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節(jié)
蕭槿淡聲答完,聲音越小,心中對顧九的疑惑便是越深,這女人到底有多少她猜不到想不到的? 顧九看著蕭槿,突然能感受到這個女子的倔強(qiáng)與固執(zhí)。 她高傲到連次韻也不不屑一顧。 她兩次上句都押主韻,“深”字押上句規(guī)定主韻,“昏”字也押下句規(guī)定之韻。 似乎是沒有聽到接句子的聲音,蕭槿朝謝光嬋那方望去,見那鵝黃衣衫的年輕女子緊咬著薄唇,連“昏”字也被人搶了,而孤館之“孤”字,連這蕭槿是故意來膈應(yīng)她的嗎? “羌笛聲聲散煙塵,云鬢繁霜珠花斷?!?/br> 謝光嬋低沉說完此句,白皙的臉上染上羞惱的紅,她心中不甚煩悶,那紫衣女子她終究同蕭槿一般低估了;而蕭槿,她也低估了,本以為這女子與其他人不同,本以為蕭槿會不屑于用伎倆,沒有想到,連蕭槿也不過如此…… 故意膈應(yīng)著她,想她謝光嬋就此棄權(quán)嗎?不,她可是謝光嬋,雖年紀(jì)輕輕,可她不甘示弱,她也是從小同蕭槿一般讀萬卷書冊,受上層禮儀之教誨,那時候父母提得最多的便是蕭槿,她等著與蕭槿一決勝負(fù)很久了…… 她真的不甘心就這么敗下陣來,那個素昧謀面的紫衣女子確實(shí)很強(qiáng),她不知那人底細(xì)與真正實(shí)力,卻知蕭槿,蕭槿讀過的書,她都讀過。 這句子謝光嬋臨時所作,所以不再求句式與意境,只想押韻混過去。 “急雪乍翻香閣絮,騎馬斜橋故人尋。”(顧九) “蕭蕭幾葉雨初晨,故人尋梅不得春?!保ㄊ掗龋?/br> 這二人一前一后相接,后者此句,竟是多了一股挑釁意味。 “欲眠還展舊時書,小字紅箋尤憶……”謝光嬋頓了一下,這對詩中規(guī)定了“魂”字韻可以復(fù)用一次,可是顧九用過的“君”字她是萬不得用第二次的。 “欲眠還展舊時書,小字紅箋雙頰熏。”謝光嬋急切地更正道,“熏”字雖說與顧九的“尋”字同音,畢竟不同字,而這“熏”字也讓人耳目一新。 謝光嬋紅著臉偏頭瞧了眼顧九,顧九沒有在意而是接了下去: “幽窗冷雨一燈孤,闌干秋水盈玉樽。”(顧九) “春情只道梨花簇,夕陽何事近黃昏?!保ㄊ掗龋?/br> 這“昏”字是蕭槿最先用的所以蕭槿再用不算違規(guī)。 “紅箋別夢當(dāng)時句,夜來繁霜濕羅裙?!保ㄖx光嬋) 顧九訝了一下,那“裙”字她將將想到了的。 “哀草連天無意緒,風(fēng)髻雨鬢亂飛云。”(顧九) 越到后頭這后句的“魂”字韻就越難押,這個韻不是很多,所以不簡單。 “黃葉青苔阻歸路,瀟瀟夜雨落朱唇。”(蕭槿) “閑庭花落方著雨,落盡繁華染秋筠?!保ㄖx光嬋) 顧九錯愕了一下,低垂下眉目,淺淡沉聲道:“西窗孤婦掩淚痕,蓬頭稚子學(xué)垂綸?!?/br> 蕭槿望著顧九又是一訝,在座也又起唏噓聲,“en”韻與“un”韻在詩詞中?;煊?,那“故”韻是謝相添加的,主韻是封馳添的,蕭槿在一開始的時候就體會到這二人都特地“照拂”這女子,所以題目出的并不難,封馳是慕長安的姐夫,這姑娘姓“慕”便得他的好感多些,至于謝相也是怕這姑娘輸了,靳南衣面子掛不住。 可這女子,又哪里需要照拂了? 蕭槿袖中的手握緊,急聲接了過去:“飛沙黑云駿馬奔,千帆過盡影無存?!?/br> “深宅琵琶聲聲訴,淺塘蛙鳴今猶……”謝光嬋頓了一下,似乎是因?yàn)榫o張她抬眼凝了眼將說完上句的蕭槿,突然間說不出下句來。 “謝姑娘?”這時候封馳上前來柔聲一問。 