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好好的一個人，怎么說沒就沒了呢。而且媳婦你知道不，他是餓死的，明兒官府就放糧了啊，再撐兩天就...”

    從第一次聽到餓死人的震驚，到現(xiàn)在的麻木，羅云初也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態(tài)，這還是他們古沙村第一次餓死人，之前一直都是別的地方傳的。

    現(xiàn)在洪澇的跡象已顯，進(jìn)入四月上旬后，短短十日便下了五六天的雨。家里的糧食只能確保他們一家子不餓肚子，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拿出來發(fā)給村子里的人的！他們這個村子少說也有兩百多人，她能救濟(jì)得了多少？她不是神，沒有那么大的能力。

    “二郎，看開點吧?！绷_云初只能這么安慰了。

    二郎看著自家媳婦，艱難地點了點頭，別怪他自私，這就是命。若沒有他家媳婦，指不定他們宋家就是下個劉老頭！

    “媳婦，幸虧有你?！倍烧酒饋?，輕輕抱了她一下。這輩子能娶到她，不知他上輩子燒了多少高香才得到的福分。

    羅云初臉紅了，推了推這個高大的家伙，“大白天的，也不怕別人見了笑話。”二郎這家伙啥時候這么奔放了？

    二郎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嬌嫩的臉，“媳婦，你傻啦，現(xiàn)在家里哪有外人嘛？”

    羅云初拍開他的手，瞪眼，“即便沒有外人，給孩子們見了，也不妥?！?/br>
    二郎不舍地摸了她的臉兩把，這才收了手，“明兒我和你到鎮(zhèn)上領(lǐng)糧吧，飯團(tuán)和湯圓就別去了?！?/br>
    “我也是這么想的?！憋垐F(tuán)病剛好，還是在家養(yǎng)著好了。湯圓那家伙還小，若被曬著被淋著，心疼的還不是她呀?！皩α?，娘去不去？”去縣里要一個多時辰呢（清河縣和古龍鎮(zhèn)是緊挨著的），她覺得她都老胳膊老腿了，還是呆在家?guī)退纯春⒆拥煤谩?/br>
    “娘啊，還不知道。大哥家大嫂和小大嫂都不去，再加上咱家的飯團(tuán)和湯圓，一下子少了四口人，少領(lǐng)了許多糧食啊?！边@些糧食領(lǐng)回來，即便自己吃不到，也可以分給親戚啊。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彼幌胱寖蓚€孩子受罪了。

    二郎默默地點頭。

    “走吧，我們?nèi)ゴ蟾缒强纯此莻€什么打算？”兩家肯定是結(jié)伴而行的，而且她也想看看宋母是去還是不去，若不去的話可以讓她幫著照顧一下兩個孩子。如果去的話，少不得要拜托許氏幫一下忙了。

    而且前兩天她和宋母鬧了點小矛盾，也是時候低頭了。沒辦法，誰讓咱是人家的媳婦呢。比起以前聽到的一些變態(tài)婆婆，她如今這個還算好的了。人要知足，她只能這般安慰自己了。熬吧，熬吧，等媳婦熬成了婆，也就到了自己可以耍威風(fēng)的時候了。

    好在宋母也沒有多加為難她，僅是瞥了她一眼，便接過她奉的茶喝了起來。宋母這兩天也想了許多，三個兒媳婦，老二家的一向都讓她比較省心，而且瞧著也是個旺夫的。沒見著，自打娶了她，老二家是越過越好了。

    “按我的意思，娘還是不去了吧，明兒人多，她又這么一把年紀(jì)了，萬一磕著碰著可不好?！倍傻?。

    “都行，唉，沒辦法了，誰讓咱沒住在縣里呢，要不...”大郎頗為遺憾地說道。其實別怪他急，家里的存糧不多了，米面等粗糧加起來也才還有七百來斤，眼見著今年的夏收是棵粒無收的，這些糧食是能撐過下半年，但下半年的收成是如何的還是個未知數(shù)。他現(xiàn)在真?zhèn)€后悔當(dāng)初沒多買一些糧食。

    羅云初請宋母明天過去幫看著兩個娃兒的事她也沒有多加刁難地答應(yīng)了，畢竟飯團(tuán)和湯圓都是她的金孫寶貝疙瘩。

    “天孝他娘如今可還有叫你給她煎藥？”宋母問許氏。

    許氏如今懷了七八個月的身孕了，肚子凸得老高，據(jù)有生養(yǎng)經(jīng)驗的婦人說，這胎八成是個男孩。這把宋母喜得跟什么似的，見著許氏成天就眉開眼笑的，更見不得方氏成天欺負(fù)她。

