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曉彤沒有繼續(xù)去想那些支教的大學(xué)生是從哪個大學(xué)來的問題，肯來支教的大學(xué)生，都是值得敬佩的。秦國慶應(yīng)該是并不清楚，才會在那兒夸夸其談吹牛皮。

    “厲害??！”秦土根感嘆道，“要是咱家四強(qiáng)以后也能考上那種好大學(xué)就好了?。　?/br>
    “你家四強(qiáng)機(jī)靈，跟著那大學(xué)生好好學(xué)，以后肯定能當(dāng)咱們村第一個大學(xué)生的！”秦國慶笑道，“我跟你說啊，明天你就把你家四強(qiáng)送去，早點(diǎn)去。就在山坳那里。要走不少路啊，你們就早點(diǎn)走，別遲了，知道不？哦對了，學(xué)費(fèi)和書費(fèi)都不收的，不過中午飯記得自己帶?！?/br>
    “行！行！我肯定不會遲的?！鼻赝粮B聲答應(yīng)下來，“村長，你專門跑一趟告訴我也不容易，中午留下吃個飯吧。也沒什么好菜的，就幾個小炒。”

    秦國慶站起來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我還有好幾家要通知呢！還有啊，你家四強(qiáng)呢，我說句實話，調(diào)皮了點(diǎn)，你讓他上課的時候別那么鬧。人家是城里人，要是嫌你家四強(qiáng)煩把他趕回來了，我也沒辦法的。”

    “是是，我知道了，四強(qiáng)要是敢搗蛋，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秦土根連聲應(yīng)著。

    秦國慶出門的時候看了眼在一旁剝毛豆的秦曉彤，隨口問了一句：“三丫剝豆子呢？”

    秦曉彤抬頭看向秦國慶，乖巧地笑了下：“村長好。”

    秦國慶卻是一怔，從前三丫跟悶葫蘆似的，可從沒跟他這么笑過，不過他倒覺得，三丫這一笑，看起來好看多了，有點(diǎn)大姑娘的樣子了。

    他突然停下，半蹲下看著秦曉彤，逗她道：“三丫，你弟上學(xué)，你也想去嗎？”

    秦曉彤?dāng)苛诵?，失落地說：“娘不讓我去?！?/br>
    秦國慶這才注意到秦曉彤臉上的紅腫，雖然已經(jīng)不太明顯，但仔細(xì)看還能看出來。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李春花不讓三丫讀書，他還真沒辦法。他也不再逗秦曉彤，直起身笑道：“也是，三丫大了，都到嫁人的年紀(jì)了，還讀什么書啊。”

    說完，他對秦土根點(diǎn)點(diǎn)頭，背著手離開了。

    秦土根看了秦曉彤一眼，她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他一愣，搖搖頭正要回屋，誰知秦曉彤卻開了口。

    “爹，明天我跟你們一起去吧。我認(rèn)認(rèn)路，下回就讓我送四強(qiáng)去吧，我早上送完四強(qiáng)就回來，不會耽誤太多時間的。”秦曉彤低低地懇求道。她知道從李春花那里是沒法下手的，便只能從秦土根這邊找突破口了。她必須跟支教的那些大學(xué)生接觸上，不能去讀書，也要想方設(shè)法找借口過去。

    秦土根比李春花心軟多了，雖也重男輕女，卻沒到李春花那種地步，他想了會兒說：“行吧，等會兒我跟你娘說說。”

    “謝謝爹！”秦曉彤雙眼微亮，忙道。

    午飯的時候，秦土根果然跟李春花說了這事，李春花也如同秦曉彤所料一般大發(fā)雷霆。李春花自然不會生秦土根的氣，火依然都往秦曉彤身上發(fā)，罵她怎么還不死心。不過，在秦土根說了他自己還要干活，現(xiàn)在正是忙的時候，有秦曉彤送四強(qiáng)去讀書，他也能省下時間干活后，李春花終于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秦曉彤就跟著秦土根起床，帶著還睡眼惺忪的秦四強(qiáng)出門了。

    山路崎嶇，秦曉彤卻興致勃勃。這還是她第一次有人領(lǐng)著走出天然村，她邊走邊暗暗記著路線。走了大概半小時，她看到了她上回走錯的那條岔道，從那條路走過去就是李家村的方向。

