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可憐光彩生門戶(1)
書迷正在閱讀:斐屬你不可、帶著老婆去修仙、好運人生、[韓娛]你TM不要跟我搶孩子、我的侍衛(wèi)大人(重生)、婚后試愛,惡魔老公心尖寵、求求了,讓我上、重生之妃常完美、老婆,你好!、重生90學(xué)霸鑒寶師
這日傍晚,秦嬤嬤回到東屋,見玉霙坐在窗下的榻椅上倚著月琶出神,神情怔忪,披帛落在地上也不知,嬤嬤問:“姑娘這是怎么了?這一天也沒怎么練習(xí),老爺說圣駕快到了,咱們得抓緊?!?/br> 玉霙抬指琮琮撥了兩下弦,珠落玉盤,泠泠碎璃,哀聲問:“姆媽,我是不是不孝?” 秦嬤嬤走過來,望著自小照看大的孩子,美的清蓮出塵,桃羞杏讓,一顰一笑都是畫,人皆說慕容府一對琪花瑤草,在她看來,南屋那個根本還是個孩子,青澀的難以下口,且性子俊強執(zhí)拗,男人斷不會喜歡,比不得姑娘灼灼芳華,溫婉可人?!肮媚镉謶浧鹛曳蛉肆??” 玉霙眼眶微熱,撫摸著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meimei比我勇敢,比我有膽魄,會不計一切的去爭,父親竟真的妥協(xié)了,我卻......不敢為娘爭一句,她的牌位冷清清的在姑子庵,連別人言語折辱她,我也不敢吭氣,始終沒有為她辯駁一句,我簡直妄為女兒,累的她生我一場,meimei說的對,我連禽鳥都不如?!?/br> 說著,眼淚便掉了下來,落在琴箱螺鈿的一瓣韋馱花上。 嬤嬤也眼眶發(fā)紅,拿絹子為女子拭淚:“姑娘別憂心,仔細傷了身子,現(xiàn)下這節(jié)骨眼可病不得,夫人到底是有福的,生出姑娘這般美貌,只要侍奉了皇上,你就是尊榮金貴的身子,夫人自然也榮貴加身,在地下也無哪個小鬼敢欺了?!?/br> 玉霙拭去淚水:“十一meimei是個有情有義,內(nèi)心光風(fēng)霽月的姑娘,我?guī)状卧囂剑龑θ雽m廷做妃御毫無心思,無意苦爭春,如此不為名利所動,令我佩服,對我也是實實在在當(dāng)成jiejie,不像靜妍她們,當(dāng)著爹喚我jiejie,背過身罵我賤種,十一meimei雖不愛說話,可那眼神,我看得出,從無鄙夷,是我......對不住她。” 嬤嬤驚訝:“姑娘心軟了?” 玉霙哽噎道:“從前是我不好,動了小人之心,從她回來那天我就害怕,爹會舍我而選她,畢竟我的身世有詬病,她又比我小,而且腹中的才學(xué)不可估摸,詩歌雅律的造詣在我之上,我便做了那些事,險些毀了她的名聲?!?/br> 嬤嬤道:“也不獨您一個人的手段,九姑娘十姑娘她們也散布了許多,那還是一母同胞呢,依老奴看,十一姑娘是年紀(jì)太小不諳世事,等將來她會明白榮華富貴是好東西,世事無常,人心善變,老爺那意思,你們兩個與五姑娘一起伏侍皇上,這進了宮,侍奉同一個男人,爭寵奪位,再親的姐妹也是仇敵,姑娘可別犯糊涂,早晚養(yǎng)出一個勁敵來,還是早做打算,多多在老爺那兒下功夫,讓十一姑娘嫁了旁人為好?!?/br> 玉霙垂頷,眸子又浮上淚霧:“我真的很想和meimei友愛相處,我來了這個家,沒有人真正把我當(dāng)骨rou看,只有meimei,真心實意拿我當(dāng)親人,不會輕視我,我想著,五jiejie那般厲害的,將來還不知怎樣一番爭斗,宮里還有很多娘娘,都是家世淵博的,想也不乏才貌出眾,我未必會集寵于一身,有時想想便害怕起來,我娘那般的,區(qū)區(qū)一個慕容府,都輸了,宮里是何種地方,教習(xí)嬤嬤都說,那是個不見狼煙的角斗場,我勢單力薄,不如現(xiàn)在和meimei團結(jié)一心,或許將來真的可以如爹說的那般,做一對飛燕合德,守望相持?!?