    許氏搖搖頭，“自打上回后，jiejie就沒再叫我了，一直都是天孝幫她煎的?！?/br>
    今兒宋大嫂也沒有出現(xiàn)，據(jù)說在床上歪著。

    這話聽得宋母直皺眉，天孝她是有大指望的，從學(xué)館回來還要給他娘煎藥，會不會太耽擱讀書或者身體吃不吃得消呢？

    “娘，沒什么事的話，我和二郎先走了。家里只有飯團(tuán)湯圓兩個娃，不太放心呢?！绷_云初笑著道，她實在不想摻和大房的家事。

    “嗯，去吧?！?/br>
    羅云初并二郎往側(cè)門走去，遠(yuǎn)遠(yuǎn)還隱隱聽到宋母嫌棄宋大嫂每日用的藥材那么多，病還不見好什么的。

    有什么別有病，沒什么別沒錢，羅云初搖搖頭感嘆。

    次日一早，古沙村的人成群結(jié)隊，早早便出發(fā)了，生怕去晚了就領(lǐng)不到糧食了。羅云初一早便煮好了羊奶還有一鍋美味的金錢草粥，放在鍋里溫著。和宋母說了，若湯圓飯團(tuán)兩人餓了，就喂給他們兄弟倆吃。那金錢草粥用的是骨頭湯熬的，香著呢。病剛好的飯團(tuán)嘴巴淡，吃這個最好。

    “哎，大郎二郎，你們知道不？”趙大山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湊近大郎二郎，壓低聲音說道，“據(jù)小道消息說，此次開倉放糧的事徐明府（縣令的尊稱）是不知道的，全是由周少府（縣丞的尊稱，周墩遲）主持的?！?/br>
    “你是說周少府私自開倉放糧賑濟(jì)災(zāi)民？”大郎二郎一驚，這周少府怎么這般大膽？

    “是啊，如今縣里許多人都知道了，都稱他作周青天呢。聽說這事是則他的一個遠(yuǎn)房親戚被活活餓死引發(fā)的，周少府不忍心咱清河縣的人們遭遇同樣的下場，遂才決心冒被罷官的危險開倉的。周少府真有黃公風(fēng)范啊?！壁w大山的語氣里充滿了敬佩和崇拜。

    （這里說的是黃公是黃槐，此人為救災(zāi)民于哀鴻遍野之中，他冒宦途險惡，私自開倉放糧賑濟(jì)災(zāi)民，使一方百姓得以拯救，為后世萬代景仰的對象。）

    羅云初靜靜地聽完，其實她一直很疑惑，怎么官府那么輕易就開倉放糧了呢？要知道在她的認(rèn)知里，似乎一般都要等到災(zāi)民暴亂或者死傷無數(shù)后朝廷才會重視的?，F(xiàn)在就開倉放糧，似乎有點早了，許多人家多少還能維持一段時間的。此時聽了他們的議論，羅云初心里有點不安。

    周墩遲這人，她是聽她小叔提過的。破廟被搶一事，宋銘承曾私下和他們提過。當(dāng)時羅云初聽了真皺眉，在她看來，周墩遲就一迂書生，讀書讀壞了腦子，完全不知變通的。這樣的人來折騰政務(wù)，日后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他們來到縣里時，已經(jīng)滿是人山人海。清河縣人口有一萬五左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么多人涌進(jìn)一個縣里，當(dāng)真是人擠人。

    “小四小四，你在哪？”

    “哎呀，我的碗呢，誰拿了我的碗？”

    “慢點慢點，別擠我啊。”

    就在眼前，一個拉著小孩的老人被青壯年推搡了一下，幸運扶住了墻壁這才沒摔倒。

    羅云初從二郎手臂處往外一看，便瞧見了這景象，她皺緊了眉頭，這也太沒秩序了！從一進(jìn)了縣，二郎就將她護(hù)著，省得不長眼的人將她碰著了。

    “別擠，自覺排隊，若不然誰也別想拿到一點糧食！”高臺上，一名大胡子的差爺大聲吼道。

    接著便有百來名差爺散開來維持著秩序，“這里，排成一排，你，你，你，過來，排在他后面。”

    過了兩刻鐘左右，所有的人才排成了隊，三十個木桶前整整齊齊排滿了人，羅家趙家也在其中。

    “周大人，兩個糧倉都開還是只開一個？”一個差爺頭頭來請求。

    周墩遲只猶豫了一下，便道，“都開了吧?！边@些糧食都是給災(zāi)民準(zhǔn)備的，遲早都要發(fā)到他們手上的，一次性發(fā)完罷，還省了麻煩。

    那差爺聽了，眼里笑意正濃，這下好了，家人也能多分到點糧食了。

    一時之間，領(lǐng)到糧的人都眉開眼笑，大口給米兩斗，六歲到十四歲減半，這可比以往多了一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