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古來紅顏多薄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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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下了七八日黃梅雨,今年似乎來得晚了些,亭臺樓閣,雕楹累棟,如置于朦朦的水墨煙雨中,窗子外頭的竹枝和芭蕉簌簌沙沙,晝夜不休,暑氣也沒消去多少,屋子里悶籠似的潮熱,被褥潮膩膩生霉,丫鬟到梢間燃了炭烘著,檀香熏著屋子。 定柔將做好的女式寢衣熨了,疊進(jìn)一個包裹里,打算改日悄悄放進(jìn)母親的衣櫥。 在這里,除了放心不下素韻和玉霙,惦記未出世的侄兒,亦無甚再牽掛,四哥自有自己的幸福,無需cao心,父親母親比誰都懂得如何活得好,多了少了她這一個孩兒對他們來說無關(guān)緊要。 走出屋外,立在階下,雨仍然淅瀝瀝下著,檐瓦上滴淋淋不絕,天地間只剩了雨聲。 青萍拿了一件紗披子為她搭在肩頭,叮囑莫受了涼。 東屋空無一人,玉霙去侍駕,被雨阻了,好幾日未曾回來。 望著牛毛似的雨簾,香樟樹下一地落綠殘香,院中水龍連波,蜿蜒融泄,帶著泥土和落英,不知沖流向了何處,奇花名卉都被拾掇進(jìn)了庫房,只剩了石縫里的野花和蜀葵,被雨澆的濕漉漉。 從前在妙真觀的時候每逢這樣的天氣外面全是泥濘,只能窩在觀內(nèi),有時登上小塔閑看一夕輕雷落萬絲,眺望山野,樹林,田埂,陌上羊腸小道,皆沐浴在茫茫雨幕中,空氣里飄著濕泥和水滌青草的味道,山尖白汽飛騰,分不清是云還是霧,似在仙都。有時歪在窗子下的象牙小榻聽著雨聲,或看樂賦,或看曲譜,或做針線,然后不知何時小眠了過去,醒來還在下,那樣愜意而無憂的時光。 一杯愁緒,幾番離索,錯錯錯! 師傅,我很怕,在你百日祭的時候,不能回去,那天問母親,各城關(guān)還是閉鎖,淮揚(yáng)城中雖解了禁,可城門依舊難進(jìn)難出,山林小路也被兵卒封鎖。 我,被死死困在這個地方了,那天,我不該離開你,離開家。 絳芬撐著油紙傘走進(jìn)月洞門來,挽著一個六棱小食盒,繡鞋完全濕透?!肮媚?,四夫人煎了紅糖阿膠,囑咐讓您服了?!?/br> “我聞不得那個味道,不喝?!?/br> 母親近來愈發(fā)讓人看不懂了,神經(jīng)叨叨的,外婆故去多年,娘家親戚們雖時常走動著,沾著節(jié)度府的光都有了謀生的營業(yè),可母親嫌他們打秋風(fēng),素常不冷不熱,忽然一夕之間熱絡(luò)了起來,要她去拜訪這個,拜訪那個,她身上有孝,卻不能慢待了長輩,只好一家家去了,到了一個胡子眉毛全白的耄耋那兒,一進(jìn)門藥香撲鼻,滿院子曬著藥草,炭爐子上咕嚕嚕滾著藥湯,說是祖表舅,九十來歲了,讓磕頭,她最聞不得藥味,忍著嘔下拜,祖表舅坐在搖椅里,鶴發(fā)童顏,耳明眼亮,抓住她就切脈,須臾說,氣血虛虧,實(shí)火旺盛啥啥啥的,寫了個方子,讓抓幾貼藥來服。 