/br> 第二日一大早便到帶南屋來,見meimei仍然神情郁郁,趴著不大動彈。坐到塌邊親自擦汗喂湯水,執(zhí)扇輕吹傷處,苦口婆心地紓解一番,講一些府中的趣事來逗開心,說的口干舌燥,定柔心里傷心,感念jiejie的辛苦,勉強扯了扯嘴角,玉霙已十分高興,因著慕容槐壽誕將近,溫氏忙得不可開交,尹氏和葛氏也不得閑,幫著派發(fā)請柬,張羅燈籠彩綢,安頓筵席,是以很少到南屋來,只吩咐了嬤嬤仔細照看。定柔正少了聒噪,卻不想玉霙忽然對她熱絡(luò)起來,此后的日子,時時在南屋膩著,一坐就是一天,一同進食,探討詩歌詞曲,定柔亦心無諱莫,將自己讀過的孤本誦與她抄寫,姐妹倆的感情逐漸親密起來,開始無話不說。 這夜更是抱著玉枕過來,睡在了meimei的紗櫥里,起初聊著家常,定柔便問起了六姐,一直不敢問母親,六姐婆家在哪兒,玉霙說:“就在城中啊,北郊的胡盧巷,出去采辦果蔬的女管家時常在菜市見她販菜,過得好似不怎么好,當(dāng)初她私自出府與那秀才相會,還在自家開的金店里,爹爹知道了,抓她過來詢問,她竟說已委身了,還求爹爹成全,讓她下嫁,爹爹不同意,找了牙婆來檢查,果然失了清白,還說無怨無悔,愿布裙荊釵,和一心人相攜百年。爹氣得暈了過去,祖母正病著,不好大驚動,醒來扇了母親兩巴掌,讓人拿出家訓(xùn)來,當(dāng)即逐六姐出家門,剔除家譜,從此再無此女。后來祖母病逝,六姐帶著姐夫回來奔喪,爹也沒讓進門,還讓家丁把六姐夫打了一頓。” “我想去看看她,我好多年沒見她,不記得她的模樣了。” “千萬別,你剛觸怒了爹,六姐的事一直是他的逆鱗,前年六姐大著肚子來哭求,說她婆母急病需要銀錢,跪在大門外一天,爹也不許人出去理她,四哥看不下去,拿了錢送出去,當(dāng)時就被爹抽了兩鞭子,打在了臉上,六姐上來抱著腿求爹原諒,爹也沒動容,讓人把她拉開了,那包銀子到是給了她,可是也說了絕情的話,讓她以后不要來,說有些路即選擇了就沒有回頭,跪著也得走完。” 定柔心頭發(fā)寒:“爹竟這樣狠心?!?/br> 玉霙也嘆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六姐千不該萬不該輕賤了自己,爹說那秀才明知她是節(jié)度府官小姐,一無媒妁,二無婚約,三未稟明父母,還那般對她,可見不是什么品性貴重之人,存了攀附之心,爹也找人觀察私下了些時日,暗中查究才學(xué),篤定不是個有前程的?!?/br> 定柔想了想,問:“爹說的前程,是為官嗎?”玉霙躺著點一點下頷,定柔想到了自己,娘說的那個頭戴蟠龍冠,身穿赭黃袍的,定也是官宦子弟吧?不知人品怎樣?若是個薄德淺行的打死也不嫁,干脆在妙真觀不回來。若有幸遇到了個良人,他便是個階下囚她也嫁得。于是道:“若是我,便是千難萬苦,凍餓在街頭,也不回來乞討,平白受辱?!?/br> 玉霙聽出了她的果斷,感嘆meimei人小剛烈,心念一閃,這樣強硬的性子,怕是以后不被皇帝所喜,若一同進了皇妃,只要自己柔情似水,掌握住男人的喜惡愛好,不怕meimei躍過頭頂,也許還可以幫她做沖鋒的刀矢,對付五jiejie和那些嬪妃,清掃絆足石,想到這兒不禁越發(fā)要和這個女孩兒相容戚戚,勢必完全贏得她的信任才好。 她剛要開口,忽聽枕畔的聲音問:“爹爹要你和五jiejie共侍一夫,做那個隆興皇帝的侍妾?”玉霙詫異了一下,不知meimei要說什么,應(yīng)了一聲“嗯”,悵落道:“我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福氣?!