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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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的忐忑越來越強烈,腳底板酥麻,渾身都不自在,卻又沒辦法跟老沙和大拿交流,只看到他倆也都神色緊張,一步步挪動得萬分小心。 一行人往地下走,他們遇到了好幾撥敲鼓祭祀的不死鬼兵。如小方所料,他們分在不同的地層里,每一層的人數(shù)都不一樣,但只有最初見到的那一層,有個女人在大聲唱辭。 越往下走,小方心里越緊張,他覺得下方有危險。 有些人,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會有預感。小方就是其中之一。 驅(qū)邪截瘧的本事是家傳,預知危險的能力,則是他天生,是何原因說不清道不明,他就是知道,而且,還一定會發(fā)生,除了集中精神應對,沒有其他的辦法逃避。 前方的士兵站住了。 小方也停下,已經(jīng)到了,他看見耶律乞努,站在一個稍高的地方,靜默的看著下方,周圍是他的親兵,大概有三十來人,在他身后,亮著一盞燈,看不見燈盞的底盤,就那樣點在虛空之中一樣。 燈光非常柔和,燈焰一跳一跳,好似蛇在吐著信子,仿佛隨時都要熄滅,卻又無比的頑強。 在這盞燈光的光暈中,好幾十個戴著青面獠牙面具的守陵人正在來回走動,有些人在搬鼓,有些人在搬奇怪形狀的石頭,還有一小部分人,用血在地面畫線條。 整個空間里,彌漫著濃郁的檀香味和血腥味,彼此交雜,而又有一股惡臭,若有若無,不經(jīng)意就能聞到,仔細去找尋時,卻又消失。 小方只看一眼,就明白他們在進行一個布局,這是一個龐大而復雜的布局,其他地層的不死鬼兵已經(jīng)就位,而這里,也很快就要完成。 這些守陵人,為這件事準備了很久,才會在短時間內(nèi),把布局完成到這種地步! 小方明白這個布局不同一般,不顧其他人在場,掐訣詠咒,眼中青芒閃動,很快,看到在那盞燈的周圍,浮動著很多的白影,白影漂浮不定,圍繞燈光來回穿梭,其中一些面目,能看得清晰,眸子通紅,眼眶裂開,形容十分恐怖。 “原來是在這里養(yǎng)鬼!”小方頓時有了計較,想向大拿和老沙說明,可在這里,聲音仍然沒辦法發(fā)出。他走到大拿和老沙身旁,朝他們比劃。 老沙一臉茫然,大拿沒在意他,拿著手電非常不友好的照射守陵人,從中尋找什么,胸膛更是起伏不定,即便聽不到他呼吸聲,也知道他當前的情緒非常激動,看情形,他是想對付守陵人,要不是敵眾我寡,應該早就動手了。 耶律乞努隔著一段距離打量著他們?nèi)?,然后伸出手,討要虎符?/br> 老沙扭過頭,對大拿示意了下,大拿看懂了他的意思,把虎符拿出來。 三人齊頭并進,朝耶律乞努走過去,小方每向前走一步,內(nèi)心就更緊張一分,背上和額頭,慢慢的浮起一層汗。 小方看著耶律乞努,他并不懼怕這個高高在上的將軍,相反,他非常想把這個人拿下,去向劉所長交差。但他不會那么去做,在親兵圍護之下,要拿下耶律乞努,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可是,小方心里有那種荊軻刺秦時的緊張感,他發(fā)現(xiàn)自己腳步邁動很快,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身邊的老沙和大拿,走動得快的緣故,他不得不跟上。 緊張感,就是來自老沙和大拿的動作。這兩個人,步履快速,全身緊繃,倒真像是要去刺殺耶律乞努。 大拿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腳步慢下來,伸手要去拉住老沙。 