她自小跟著醫(yī)中圣手長大,被調(diào)理的白里透紅,神清氣爽,山下貧家的婦人每天來山上求醫(yī),耳濡目染,這些小毛病還是懂的,其癥發(fā)熱煩躁,口干焦苦,舌苔厚膩,這些她都沒有,而且吃飯香,睡覺甜,分明誆人的。 母親竟當(dāng)了真,當(dāng)夜便端來一碗烏黑黑的湯和甜嘴的楊梅干,好說歹說讓她喝。 “我無病無痛吃的什么藥?” “病不是你說沒有便沒有的,你祖表舅可是娘的恩人,當(dāng)年的坐胎藥、保胎丸,助生丸,產(chǎn)后調(diào)理全是他張羅的,若不然為娘怎能次次逃過鬼門關(guān),拿我當(dāng)作親閨女一般,太太的人拿了金子去賄賂他,意圖害我,他絲毫不為所動,你不信別人,難道你親娘會害你不成.......” 母親死纏爛打,說到后頭涕淚俱下,她無可奈何,捏著鼻子捧起藥碗一氣喝了個干凈,太苦了!舌頭尖都打顫,一吸氣就忍不住犯嘔。 到了后半夜便難受起來,小腹似有一百個鋼針在攢絞,翻來覆去不停地絞,連帶著腰也酸痛了起來,咬著被角忍將到天破白,全身虛汗,丫鬟才發(fā)現(xiàn)了,急急去喚了母親,母親披著衣趕來,也不問什么狀況,先是掀開了被子,瞧她的床單,她這才知道自己出血了,不知害了什么病,怕是要死了。 母親喜不自勝,叫丫鬟去取巾帶,熬阿膠水,再燒一個暖手爐來貼肚子。 坐下來握著她的手,撫摸柔軟的鬢發(fā),說:“兒啊,你長大了,自今后便是真真正正的女人了?!比缓蠼o她說了一大堆,叫什么“月信”,有了這個就表示她可以生娃娃了,可以嫁男人了。 她想起了四哥的庶子,白胖滾圓,六姐的春兒,淌著鼻涕,蒜苗一般高......猛然鼻子一酸,蒙頭鉆進(jìn)被子里,鼓了個小山包,大哭了起來。 幾個丫鬟皆比她歲齡大,自是過來人,看到姑娘這樣,忍不住笑了出來:“姑娘挨那么多藤鞭沒掉一滴淚,這會兒竟哭了鼻子,心里還是個孩子呢?!?/br> 溫氏笑的開心,輕輕拍著那小山包:“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含胎欲放,我兒正是女子最好的時候啊。” 肯定是那碗藥作的怪,母親不知又在盤算什么。 她一連幾天都不搭理人。 朝思暮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此后第二天雨才歇了,幾時不見的太陽又重新出來,毒烤著大地,曬了半日,大道上的泥濘干涸了?;实廴チ烁浇鼛讉€郡縣巡查農(nóng)桑,慕容槐和邢全等一眾官員也隨駕,這幾年淮揚(yáng)在邸奏中說,寶帶河古運(yùn)河一帶因地勢較低,幾個河段在此交集匯涌,每至雨季大水難以遏制,堤壩屢筑屢毀,二十幾個郡旱澇難測,不得不拆東補(bǔ)西,將上虞等十個富饒郡縣的稅賦挪出來,賑災(zāi)安置。 皇帝心生體恤,特令戶部撥下款項(xiàng),工部擬圖紙來看,改道河流,修疏通渠,筑千里長壩,另減免五年稅賦。 玉霙在行宮待著無趣,她尚未名分,竹煙波月堂是皇帝寢宮,她不好獨(dú)行出入,芳歇堂又在粉飾,遍布油汽,加上昭儀時不時來尋釁,散步她和喬家的流言蜚語,宮娥們私下議論紛紛,愈發(fā)把她傳的水性流動,楊花輕飄,皇帝要走好幾日,沿途駐蹕各公廨,無人維護(hù)她,只好去稟明了曹皇后,請求回節(jié)度府。 