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陰寡月微笑著頷首道:“那麻煩小二哥給送到我房里去吧?!?/br> 他知顧九愛甜食這南瓜丸子也是顧九愛吃的。 “好勒?!毙《€錯愕了一瞬笑道。 陰寡月眉目忽沉,掩在白袖下的手緊握了一瞬又松開來。 微垂的鳳眼微微抬起,他望向一旁桌子前的女子,然后起身一拂衣袍的褶皺,走了過去。 “蕭大人?!?/br> 他站在她的身前,朝她微微一揖,柔聲道。 蕭槿嫻靜的面上,纖長的睫毛煽動一瞬,連站立在一旁的女官也輕不可見的顫動了一瞬身子。 “公子是?” 陰寡月眉眼低垂,亙古沉靜的眸子依舊無驚無喜,聲音也依舊淺淡輕柔:“在下靳南衣,從軒城而來此番進(jìn)京參加今科三月春闈,因久仰蕭大人盛名才學(xué),又聽方才那些學(xué)子們說起,不忍錯失此機緣,方冒昧上前來打攪大人?!?/br> 若是換做其他人說這些話,蕭槿一定會覺得別人舉止輕浮,言語輕佻,可是這個少年不同,他所有的情緒都不在字里行間之中,亦不在眉眼盈盈之處,舉手投足間不卑不亢,讓她知道他并不是怕錯失機緣,更不是心生仰慕,只是一切聽諸于命運的安排,隨命運而來,卻不會隨命運而去。 蕭槿薄唇微抿,輕輕抬起鳳眼,目光落在少年沉靜安詳帶著淡淡溫柔的俊美容顏上,又在那兩眉之間鮮紅的血色上停留一瞬,壓抑住些許陌生的情愫柔聲道:“可是軒城,由璃王親自提名為解元的,靳南衣?……” 陰寡月靜靜的頷首:“是?!?/br> 蕭槿示意一旁的女官。 那女官上前,將那座椅拉開了些示意寡月坐下。 寡月方坐下,凝著蕭槿,眉目依舊沉靜,他從袖中拿出一張信箋紙來,凝著那紙張他心中一沉,本因時局匆忙,他事先并未料到蕭槿能來。 他微勾起唇角,將那紅箋置于桌案,朝蕭槿推了過去:“蕭大人擅辭賦,懂音律,這是今日在下遠(yuǎn)觀京中盛景所作辭賦一首,望蕭大人指點?!?/br> 蕭槿先是微怔了片刻,拿起他擱置在桌面的信箋,只是拿著卻也不曾看。 “我本因你那三道策論為民請命、又言江南冗員之事,以為你是個耿直卻也頑固的人,自是不屑于官場之中這些個拋磚引玉、投石問路,原來倒是我錯了,表面清風(fēng)皓月、朗朗正氣,事實上……” 蕭槿將那拿起的信箋放在了陰寡月的手邊,“只是這科舉之事與我無關(guān),我?guī)筒簧夏?,靳公子也找錯了人?!?/br> 白衣的少年依舊安之若素、面色不改,他柔聲再道:“若我是個耿直頑固之人,蕭大人又如何肯同我多言,這會兒該是拂袖揚長而去,清風(fēng)皓月也罷,朗朗正氣也罷,不過是做的一首辭賦罷了,蕭大人您想多了。” 蕭槿杏眼之中似有驚色,她如此直言不諱,說他“拋磚引玉、投石問路”若是其他學(xué)子早羞惱成怒之中拂袖離去,活著羞臊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而他卻沒有絲毫的羞惱之色,反而不驚不怒,神態(tài)自然,言語輕快。只是在朝者皆知朝中不需耿直且固執(zhí)之人!若是靳南衣真是頑固耿直之人,他走的路必然曲折不順。 她蕭槿終愛高潔,不喜同流合污,卻不代表喜歡固執(zhí)迂腐之人,靳南衣之性遇柔則柔、遇剛則剛,便是水之靈動融會貫通,化解曲折! 蕭槿薄唇微抿,許久之后唇角微微揚起:“靳南衣……” 她只是輕聲念了一聲這個名字再無多話,她伸手打開那信紙,信紙之上,竟是無墨字半星…… 蕭槿笑了數(shù)聲收了信紙,杏眼微瞇,她不會就這么放過他,欠她的詞她一定要討回來。 寡月不料她竟真會打開信紙,至始至終也只有放下微蹙了一下眉頭。 “這首不算,我要你復(fù)做一首?!笔掗韧艘慌缘呐僖谎邸?/br> 那女官立馬會意當(dāng)即就取來筆墨紙硯。 陰寡月見那紙筆,眉頭一皺,他望了一眼蕭槿見她不似玩弄,復(fù)提筆隨手寫了一首辭賦。 蕭槿匆匆閱畢后面露驚色,又仔細(xì)多看了幾眼。方道:“靳公子果然才學(xué)一流,字體亦是風(fēng)流俊雅?!?/br> “蕭大人謬贊,在下慚愧?!彼麥厝岬拿寄坷镆琅f沒有多余的情緒。 蕭槿抬眼再看陰寡月的時候多了些許深意,靳南衣,當(dāng)真天下只有一個靳南衣,還是一年前的靳南衣! 她勾唇道:“公子喚我‘蕭槿’便是,公子之才甲江南亦可甲天下,以公子之才金榜題名又何難?日后在朝為官,或許是蕭槿承蒙靳公子多多關(guān)照了!” 陰寡月從座椅上站起,顯然對蕭槿的話并不敢當(dāng)。 他沉默,瞧著蕭槿將他寫好的辭賦收入袖中,女官收拾好了案盤。 “不早了,蕭槿先行告辭,祝靳公子金榜題名,放榜之日再會。”她起身沉聲道。 這時候掌柜的走來將那白瓷壺遞與蕭槿身后的女官:“大人要的酒?!?/br> 寡月只是微微頷首,朝蕭槿再度一作揖,如瀑的青絲傾瀉下來,只此一瞬又不知漾了誰的心神。 素色衣衫的女子離去,少年未曾有一絲留戀的轉(zhuǎn)身,未得蕭時與蕭楨之賞識實乃遺憾,既然蕭槿送上門來,他不想錯失此“攀附”良機,無論微乎其微,總要一試。 寡月前腳方走,后腳便有未走的才子議論起來。 “倒真是吹噓拍馬的貨色,得了璃王的賞識又去攀附蕭大人,他有真本事嗎?純一個小白臉!” “就是!” 這方,臨門處的一桌,青色衣衫的小廝問向他家公子:“公子您怎么看?” 於思賢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不然?!?/br> 僅此二字再無多話。 —— “大人,那靳公子是何意?”車內(nèi)那女官問道。 蕭槿望了一眼街市的風(fēng)景,放下車簾,道:“他因鄉(xiāng)試被我爹除名,覺得此次太傅定是不會再欣賞他了,便求我?guī)退??!?/br> 那女官一駭?shù)溃骸笆沁@靳公子貪生怕死,恐丟了功名?” 蕭槿搖搖頭笑道:“你若是這般理解,我怎么解釋都不中了?!?/br> 那女官一臉疑惑更深幾許,只好問道:“那大人您幫還是不幫?” 蕭槿杏眼微瞇,沉聲道:“幫,當(dāng)然幫?!?/br> 那女官愈加糊涂了些,平日里大人就是最討厭這類只曉得曲意逢迎投石問路的人,這會兒如何這般? 蕭槿一手摸著衣袖中的那張信紙,眉眼一瞬間溫柔了些許。 —— 寡月迅速的摸進(jìn)了房,房內(nèi)僅僅燃了一支蠟,吱呀一聲他掩上門,又栓上了門閂。 顧九躺在床榻上,她聽到了那人進(jìn)門的聲音。 一股冷風(fēng)吹過,他才愕然反應(yīng)過來那頭的窗子還是開著的,他深嘆了一口氣,朝那扇窗子走去。 不久屋內(nèi)溫暖起來。 顧九躺在床榻上,萬千思緒,終是離不開先前她見到的女子的身影,還有寡月凝著那人的片刻失神…… 身姿娉婷,那一襲淺藍(lán)色的拽地長裙,飄渺如春風(fēng)撩岸、又似桃枝顫,那人一入,一時間就能將里面在座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有些人生來便是貴族,帶著榮耀而生,也帶著榮耀而死。 