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搭著他的手走到梅花車前，芝娘和那小丫鬟俱已上車，寡月先上了車，再伸手去扶顧九。

    衛(wèi)箕鎖了院門，才上車離開。

    離開的時候天又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顧九游離的目深深的望了一眼南衣的墳冢。

    “新年快樂——”她在心里念了一聲，便垂下了車簾。

    車行的很慢，顧九一直盯著車窗外發(fā)呆。

    突然覺得耳邊火辣辣的燙，顧九垂下車窗的簾子，轉(zhuǎn)頭就瞧見正盯著她不知看了多久的陰寡月。

    “陰寡月！你今天看著我很久了，我臉上有東西嗎？！”顧九皺著小秀眉對他說道。

    寡月心中一駭，回過神來。

    “沒……沒……”他支支吾吾地說道，臉已紅到無法形容。

    顧九靠著他更近了些，他低著頭，她便俯身仰起臉看著他，“真的沒有？”

    寡月將臉偏過，顧九的雙手便捧起他的臉。

    “那你臉紅什么？”顧九語氣疾厲了些，“怎么像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

    寡月愣了半晌，才低垂著頭支支吾吾的說道：“九兒……很美……?！?/br>
    顧九一震，隨即心陡然一軟，再說什么便是她的不是了。

    因為雪大，衛(wèi)箕與衛(wèi)簿駕著馬車行的極緩，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著約莫午時過了才至靳鄭氏居住的宅院。

    馬車將將至宅院大門，就看見門前落雪掃空，一排穿著鮮艷的小廝丫頭們站在大門門前的空地上。門口的兩個大紅燈籠和墻垣廊檐處的數(shù)個中等燈籠高高掛起，寒風中燈籠的尾穗子吹得搖曳。

    靳鄭氏所居住的府宅在軒城繁華之處，只是靳鄭氏在這府宅中一住便是許久不再出門了。

    人煙阜盛，街市繁華，與華胥樓所在之西街相比并不遜色，只是至今時已是除夕，街上行人漸少。

    馬車停下，人還未下來，眾丫鬟婆子小廝們朝著馬車齊聲道：“恭迎少爺?！?/br>
    顧九聽著眾人瑟瑟發(fā)抖的聲音，心中微訝了一下，許是候了許久也凍了許久了吧。

    看來靳鄭氏對靳南衣是相當重視的，也是，只有這么一個兒子能讓她重回汾陽靳公府。她被趕出來，名不正言不順的一個人在江南守著對她有偏見的兒子，也是怪可憐的，她的夫君軟弱到死都沒敢接他們母子回去，這于女人來說也是不小的打擊吧。

    寡月?lián)纹鹕碜映嚭煹姆较蛘f道：“入側(cè)門吧?！?/br>
    芝娘已從車里頭下來朝著梅花車說道：“少爺，這、這怎么成呢？”

    “少爺怎么能入側(cè)門……”有些年邁的婆子也嘀咕了起來。

    衛(wèi)箕見了忙笑著解釋道：“少爺是擔心正門不好引馬車，不想勞煩大家伙呢?！?/br>
    “原來是這樣啊。”一個婆子忙上前道，“少爺啊，你不用擔心，這引馬車的木座子再瞧見您們來的時候婆子我已命小廝們安上了。”

    車內(nèi)，顧九推了推一旁的陰寡月。

    寡月身子動了一下，眉頭舒展開來，便朝著車外道：“行，容我們下車?！?/br>
    “誒，少爺不必了。”

    “少爺，不必下車！”

    寡月這一開口，眾人又激動起來。

    顧九把他一按，無奈道：“你還是先坐著吧?！?/br>
    寡月很是無奈的動了動身子，瞬息間的功夫就感受到馬車已然駛動，接著他與顧九便向后傾斜一瞬。

    車外的婆子們督促著小廝們小心。

    馬車過了一道引板之后入了院中。

    接著衛(wèi)箕便掀起車簾道了一句：“主子，九姑娘，下車了。”