話說曹皇后自到了淮南便害了水土不服,病了幾場,吃了御醫(yī)開的藥,竟一日日恍惚起來,譫言妄語,直到一天晨起喚不醒,皇帝覺察出不對,立時著人徹查,隨行的御醫(yī)窮盡所學(xué)也沒琢磨出是什么癥狀,又不敢妄加臆斷,皇帝不免大發(fā)雷霆,御醫(yī)們嚇得跪了一地,其中一個壯著膽子說,似是慢性中毒之狀,皇帝當(dāng)即下旨封了寢宮,盤查飲食器具,御醫(yī)里外尋摸了幾天,毫無頭緒,直到最后把目光注意到茶葉上頭,曹皇后日常愛喝建德進(jìn)貢的珠蘭花茶,這茶芽下來的時候,需要反復(fù)窨制百次,才可出成茶,此次出巡,一應(yīng)皆是京中帶來的茶餅,御醫(yī)將其全泡入滾水中熬煮,試了銀針,卻無變化,多試了幾次才試出來,原是窨制時放了顛茄干漿果,毒性輕微,不易察覺,意在天長日久麻痹延髓,破損神智,本來不會這么早發(fā)作,是緣此次害病身體極度虛弱,才顯出癥狀來的。 皇帝默了半刻,沒再追究下去,只命不計(jì)代價救治皇后,還好未到積重難返的地步,有回天之力,加之體質(zhì)年輕,解毒湯藥加一味龍葵,徐徐圖之,這才慢慢醒轉(zhuǎn)。 玉霙在行宮的日子皇后皆是倚在塌上與她說話,面色蒼白,有氣無力,仍不掩一國之母的端莊高嫻。到了近日方才能下床,本就是善解人意的人,聽了她如是說,也知她苦衷,不免安撫幾句,委派了儀衛(wèi)護(hù)送。 臨走親自送出行宮側(cè)門,握著玉霙的手說:“meimei受委屈了,是本宮這身子不爭氣,沒有管理得當(dāng),才讓蜚短流長橫行,meimei回了母家,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讓他們來行宮取,等陛下歸來,本宮立時再派儀仗相接,無需憂慮?!?/br> 玉霙施一施身,含笑告辭了這位明德惟馨的正宮娘娘,上了厭翟車。 皇后站在御階上對她揮手送別。 玉霙也掀開帳帷也對她揮手。 這是曹皇后最后一次見到這位風(fēng)姿絕世的女子。 很多年后,寂寂深宮,曹皇后獨(dú)衾在霓凰殿漫長的夜里,彼時六宮妃御盡皆黯然,皇帝的夜晚只屬于那個笑起來嘴角含著靦腆的絕色女子,偶然的時候,她會憶起另一張傾世的容顏來,那個女子,已在不知名的荒冢消為了白骨,這世上再也找不出那般驚魂攝魄的美麗,不明白,與她分別那一日,為何會心血來潮送她出行宮,為何會對她揮手告別,想這人間的禍福榮辱,果真有“感知”這樣玄妙的東西存在罷。 天妒紅顏,必生薄命。 玉霙回來仍住探芳院,恰這日天氣多云見陰,難得有涼風(fēng),想著該去觀音山的水月庵為娘親的牌位上供,告之已成人上人,祈禱保佑她早日正了名分,懷娠皇子,也好求得一個額外的誥命,讓娘親做一個富貴鬼。 叫了定柔一起去,說那的主持有珍藏的老君眉,還有泉水沖泡,難得的很,定柔這幾日臉上莫名生了一個黃豆大的疙瘩,像個淚痣長在水玉似的肌膚上,把溫氏愁的夠嗆,煮各種消火的湯,把定柔喝的嘴里鼻子里全是苦味。 在屋子里悶得久了,聽了jiejie邀請,也按奈不住要爬山賞景的念頭,誰知攜著手去了前廳稟明母親,卻被溫氏攔下了,陰沉著臉道:“你jiejie去祭靈,你去作甚!你娘又沒死了!再說了你是道家弟子,如何去得那佛陀圣地。” 