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左面的茶幾到底是讓顧九更悸動了些,茶幾上的美人觚上插著的是幾簇梅枝,許多都已半開了。 顧九回頭望向扶她坐下的寡月,見他也是眼中帶著驚愕。 尤如素給二人捧上茶來,先遞與寡月,寡月未接,只是道了句:“給姑娘。” 尤如素怔了片刻,轉(zhuǎn)頭將茶遞與顧九。 顧九紅了臉,接過她手中的茶。 見顧九飲了茶,她方低頭要去端另一杯要捧給寡月。 “放著,我自己喝?!钡穆曇魪念^上傳來,由如素止住了手。 屋子里的氣氛顯得有些沉悶了,顧九兀自的飲著茶。尤如素一臉拘謹(jǐn)?shù)恼驹谀欠健?/br> 顧九放下茶,方抬眼望過去,地下面是四張椅子,都搭著猩紅色的撒花椅搭子。 椅的兩邊也有一對高幾,幾上的茗碗瓶花具備,都插著微微綻開的梅花。 尤如素見顧九盯著茶幾出神,以為她是餓了,她雖不知這姑娘和少爺是什么關(guān)系,既然少爺這般重視著這姑娘,便不由得她不去巴結(jié)。 她走過去,拿過一個圓形扁淺的捧盒來,在顧九的手邊放下。 柔聲道:“姑娘可是餓了?” 顧九見尤如素已站在了她身旁,手中的捧盒也已打開,那盒內(nèi)裝著的可是各色的零嘴。 顧九笑了下:“竟然還給你家少爺安置了這些?!彼獊?,她們定是不知道的,那定是給靳南衣安置的? 那尤如素羞得臉紅了,也陪著笑了笑道:“夫人說不管少爺吃不吃先安置了,過年別家都安置,我們宅子也不能缺了,看著喜慶?!?/br> 顧九頓了下,復(fù)瞧一眼寡月,見他也似乎被這話觸動了些。 顧九隨手拿起一個罐子,看著里面青黃青黃的東西,不禁問道:“這是什么?” 尤如素望了一眼,方道:“回姑娘這是青果。” 是腌制的嗎?能保存這么久一定是腌制的。 顧九拿起一粒,放入嘴里,有些水,有酸意,也有甜澀味,但酸意多于甜味,很好吃,估計是腌制的,只有這樣才能保存。 咬下去,嫩嫩的,果rou也很好吃。 顧九吃完一粒,方贊道:“很好吃?!?/br> 她拿出一粒遞與寡月道:“確實好吃,我可要學(xué)著,你也嘗嘗?!?/br> 寡月不想拂她的意便接過,看著顧九又連吃了幾粒,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你可別吃上癮了。” 顧九心里一駭就只差道一句:已經(jīng)上癮了。 寡月再道:“這青果雖是好東西,清肺利咽,生津止渴,也能解毒,到底是藥都有三分毒,你還是少吃些?!?/br> 清肺利咽? 顧九猛地抬頭望向寡月,這不是對他的病情很有利嗎? 尤如素見狀忙道:“不若我給姑娘多裝些來,日后也可帶著回府?” 顧九搖搖頭,蓋上盒子,忙道:“別了?!?/br> 打死她都不想承認(rèn)自己好吃,這般兜著別人的東西回去她心里膈應(yīng),倒是她太失禮了些,改日她自己做便是。 顧九將捧盒該好放在幾上,方道:“對了,那梅花枝是什么種,開得怎地如此早?” 尤如素笑了,圓月般的臉色抹著緋色,她溫和道:“姑娘這梅枝昨日被我們從梅樹上剪下,便放在這花瓶里用鹽水泡著,這今日清晨便開了。” 顧九頷首,原是這樣。 這時候只見換了一身紅綾襖子青緞背心的芝娘從側(cè)門處進來道:“夫人請少爺和姑娘去坐?!?/br> 尤如素一聽忙請顧九和寡月。 