    眾婆子在芝娘的引導下站成一排。

    衛(wèi)箕先將寡月扶下車，眾人屏住呼吸瞧著自家少爺，一些年紀小的丫頭眼睛盯著寡月的側(cè)臉一瞬不瞬的，心頭都贊到：少爺真真是個美男子。

    沒出過什么們，便也不會遇見多少男人，記憶里的男人更沒有一個能同少爺比的，這無疑是真話。丫鬟們的小臉都紅撲撲的，也不知的被凍的，還是此刻被羞的。

    寡月沒有在意旁人的眼神，而是將車簾高挽著，又伸出一手去迎顧九。

    顧九笑著朝他伸出手，寡月的手緊緊的握住她的，待她安全著地，他才似松了一口氣般。

    顧九接過衛(wèi)箕遞來的鳧靨裘，抖動了下正欲自己給自己系上。

    一雙白皙的手接過她的，給她披上，又一理她額際垂下的青絲。

    眾丫鬟和婆子們都目瞪口呆的看著此刻的少爺和這姑娘。心里百般不解，少爺可是在外面成了家？不可能啊，這少爺再怎么要成家都得經(jīng)過二夫人的同意??？

    看著這少爺對這姑娘，倒也真真是讓人看著覺得護得緊的。

    許久后，芝娘輕咳了一聲朝著眾丫鬟婆子小廝說道：“快給少爺行了禮做自己的事情去！”

    芝娘這么一開口顧九忙拉著寡月的手示意他停下，寡月怔了一下，朝她笑了笑，接著一大群人上前。

    “少爺好。”眾丫鬟小廝婆子連連行禮。

    “行禮了就快去做自己的事去，許婆子你快些將飯菜都做好。”

    “是是是?！蹦瞧抛舆B連點頭，方要帶著其他幾個婆子離開便聽得寡月喚了聲。

    “且留一下……咳咳咳……”他不適的咳了一聲。

    那婆子腳下一滯，折了回來，抬眼看了少爺一眼，又立馬低下頭去。心道著少爺生得好生威嚴了，還頗有些官家的作風了，讓她不敢直視。

    寡月走上前幾步：“你可是管廚房的？”

    “是的少爺，少爺有何吩咐，盡管吩咐許婆子便是了?！逼抛拥椭^答著話。

    “這就好，你命幾個小廝引著衛(wèi)箕衛(wèi)簿將這后車的東西送進去吧?！?/br>
    婆子聞聲望向寡月指向的地方，衛(wèi)箕衛(wèi)簿那方數(shù)個大竹筐。

    “是姑娘給你們準備的些臘rou熏rou熏腸，還有一只臘鴨臘鵝的，菜不夠就做了吧?！惫言路愿赖馈?/br>
    那婆子駭在那了，沒想到少爺連這些事情都吩咐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倒是沒有料到，看著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少爺，會這般“體貼”呢。

    “誒！”許婆子忙使喚了一個小廝上去，要他去幫著衛(wèi)箕衛(wèi)簿。

    芝娘忙迎上前來：“少爺，二夫人身子骨弱，你也別怨她不來迎你……”

    “無事。”寡月淡淡道。

    “瞧我說什么呢，我還是快些帶少爺去見夫人?！敝ツ镆欢迥_佯裝拍了一下自己的腦瓜說道。

    寡月牽著顧九方道：“請芝娘帶路吧?！?/br>
    衛(wèi)箕和衛(wèi)簿提著裝滿東西的大竹筐子，跟在許婆子后面。

    “誒！怎么把這個也提下來了？”衛(wèi)箕趕上那提布包的小廝的腳，急忙道，“這是九爺……九姑娘給夫人安置的新衣。”

    小廝被他一吼唬了一跳。

    “衛(wèi)，衛(wèi)爺，小的不知道。”