    三人走到半途，天就亮了，秦四強(qiáng)也從迷迷糊糊的狀態(tài)中恢復(fù)過來，開始鬧騰。

    “我走不動了，三丫你背我！”秦四強(qiáng)扯著秦曉彤的衣袖不讓她走，非要讓她背自己。

    秦四強(qiáng)雖比秦曉彤小七歲，但他從小被李春花精心照顧大，有好吃好喝的都先給他吃，自然長得壯實，小胖墩一個，顯然比瘦弱的秦曉彤重，要讓她背這么個龐然大物，她覺得她會和秦四強(qiáng)一起從山路上滾下去。

    “四強(qiáng)，別鬧！”沒等秦曉彤說什么，秦土根就發(fā)了話，“四強(qiáng)，爹可跟你說，讀書的時候可不能這么胡鬧，不然你就給我滾回來，別念了！”

    秦四強(qiáng)被李春花慣得無法無天，不過秦土根板起臉的時候他還是有點(diǎn)害怕的，因此他也沒再鬧，只是狠狠地瞪了秦曉彤一眼，就蹭到秦土根身邊，爹長爹短地說起來。

    山路岔道多，秦曉彤跟著秦土根走了一遍就記住了，三人到達(dá)了村長稱為“山坳”的地方。

    這里距離天然村大概要徒步走一個半小時。此處地勢平坦，樹木雜草間掩映著一排平房。

    秦曉彤三人到的時候，房子前的空地上已經(jīng)有三兩個小孩子了，她仔細(xì)看了發(fā)現(xiàn)不認(rèn)識，應(yīng)該是隔壁李家村的。她這幾天在村子里到處逛聽閑話，基本可以確定，這一片山里只有天然村和李家村兩個村落，李家村的規(guī)模比天然村大上一倍的樣子。

    不知道是對陌生地方的恐懼，還是對未知的期待，空地上站著的人都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地看著那一排平房。

    秦土根看看天色，小聲對秦曉彤道：“三丫，爹還要回地里干活呢，咱們先走吧，就讓四強(qiáng)留在這。”

    “爹，我有點(diǎn)不放心他。不然你先回去吧，等把四強(qiáng)交給老師，我就回?！鼻貢酝残÷暤溃€沒見到支教大學(xué)生呢，怎么可以現(xiàn)在就走？

    秦土根想想也沒拒絕，叮囑了秦曉彤幾句，先走了。

    秦曉彤徹底放松下來。

    大概又過了十來分鐘，那一排平房中央的門終于打開了，兩個男人從里面走了出來。

    其中一個男人大概三十歲的樣子，戴著副眼鏡，文質(zhì)彬彬的模樣。奇怪的是他竟然穿西裝打領(lǐng)帶，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非常淺的笑容。另一個男人就年輕多了，或許叫男孩更合適。他面容英俊，皮膚細(xì)膩，穿著簡單卻做工精致的t恤牛仔，顯然是家里嬌養(yǎng)大的，不過此刻他的臉上卻毫無笑容，反而皺著眉，似乎對自己此刻所處環(huán)境非常嫌棄。

    看到這兩個人，秦曉彤略略皺眉，她探頭看向兩人身后，結(jié)果除了這兩個人，后面再沒有走出其他的人。

    她不禁暗暗奇怪。能叫大學(xué)生的，大概就是小一點(diǎn)的那個男生了，可看他的樣子，不像來支教，倒像是來坐牢的。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秦曉彤的視線，那男生突然看了過來，見是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土妞盯著自己看，他一愣，隨即嫌惡地瞪了她一眼，轉(zhuǎn)開視線。

    秦曉彤覺得目前的情況跟她原先的想法實在太有出入。

    這個男孩，真的是來支教的？她難道真要將石秀秀和她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他這樣的人身上？

    秦曉彤收回視線。

    那絕對不行。

    做人的道理

    那穿西裝的男人徑直向幾人走來，得體又不失親切地微笑道：“小同學(xué)們，你們好。這位，就是你們的老師陸澤了。以后你們就跟著他好好學(xué)，他會教你們文化知識，也會教你們做人道理。不過你們也不用怕他，有什么問題要及時溝通?！?/br>
    乍一見到與平常村人的氣質(zhì)截然不同的男人，這些孩子們都有些怯場，訥訥地不敢說話，甚至連熊孩子秦四強(qiáng)也是。天然村的人說的都是方言，不過村里的人也經(jīng)常去鄉(xiāng)里，鄉(xiāng)里說普通話的人多，所以村里人不會說普通話，卻能聽懂。