玉霙自來敬畏溫氏,養(yǎng)成了看眼色的習(xí)慣,見到語氣不善不敢再發(fā)一語,定柔解釋道:“我不進(jìn)庵堂,jiejie說半山腰有個涼亭,我在那兒賞景,等jiejie。” 溫氏恨極了玉霙蠱惑定柔,暗暗咬著后牙根道:“下晌要去你祖表舅那兒,給你臉上的疙瘩配藥,口信都送過去了,晚飯要在人家吃藥膳,烏骨雞都燉砂鍋里了,知道你愛吃魚和菌子,你外表嬸特起了大早到集市選的虹鱒魚,你不去,我怎么交代?” 定柔也心火上來了,我又不是犯人!“你帶十五去罷?!?/br> 玉霙扯了扯她的衣角,訕訕道:“山上除了樹和廟也沒什么好瞧的,meimei自隨母親去罷,這疙瘩稍不留神變成了斑可不得了,我敬完香就回來了,沒準(zhǔn)比你還先到家呢?!?/br> 定柔只好松開了jiejie的手。 從祖表舅家回來已是昏鴉時分,穹上三三兩兩有了星子。 下了馬車,被丫鬟婆子簇?fù)淼教椒荚?,才知道玉霙還未回來,定柔沒由來的一慌,右眼皮開始亂跳。 一直等到各院掌了燈,內(nèi)院上了門栓,還不見人。 在廊下踱著步,心口發(fā)緊,從來沒這么焦慮過,用了很多法子眼皮還是跳個不停,難道jiejie半途回了行宮? 想到這里抬步走去攏翠院,母親應(yīng)該知道的。 溫氏正在對鏡卸釵環(huán),道:“這點(diǎn)子事有什么大驚小怪的,許是她對那牌位說體己話,誤了時辰,住在了姑子庵里,從前也不是沒有過,山上涼快,又有那么些家丁和奴婢護(hù)著,淮揚(yáng)是咱家的地盤,能出什么事,你就瞎cao心吧,有空多想想自己,未來怎么活?!?/br> 定柔極不喜母親陰陽怪氣的樣子,請了晚安禮,轉(zhuǎn)身離開,走到堂屋門口,聽見里間的聲音咬牙罵道:“小白眼狼!白養(yǎng)了她十幾年!還不及個牌位!到底不是親生的!遭報(bào)應(yīng)的賤東西!” 聽了一耳污穢,定柔扔下丫鬟逃也似的跑回了探芳院。 這一夜翻來覆去,躺在紗櫥里如何也醞釀不出睡意,忍到丑時干脆起來把燈燭點(diǎn)的通亮,坐到妝臺前描了一個鸞鳳呈祥的花樣子,裁了一節(jié)紅軟緞,繡出一副枕套來,玉霙算出嫁了,作為meimei也該給她添些嫁妝,師傅給的那些東西都鎖在母親那兒,改日取一兩件出來,一并贈與jiejie。 燈光映著的纖巧玲瓏身影,手上飛針走線,極是利落。 窗子外頭破曉的時候,咬斷了線,方做好了,滿意地疊放在衣櫥里,打了個呵欠,眼皮好像不跳了,這才重新躺回睡了。 溫氏每日卯初發(fā)對牌,各院領(lǐng)東西的絡(luò)繹不絕,亂糟糟忙了一個早上,婆子端來紅棗燕窩才將吃了兩口,后門管值的來旺媳婦突然神色匆匆進(jìn)來,附在耳邊低聲道:“四夫人塊去看看吧,七姑娘出事了,馬車在后門呢?!?/br> 溫氏深知玉霙現(xiàn)在身份有別,任何小事都是大事,趕緊小跑去了后門,只見家丁個個帶著傷,垂頭喪腦,臉色晦敗,丫鬟們皆是驚魂未定的神情,自顧自抹淚,秦嬤嬤用手巾捂著頭,在流血,掀開馬車珠簾,當(dāng)即嚇了一跳。 臥在馬車?yán)锱宇^發(fā)凌亂,嘴角紅腫,頸下紅痕累累,身上刺鼻的腥味,沉沉地閉著雙目,姣好的面容慘白如紙,喚了兩聲,仍舊一動不動,這哪里還是那個一顰一笑都是畫的玉霙,眼前的人兒,仿佛一夜之間被抽了筋剝了皮,溫氏立即明白了什么,她是當(dāng)家婦人,慕容槐不在,什么事自是脫不了干系,忍不住也流出淚來,怕的要命。 