謝光嬋到是不扭捏,心中雖說是無比慍惱,面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 今日,她算是一見蕭槿之真面目,清高孤傲其表,八面玲瓏、長袖善舞是真! 謝光嬋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一攏鵝黃的裙裾,將紫紅的臂紗往手臂上挽了挽,這一瞬的起身她還是那個光彩照人的謝家嫡女,畢竟這鏈兩個對手的能力,眾人可見,都是極其強(qiáng)的,她能在這樣的場合中幸存下來,已是不易。 謝光嬋方退下,靳素宜就迎了上去。 “表姐啊,素宜真的太崇拜你了,能跟蕭大人對詩呃。”靳素宜笑道,將謝光嬋扶到一旁坐下。 謝光嬋坐下,卻是沉聲問道:“素宜啊,你可知你堂兄的未婚妻子,那個華胥樓主的meimei到底是師承何人?怎地……”如此厲害? 謝光嬋雖說是輕聲詢問,到底是被耳朵尖的人聽到了,都豎起耳朵聽著。 靳素宜卻是端起茶杯慵懶地抿了一口道:“我哪里知曉他的未婚妻子??!平白無故冒出來的,連這庶出堂兄都是平白無故冒出來的,我哪里知……” 靳素宜方說了幾句,就猛地止住,放下茶杯捂住了嘴巴。 謝光嬋凝著靳素宜的眼神更加的復(fù)雜。 “表姐,你別問了,我不能說的,爺爺不讓我們說的,我不說了。”靳素宜環(huán)視四周一眼,那些聽到了的趕緊望向別處,裝做什么都不知道。 庶出堂兄?不是說是大夫人謝珍生的?怎么是庶兄? 春香戲臺的正中,謝光嬋離場后,顧九正欲再接下去的時候,蕭槿突然抬起手來。 “慕姑娘,且慢?!笔掗鹊暤?,顯然她心知顧九心中已留了無數(shù)應(yīng)對著她的句子,若是這樣下去,這女子不見得會輸。 蕭槿沒有察覺道這個時候的自己,已是隱隱有些害怕了。 顧九望向蕭槿,沒有詢問,而是沉默的坐在那里,無論怎樣她都接受,絕不會退縮。 蕭槿望向封馳,又朝著高位的謝相一作揖道:“先生,不若我與慕姑娘換個玩法?!?/br> 蕭槿此語一出,滿座又是一驚,倒不是因?yàn)槟蔷洹皳Q個玩法”,而是因?yàn)槭掗鹊姆Q呼“先生”。 這時候,有人輕聲道:謝相成在笑府教授過蕭家兒女。 是啊,禮部侍郎蕭楨常呼謝相為先生,我想蕭大人喚謝相為先生也不為過的。 這會兒眾人都明白了原來蕭大人是謝相的學(xué)生。 那么這場比試…… 突然之間眾人都將視線投向了謝相。 謝赟在蕭槿喚他先生的時候微微皺眉,這女子此般做便是,不想讓他安靜地置身事外,做一個旁觀者。 蕭槿…… 他似有深意的回味了一下先前的種種。什么時候這個驕傲孤高的女子,也開始算計(jì)起來…… 還是她本就如此? 謝赟望著封馳道:“下一場規(guī)則看封大人的吧,本相與諸位大人一樣靜觀?!?/br> 封馳自知謝相言中之意,收了筆,一旁的小廝將他記錄的詩句都掛了出去。 封馳將記錄的詩句立馬被傳了出去,樓外的才子書生們爭相抄錄。 “蕭大人好才華,蕭大人我欽慕你!”樓外蕭槿的仰慕者是大有人在。 “欲眠還展舊時書,小字紅箋雙頰熏。謝家女的才情也不錯?。 ?/br> “不啊,我覺得這靳大人的未婚妻,這幕姑娘作的才叫好?!币粋€才子立馬說道。 這時候一個抱著新抄的詩句的書生走上前來,大聲道:“是啊,誰人能詠出此般精妙的句子?‘碾冰為土玉為盆,借得梅花一縷魂!’能詠出這句子的女子是何等風(fēng)骨?而那句‘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又是無情薄涼而灑脫,真是讓人又愛又恨!‘急雪乍翻香閣絮,騎馬斜橋故人尋?!