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伊人淚，斷君腸

    顧九看著那人從身上摸出一個布包來，打開布包的那剎那銀光乍現(xiàn)，她才知道那是銀針包，既然能隨身攜帶此物，是大夫無疑。那日，她有見卿泓用銀針給寡月針刺，只是不知今日這人要如何針刺？

    她雖知，扁鵲救虢太子取三陽五會，卻不知這三陽五會何解？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三陽五會何解？”

    徐遠眉頭一皺，卻是道：“此法雖能救命卻不可多用，學(xué)醫(yī)需悟性，小兄弟你悟性不錯，我可以教你這三陽五會，你且看著?！?/br>
    徐遠挽起袖子取出一根銀針。

    一旁周衙役已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毯子給寡月蓋上。

    九月，南方的夜涼颼颼的。顧九的手心額頭已滲出汗水，她一瞬不瞬的借著微弱的光線盯著那人。

    徐遠只是閉目就能摸到陰寡月的xue位，他的針扎下去的同時，亦向顧九解釋道：“手足各有三陰三陽：太陰，少陰，厥陰；太陽，少陽，陽明也。五會謂百會、胸會、聽會、氣會、臑會也?！?/br>
    顧九撓了撓腦袋道：“這句我知，《黃帝內(nèi)經(jīng)》之《素問》里有講……”可是她方一說完，心中一震，她從不知自己對文字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既然小時候背詩也是自己喜歡的背誦的很快，不喜歡的詩詞要讀上很多遍才背的下來，按理她不該將讀過一遍的東西就這么記住了……或許只是這具身體有這種本事？

    原來的阿九，定是一個蕙質(zhì)蘭心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只是這樣的時代終究是苦了女人。少年時父母是天，嫁人后夫君是天，待到老來兒女是天，卻從來沒有為自己認認真真的活過一次。

    “扁鵲救虢太子取之‘三陽五會’，以人中、百會為主xue，以少商、涌泉、厲兌、隱白、少沖為配xue。”見她如此，徐遠細心解釋道。

    銀針深入腠理，徐遠拇食指微攆，他閉目感應(yīng)針感，忽地顧九見微弱的光影之中，青年的眉目里閃過一絲光影——得氣了。

    人若已死銀針如何得氣？他松開銀針又順著陰寡月的胸腹摸去，至其胸窩間，兩乳正中，取膻中xue平刺入里，針尖方刺入，無所動靜。

    一旁有些人走過來，有人將燈拿近了些，突然的光感，顧九有些許不適應(yīng)。

    那提燈小童干笑了笑，將燈移開些，故那一瞬依舊沒人看清她的容貌，只是記下個輪廓罷了。

    徐遠施針完畢后，陰寡月還是不見醒來的跡象，眾人輕嘆了幾聲，連周衙役看著都已經(jīng)喪失了信心了，正想著如何回京稟報，這人死在了半路上？

    等了良久，徐遠仍不想放棄，因為方才銀針刺入腠理之時，分明有得氣之感。

    徐遠心下一橫，將所有銀針悉數(shù)拿出，又遞與無根給顧九。

    “跟著我做?！?/br>
    青年抓起陰寡月的手，將銀針悉數(shù)插入他五指手指頭中。

    顧九照著徐遠的方法將銀針插入，又看著那人將針取出。

    “嘶”

    鮮血，染紅白衣——

    不知是何人叫了一句：“動了，他眉頭動了！”

    顧九聞聲望去，只見隱隱的燈光之中，少年凌亂的青絲遮蔽的俊顏上眉頭確動了一下。

    她伸手撫上少年的臉，輕喚道：“陰寡月你醒醒……”

    良久，少年睜開虛弱游離的目，目光渙散一瞬后，卻是緊緊地鎖定在顧九身上，他開口說不了話，就這么看著她，默不作聲的，沉靜地看著她，就像毅力在桃樹下已經(jīng)千年的三生石，保持著望著伊人遠去那樣靜靜的姿態(tài)，只是凝著她的面，除了凝著再無其他……

    徐遠見少年睜開絕美沉郁的鳳眸，心中大慟，沒有什么比生為醫(yī)者救回一個將死之人更為歡呼雀躍的事。

    “醒了就還有救！你們且?guī)M梅關(guān)去找大夫！不得耽誤了，我以銀針封住他的xue道，足以讓你們再撐三里！我們這也要趕回軒城了！”徐遠長嘆一口氣，從地上站起朝顧九說道。

    那方洛浮生也走過來，顧九心中一駭，趕緊低頭道：“多謝先生救命之恩！”