而有些人,就連獲得幸福也要比別人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幸福如此不易,人世又如此不公…… 那人就站在她的榻前,擋住了大片大片的光影,于她的榻前印下一片陰影…… 他伸手將被子散開蓋在顧九的身上,他溫?zé)岬氖謸嵘项櫨疟涞碾p足,他心中一顫,迅速的褪去鞋襪還有外衣,棲身上榻將她的腳擱在他的懷中。 “你認(rèn)得她的?” 許久之后,顧九終是開口問道。 似一聲亙古的輕嘆,蓄積了千年之久。 那人滯了一瞬,點頭。 “嗯。” 她心中一緊,半晌再問道:“你……” 她哽咽了一下,勾唇笑了笑,試著以一種輕快的語氣開口道:“喜歡過她?” 寡月一震,手中顧九的雙足就滑落在床榻上。 他幾乎是從床的這頭,爬至床的那頭,壓在了顧九身上,他不說話,他心中的酸楚一寸一寸的蔓延,曾經(jīng)少時的屈辱,梅花林里的嘲諷,方才在樓下堂前的戲弄,一瞬之間這些情緒壓抑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本來命令著自己不要想,不要多想,只要一步一步按著自己想要的軌跡來走就是。 可是在聽到顧九的話后他覺得自己并不是強大到能夠?qū)⒁磺衅廴瑾氉匝氏?,然后一聲不吭的或者依舊含笑的面對世人…… 他胸前起伏的壓在顧九身上。 顧九眼中本是閃爍著一絲晶瑩的淚光,見寡月如此她心中難免震到,再抬眼望他的時候,也許是她眼花了,她瞧見他清澈的鳳眼似是水汽彌漫,連纖長的睫羽也是微微濕潤…… 這么近,這么近;她心中一震,不明他的傷感來自何處,卻能被他強大的哀傷感感染。 若是,他的年少曾經(jīng)仰慕過,那個女子,那個大雍第一的女進(jìn)士,她或許可以這般想…… 世人,誰不愛傾城…… 她伸手摟住身上的那人,緊緊的摟住,她能愛他于清貧困苦,也絕不會棄他于危難險途!只是若真的他心中有喜歡的人,她定會毫不惋惜的放手,就如同從未來過! 她就同慕七去大漠,或者去慕七口中的祁連山北。 這突如其來的擁抱無疑是對少年最大的安慰,他早知他身臨深淵,卻自私的想拉著她一起攀爬。 他緊緊的回報住她,整個身體壓在她的身上,身軀貼合的如此密切。 顧九是被他身體某處驚到了的,腦中“轟”的一響,雙頰guntang,抬眼盯著男子灼熱的雙眸,清澈的目已不復(fù),鳳眼血絲滿布,正欲開口,男子的唇便覆了下來。 如此強勢,如此霸道,不容她退讓一分一毫。 白衣少年最后的一絲理智壓抑著,這里是長安客棧,人來人往的旅客在這里逗留過,這里,一點都不適合…… 可是他好熱,他的內(nèi)心被仇恨與屈辱燃燒著,也為身下的女子燃燒著,他啃咬著,將他刻骨的思念與愛意復(fù)加在她的身上,他以這種方式述說著他的愛慕,他離不開她,她更不能拋棄他…… 她若棄他,他的世界當(dāng)是萬劫不復(fù),萬劫不復(fù)! 殘存的理智結(jié)束一場廝磨,他倉皇抽身離去,雙頰依舊緋紅未散,他深吸一口涼氣,凝著床榻上發(fā)髻凌亂濕漉的顧九,心中懊惱不堪。 他支支吾吾的開口:“對、對不起……” 床榻上的人未曾吭聲。 他愈發(fā)不自在了些,他就要再撲上去瞧瞧她現(xiàn)在的情況,顧九身子一顫,往里頭縮了縮,他見此,鳳眸更黯然了些,卻是柔聲道:“我,我去給你打熱水……” 他凝著她似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許久,顧九才“嗯”了一聲。 他難掩欣喜,拿著銅盆轉(zhuǎn)身出門。 待他出門后,顧九從床榻上坐起頭抵著膝蓋,腦中紛亂復(fù)雜,在他吻著她的時候,他想著的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