第44節(jié)
笑聲過后,又是一陣沉默,片刻后,才聽蕭懷素輕聲問道:“回去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 葉觀瀾雖然沒說,可是蕭懷素看得出來,從前那總是柔柔的目光在不經(jīng)意間會變得鋒利如刀,這是他無意識的反應(yīng),也許只是一個閃神間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汴京城里本就是個權(quán)力的大漩渦,無數(shù)的人想要逃離,也要無數(shù)的人想要進(jìn)去,端看你是為了什么。 而廣恩伯府里更有繼母與庶兄虎視眈眈,可想而知葉觀瀾的日子也并不輕松。 蕭懷素的嗓音柔得像一陣風(fēng),從耳邊輕輕刮過,葉觀瀾的身子微微一僵,旋即又緩緩放松,連唇角都不自覺地染上了一層笑意。 這種被人關(guān)心被人在乎的感覺真好,不摻雜著什么利益,也沒有勾心斗角,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場給予關(guān)懷和溫暖。 葉觀瀾不過微微遲疑,便輕聲回道:“府里的事情也就那樣,從前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只是以后怕就要不同了……” 他的嗓音很輕,卻帶著十分的篤定,這讓蕭懷素微微放心,只點頭道:“你有把握就好,若是哪里遇到困難了就告訴我,雖然我不一定能幫得上忙,但出出主意還是行的,咱們?nèi)齻€臭皮匠,也能頂一個諸葛亮嘛!”說著自己已是捂唇笑了起來,又偷瞄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羅絕,顯然這三個臭皮匠里也是將他給包含了進(jìn)去。 “好?!?/br> 葉觀瀾應(yīng)了一聲,又伸展了一下四肢,快意地呼出一口氣來,“好久沒這般輕松過了,你不知道我回府后課業(yè)安排得有多滿,上午史文論道,下午雜學(xué)心算,早晚羅叔還拉著我打拳健身,連吃飯睡覺可都算著時辰的……” 葉觀瀾喋喋不休地向蕭懷素倒了好一番苦水,她都耐心聽著,時不時地還搬出佛經(jīng)里的名言教導(dǎo)他幾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 倆人說得熱火朝天,細(xì)數(shù)了彼此分開之后的種種見聞。 羅絕雖然隔得遠(yuǎn),但他耳力過人自然聽得到倆人的談話,不由感嘆地?fù)u了搖頭。 這半年多來他是將葉觀瀾的變化看在眼里的,從前無欲無求的少年,心中有了牽念有了想保護(hù)的人所以努力地奮斗著,雖然心性在磨礪中逐漸變得堅強(qiáng),可他的笑容卻是越來越少了,也只有在面對蕭懷素時才能這般開懷,不用時時警惕戒備著,這便是成長的代價吧! “對了,上次在宮里你可真威風(fēng)呢!” 蕭懷素一掌輕拍在葉觀瀾的肩頭,調(diào)侃道:“若不是你年紀(jì)還小,只怕好多小姐們都會心儀于你!” “你這小丫頭懂什么,盡胡說!” 葉觀瀾一指彈在蕭懷素額頭,頗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才五歲多點的小布丁也懂得男女情愛,連他都懵懂得很,不過卻也記得在那場宮宴中真正出風(fēng)頭的人是誰,“景國公世子倒是最受歡迎,我見著好幾位小姐表演時那目光可都是往他身上轉(zhuǎn)的!” “他一向是如此啦!” 蕭懷素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我倒覺得沒什么出彩之處,論長相也沒你好看!”說著俏皮地吐了吐舌,又引來葉觀瀾的一陣笑聲。 