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jié)
明黃的身影從校場走過,夜風(fēng)的氣息明顯有些不穩(wěn),他卻是故作鎮(zhèn)定的強(qiáng)壓下那股殺意。這是至那年逃離長安后,他離他最近的一次,他的手捏握成拳,薄唇輕咬,低垂下頭。 校場上傳來震耳的朝拜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夜帝和慕皇后并排而行,之后再無妃嬪。 太子跟在夜帝與慕后身后,三皇子推著璃王緊隨其后,之后是晉候、丞相、太傅等幾個一品大臣;再之后是大雍四大國公:慕、謝、鄭、楊。 此次比試夜帝應(yīng)允眾公卿之家可帶家眷前來觀看比賽,故挨近圣座的都是一些年輕的貴族女子,多是出自朝中公卿之家。 許久,等夜帝和皇后眾皇子們就坐,太傅與丞相就坐,眾人皆坐下后,才聽得一聲傳令:“灝兒,開始吧?!?/br> 夜帝望了一眼下座的太子,柔聲道。 “是,父皇?!毙揲L的身形動了動,今日的太子一身血紅的戰(zhàn)袍金色的鎧甲,他站在明黃的高臺上,不可否認(rèn)卿家三子生得極好,卿夜闕年輕時候也是一副俊朗容貌,太子方一站出,就聽聞一陣極輕的唏噓聲,是接近圣臺的世家女子所發(fā)出的,眾女皆望向坐在最首的一身紫錦的絕代美人,無不羨慕,無不贊嘆。 美人兒卻是不以為意的高昂起下巴,黛眉修目,勾唇之間,魅惑眾生,兩年過去了,這位準(zhǔn)太子妃生得愈加絕色了,這么多年她早已習(xí)慣了別人的傾羨,是的,她就是要站在權(quán)利頂端的女人,她郎凌霄為北地與蕭槿其名的第一美人,也只有站在權(quán)利頂端的人才能配得上她。 “靳先生,你只要坐在卿沂身后就好,不要到處亂跑?!笔q的小少年,同身后十七歲的白衣少年說道。 本來這次比試靳南衣不在出席名額中,卻是應(yīng)三皇子之邀得以隨性,翰林那邊不知又有多少閑言閑語。如今寡月沾三皇子的光可以從宮門到安蕪殿(三皇子寢宮)自由行走,皇宮之中諸多地方都有限制而他卻能自由行走安蕪殿。 寡月跪坐在三皇子身后的案桌后,他是第一次出席這樣的場合,以前也沒有看過狩獵,他不懂這些,卻空有一身秉承于殷叔的內(nèi)力。 不知過了多久,他仿佛聽到大雍太子念完了禮辭,接著臺下傳來一陣唏噓聲,能驚起如此大的動靜,自是不能小覷的,可是他方才失神,真的不知道太子到底說了什么,他不敢抬頭,因為一旁坐在的就是幾個朝著一品,璃王卿泓和太傅蕭時就坐在對面,丞相謝赟離得三皇子更近一些。 驚訝聲減退,身后有幾個一品大臣已經(jīng)議論起來。 寡月隱約知曉他們說的是太子比試騎射的“規(guī)則”。 “將西涼俘虜,放在北邊狩獵林,取人頭多少,定輸贏,這是不是太血腥了?!币粋€大臣方說出口,一道凌厲的目光便朝他射去,那大臣忙止住了嘴。 連寡月也是一駭,不可否認(rèn),這是否太慘無人道了些? 虧得都是讀過經(jīng)典,滿口仁義信的士大夫。 烈日已經(jīng)升起,轟隆的戰(zhàn)鼓想起。 孤蘇郁騎著高頭大馬,一聲黑袍上已披上銀絲甲,連頭上也帶上了銀色的頭盔,只剩下披瀝于肩的三千如瀑青絲。而他這身鎧甲可謂是當(dāng)世最輕的戰(zhàn)甲,沒有之一,因為制造者已在十多年前死在孤影的劍下。 桓青衣騎著馬就立在他身旁不遠(yuǎn)處,雖然隔著一個人,但他還是感受到了那個黑袍人的存在,這樣周身斂不去的陰寒,雖然比起兩年前散去不少,卻依舊在…… 是他,就是他! 桓青衣心中叫囂著,握著馬韁的手骨節(jié)發(fā)白,氣息有些不穩(wěn),他就知道這人就在長安,在太子身邊,可惜他尋了一年半,這人就如同在人間蒸發(fā)一般,藏匿的太好了些! 孤蘇郁感受到旁處桓青衣的不穩(wěn)殺氣,卻是不甚在意,他敢站出來就不怕被桓青衣發(fā)現(xiàn)什么,當(dāng)年行刺璃王的確是他所為,他也放了璃王不是么? 