這情形,探芳院是回不得了,吩咐人把偏僻未住人的拾香院整理出來,想了想又改了主意,院子之間道路互通,到底藏不住風(fēng)吹草動,改挪去花園后頭存雜物的閣樓,走無人的小路抬玉霙,溫氏活到這個歲齡,早就學(xué)會了遇事沉著,叫心腹嬤嬤從前頭叫了兵士,將一眾家丁丫鬟盡皆鎖入暗房,對外宣稱玉霙中了邪祟,被喬家太太鬼魂纏上了。 一桶一桶的熱水提進(jìn)隔間,一盆盆的污水端出來,溫氏忍著惡心,一邊抹淚一邊親手給玉霙洗身,洗了十幾遍,雪膩玉脂的肌膚,沾水不落,透出瑩潤的底子,遍體可見男人的青黑指印和咬痕,身子還在出血,人也不曾醒來,溫氏略同一二分岐黃之術(shù),把了把,脈息無力,已知虛弱到了極處,這光景又不好叫醫(yī)者。 老爺回來還不知怎樣雷霆發(fā)作,這可怎么得了,她半生的經(jīng)營,好不容易在這宅子里有了地位,豈非要?dú)в诘┫χg! 這個勾欄的賤種簡直來妨她的! 坐在閣樓下的石墩上,秦嬤嬤和兩個丫鬟跪在當(dāng)下,溫氏重重地拍著石桌:“到底是什么來路的?敢動我們慕容府的人!你們?nèi)粽f不明白,我即刻發(fā)落了,有現(xiàn)成的鴆酒,橫豎你們的舌頭是保不住了,我給你們個痛快!” 兩丫鬟肝膽欲裂:“四夫人饒命!四夫人饒命!......” 秦嬤嬤頭上包著紗布,淚如雨下地說:“奴婢知道自己是活不得了,只求夫人看在自小教養(yǎng)姑娘一場的份上,往后護(hù)著她些,給她一線活路,當(dāng)作積德行善,這孩子自小命苦,沒人疼惜,以后只求給她個清凈的小院,飽暖衣食,勿讓人作踐她,奴婢在天上必感念大恩大德!” 說著連磕三頭,面容平靜地道:“奴婢認(rèn)識他們,其中有一個,三姑娘出嫁的時候,奴婢在迎嫁隊(duì)里見過,騎著馬,下來跟老爺說話,是......邢老爺?shù)拇蠊?,三姑娘的大伯,就是他先糟蹋七姑娘的?!?/br> 溫氏后背突突地冒寒氣:“邢家?” 秦嬤嬤仇恨不共戴天地道:“昨天我們到了那兒,姑娘在里頭敬香,一伙子穿著鎧甲的人忽然沖了出來,端著掉刀,持著□□,比我們?nèi)硕嗔藘杀恫恢?,家丁根本不是對手,我們趁亂帶著姑娘從側(cè)門跑,可是才發(fā)現(xiàn)外頭全是兵丁,庵堂被他們圍了,姑娘就這樣被捉了回去,老天爺,這是個什么世道,上有菩薩金身,下有桃夫人的牌位,可沒有一個顯靈的!我可憐的姑娘?。 ?/br> 蒼老的哭聲撕心裂肺。 丫鬟說:“我們和尼姑子抱頭蹲在院子里,那些刀就架在脖子上,一整夜不敢動,聽見姑娘在里頭哭,后來便哭啞了,天亮的時候他們才出來,有十幾個......等走遠(yuǎn)了,我們才敢進(jìn)去,姑娘衣服碎了一地,已經(jīng)不成人樣了......我們給姑娘換了衣裳才敢回來,一路走的鼪鼯之徑,無有撞見人?!?/br> 溫氏手扶著額頭,后怕不已。 昨天......昨天......幸虧自己多了個心眼,攔下了十一,不然自己的孩兒豈非也毀了。 