這一刻,顧九竟然緊張起來,心里惴惴不安的,頗有些“丑媳婦見公婆”的覺悟。到底寡月成了南衣,她與寡月的婚事便不是那么簡單了。 寡月伸手握住她的手,溫柔的眉目里也難掩一絲心慌,到底這靳鄭氏占著南衣母親的位置,而他也不是真正的南衣。 四人到了正房內(nèi)。正房炕上橫設(shè)著一張炕桌,桌上磊著書籍和茶具,靠著東壁面西設(shè)著半新的石青緞靠背引枕。 婦人就坐在西邊下首,亦是一身半舊的青緞,只是頭上的珠寶在這屋內(nèi)的燭光之中顯得耀眼。 顧九想這便是靳鄭氏,看著雍容華貴,倒也不像落迫的貴族,她雖未聽寡月提及,倒也能猜到,這靳鄭氏,即是娘家姓鄭,便是與大雍四大國公,慕、謝、鄭、楊中的鄭家有些關(guān)聯(lián),只是既然做了“二夫人”,落了個平妻的位置,當(dāng)是庶出。 顧九猜的確實無錯。 靳鄭氏身旁站著一個丫鬟,細(xì)看之下與那尤如素看著有些像,但也不像,這女子削肩細(xì)腰,長挑身材,鵝蛋臉面,俊眼修眉,倒是頗有些才氣。 到底是芝娘先開的口:“少爺,夫人將將起來,這也才剛好了些。” 寡月未曾多說些什么拉著顧九朝靳鄭氏,盈盈一福。 “母親……” 他這一開口便是一屋子的人都駭住了。 于寡月,是從小未曾喚過這二字。 于靳鄭氏,是已多年未曾見過靳南衣,更何況聽到這二字?便免不了神經(jīng)緊繃,一時間凝著寡月滿眼復(fù)雜。 于芝娘、尤如素還有尤如黛便是欣慰感動,少爺終于能認(rèn)夫人了。 “母親萬福。”他沉聲道,將心底的不自在壓下,一些事情總是要面對的,即是如此,不如早些面對。南衣心中有結(jié),不曾向他透露,便是希望他代他去化解,那么便由他來化解吧…… 靳鄭氏坐直身子從炕上起身,她身后的尤如黛便上前來扶她。 她伸出顫抖的手去抓寡月的臂膀,顫聲道:“兒啊……” 只此一句,便是泣不成聲。 寡月心生避開之意,原因是他何曾遇到女子這樣,這般抓著他他著實難受了些,卻又不能講她推開,畢竟她是南衣的母親。 “我兒,你不知娘等你,等了多久,就在我以為我要老死在江南,這塊無比陌生又刻入命運的土地上……我十多年沒有回到北方,我不想一輩子都不能回到那里,我在滎陽出生,長在長安,嫁到汾陽,那里寫滿了我的青春,江南再久,不是家啊……” 江南再久,不是家…… 這一句重重的撞擊在陰寡月的心頭,無論如何,北方才是根啊…… 南衣,他,的內(nèi)心深處皆是如此想的吧……拋卻靳鄭氏何以愛慕虛榮,何以在乎名分或者內(nèi)心多么空虛,種種都離不開一個“根”字。 此刻塵封在心底多年的隱忍、榮辱、冤仇、執(zhí)念……再度沖出心扉,襲便他的全身。 一屋子除去顧九以外的女人都落了淚。 顧九怔怔地望著寡月,從他沉郁絕美的鳳眸之中她又看到了以往在長安時她曾瞥見的炙熱,深藍(lán)色的火焰,哀傷之中帶著毀滅。 “都哭啥,這大過年的日子,都哭啥?”姜蘭芝擦著眼淚,說道。這一屋子的人都是從汾陽淪落長安的,或許要屬顧九例外。 鄭裕安伸手拭了淚,方笑著朝芝娘道:“傳飯吧?!?/br> “誒!”芝娘笑著應(yīng)道,退下了。 芝娘退下后,鄭裕安又望向寡月,正欲虛寒溫暖幾句,才瞧見顧九,方才他二人一同進來,她沒有細(xì)心看,以為是少爺在梅花廬里招的丫頭,細(xì)看之下,不然。 