    “你呀，你先抱著，我一會兒給姑娘送去！”衛(wèi)箕說道。他與衛(wèi)簿打心里都是希望夫人能接受九爺?shù)摹?/br>
    府宅廚房里。

    “這是臘rou熏rou，姑娘說了炒之前先用熱水洗一下，尤其是這熏過的rou，多放點油，少爺愛吃?！毙l(wèi)箕忙吩咐著。

    許婆子把衛(wèi)箕的整句話只記住了一句：少爺愛吃。

    衛(wèi)箕又將那臘鴨臘鵝找了一面干凈且干燥的地兒掛上了。

    “這臘鴨臘鵝，不吃的話便掛在干燥的地方，沒事也可以拿出去曬曬吹吹風?！毙l(wèi)箕又道。

    那許婆子撓了撓頭道：“衛(wèi)爺啊，這可都是那姑娘說的？”

    “可不？”衛(wèi)箕邊忙活邊說道。

    許婆子更奇怪了：“可這姑娘看著也還是個丫頭，十三四歲的模樣，怎么就知曉那么多了？”

    “九爺，不！九姑娘，她知道的可多了，什么名山大川，什么飛禽走獸，什么各地民俗，什么布藝精品，什么奇聞異事、野史宮秘……”

    衛(wèi)箕越說下去那婆子的臉便越陰沉下來，越來越聽不懂，感覺衛(wèi)爺說的該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吧？

    衛(wèi)箕瞅著許婆子那捉急的樣子，嘆了聲：“唉，我跟你說這么多作甚？說再多你也不懂是不？罷了我先去了，還有夫人的衣裳還要安置呢！”

    許婆子見衛(wèi)箕要離開，忙趕上去道：“衛(wèi)爺你洗個手再走??！”

    “洗什么手??？等下在外邊隨便用雪水搓一下便是了。倒是你們快些安置吧，不一會兒是要開飯了，這兩日有你們忙的！”

    寡月和顧九隨著芝娘往那方垂花門而去。

    方進了垂花門，兩邊是抄手游廊，當中是穿堂，當?shù)胤胖鴤€梨木架子的大插屏。

    轉(zhuǎn)過插屏，小小的三間廳，廳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正面數(shù)間上房，皆是雕梁畫棟，兩邊是穿山游廊廂房。

    抬眼臺磯上便站了一個丫鬟，合中的身材，膚白腮紅，鼻膩鵝脂，觀之可親。

    “少爺吉祥如意?！?/br>
    她雖低垂著臉，但臉上毫無懼色，一派大方。

    芝娘忙上前去解釋道：“這是夫人遠方親戚家的大女兒，喚作尤如素，我們都喚她如素，打小便與少爺認識，只是少爺你至兒時便不喜讓人伺候，便沒指給你?！?/br>
    芝娘是笑著說的，顧九卻害了一跳，“指給”是何意，她不是不懂的。

    她手抖了一下，旁邊人不是沒有察覺的，寡月眉頭皺了一下，已明白顧九許是不喜的，便連禮貌性的話語都免去了，拉著顧九往門內(nèi)走。

    尤如素駭了一下，頗為尷尬的不知該繼續(xù)半蹲著還是該引著少爺進門。

    芝娘也小驚了一下，這少爺看著也不像是無禮的人啊，怎么對姑娘家的這生冷淡。

    芝娘不禁多看了少爺一眼，瞧著他眼里只有著那九姑娘，便頓然明了。她淺淺的督促了依舊站在一旁的尤如素一聲：“還不快帶少爺和姑娘去里間?！?/br>
    尤如素愣了下，腳下生風快些走到寡月二人前頭。

    “少爺，夫人那里需要安置一下，我先領(lǐng)著少爺和……姑娘去東廂耳房?！?/br>
    寡月和顧九被引了進來。臨窗的大炕上鋪著猩紅的錦被子，正面設著大紅金線蟒的靠背，石青銀線蟒的引枕磯銀線蟒的大條褥子。

    兩邊還設有梅花式樣的小茶幾。右面茶幾上放著匙箸香盒，還有書盒，也不知是什么書，顧九走近了些才瞧見是四冊畫集，她心中小駭了一下，這靳鄭氏到底是個關(guān)心孩子的母親，雖無法同南衣親近，到底是知道南衣之喜好，這時候顧九不禁再想，若是靳鄭氏得知南衣不在了，又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