老沙手臂好似無骨,大拿一下沒有拉住,小方呼吸一滯,僵立在當?shù)?,他看到老沙手里,竟然多出了一把尖刀,他之前應該是藏在衣袖中,只一眨眼功夫,就出現(xiàn)在手里。 老沙雙目圓瞪,右手扣刀,全然忘我,把注意力都放在耶律乞努身上。 “媽的!”小方暗罵,“老沙是要刺殺耶律乞努,這會把我和大拿都害死!” 大拿也站住,望著老沙,也不管喊話是不是起作用,嘴巴張合,無言吶喊。 老沙距離耶律乞努不到二十步,快步跑,就幾秒工夫,那些親兵還沒意識到老沙的打算,也許他們是掉以輕心,知道沒人會做這種蠢事,又或者,他們根本不把老沙放在眼里。 阻止是來不及了。小方和大拿都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fā)生。 小方總算是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感到危機四伏了,原因就出在老沙身上。可他想不明白,老沙為什么會這么沖動。 在他們?nèi)酥?,老沙是最穩(wěn)重的一個了。 難道,那個苗人蠱婆的控人蠱,根本就沒有解除? 電光火石間,小方想了多種可能,并開始尋找退路。與他不一樣,大拿在片刻呆滯之后,跟著老沙沖向耶律乞努。 咚,咚,咚……密集的鼓聲響起。 耶律乞努一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一手背負,傲然挺立。在他身后,那盞螢火般的油燈猛得竄起半米來高的火苗。 老沙手持尖刀,逼近耶律乞努,那些親兵對此熟視無睹,筆直挺立的站在原地,連視線都不曾移動。 戴著面具的守陵人們,敲打大鼓,蹦蹦跳跳,口中吟唱起古老的契丹語,對老沙和大拿的行為,也是不予理睬,就像是這兩個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耶律乞努身后火光噴薄而出,小方原本要尋機逃走的心思頓時收起,在那火光之中,或齜牙咧嘴的慘白面孔,或白衣烏發(fā)的影子,越加多了,圍繞那盞燈飄動,口中發(fā)出凄厲叫聲,整個空間里,陰風陣陣,凄凄惻惻。 小方看出這些鬼魂是被這盞燈所聚,徘徊在周圍。而這盞燈,正是常見于古墓之中的長明燈。 墓中長明燈,燃油煉制法門特殊且多,有用鮫人、蛟或是人尸煉油,其中輔以多種材料,一滴油,可燃數(shù)年之久,常有盜墓賊入百年甚至千年古墓之中,還能見到里面有長明燈在亮。 當然,也有人用燃點極低的白磷偽制,當陵墓開啟,氧氣進入,白磷自燃,也能給人造成燈光長明于此的錯覺。 不過小方看得出,耶律乞努身后的長明燈,絕不是偽造。 一般長明燈的用途,不外乎驅(qū)魍魎安陰宅,作為方相士后人,小方正是這方面的行家。眼前這盞長明燈,用途略微不一樣,它起到的是聚鬼魂的作用,類似于道家所用的招魂幡。 虎符鎮(zhèn),是兵家必爭之地,歷年戰(zhàn)亂不休,白骨盈野,而天橋洞,本就是極陰的地方,藏魂納魄,不知凡幾,經(jīng)過長明燈一聚,就讓整個地下空間,充滿了鬼魂。 小方倒不怕這些鬼魂,它們雖然被長明燈聚攏在這里,但整個空間內(nèi),并沒有在設下兇險布局,反而有點福澤氣象,看得出當初布置長明燈的人,本意是要在此聚魂超度,不讓它們在野外漂泊,為禍虎符鎮(zhèn)。 小方從劉所長那里得知,天橋洞本來是簋心風水陵的其中一環(huán),簋心風水由明朝國師道衍所布,環(huán)環(huán)相扣,奧秘玄妙,數(shù)百年來,仍然發(fā)揮作用。 守陵人一脈,花了極大的心思,終于完成了耶律乞努當面的宏愿,把鏡像布局完成??墒牵麄儏s只能在夜間行走,見不得陽光。 為了在白天行走,他們來到天橋洞,要毀壞簋心風水陵的陰面布局。不用說,這盞居于幽室之內(nèi)的長明燈,就是破解布局的關鍵。 現(xiàn)在,長明燈加速燃燒,不僅破了當初的局,甚至,讓那些沒有超度的亡魂們焦躁不安起來,蠢蠢欲動。 