蕭懷素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葉觀瀾,“不過七皇子看著卻是個精明之輩……” “七皇子確實是人才出眾,連皇上也對他極為看重!” 葉觀瀾嘆了一聲,又扯了一把身旁的雜草,“太子殿下人雖然不錯,可資質(zhì)到底是差了些,作為守成之君倒也罷了,開拓就不要想了!” “觀瀾你……” 蕭懷素有些驚訝地捂了唇,葉觀瀾敢這般隨意地評價皇子們,興許也就只有她能聽到。 “三皇子倒是有股狠勁,不過他背后卻沒什么支持者,母妃的地位也不高?!?/br> 葉觀瀾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眸中蘊著一抹深思,“倒是九皇子……雖然他母妃早逝,外祖家也不顯赫,但我總覺得看不透這個人……” “喔?” 蕭懷素秀眉一挑,“觀瀾你這般聰慧,竟然還有你看不透的人,那人豈不是更妖孽?” 九皇子在蕭懷素的印象中倒是淡淡的,除了長相還算英俊,總是掛著抹柔和親切的笑容,好像并沒有特別出眾,她倒是記住了三皇子那一雙略帶陰鷙的眼,看著便讓人有些發(fā)寒。 “是不是妖孽眼下倒還不知道,”葉觀瀾笑了笑,輕彈指尖,“不過如今兩方對壘,也沒有他能夠發(fā)揮的地方?!?/br> 涉及到兩方政派,蕭懷素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叮囑葉觀瀾,“一切以自身安危為重,能爭就爭,不能爭就讓一步,只要人平平安安就比什么都好。” 她前世本就生活在和平的世界里,少了爭斗與仇殺,生活相對來說平靜些,所以她有些無法理解那些人為了權(quán)力能夠生死搏殺,不惜耗盡一切的的心理。 沒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不是嗎? 重活一世,她更能體會。 葉觀瀾沒有回話,只是深深地看了蕭懷素一眼,她的眸中只有純?nèi)坏年P(guān)懷,這讓他心中微暖,不過政治的斗爭卻不是那么簡單的,若真是陷入其中,能否全身而退他也不知道。 皇后娘娘是他的姑母,他自然是旗幟鮮明地站在太子的一邊,他們只用守,不用攻,只要讓對方放棄就算是贏了。 這條路有些漫長,也足夠艱險,可他如今已經(jīng)回了汴京城,便再也不能退開了。 廣恩伯府里的一切在他看來不過是小兒科,繼母如今是挑著庶兄與他斗,想要等著兩敗俱傷之后再生自己的孩子,可這哪有那么容易? 一個女人若是沒有子嗣,再怎么也橫不起來。 竟然繼母有這樣的心思,他便讓她永遠(yuǎn)也生不出孩子。 至于庶兄的背后根本就沒有勢力的支持,他只要許以足夠的籌碼便能遠(yuǎn)遠(yuǎn)地打發(fā)開去,只是他如今還抽不出空來應(yīng)付他們。 或許這次回去之后該辦的事情也該辦起來了,廣恩伯府里少了這些蒼蠅蚊子在一旁轉(zhuǎn)悠著,他也能全副心神地應(yīng)對其他。 葉觀瀾從來不知道自己也能這般心狠手辣,當(dāng)然這只是對擋了他道路的人,對于他喜歡的人親近的人,他同樣不吝嗇于付出溫暖和關(guān)心,例如蕭懷素。 “對了,懷素你還不知道你大伯父升官了吧?” 葉觀瀾轉(zhuǎn)移了話題,蕭懷素也沒有往深里問,畢竟她不是葉觀瀾,也無法為他決定一切,他有自己的道路要走,別人只怕也左右不得。 不過說到蕭逸濤升職這事,蕭懷素還是從杜老夫人那里聽到了一點口風(fēng),好似上一次蕭夫人求杜家辦的事情還算順利,解決了自己的難題,也順道往上攀了一截,也算是否極泰來,官運亨通了。 “大伯父能升職我倒不覺得奇怪。” 蕭懷素笑了笑,光看蕭夫人就知道這是個會鉆營的,蕭逸濤只要沒有差得太離譜,也自然會聽得進(jìn)勸,再說從以前在蕭家所見,蕭逸濤的智商還沒有向負(fù)數(shù)靠攏。 “我還以為你不希望蕭家好呢。” 