闭砼系穆曇敉钢粣偅骸笆裁锤?,干什么去做妾室?沒有三媒六聘,沒有花轎紅妝,豈不只算得個粉黛玩物?jiejie你不要去了,那人不是真心待你的?!庇耠涹@呆了,怔怔地看著身畔的小身影,久久說不出話,好大一會兒才開口:“母親沒有與你說?爹爹的意思,是要我們一起......”女孩兒打了個呵欠,略有睡意:“什么一起?我不做男人的玩物!”心里明白過來,原來母親原來打的這個主意! 玉霙這才知道完全看錯了這個meimei,她比想象的還要不一般:“我們女人,生來不就是男人的玩物嗎?” 女孩兒嗤鼻一聲,似生著好大的氣,決然道:“我慕容定柔只委身兩心相悅,明媒正娶,若非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我寧可做一輩子妙真道姑,父親若脅迫我,那么寧為玉碎!” 話音縈繞于耳,半晌不絕,帳幔外燃著一對犀角燈,光影掠掠,映著女孩兒眸光璀然,沉靜如一湖澹水,清凌的沒有任何雜質(zhì),盈盈地透出堅韌和安定,玉霙愕然地望著那個精致的小臉龐,小小的下巴弧度倔強,從未聽過這樣的話,一時難以克化,千百個念頭紛雜過腦海,不知是喜是憂,對這個小好幾歲的女孩兒更生了由衷的佩服,萌生了跟她做知己的念頭。 又說了會子,玉霙忽覺心里空落落,全無困意,講起了自己的事,定柔這才知道,jiejie是外室姨娘生的,外室姨娘出身不好,祖母認(rèn)定她污了慕容家的門楣,便大大容不下,一直養(yǎng)在外頭的宅子,起初因為早年服用香肌丸壞了肌體,一直坐不上胎,尋遍了醫(yī)者,吃了近百副藥才有了孕,生下了爹爹的骨rou,原以為祖母會念著這孩子,誰料情狀更糟,不但不許認(rèn)祖歸宗,還不許以慕容自居,孩兒長到好幾歲還沒有戶籍,祖母愈發(fā)認(rèn)定外室姨娘是魅惑父親的狐媚,有狼子野心,便日日派人到宅中掌摑耳光,并大為羞辱,終于有一天,這位女子再也忍受不住,三尺白綾懸了梁,玉霙那時才將將記事,眼睜睜看著斷了氣的母親掛在梁上......后來幾年,一直獨自在那宅院中成長,爹爹偶爾去探望,詢問幾句下人是否慢待,然后唉聲嘆氣地離去。直到那一年祖母大病一場,家里鬧了一場點天燈的事,祖母病愈后去白鶴山為家族求卦,回來許是看開了人事,讓父親接回了jiejie,到祠堂拜了祖宗,名字寫進了家譜,卻是寄在母親名下,這才有了戶籍。 說到這里,淚水順著玉枕打濕了簟紋,玉霙泣不成聲:“她們都說我是勾欄賤種,還罵我是天生的狐媚子,meimei,你會看不起jiejie嗎?” 定柔臉貼著青玉枕,說:“師姑說過俗世的人分什么士農(nóng)工商,我們卻不以為然,妙真道修的是大和,和即自然,知、仁、圣、義、忠、和,求同存異,和融有焉,和為生存大本,天地之父母,大千萬物,皆為蒼生一體,休戚相關(guān),息息與共,骨rou皮囊無分輕賤,便是蜉蝣和螻蟻,也有其可愛可用之處,物無非彼,物無非是,怎樣對待自己,便該怎樣對待別人。不應(yīng)以衣色事人,穿的高貴,身世富足,便自詡貴重,表外膚淺,腹中草莽,那只能算作個衣冠禽獸。jiejie的母親為生存而搏,為氣節(jié)而死,亦是可表可敬?!?/br> 語氣坦率至誠,玉霙聽在心里頗覺欣慰,一時胸腔內(nèi)熱融融的?!癿eimei這樣說,我也覺著自己與她們一般無二了,一樣的骨rou皮囊,憑什么瞧不起我,meimei不愧是當(dāng)世高潔撫育出來的,心境澹泊,浩氣清英,真羨慕你,成長在那樣的地方。” 定柔眼角又有熱淚滑下來,心揪捽著疼了起來,氣息里都是痛。 