若是丫頭何以穿著猩紅的鳧靨裘,里頭還是一身鵝黃厚褙子,露在膝下的灰色撒花綢也不是丫鬟們穿得料子。 “南衣,這位姑娘是……”鄭裕安開口問道。 寡月滯了一下,不想這般隨意的答了,便是今日便將所有的事都講明白了。 “娘……”這樣喚終究是有些不習(xí)慣呢,他適應(yīng)了片刻方繼續(xù)道,“我一會兒給您認(rèn)真講。” 聽他這么一說靳鄭氏難免心中一緊,倒真是如她所料。 接著有幾個小廝來把那巨大的上漆圓桌擺在了正房當(dāng)中。 接著尤如素與尤如黛帶著幾個小丫鬟來布置餐桌。 伺候著三人坐下,先上了茶,芝娘方了傳菜。 席間顧九顯得很拘謹(jǐn),少言少食,她知曉的就這么多了。 等十多個菜上的差不多了,許婆子便帶著幾個廚房的婆子去門外候著了,門外還站著幾個小廝。 這寒風(fēng)呼呼的,光是想著外面都覺得冷。 寡月眉頭一擰對芝娘道:“去將他們引進來,在這一旁擺個小桌一起吃。” 寡月這么一說,顧九很是贊同。 芝娘一聽駭了一跳,下意識的瞧了眼靳鄭氏陰沉的臉,忙道:“少爺這可使不得他們終究是下人?!边@壞人,總得有一個人來做吧…… 寡月臉更沉了些,方抬首望著鄭裕安道:“娘。不若將他幾人引進廂房擺上一桌,這畢竟是除夕?!?/br> 靳鄭氏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些許,方頷首道:“便是如此吧,蘭芝你著手去辦?!?/br> “順便將衛(wèi)箕衛(wèi)簿喚進來?!惫言吕^而道。 鄭裕安干笑了笑:“南衣,這不大好吧。” “這里有這么多的空位,叫她們和芝娘也坐下一起吃吧?!惫言轮钢慌缘挠热缢嘏c如黛繼而道。 鄭裕安愣了下,想著少爺還是顧及著她房里的人便也不再多做糾結(jié),便柔聲道:“便如此,一起用吧?!?/br> 顧九看著坐在自己一旁的寡月,還有一旁的衛(wèi)箕衛(wèi)簿,雖說是在這個不覺得親近的屋舍里,但是只要有他們在,這個除夕夜的飯到底是溫暖的。 末了,許久之后,寡月忽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執(zhí)起顧九擱在桌子上的左手,從座椅上站起。 他二人立在那里,一個白衣勝雪,一個鵝黃溫濡,一個公子如玉,暮靄沉沉楚天闊;一個美人如虹,疏影橫斜安在哉。 昏黃的燈影之間,他們立在那里看著如此和諧,便是世間最般配的一隊,任人想拆散都找不出理由來。 寡月朝著鄭裕安一福后,沉聲道:“母親,我已與九兒私定終身,求母親成全?!?/br> 眾人雖驚愕,卻到底在預(yù)料之中,也沒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 寡月未看到鄭裕安臉上寫著的反對,到底只是怔動一下,卻也沒有點頭或者開口表態(tài)。 他不明所以的皺了皺眉頭。 方有些不安的繼而問道:“母親是何意?” 連顧九這么個從不怯場的人,也難免的濕漉了掌心,這婦人倒是吱個聲???是與不是,好與不好,不就幾個字而已。 鄭裕安凝了半晌,方道:“這個,娘也做不了主?!?/br> 寡月眉頭一皺,清澈的眉目里似有一絲光影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