就見那些鬼魂,凝成一團團的灰物,好似被人拋出的雪球,全都撞到耶律乞努的身體之上,隨之,從他的鎧甲縫隙里鉆了進去。在他身體周圍,逐漸籠罩起一層淺灰色的光澤,整個軀體似乎變得高大不少。 小方不禁替老沙和大拿捏汗,他們的本事,不足以看見鬼魂,自然就看不到鬼魂在耶律乞努身上的作為。 歷史上的耶律乞努在戰(zhàn)敗之前,破唇詛咒,引得六鰭鯉魚感應,才有了后來的鏡面布局,這樣一個人,顯然懂得不少法術。 古時北方民族,多信奉薩滿。中原西南部族巫儺文化,若尋根溯源,和薩滿信仰也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小方見耶律乞努引鬼魂附身,就知道他是個難纏的厲害角色,當即不再遲疑,要對老沙和大拿出手相助。 誰知這時,老沙卻反手一刀,劈向大拿。大拿向后癱倒,手中電筒脫手,在地上滾動,虎符也掉落到地上。 小方剛邁出幾步,身體猛得停下,拿倒在地上,小方無法辨認他是死是活,整個空間里鮮血的味道太濃了,守陵人祭祀,使用的是活人的血!也因為如此,就無法分辨大拿有沒被砍中。 事情似是亂了套了。 老沙不可能被苗人蠱婆蠱惑,這一點小方已經(jīng)通過辨氣確認,至少幾十米之內(nèi),沒有蠱蟲活動的氣息。這種氣息,是鮮血也掩蓋不住的。 現(xiàn)在的解釋,是老沙臨陣倒戈,或者,從一開始就有自己的打算。 老沙砍了大拿一刀后,撿起地上的虎符,揣到自己隨身包里,繼續(xù)朝耶律乞努走去。兩人看似距離很近,其實是所處的高度不一樣,兩人之間相隔有一段階梯。 老沙正朝階梯攀爬上去。 小方心知老沙已不值得信任,也不說話質(zhì)問,口吐真言,把全身肌rou的力量提升到極致,朝老沙飛奔過去。方相號為開路先導之神,上刀山下火海,如入無人之境,而他的家族傳承絕學,也不比如今用于表演娛樂的儺戲,一旦動起真格,本事不容小覷。 小方三步并做兩步,到了老沙身后,出手擒拿,這手擒拿功夫,倒是跟軍隊里的人學的,注重實戰(zhàn),分筋錯骨,針對的是關節(jié)和xue位的要害攻擊。擒拿術,本就相當兇悍,在小方一身牛力之下,使用出來,足以應付不死鬼兵。 誰知,老沙也不含糊,連連避過小方毫不留情的致命攻擊,而且還有余力換招。 兩人你來我往,片刻,就對拆了數(shù)招,竟然不分勝負,小方自知再打下去,一定不是老沙對手,畢竟老沙手里有刀,容他出不得半點差錯??墒球T虎難下,要脫身出去相當困難。 在昨晚上,老沙和大拿在大龍家常菜館的院子里慌忙應對不死鬼兵的情景,小方看得清清楚楚,他實在想不明白,老沙怎么突然就變了一個人似的,會這么厲害。 小方尤為在意的是,耶律乞努到底是持怎樣的態(tài)度。視線余光之中,耶律乞努卻沒有動彈,巍然挺立,讓那些鬼魂附體。 長明燈焰,竄到兩三米高,光輝耀眼,那些祭祀的守陵人則更加興奮,喊聲和鼓聲越加高亢。 小方很清楚,在這幽室之內(nèi),除了具有法力的真言之外,別的聲音都沒辦法發(fā)出,空間內(nèi)的聲音越大,就說明,整個空間里,集聚的能量也越大。 能量越大,則破壞力也越大!一旦能量達到臨界,葉整個天橋洞,將不復存在。 小方神色淡漠,就像講述與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那似乎不是幾年前發(fā)生的事情,于他而言,仿若發(fā)生在非常久遠的過去。 讀者朋友間小方停頓,不由得說,“那個老沙,為什么會這么做,他是要幫助耶律乞努嗎?”還沒等小方回答,他又望向我,“蛇哥,你之前就說,老沙可能是鏡面人,難道鏡面人都是一伙的?他們有一致的目的?” 讀者朋友要問的話,就是我想問的,于是我就望著小方,等待他解答。 其實,從老沙的身體構造,以及大拿的說辭來看,給我講故事的那個老沙,十有八九是鏡面人,但中間究竟是有什么緣故,我沒辦法猜測到。 畢竟老沙講的那段往事,極有可能隱瞞了非常重要的線索,說不定,在其中更改了某些重要的情節(jié)。 