    “你且不必謝我，我能救他也多虧了你的提示，鄙人軒城徐遠，他日能再見你謝我也不遲，且快帶著這小兄弟去梅關(guān)尋醫(yī)！這位小兄弟體質(zhì)特殊，日后切記不可動怒不可過勞，好了，你們快去吧！”

    顧九心憂寡月，也不想多逗留，當即記下這恩人名姓，且道這救命之恩他日再報！便與周衙役上馬往梅關(guān)道那方而去。

    徐遠深凝著顧九等遠去的身影，身后洛浮生深深一揖：“先生，我們快回軒城吧。”

    徐遠哂笑道：“浮生，你是著急著回軒城見美人吧，只是姚瑋瑢那丫頭終究是被你慣壞了。”

    洛浮生笑的滿是寵溺，絲毫不在意徐遠說他將瑢兒慣壞了，他從她十歲那年就開始慣著她了，如今已逾三載，就等著她癸水一至將她娶回家去，如今親也親過，抱也抱過就差娶親這一遭了。

    徐遠見他怡然自得的樣子，也不好打斷他，有道是：哪個少年不多情。

    徐遠兀自的哼起歌來：

    “陌上誰家少年，足風(fēng)流……”

    聞此曲，洛浮生眉目一動，知先生在調(diào)侃他，腹中之話就此壓下。只是轉(zhuǎn)眼，眉目里滿是寵溺與追憶之色。

    周衙役抱著用銀針吊著一口氣的陰寡月，顧九獨字一人騎著馬，直朝梅關(guān)那方而去。

    梅關(guān)道后是一小鎮(zhèn)，鎮(zhèn)上最好的神醫(yī)兩人已經(jīng)打聽到了在鎮(zhèn)西三里竹園處。

    等二人來到竹園的時候，陰寡月依舊半瞇著目，那樣子任人看了都心疼，終于和周衙役一起將他抱下馬的時候，顧九落了淚。

    少年見顧九落淚，目中閃過痛色，他沒有力氣開口說話，只能這么靜靜地凝著她……哀怨又彷徨。

    迎他們進去的是藥童，藥童年小約莫十來歲，只是一見他們?nèi)司椭l是病人。

    “都進來吧，我?guī)煾冈谡萁o另一個病人熬藥呢！馬上就來?！彼幫瘜λ麄冋f的。

    “麻煩你了?！鳖櫨懦谅暤馈?/br>
    藥童一愣，轉(zhuǎn)眼間機靈道：“你為何不說要我?guī)煾缚禳c來，這人急于求醫(yī)，你為何只說客氣話？不像剛剛到這里的人都說快請神醫(yī)大人，我們急需救治！”

    顧九也是一怔隨即道：“小小藥童大人，你方不是說神醫(yī)在給另一個病人熬藥，馬上要來了嗎？”

    “可是……”

    “小郁離，不得無禮！”一個中年男子從那方門里出來，手上拿著一把蒲扇。

    男子一出來，顧九忙隨著周衙役抱拳作揖：“神醫(yī)。”