六月初一慕容槐大壽,溫氏寅時初刻就起來了,天還大黑著,各院張燈結(jié)彩,匆匆梳妝過,前頭從各處莊子遣來數(shù)百仆從和庖廚,依著名冊驗明正身,按下手印,委派到了四個廚房,又發(fā)了對牌,分別對著管事和婆子婦人丫鬟們訓(xùn)了話,要他們井然有序些,務(wù)必不要亂了章程。 這一忙就到了天日大白,祠堂祀奉十二盤供果,東西花廳已擺了茶果點心和一應(yīng)痰盂水,丫鬟挑了容色清秀的在前頭侍候,小廝們也挑出模樣齊整的和慕容賢在二門安置男賓,絲竹唱曲班子已上好了妝,冰窖里從北地運來冬儲的巨冰劈開來,盛入一排排冰盆,天青釉的不夠,從庫房取了水仙盆出來,即雅致美觀又別具巧思。 賓客還未始,各處已然就緒。今年并非整壽,按照不做整的規(guī)矩,本要大cao大辦一番,外頭大開流水席,饕餮十日,讓淮揚城庶民皆來飽嘗恩惠,奈何慕容槐說,天子圣駕將至,淮南道官員們跬步不離,隨時待著皇命,來的大多會是女眷,無需侈靡,平白落了口實,今年只當(dāng)作個小慶,話雖如此,還是不敢懈怠,東院的郭氏和妾室們都在虎視眈眈等著她出錯,她便越不能落下話柄,為人詬病,沒有當(dāng)家的能力。馬不停蹄地親跑到各處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跑的兩腳酸軟,又吩咐了尹氏盯著茶水,葛氏去廚房監(jiān)督,這才抽出空子去看十一,老爺子過壽,也該讓她出來熱鬧熱鬧,讓貴眷們長長眼,四個小廝抬著坐輦?cè)チ颂椒荚?,進門見定柔剛用過了飯,已能下床,玉霙陪在身邊說話。 溫氏一下懸起心來,面上笑著,“你有心了,替娘多來陪陪她?!闭f著,眼尾掃了掃旁邊的心腹嬤嬤,嬤嬤回了一個“放心”的眼神,示意無礙,一直盯著呢。 她這才走過去拍拍玉霙的肩,說:“你爹爹說來的都會是女眷,我畢竟是妾,不好搶了太太的風(fēng)光,過會子你和大少奶奶一起去迎客吧,那些貴眷你都認(rèn)識,你四嫂身子重,靜妍畢竟是臨嫁女,也不好讓她拋頭露面,毓娟又小不懂事,說來慚愧,母親能指望的也就你了?!?/br> 玉霙欣然點頭,和定柔說了兩句,估摸著時間,回了東屋更換衣裳,去喚了慕容賢妻周氏一起,到大門口等著。 她走后溫氏的臉色立變,拉住定柔的手:“原不該叫你和她住的這樣近,娘跟你說,靜妍和毓娟再不好也是和你一處爬出來的,身上流著一樣的血,玉霙可不一樣,跟咱們隔著心呢,你可得防著她,別被算計了,她給你什么東西都莫沾手,尤其吃食和脂粉?!?/br> 定柔已知母親所圖,這會子只覺芒刺在背,眼前的母親所有的好都是籌謀,誠摯有幾分?低頭悶悶地,甩開母親的手,慢慢走向臥榻,倚身床柱,道:“jiejie沒有害我之心,你多慮了。” 溫氏聽出了語氣的淡漠,心下一恨,知是玉霙耍了手段離間母女,咬咬牙,平心道:“她是我?guī)Т蟮?,我自是洞鑒她,面上溫順,心里憋著勁要出人頭地,慕容家五房三十八個女兒,雖貌美者多,卻皆為蒲柳凡花,唯她閉月之容,沉魚之貌,貴眷們贊譽她是淮南第一美人,出去應(yīng)酬,走到哪里都是萬千矚目,一枝獨秀這么多年,怎能無端忍受雙葩并蒂?憑你分了她的顏色?成了將來前途路上的威脅,我溫良意生的孩兒,誰也別想圖謀了!” 定柔把頭貼在雕花上,沉聲道:“我憑什么搶jiejie的風(fēng)光,我又不是多美的,jiejie要什么,我斷不會與她搶,jiejie明月皎潔,我是燭火之熒,自比不得?!?/br> 溫氏聽懂了這話外之音,急急走過來,扶著女兒的肩:“娘知你心性淡泊,無甚名利之心,但那是在道觀,無有萬般可逐利,兒啊,現(xiàn)在你身在俗世,這一切就得按著人情世故來,生為女人,只有嫁得錦衣郎,攀上金梧玉樹,鳳冠霞帔加身,才會被人尊著敬著。