就在太子的禮辭念完的時候,參與比試的四人心中皆是一震。 以獵取西涼俘虜?shù)娜祟^數(shù)多少為準(zhǔn)? 不可否認(rèn)這太過血腥殘忍,可是勇者本就雙手沾滿了殺戮不是么? 此刻,也許只有桓青衣心中最為糾結(jié)。要他殺人勉強(qiáng)可以接受,砍下別人的頭顱,這種讓人身首異處的事情,他從未做過。他握著馬韁的手抖了抖,腰間的劍與背上的弓弩看著都有些顫抖。 孤蘇郁鐵面下的鳳眸低垂,這種游戲規(guī)則他昨日就該猜到。太子認(rèn)為孤蘇郁殺人不眨眼,砍人頭顱又如何會遲疑?太子果真是看的起他。 黑袍人不禁冷笑,他劍下亡魂無數(shù),可從來都是一劍毫無痛苦的解決人。 許久之后一聲太監(jiān)尖利的聲音傳來:“入林——” 轟隆的戰(zhàn)鼓再度響起,接著兩個身影迅速的閃入林中。 孤蘇郁與桓青衣短暫的對視之后,也隨之進(jìn)入林中。 很快的,已看不清那四人身影。 高臺上,太子美目微瞇,里面早有埋伏,一會兒能出來的當(dāng)只有孤蘇郁一個了吧,或者他們中有人僥幸逃出,也是體力不支。 璃王卿泓亦是瞇起眸子,早就料到太子會做手腳,他也早已埋伏了一隊人于密林接應(yīng)桓青衣,若是無事那些人會自動離去,不會被夜帝的人發(fā)現(xiàn),若是有事他們會全力接應(yīng)桓青衣,不讓他被太子的人拖住。 烈日在密林上方,轉(zhuǎn)了許久已是正午時分了,一黑袍銀甲人騎著一匹黑馬穿過密林前的小溪,他的馬頭上已系著三個西涼人的頭顱,看不清他面具下的臉,只看得到他握著馬韁蒼白的毫無血色的手,此人膚白,或許與曾經(jīng)一段不見天日的歲月有關(guān)。 他鷹厲的雙眸不停的在林中搜索著,忽地一根羽箭朝這方射來,他反應(yīng)靈敏,立即舉劍相抵。 “噌”的一聲羽箭箭端掃過劍鞘,轉(zhuǎn)變了方向,落在了一旁的草叢里,他分神去關(guān)注羽箭的片刻間從天而降數(shù)個黑衣人。 黑袍銀甲的男子鐵面下勾起一抹冷笑,想不到璃王卿泓也會這般卑鄙之舉。 孤蘇郁雖是這般想著卻又想,若不是太子先動手這些人又如何來難為他呢? 那十名黑衣人只是做防守陣型卻并未貿(mào)然上前,孤蘇郁不禁皺起眉頭。 陰冷的聲喉至林間想起: “拖延時間?” “哼!拿命來拖延吧!” 黑袍人舉劍策馬而來,周身散發(fā)的陰寒之氣讓那十名黑衣蒙面人猛打了一個寒戰(zhàn),在這參賽四人進(jìn)林子時,就臨時接到命令參選比試中人,有一個武功甚高,不可硬碰硬,只是拖延即可,而這下,由不得他們不動手,可是若是死在這里,必然會留下尸體,讓人尋蹤而查。 那十名黑衣人相繼對視一眼,突然一陣白煙放出。 等孤蘇郁再度看到周遭的景象的時候,那十名黑衣人已不見蹤跡。 如此被sao擾了不下三回,孤蘇郁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這是誰想出來的無聊辦法? 與孤蘇郁相比,桓青衣這方遇到的人卻是招招致命,太子所用武者以狠絕著稱。 “桓大人,這里交給我們?!睌?shù)個黑衣人上前與太子的人打成一片。 桓青衣策馬而去,沒跑數(shù)百米,突然風(fēng)聲轉(zhuǎn)急,他雙耳微凜,下意識的想停下馬,余光卻瞥向林子那方,入目一道黑影,幾乎是瞬息之間,他舉劍側(cè)擋,一柄羽箭就擦過他的劍鞘,射入一旁的樹干中。 他二人對視一瞬,冷目相對,二人心之杜明,這種暗箭并不算違規(guī),畢竟殺死一個就少一個威脅,怨就怨自己武藝不精。 而孤蘇郁只是篤定方才射他的暗箭是桓青衣所為,于是才放出這一箭,他倒是使出九成的內(nèi)力,一是他下意識的相信桓青衣的能力,二是他想知道桓青衣到底有多大的能力,就像桓青衣奉給他的那一箭一樣。 策馬的同時,桓青衣下意識的瞥了一眼孤蘇郁馬旁所掛的人頭數(shù)。 