前幾日門房的人說,七姑娘那日從行宮下了輦,儀仗走了以后,好像有人尾隨,時不時監(jiān)視府宅大門,她只當(dāng)是喬家哪個親戚,心懷怨恨,尋仇來的,總不過唾罵玉霙一場,便是圖謀不軌也打不過那二十幾個家丁,誰料想,是玉霙的美貌自己引來的災(zāi)禍。 這件事情傳出去,沒準(zhǔn)闔家的人頭都保不住了。 擺擺手,讓心腹的人過來,把這三個人一并鎖了。 守在閣樓不敢離開一步,小廝捎口信來說老爺明日隨駕回來,心里恐懼到了極處,下晌定柔又出來搗亂,聽說玉霙回來了,到處尋,溫氏氣得親去探芳院把這個不成器的喝斥了一通,罵的眼睛都噙了淚,委屈地噘著小嘴,最后告知玉霙病了,不能見風(fēng),更不能隨意見人,這才打發(fā)了。 半夜,秦嬤嬤懸梁了。 玉霙發(fā)作了高燒,她一條條冷帕巾換著,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假若這賤種就這么死了,正好騰出了位子,讓十一后來居上,可是若此刻死在這里,自己干系重大,當(dāng)家的權(quán)柄收回去都是輕的,是以不好讓叫就這么死了,萬事等老爺回來。 她得盤算盤算,自己如何躲過這一災(zāi)。 翌日前晌,慕容槐下了轎,后頭跟著一起來的還有迎玉霙的儀仗,進(jìn)了西花廳,吩咐管事快些叫玉霙出來,皇帝回來了,趕緊去行宮侍駕。 管事的說:“四夫人房里遞來口信,說七姑娘病了,昏迷著,入不得行宮?!?/br> 正說著,溫氏已捧著參茶步入花廳,腳下直發(fā)軟,見到慕容槐,對左右說:“爾等退下,吾有事與老爺商榷。” 慕容槐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待下人走后,問:“嵐兒病了,怎地這時候病了?” 溫氏放下茶盡量讓自己笑出來,心跳惴惴地道:“女兒家身嬌體弱,難免有個三病兩災(zāi)的,也無甚大礙,只是頭暈起不來?!?/br> 為今之計(jì),要讓十一入了行宮,自己有了保障,才能讓老爺知道真相。 慕容槐眉峰蹙了起來:“這如何是好?儀衛(wèi)和翟車都來了,讓人家空著回去,如何跟陛下交代?” 溫氏額角冒虛汗,不敢直視,繞到后背捶肩:“老爺忘了,還有茜兒啊,可以讓茜兒先代去,待病好了,再讓?shí)箖喝?。?/br> 慕容槐端著茶轉(zhuǎn)頭盯了她一眼,疑惑道:“你不會跟我玩什么貓膩吧?” 溫氏心里“咯噔”一下,像掉入了無名深淵,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妾身怎敢,老爺多慮了,良意在您眼里就這般不堪嗎,七丫頭在屋里好端端躺著,老爺可盡去查看,妾身是想著,那天子何等人物,身邊何止小七一個,沒得便宜了旁人。” 慕容槐信了,點(diǎn)一點(diǎn)頭,摸著扳指:“茜兒和嵐兒我一樣看待,都是貴人,但是咱們茜兒還小,如何能侍駕?” 溫氏心里涌上了歡喜,湊到耳邊說:“茜兒已然成人了,身上才將好了。” 慕容槐轉(zhuǎn)念想了想,也喜上眉梢,指了指溫氏:“你呀,慣是個會打小算盤的,也罷,天子巡狩,機(jī)會難得,不如就讓她們姊妹一同入侍,你即刻給茜兒打扮打扮,穿的出彩些,去行宮吧,沒準(zhǔn)皇帝還就喜歡這花骨朵兒呢,多叮囑她幾句,別失了儀。”