葉觀瀾認(rèn)真地注視著蕭懷素,沒有錯過她一絲的表情變化,可她表現(xiàn)得一如往常般淡然,似乎真沒有將這一切放在心上,蕭家的種種內(nèi)幕他倒是聽說了一些,蕭懷素當(dāng)真就沒有一點介意? “我的心胸可沒那么窄?!?/br> 蕭懷素眨了眨眼,食指絞著垂落在頰邊的烏發(fā),一臉俏皮的模樣,“我與二姐還算相投,大伯父好了她才能好,再說真正使壞的另有他人,我可不是這般是非不分的?!闭f著還對著葉觀瀾癟了癟嘴,這樣就想看輕她,沒門! “高邑縣主……大明公主……” 葉觀瀾默默地念著,忽而抬頭一笑,“你放心,若是這母女倆膽敢動你,我絕對不會輕饒了她們!” “我才不怕她們呢!” 蕭懷素笑了笑,“我外祖父是頂頂厲害的,有他護(hù)著,誰敢動我?!” “我也承認(rèn)杜閣老確實精明能干,”葉觀瀾抿唇一笑,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便蕩漾出一抹如水的波光,“可若到了你出閣之時呢,不說要回到蕭家,他們還能決定你將來的夫家是誰,若是讓外人挑不出錯來,連杜閣老都不好插手的……” “這……” 蕭懷素咬了咬唇,這么遙遠(yuǎn)的問題她還沒有想過,出嫁?那至少是十年以后的事了吧,她才多大點啊,這葉觀瀾想得也太遠(yuǎn)了些。 葉觀瀾卻在認(rèn)真思考這個問題,半晌后又看了蕭懷素一眼,吐吐吞吞地說道:“要不這樣吧,若是你將來……將來沒遇到個好夫家,我就勉為其難地娶了你吧!” “你?” 蕭懷素瞪大了眼,又聽出了葉觀瀾話中的揶揄之意,不由眉毛一掀,插腰怒道:“你還勉為其難?本小姐有哪里不好?你說,你說……”雙手開動撓向了葉觀瀾,他招架不住連連求饒,倆人頓時笑鬧成了一片。 “你看那顆星,好亮!” 葉觀瀾笑著仰倒在草坪上,指了天空上最亮的一顆星星,“母親說,她會變成最亮的一顆星星,一直看著我!” 蕭懷素也抬頭望天,“那我不也是有一顆嗎?” “當(dāng)然有!” 葉觀瀾肯定地點頭,“那些關(guān)愛我們的親人,他們死后都會化作一顆顆星辰,雖然隔得遙遠(yuǎn),雖然無法觸及,可他們?nèi)匀辉诳粗覀儯M覀兡軌蚱桨步】档爻砷L!” 蕭懷素低聲輕笑,“沒想到你還信這個,真是可愛!” 月華如水,星光燦爛,亙古的長河中似乎有一雙雙關(guān)切的眼睛默默地注視著他們,唯愿這份友誼地久天長,經(jīng)久不變! 葉觀瀾只能在這里呆上三天,三天之后他便又要趕回汴京城,他如今已經(jīng)回了廣恩伯府,行蹤自然受到各方關(guān)注,無法消失太久,而他也不希望這些人聯(lián)想到蕭懷素身上,打亂她平靜的生活。 三天的相聚雖然不算久,但倆人卻都覺得開心,與朋友在一起的那種自在與輕松外人是不能體會的。 葉觀瀾離開之后,蕭懷素也開始了她正常的作息,每天除了練字抄經(jīng),畫畫以外,便是分時段地陪著杜老夫人與杜延玉。 與杜老夫人在一起說說話,再陪杜延玉玩一會兒,這個丫頭最怕悶了,如今這莊子外也被杜老太爺派來的人肅清,再不怕碰上石瑞琪那等惡霸。 當(dāng)然,如石瑞琪這種只讓力氣不長腦子的人,一千個里面也難得有一個,這一點蕭懷素還是能夠肯定的。 莊子上的日子過得還算逍遙自在,轉(zhuǎn)眼間兩個多月過去了,再回杜府時已是九月末。 去年是杜伯嫻母子幾個回京省親,而今年底便是杜伯宏回京訴職,連帶著一家老小也要歸來,只等著吏部重新任命官職。 “伯宏這個孩子,”蕭懷素在杜老夫人身邊,這段日子倒沒少聽她念叨二兒子杜伯宏,“性子要強(qiáng),人也執(zhí)拗了些,從前若不是總和他父親頂著,犯得著呆在那么遠(yuǎn)的地方,這一去就是六年,逢年過節(jié)也見不上一面。” 王氏眼波一轉(zhuǎn),卻是笑道:“婆母這話可沒說對,二弟這是有傲骨,但也極懂得孝順,雖然遠(yuǎn)在福建,可逢年過節(jié)的哪樣禮數(shù)沒有周全?隔著幾千里也要派人書信問候,不是心里一直惦記著您老么?” 