    這里無論見到哪個老大夫或者有能力的大夫，都稱“神醫(yī)”這是尊稱。

    “不必虛禮，鄙人近日陡感身子不適，是將入土了的確是要成神成鬼了，且容我看看這病人，他情況不容樂觀??！”神醫(yī)說道。

    “是，勞煩神醫(yī)了?！鳖櫨乓粫r間找不出除了神醫(yī)以外的其他稱呼。

    一番折騰下來，神醫(yī)擦了把汗。

    “還好用銀針吊著一口氣，急救的及時得當，不然我也無力回天了！鄙人姓……葛，就喚我葛翁吧?！敝心昴凶诱f道。

    “是?！鳖櫨趴窈箍粗膊贿^三四十來歲，為何要別人將他喊的這么老。

    “你照看著他，我去給他熬藥，估計一碗藥下肚就能神志清醒開口說話了。”葛翁說道。

    －－－－－－題外話－－－－－－

    這章標題把我難到了，這章線索很多。今日更完，我再也不這么晚了，明天恢復(fù)十點更新。

    ☆、048、本是眉目如畫

    葛翁一拂青色衣袖，起身往藥房而去，周衙役也被那小藥童領(lǐng)著去了客房，一路風(fēng)塵，幾日沒洗澡，周衙役想是該好好洗洗。

    顧九給陰寡月掖好被子，卻無意間瞧見寡月依舊在看她，她方才不是輕聲同他說要他閉眼休息一會兒的么？怎么還是睜開著眼？

    莫名的顧九紅了眼，真想伸手將這廝的眼睛給捂上，可是望著他沉郁游離的鳳眸，她又新生不忍。

    顧九有些坐立不安的扭動起身子，目光瞥見一旁的木架上的銅盆，像瞧見救命稻草似的，從座榻上起身。

    “我，我去給你打水擦擦身子?！?/br>
    她抱著銅盆倉皇跑開，兩頰還殘留著未散的紅暈。

    顧九在竹園里轉(zhuǎn)悠了半天，沒有瞧見廚房，只看到方才葛翁離去的方向隱隱有炊煙升起。

    顧九端著銅盆往那方走就見一個茅草屋子，青色衣衫的男子正忙活著手中的草藥，她望了眼不遠處的爐子，爐子上的陶罐已經(jīng)煮上了。

    青年見她走來，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目光一瞥她手中的銅盆，問道：“你可是要熱水？”

    “是的，葛先生?！鳖櫨盼⒋瓜掳?，吐了吐舌道。

    男人也不看她，道了一句：“跟我來吧?！?/br>
    顧九跟著他出了茅屋，繞到屋后，只見屋外的低棚下一個大火灶上煮著沸水，柴火燒得并不算特別旺，想來是那小藥童照看著的，如今又不知去哪里偷懶去了。

    “葛先生，我自己來吧?！鳖櫨糯种らT說道。

    青年哪里理會她，徑直的取了瓢，將熱水打到顧九端著的銅盆里。

    顧九端的有些吃力，見葛翁舀了兩瓢熱水又舀了一瓢冷水，這樣一兌，水溫正好。

    銅盆本來就重，這又注入了水，更重了些，顧九也不敢放下銅盆松松手，就這么硬端著。

    葛翁見顧九露出的細白胳膊，眉頭略皺，道：“你一個姑娘家，怎么男裝出行？倒是扮得像男子，不是露出這胳膊我還真沒給認出來?！?/br>
    顧九心跳快了幾拍，這就被他看出來了？

    就是因為那天被卿泓的人認出來了她的男裝模樣，這一路上她才努力像陰寡月學(xué)習(xí)如何做好一個“男人”的樣子。怎生這么無奈，還是被人認出來了，粗嗓門不行，粗行為也不行，這細胳膊細腿的是致命傷。

    正當她手一松，銅盆里的水就要漾了出來的時候，還好青年手快，大手伸了過去替她扶了一把。

    那人柔聲道：“快去吧，藥也該熬好了，我馬上端去，你也不怕那少年等急了？”他方才見那少年不肯閉目，一直盯著這小人兒就覺得奇怪，這會兒知道他是女子，他就懂了。

    顧九想到正在等著她的寡月，這會兒也耽擱了一段時間了。

    她正邁步欲離開，青年已向茅屋繞去。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目光一直盯著木門那頭未曾移開，藥童做在那頭不知在玩著什么。

    “吱呀”一聲竹門被推開，榻上的少年猛地閉上了眼睛。

    進門的顧九掩好門，將銅盆放在床榻旁，見少年是睡著了的，吁了一口氣。

    小郁離見顧九進來，朝她笑了笑，道：“你來了?！?/br>
    復(fù)瞥一眼床榻上的陰寡月，郁離撓了撓頭，道：“咦？小哥哥怎么睡著了？方才見了還再望著門呢？”

    顧九一愣，沖他笑了笑，道：“小小藥童，你且先小聲點讓你小哥哥好睡，明日哥哥我給你做好吃的?！?/br>
    郁離倒不是那種鬧人的孩子，且住了嘴，自玩自的，只是心中對顧九自稱的那句哥哥煞是不滿，不知怎么總覺得“他”大不了自己多少。

    顧九將毛巾浸入水里，水溫很適合，她心中頓覺溫暖，原來古時的男子，心思都是這般細膩。

    她伸出一手將少年遮面的青絲移開，溫?zé)岬呐磷痈苍诹松倌甑哪橆a上，只是明明很適合的溫度，她看著少年蒼白的臉頰燙出一塊紅痕來，連睫毛也輕不可聞的顫動了一瞬。

    顧九凝著少年的臉，看呆了，手不經(jīng)意將在少年臉色一蹭……竟是如絲般的光滑。而且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面色并不那么蒼白了，棱角……嗯，竟然有了棱角……

    她心下歡喜，瞧不見自己唇角噙著一抹笑意，竟伸出手閑置的一手，撫摸上少年的下頜，這下巴，倒也像天人雕琢，玉石打磨，咦？以前怎地沒有發(fā)現(xiàn)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