再看看自己的,兩人數(shù)目旗鼓相當(dāng)。 他們幾乎是同時收回視線,望向遠(yuǎn)方,孤蘇郁眸光落在遠(yuǎn)處一個帶腳鐐的西涼人身上。 那西涼俘虜似是瞧見了孤蘇郁,猛地一駭朝林子里跑,腳鏈聲聲作響。 桓青衣看了眼天色,想著應(yīng)該時候不多了,再去林子里找俘虜還不知得多久,便策馬隨著孤蘇郁而去。 兩人所乘皆是良駒,那西涼人見到他二人追來,忙往林子里亂串。 桓青衣與孤蘇郁一愣,倒是一個機(jī)靈的,西涼二十俘虜都快被殺盡了,還留他一個倒能看出他有幾分能耐。 二人互不相讓,策馬狂奔,孤蘇郁已架起弓弩,一旁的桓青衣豈會容他先得。 正在這時,轟隆的戰(zhàn)鼓聲響起,這場“狩獵”已接近尾聲。 聽聞戰(zhàn)鼓的聲音二人同時一怔,收好弓弩,舉劍朝著那西涼奔去。 那西涼人在林中亂串的速度豈能同他們戰(zhàn)馬的速度想比,他二人似乎是同時趕到。 嘶吼的戰(zhàn)馬急促的停下,掀起滾滾塵土與積葉。 “啊——” 那西涼人幾乎是面色慘白的踉蹌到底,瞬間閉目,看著自己的族人一個一個的倒下,明知道生的機(jī)會渺茫卻極力的想搏一把。 二人同時舉劍、落劍。 孤蘇郁望向這個西涼人,只是這刻才看清這個人的臉。 還是個孩子? 看著那稚氣的臉上滿臉的塵土,孤蘇郁愣了一下,驀然間他看見桓青衣的劍也滯了下來。 接著他二人聽到一陣馬蹄急踏的聲音。 慕長安率領(lǐng)著一大隊人馬進(jìn)了樹林。 “你們還在干什么?沒聽見戰(zhàn)鼓嗎?”白馬上的慕長安凝著眉,嘶吼道。 桓青衣與孤蘇郁同時收了劍,離去。 那西涼少年似松了一口氣般,癱軟在地上。 今日參與狩獵的二十名西涼戰(zhàn)俘僅存他一人,這個名喚阿達(dá)的少年獲得了自由。 等孤蘇郁從狩獵林里出來,才得知另外兩名勇士都中箭,受了重傷。 正午過后的第二場就是孤蘇郁對桓青衣的比試,打到一個人下臺腳著地為止。 稟德十年的雪夜,他二人本是交過手的,打成了平局,若不是顧九的突然出現(xiàn),當(dāng)是一個你死我活的結(jié)局。 二人站在高臺上,凝著對方,寶劍都未出鞘,許久聽得一聲宮人的宣稟:“開始——”后,二人才拔劍。 光劍流轉(zhuǎn)之間驚心動魄,二人身形修長,身姿清俊,打起來更顯幾分詩意,連一旁的世家小姐們都不禁看迷了進(jìn)去。 一旁有劍師解說著二人的劍法,就算有些大臣看不懂卻也聽的懂,領(lǐng)會其中之意。 “這是桓家锏法的唯一傳人,桓青衣?!?/br> 寡月凝著臺上的二人,他倒是知曉桓青衣,曾經(jīng)的蕭楨家仆,后來被蕭楨相贈給了璃王卿泓。 只是那個黑袍人是誰,那樣一個周身散發(fā)著陰寒之氣,即使是炎炎烈日高照,也會讓人猛地打一個寒噤的男子,為何這樣的氣場有幾分熟悉,明明是沒有交集的…… “那個是孤蘇郁,絕跡江湖的劍圣孤影之徒?!?/br> 高傲幽冷的聲喉響起,眾人都望向一身明黃太子冕服的卿灝,卿灝端起酒杯,兀自飲著,壓根不在乎旁人的眼神,孤蘇郁可是他苦心培育之人,只是何其掃興,他終是未將名劍孤影收為己用。 卿灝的話傳開了,隨即就有人面露驚訝的望向臺上的黑袍人。 連璃王卿泓都不免一怔,原是如此,天下第一劍客的關(guān)門弟子乎? 寡月雖不知孤蘇郁是誰,倒是對孤影此人熟悉入骨! 白衣少年低垂下眉目,耳邊嘈雜的爭論聲皆化為虛無,他罔若未聞,輕咬著薄唇,不再看臺前相斗的人,似是陷入沉思。 臺前“噌噌”的聲響又將諸位大臣的目光吸引了去,顧不上閑聊,繼續(xù)觀看了起來。 桓青衣雙锏相攻,孤蘇郁只手橫劍相擋。 在近臺沿的地方孤蘇郁咬牙停下,身子就懸在了臺沿處。 看得一旁眾人心驚膽戰(zhàn)。 太陽正烈,桓青衣鐵面下的臉上以滲出了汗水,一滴一滴的滑落,他手中稍稍用勁,溫潤的眸子早已染上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