說罷,起身,府衙還有一攤子事,要忙到半夜,天子一來,他這把老骨頭快散架了。 溫氏走在去探芳院的路上,忽悠完了老爺子,接下來還得忽悠十一,這孩子性子直脾氣扭,又鐵了心什么不做貴胄妾,若直截了當(dāng)說去侍駕怕是會反抗,得換個法子。 “你與七丫頭那般好,現(xiàn)下她為難了你該出頭吧?”進(jìn)了門坐在交椅里。 定柔從隔扇那頭走出來:“什么事,只要jiejie的,我自然應(yīng)允啊?!?/br> 溫氏面上平靜如常:“行宮來要人了,儀仗在門外等著呢,陛下邀她這會子去游園,可她才服了藥,正發(fā)著汗,不好出門,你親去一趟,給陛下說說,幫她圓了這一回?!?/br> 定柔“啊”一聲,不安道:“這點(diǎn)子事,差個人去說一聲不就行了,干嘛非要我親自走一趟,我一個在室女,如何見得生男?!?/br> 溫氏不慌不忙道:“我的傻閨女,那是皇上啊,千金萬貴的九五之尊,誠不可欺,讓下人面圣,豈非僭越了,倘若一個不慎,怪罪下來,你爹吃不了兜著走,這宅子里玉霙素常與別人不投緣,只你與她交好,除了你,沒人可去?!?/br> 定柔在心中度量了幾回:“好吧?!?/br> 溫氏高興的簡直要跳起來了,但她面上仍然鎮(zhèn)定,“面圣要穿戴的齊整些,容端衣正,儀態(tài)萬方?!苯醒诀邽槎ㄈ岵鸢l(fā),到紫檀衣櫥里選出一套新做的衫裙,上襦胭脂色交領(lǐng)蘇羅提花,一枝嬌杏半開欲放,下襕粉萏雙層綾紗抹胸繡蝶裙,裙擺略顯蓬松,委委飄逸,抱腰系著蝴蝶錦帶,再挽一條云霧綃的紗帛,上身這么一看—— 那里還是人間的女兒,分明閬苑仙娥臨凡了! 整個屋子都因她而煥然起來。 丫鬟嬤嬤盡皆目瞪口呆,溫氏只覺自己能生出這般仙姿玉色的女兒,得意到了極處。定柔卻犯了難,皺起了眉頭:“這......也太齊整了......”不過是去捎個話,怎地搞得像新娘子上轎似的,她有孝在身,如何穿紅戴綠。 溫氏沒空跟她解釋下去,說多了露餡,直接按到妝臺前,對著橢圓大銅鏡,敷了一點(diǎn)胭脂,點(diǎn)了口胭,梳了一個雙丫垂髻,定柔臉小,怎么看怎么稚嫩,這樣顯得成熟一點(diǎn)。 一邊簪玉釵和絹花,一邊侃侃說著面圣的禮儀,叮囑事項(xiàng)。 走出大門,嚇了一跳,宮娥內(nèi)監(jiān)和禁衛(wèi)排著長隊(duì),雀扇,紅蓋,提爐,漱盂,拂塵......前簇后擁著一輛輿車,站在大日頭底下綿延一里多地,定柔幾乎要打退堂鼓了,這么多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去嫁漢子哩。 溫氏在后頭推她。 對著前頭一個年輕面貌,紫羅袍黑紗冠說:“勞駕殿前司大人,七女染了小恙,不宜侍駕,我家節(jié)帥老爺換了十一女去,望多多關(guān)照。”說著塞了一錠金。 定柔納悶地看著母親。 那廂對她笑了笑,挑一挑眉。 望著面前鮫紗為幔,雉羽為飾,美玉為佩,輪畫朱牙,掛著金鑾鈴,垂著玉珠簾,華麗無比的二駕大車,定柔本能地抗拒起來,溫氏在后頭使力連推了幾把,將她塞進(jìn)了車廂。 ※※※※※※※※※※※※※※※※※※※※ 榜單字?jǐn)?shù)已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