那般福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你如斯美貌,枉顧了豈不可惜?這枝頭只棲一個鳳凰,多了,就得爭就得搶?!?/br> 定柔無奈地垂下眼睫,眼中浮上一層熱,唇邊一個凄然的笑,冷冷道:“我慕容茜粗俗陋鄙之人,做不了什么鳳凰,從來只是凡楊俗柳的野雀,做得小家妻,不為貴胄妾?!?/br> 母親竟是這般不堪的心腸,要她去侍奉姐夫,那個隆興皇帝天下皆知早已大婚,竟要她去做那卑微的侍妾。 溫氏怒氣填胸,總有一天會被這傻孩子氣死,怎就天生一副木石心腸,偏不開竅,真真氣煞人也!指著她:“這話你當(dāng)著我說便罷了,切勿對著你爹吐露半字,就當(dāng)行行好,你不食煙火,我們是凡夫俗子,要吃飯穿衣,要體面尊榮,別斷了我們娘幾個的活路!” 話音剛落一個婦人走進來,躬身低聲說:“四夫人,六姑娘來了,在后門,求見您呢?!睖厥涎劬θ匀豢粗ㄈ?,心說兩個傻瓜,活脫前世的冤孽,一個已讓她脫了層皮偏來了一雙,大喜的日子尋不痛快?!皽?zhǔn)是又遇到難處了!還不是要銀子!哼,這貧家妻的日子是那般好過的!”從袖中拿出一把小鑰匙,遞給旁邊侍立的心腹嬤嬤:“去我房里打開紫檀寶嵌,秤三十兩銀子出來,讓她趕緊走,被人看到了帶累的我被老爺嫌隙。” 嬤嬤和婦人相伴去了,溫氏生了一肚子氣,坐到榻椅上喝著茶,定柔也斜臥到了床上,面朝里貼著玉枕,不愿再多說一個字,須臾后婦人又回來說:“六姑娘不肯走,說想見見十一姑娘?!?/br> 定柔猛來了精神,打挺一般從塌上起來?!拔乙妀iejie,求你了?!?/br> 溫氏第一次聽她求人,度量了一下,答應(yīng)了,讓嬤嬤去找身丫鬟的衣裳,吩咐一路走偏僻的地方,切莫讓人撞見。 過了會子,嬤嬤迎著一個垂首低頷的身影走進,碎步邁進隔扇,穿著丫鬟的粉緞背心,梳著尋常民間婦人的圓髻,戴一方藍絹布帕,發(fā)間再無其它裝飾。 定柔直直地凝望,只見女子面貌秀麗,眉目間依稀幾分似曾,與母親三分像,與靜妍六分貌肖,神韻完全迥然,和婉中透著敦忠溫厚,唇色有些蒼白,眼角已有了風(fēng)霜,面龐難掩cao勞的憔悴,身形清瘦如風(fēng)中秋葉,腰肢卻圓腴,胯骨松大,儼然生育過的婦人模樣,算來不過二十二歲的年紀(jì),站在母親身邊竟像姊妹。彼也在望著她,眸中閃爍濕潤,似有萬般凄愴苦楚在胸腔中。 “meimei,不記得我了嗎?”一語出口,已顫不能言,如哽在噎。 “六jiejie......”定柔想起來,一個梳著垂掛髻的少女比她高出半身,愛穿繡蝴蝶的馬面裙,很是喜愛抱她,一來到祖母的院子就將她挾入懷,半大孩子手臂摟得緊緊的,有點讓人喘不過氣,嘴里反復(fù)說meimei你勿要摔了,怎么老不長分量啊,meimei你怎就這般可愛......在臉蛋上啪啪親兩口,被祖母笑罵不成體統(tǒng)...... 溫氏起身,神色冷淡地說:“這是你雅兒jiejie,娘的長女,小字素韻?!?/br> 定柔也掉下淚來,六姐三步并作兩步上來抱她入懷,還是幼時的力道,到底忍不住哭出了聲,鼻音咽咽:“我聽廖管家說你回來了,還出落的亭亭玉立,竟不敢相信......那天你被綁了出去,娘就暈了,我?guī)е【藕托∈?,夜里怕的不敢睡,好容易睡著了,做了好多稀奇古怪的噩夢,哭醒來才聽說你被救下來了,我跑到祖母的攝梅院,你竟呆呆的不認(rèn)人了,也不發(fā)聲,怎么逗你也不笑了,后來就被送走了,我跑出大門馬車已走遠,問他們什么時候送你回來,都說不知道......