杜老夫人這才呵呵地笑了,“伯宏這孩子從前就孝順,就是心眼死板了些,”說著嘆了一聲,“這次他們一家子回來我可要將他給留在汴京城里,人老了,這孩子們呆在身邊還能看著幾年啊……”說罷別有深意地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目光一閃,卻還是順著杜老夫人的話往下說去,“公公如今兼任吏部尚書,只要二弟不再和他老人家拗著,留在汴京城里也是板上釘釘?shù)氖??!?/br> 要說杜伯宏一家子也呆在汴京城里與他們住在一塊,說實在的王氏心里確實不愿意,這個二弟還好,就是和那個二弟妹梁氏有些處不來,梁氏要說笨也不笨,就是為人太刻板了,根本不懂得圓滑,與這樣的人相處起來著實心累。 想著妯娌最初在一起磨合的那幾年,王氏心里就是無奈一嘆,但耐何杜伯宏如今要回京訴職,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兩家人還是要住在一塊的,就是她心里想著分家,也是半點不敢提的。 “倒是他們一家人住的院子……”杜老夫人眼珠子一轉(zhuǎn),斟酌道:“從前他們離開時孩子們還小,與大人住在一處也沒什么,可如今萍姐兒已是十二歲的大姑娘,定是要單獨辟個院子的,延林住在外院倒是能給他個小跨院……” 王氏笑著接過了話頭,“婆母就別cao心了,這些事情交給媳婦,保證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二弟他們這是回家呢,若是住得不舒坦,回頭您只管說我就是!” “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 杜老夫人笑著頷首,又有些感慨道:“一個家族想要繁衍,這地塊當(dāng)然是越大越好,如今是稍嫌緊湊了些,不過還能湊和,往后家里幾個小子也娶了媳婦,只怕就要另外想辦法了……” “那可不是!” 王氏跟著點頭,其實對于這事她心里也是有計較的,不過眼下卻也不好拿出來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蕭懷素幾個一直在旁邊靜靜聽著,對她這個素未謀面的二舅舅也有一絲好奇,這天下還真有人敢和杜老太爺對著干的,這人不是特別倔強(qiáng)就是個不服舒的性子,不過父子倆哪有隔夜仇的,只怕這幾年的光陰消磨早已經(jīng)悔不當(dāng)初,再見面時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杜延云也笑著接口,“大姐走的時候我還小,這么多年過去了,都有些記不清她的樣子了,倒是三弟那調(diào)皮勁只怕和二哥也有得比!”說著捂唇輕笑起來。 杜延玉卻在一旁為杜延意辨白,“二哥如今一心撲在他的雜學(xué)上,聽說顧五哥特意找他玩樂都不出門呢,我看那認(rèn)真勁可是誰也比不上的!” “對了,延昭的功課溫習(xí)得如何了?” 杜老夫人看向王氏,突然問了那么一句,“今年他可是要下考場的,自己心里有沒有底?” 杜延昭已是十五歲的清秀少年,有他父親杜伯溫的儒雅之風(fēng),天生也是讀書的材料,杜伯嚴(yán)建議他下考場試試,也是一番歷練。 說起自己最得意的兒子,王氏自然是滿面春風(fēng),“延昭的功課倒是不用人cao心,他父親也說了,今年也就是讓他去試試,成與不成都不重要,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他年紀(jì)也小嘛!” 杜老夫人淡淡地說道:“你們是延昭的父母,只要你們想得開,我倒是沒話說的,就是不要給孩子太多壓力,延昭本就有天分,順其自然就好!” “婆母說得對,媳婦記住了。” 王氏恭敬地應(yīng)了一聲,態(tài)度尤其謙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