娌恢@故人是誰,啊!好想做她的故人!‘幽窗冷雨一燈孤,闌干秋水盈玉樽?!惺裁礃拥某羁嗄茏屗蝗恢g這般消極?‘幽窗冷雨’如此凄涼之意境都用上了……真想化作一縷清風(fēng),解她心頭憂愁……” “你思春吧你!現(xiàn)在是秋天秋天!”一個生得白凈的書生立馬奪走那個書生手中的紙張,匆匆看了起來,皺著的眉頭立馬舒展開來。 那個“思春”的書生忙佯裝著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汗水,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演”得太激動了些?本來子衿公子命他來,他可以草草了事的,可是他確實(shí)是對這數(shù)句詩深有感覺啊。 “這慕姑娘的詩,確實(shí)好?!边@會兒議論的聲音更多了些兒。 “真可惜以前去江南的時候沒聽聞慕姑娘的聲名,哎,太可惜了。”一人又長嘆道。 “什么???就算是你見著了,就你這副尊榮,慕姑娘能看得上你?”另一人回道。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其實(shí)我是想說,慕姑娘這等人物,怎地沒有出名呢?”那人有解釋道。 另一人摸著下巴,略有所思,許久才道:“這便是圣人說的,大隱隱于市吧。” 旁人一聽覺得有理,都點(diǎn)頭。 —— 春香苑內(nèi),封馳將蕭槿的意思朝顧九說明了,也間接是朝滿座的人說明了。 “詩、詞、文賦、甚至琴棋書畫都可以選一樣。”封馳笑著朝顧九道,“慕姑娘不要緊張,大家不過是玩玩。” 不過是玩玩? 顧九懂,他這句的意思,即使真是蕭槿輸了,也不過是玩玩? 封馳到底是怕拂了謝相的面子。 顧九朝封馳一鞠躬后,又朝著高座上的謝相一深作揖,道:“謝相,民女不知該如何選擇不妨任憑天意,由封大人將這些都寫在紙條上,民女抓鬮吧?!?/br> 顧九自是懂得,若是她隨口說出一項(xiàng),她若輸了,別人會說她連最強(qiáng)的一項(xiàng)都不及蕭槿。 若是贏了,別人更會說她以自己最強(qiáng)的一項(xiàng)贏來,勝之不武…… 若是如此,不妨任憑天意。 這會兒,連謝赟眼中都多了些深意。 寡月也暗自點(diǎn)頭,看來顧九比他想得更會應(yīng)對,她無需他cao心,可是他只想為她cao心…… “好?!笔掗炔粫挟愖h,同意不再話下。今日她雖對這女子說不出的厭煩與慍惱,卻又平生初次有了棋逢對手的喜悅。 畢竟,她活了二十年了,從來都是她為大雍女子之典范,從來和她同齡或者比她小的女子見了她,都會自慚形穢…… 而這一刻,和這個女子對視,她莫名的覺得自己才是“井底之蛙”的那一個。 明明她的聲名才是名滿大雍的那一個,明明這個女子她連她的名姓都沒聽過…… “慕姑娘,請吧?!狈怦Y將案盤端到了顧九面前,顧九隨手翻了一個木牌子,看也沒看遞與了封馳。 “是對子!”封馳高呼一聲,滿座的人唏噓了一下。 這時候有人忙說道:“這幕姑娘可是要輸啊?” “怎講?” “你們還不知道嗎?上次蕭大人可是把禮部的幾位尚書都對到對無可對了!” “原來這樣??!那真是了不得了,慕姑娘危險了!” “不,這還得看誰先出對子呢!”一個人又道。 這人話音將落就見封馳端上另一個案盤,是誰先誰后的牌子,還是由顧九先翻! “誰???” “運(yùn)氣不好?。∈鞘挻笕讼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