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你了......我的meimei......”guntang的淚落在肩頭,灼的定柔心頭暖暖的,還好有四哥和六姐,這個世上真心對她的至親。 六姐抱了會兒,松開懷抱,撫摸meimei的臉:“果然麗質(zhì)天成的人兒,眉眼沒變,還是玲瓏無暇,從小祖母就說咱們幾個孩兒,十一長得最好看?!?/br> 定柔拭去眼角的淚痕:“jiejie你可好嗎?”聞言旁邊的溫氏哼了一聲,不等素韻回答,冷蔑地道:“你看她的樣子像好嗎?” 素韻垂低了頭,下頷的弧度黯然,定柔瞧著她,心道玉霙果然說的沒錯,六姐過的不甚如意。 溫氏坐到美人榻上,也不看兩個不爭氣的女兒,沉痛道:“一個豪爵顯貴的官小姐活成了個貧賤怨婦的樣兒!能好嗎?若聽了你爹的,嫁給馮支使的養(yǎng)子,便是夫妻不親睦,也有堆金疊玉的嫁妝可以指靠,這一輩子無憂了,何苦現(xiàn)在這般苦楚,你三姐當(dāng)年嫁到邢家,足足十萬兩的嫁妝,箱籠搬了兩天都沒搬完,靜妍雖不如她,也有八萬兩,你爹卻一個銅板都吝嗇給你。” 素韻啜泣出了聲,定柔扶著她坐到塌邊,生氣地瞪了母親一眼。素韻哭了會子,溫氏不耐煩了:“前頭要忙起來了,我沒功夫聽你號喪,十一已經(jīng)回來了,以后想敘話機會多得是,這會子沒人注意后門,你快走吧?!?/br> 定柔今天終于領(lǐng)教了母親的刻寡,忍不住愈發(fā)反感,之前一切體貼關(guān)懷全是圖謀,不過是因為自己這張皮相罷了。 素韻站起來,揉著淚,腳下踟躕著,嘴唇張了又張。 溫氏明白了:“怎么?三十兩還不夠?” 素韻艱難地點一點額,頭快低到地縫里了,嚅囁道:“能不能.....再給我二十兩......就當(dāng)我借您的......將來一定還您。” 溫氏冷冷盯著她,眼光如冰凌,大笑兩聲:“回回都這么說,這債越欠越多,你敢賭咒沒有下次嗎?你那屋子日常也收些租金,加上給人漿衣縫補,也夠吃穿度日,怎就窮成了這樣?莫不是你那死鬼嫖賭了?這錢我可不出!” 素韻急忙擺手:“不是,夫君不是那種人,是婆婆,婆婆的藥里加了一味丹參,那藥貴,三百文一貼,藥鋪欠了人家十八兩,再賒不出來了,已經(jīng)斷了藥?!?/br> 溫氏厲聲道:“即沒錢吃的什么丹參!讓那老虔婆多活一天拖累你么!端屎端尿,我這十月懷胎生你養(yǎng)你的親娘倒被拋在了腦后。” 素韻小聲道:“我只是想著她能康復(fù)過來幫我看顧看顧孩子,我出去給人仆役的時候不用背簍著孩兒,風(fēng)吹日曬跟著我受苦?!?/br> 溫氏淬罵:“什么東西!上無祖業(yè)下無陰德,我堂堂一個千金,當(dāng)是她家的使喚丫頭嗎?哼,我瞧她就是成心的,要你伺候她,伸腿當(dāng)王母,你偏偏上當(dāng),合該將她丟到屋里自生自滅,給口飯已是恩德了,有什么臉活著,我要是她早咬舌上吊了?!?/br> 定柔忍無可忍地撇頭,只想堵上耳朵,委實聽不下去了。 素韻悲痛地說:“我做不到,兩個孩兒都識事理了,我若那樣做,叫他們記在心里,日后豈非也那般對我。” 溫氏冷笑:“好個孝順賢良的媳婦!那姓盧的呢?康兒不是給他謀了個書吏的差事嗎?俸祿呢?” 素韻解釋道:“那......差事早出晚歸,又離家太遠,相公累的都沒空暇讀書了,衙門里的人不好相與,總給他使絆子,我不忍見他辛苦,便讓他辭了?!?/br> 溫氏氣得咬牙切齒,心里焚了烈火,怒極反笑:“慕容雅,你簡直是個癡傻到極致的蠢蛋!你和十一,我怎生了你們兩個討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