    穿西裝的男人掃視了一圈，見秦曉彤年紀(jì)最大，也不像別的孩子那么羞怯，便對她笑了笑道：“以后陸澤老師，就麻煩你們照顧了?！?/br>
    “您……不留下？”秦曉彤有些吃驚。說話的時候，秦曉彤的口音算是方言和普通話的混合體。

    她本來以為，支教的一般可能會以三四人為一個團(tuán)隊，現(xiàn)在兩人雖然少，但因為天然村和李家村人少，倒也湊合了，沒想到最后留下支教的只是一個人而已。

    穿西裝的男人聽懂了秦曉彤的話，點(diǎn)頭道：“是的，我只是送他來，這就走了。以后我會一個月來一次，如果有什么問題，也可以跟我提?！?/br>
    他低頭看了下手表，歉然一笑：“抱歉，我還要趕飛機(jī)，之后的事，陸老師會跟你們說的。”

    直到此刻，秦曉彤才發(fā)現(xiàn)，其實他此刻的打扮有點(diǎn)不倫不類，身上是西裝領(lǐng)帶，但腳上卻是一雙看上去價格不菲的登山鞋。他一手公文包，另一手拎著個袋子，隱約可以看到是雙皮鞋。

    “周助理，你真就這么走了？”陸澤走過去攔住了他。

    周助理無奈一笑：“陸少，這是老爺子的命令，我可不敢違抗?！?/br>
    陸澤眉頭緊皺。

    周助理又道：“陸少，你也知道老爺子的脾氣，這段時間……你還是安分守己一些吧?！?/br>
    陸澤氣惱地說：“這種鬼地方，我要待多久?。俊?/br>
    周助理拍拍陸澤的肩膀，溫聲鼓勵道：“加油吧，陸少。老爺子要是滿意了，你隨時能回去。你該怎么做，我們昨天已經(jīng)談過，別讓老爺子失望?！?/br>
    周助理說完便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走了。

    陸澤匆匆追了兩步，又想到了什么，驀地停下腳步，煩躁地一腳踢開腳下的一顆小石子。

    周助理和陸澤的對話雖然聲音不算大，但并未避著其他人，所以秦曉彤聽清楚了兩人的對話。

    這個來支教的“大學(xué)生”的情況，似乎比她想得還要復(fù)雜得多?？礃幼樱旧聿⒉辉敢鈦?，是被他爺爺逼來的，而從他身上的穿著，和那位周助理的氣派來看，他的家境應(yīng)該并不普通。

    秦曉彤對陸澤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再加上后來聽到的這些，她不禁猜測陸澤可能是個紈绔子弟，他爺爺終于看不下去，這才把他丟到大山來支教，好好磨練他。只是她很懷疑，他這樣看上去就是嬌生慣養(yǎng)的人，能在這樣艱苦的地方堅持下去么？

    此刻秦曉彤不免失望。如果來支教的大學(xué)生值得信任，她就可以將救出石秀秀的事拜托給對方，但面前這個叫陸澤的男孩，她實在放心不下。

    在周助理走后，陸澤并沒有過來，倒是天然村和李家村其他要讀書的小孩陸陸續(xù)續(xù)地趕來了。除了秦曉彤之外，兩個村子來的都是男孩，歲數(shù)在六歲到十歲不等，加起來總共只有六人而已。

    陸澤終于慢吞吞地走了過來，不過他在眾小孩面前三米遠(yuǎn)處就停下了腳步，皺眉望著眼前衣衫陳舊的孩子們。

    所有的孩子們也都怯怯地望著陸澤，誰也沒說話。

    在這一眾孩子中，身為唯一的女孩，又已經(jīng)十五歲的秦曉彤鶴立雞群，陸澤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

    “你叫什么？”他雖是對她說話，眼神卻沒好好地落在她身上，只是一副不耐的模樣。

    沒等秦曉彤開口，秦四強(qiáng)就咋咋呼呼地說道：“她叫三丫！她不是來讀書的！”