這樣一來,整個虎符鎮(zhèn)的故事,就更加的撲朔迷離,我只能寄希望在大拿和小方身上,通過更多親歷者的講述,把事件還原到最真實的樣子。 小方頓了頓,說:“跟我在天橋洞里打架的老沙,的確是個鏡面人。這個,從他跟我拆招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他開始是用右手拿刀,但到后來,他改換成左手,他左手力量比右手要大很多,招式也更順暢!” “這不一定,很多人是左撇子,我就是。”我反駁說,“總不能說,世界上慣用左手的人,都是鏡面人……” “不能排除其中一部分是……”小方說,“如果他受致命傷卻不死,那他就一定是?!?/br> 小方的話鎮(zhèn)住我,我不再跟他抬杠,等他繼續(xù)往下說。 這時的天,已經(jīng)全黑了,河岸沿線亮起燈光,星點般的光亮倒映在緩緩流動的河水里,高低起伏,兩兩對應,煞是好看。小城鎮(zhèn)的特有安寧,在這種時刻,就顯現(xiàn)出來。 我看著河面,突然一陣恐慌,覺得河面會爬出一個濕漉漉的自己。 小方說:“這個老沙,受了我壓箱底的絕招,卻沒有一點事……” 虎符被老沙奪走,大拿生死未卜,小方非常清楚,虎符不能輕而易舉的交給耶律乞努,那是大拿跟耶律乞努談條件的資本,但看老沙的行為,估計是要把虎符拱手交出。要是阻攔不住,后果不堪設想。 小方一開始并沒懷疑到老沙身份,直到老沙為了盡快打贏,不得不把手刀從右手換到左手,才引起小方的注意,同時,他也發(fā)現(xiàn),老沙一番打斗下來,并沒有疲憊之態(tài),具有不死鬼兵的典型特征。 老沙把刀換了手,整個人的氣勢變得霸道了很多,戰(zhàn)斗力飆升,小方身上挨了兩刀,衣衫被割破,傷口極深,幸好用了真言密語,血流得不多,疼痛感也不是特別強烈。 小方出來闖,身上掛彩還是第一次,一口悶氣憋在心口。 老沙露了殺人架勢,小方也就顧不得先前不久才一起同道而行,更顧不得宗族長輩交代的少動殺機,與人為善??谥心钇鸺覀髡嫜?,在胸腹下蓄起一口血氣,只待找準機會,就要滅了老沙。 兩人依舊打得難舍難分,長明燈下,同樣戴著面具的耶律乞努發(fā)生一聲高嘯,與此同時,長明燈燃燒得更加旺盛,光焰周圍凝起一層淺淺的血色,將整個空間照得赤紅。 虛無的幽室,逐漸變得具體。 腳踏實地的觸感,空氣中的各種混亂氣味,以及除了鼓聲和高喊聲之外的聲響,都清晰起來。 小方暗驚,這意味著,當初的簋心風水陵陰面布局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邊緣。這群可惡的守陵人,倒是找對方法,要把天橋洞里的布局給毀掉了。 “給我去死!”老沙沖小方大罵,其實在打斗過程中,他罵人的話語就不少,不過因為布局的原因,除了真言之外的其他聲音,都沒辦法傳播到別人耳朵里,因此小方的耳朵才少受了很多的罪。 小方滿臉冷笑,蓄勢待發(fā),尋找老沙的破綻。壓箱底的絕技,一擊不中,可就再沒機會出手了。可是,老沙的動作看似大開大合,其實一點破綻都沒有。小方找不到任何出手的機會。 “他媽的,你敢砍我!”大拿一個鯉魚打挺,從地面彈起,朝老沙一拳砸去。 大拿的出現(xiàn),讓老沙很意外,似是心神一亂,動作滯后半秒,小方看準機會,將血氣吐出,氣如箭,貫穿老沙的軀體,大拿跟上,猛踹一腳,把老沙沙袋似的踢飛出去,在地上翻滾。 小方和大拿站在一起,兩個人你望我,我望你,都是一臉疲憊。 “早看你不對?!贝竽谜f走到老沙身邊,彎腰去撿虎符,“要不是我有防備,還真被你害死了!” “你長大了,懂得防人了?!崩仙赤洁熘f,沒理會大拿去拿虎符,而是用手支撐地面,慢慢站起來。 小方已經(jīng)非常確認,老沙一定是個不死鬼兵,要是個普通人,在他血氣箭之下,夠死八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