    在一開始的怯場之后，他又恢復(fù)了無法無天的樣子，轉(zhuǎn)頭對秦曉彤叫道：“娘說不讓你讀書，你快滾！”邊說他還用力去推秦曉彤。

    秦曉彤沒防備，一個不小心被推倒在地，手心頓時火辣辣的疼，她只是看了秦四強(qiáng)一眼，就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她要是對秦四強(qiáng)有一點(diǎn)反抗的意思，他就會向李春花告狀，而李春花就會將她臭罵一頓，甚至打她幾巴掌，所以面對秦四強(qiáng)這個熊孩子，她現(xiàn)在只能隱忍不發(fā)。

    她拍去手上身上的灰塵，然而抬頭對陸澤輕聲道：“陸老師，我叫三丫，是秦四強(qiáng)的jiejie，他就是我弟弟?！备鷦偛乓粯?，秦曉彤用的是普通話和方言相結(jié)合不倫不類的語言。

    秦曉彤說著指了指秦四強(qiáng)。她認(rèn)為這個叫陸澤的男生并不可靠，但這只是第一印象，或許之后他會令她改觀，所以她還要再觀察觀察他。與此同時，他是她能接觸到的唯一與外界有聯(lián)系并且相對村人不會對她多有懷疑的人，她想跟他搞好關(guān)系，找到任何有用的機(jī)會。

    陸澤緊鎖的眉一直沒有松開。他看到了秦四強(qiáng)推秦曉彤的那一幕，心中更是郁悶，這種不開化的地方就是野蠻，在這種地方多待一天……不，多待一秒對他來說都是種折磨！他想念他的手機(jī)，想念他的電腦，想念他的路虎，想念他的那些朋友們，想念現(xiàn)代化的一切！

    可不管他對過去的一切有多思念，他偏偏只能待在這里，直到老爺子滿意為止。

    “說慢點(diǎn)行么？你說的這什么話我聽不懂?！标憹赏貢酝?，嫌棄地說，“你們就沒個會說普通話的嗎？”

    一群孩子都不自在地看著陸澤。大家雖都差不多能聽懂普通話，但要說就比較困難了，這種時候也沒人想開口被人笑話。

    秦曉彤只好讓自己的話多了更多的普通話比重，減慢語速將剛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三丫？”陸澤終于聽明白了秦曉彤的話，不敢置信地重復(fù)了一遍，“你爸媽給你起這種名字，他們是認(rèn)真的嗎？”

    秦曉彤看著陸澤不吭聲，這問題她也想問問她現(xiàn)在的爹娘。

    陸澤突然大笑起來：“三丫……哈哈哈三丫……這名字簡直了！讓我猜猜，你們不會還有人叫狗剩，狗拴，二狗子之類的名字吧？”

    秦曉彤沒吭聲，她想，天然村還真的有一個叫二狗子的。

    李家村有個小孩弱弱地舉起了手。

    陸澤眼睛一亮，指著他道：“你叫什么？”

    “狗拴?！蹦呛⒆虞p輕地說，聲音跟蚊子叫似的。

    “噗?！标憹纱笮Γ挚聪騽e的孩子道，“你們都說說，你們叫什么？”

    “富貴?！?/br>
    “多金?！?/br>
    “傻根?！?/br>
    “二虎?！?/br>
    其余四個孩子分別說了自己的名字，而陸澤每聽一個就笑得厲害，最后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喘著粗氣哈哈道：“你們爸媽都開玩笑呢！”

    孩子們小不代表他們沒有自尊，誰都看得出陸澤是在嘲笑他們的名字，有傷心低頭的，也有憤怒地瞪著陸澤的。

    但陸澤根本沒覺得他這樣有什么不對，也沒注意孩子們的表情，兀自笑得開心。

    秦曉彤看了眼這些稚嫩的孩子，看向陸澤面無表情地說：“陸老師，剛才周助理說讓你教他們做人的道理，難道這就是你要教他們的——毫不尊重別人，隨意嘲笑別人的名字？”

    秦曉彤說這話時，普通話占的比例更多了些，陸澤毫無困難就能聽懂她的話，并同時聽出她平淡語氣下的質(zhì)問。

    陸澤停下笑，抬頭看過去。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衣著樸素得過分的瘦弱山里女孩，竟忽然間多了種懾人的氣勢，令他無法直視，特別是她的雙眼，被那么看著，他心里無端端生出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陸澤一時間被震住，看著秦曉彤半晌才站起身，滿臉不在乎地說：“笑一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又不會少塊rou?！?/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