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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六宮粉黛無顏色在線閱讀 - 插播番外 荷葉枯時秋恨成

插播番外 荷葉枯時秋恨成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惘江頭江水聲。

    ------李商隱

    他不知道,那天她說了那些絕情的話,跑回屋里,蒙頭在被褥里哭了整整一夜,心里疼的雪刃翻攪,天色破白的時候終究忍不住出來,打開門,她后悔了,也許他還在門外,可是,巷子里空無一人,那對鐲子躺在地上。

    拾起來,手心一片冰冷,她傷了他了,他生氣了,他一定在恨她,灼痛的眼泡又流出淚來,抱頭蹲地大哭。

    天大亮的時候,她去堂屋里告訴娘:“我要悔婚,我不能沒有槐郎,吃糠咽菜也罷,別人過得,我有手有腳,如何過不得?!?/br>
    娘氣急了,破口大罵:“作死的小賤胚!老娘看你是豬油蒙了心,好好富貴奶奶的日子不過,去做那窮棒子的娼婦,老娘就生你一個,后半輩子吃喝拉撒全指著你呢!你爹已經(jīng)收了一萬兩聘禮,關提轄的媒人說了,只要你進了洞房,便遣人再給我送一萬兩票銀來,一萬兩啊,足夠我下半輩子花銷!”

    然后她被鎖進了屋里,一天只給半個窩頭和一碗野菜湯,她想出去見一槐郎,告訴他,那些話沒有一個字是真的,她的心滿滿都是他,是那樣喜愛極了他,從第一眼便陷落了一顆心。她自小關在這個四四方方的小院,連門都不曾出去幾次,除了滿臉橫rou的爹,見過的只有娘那些脂粉姐妹的恩客,舉止輕浮,言語放浪,甚至當著人寬衣解帶,她死死捂著眼,作嘔一般的難受。有一次在酒樓吃宴,被一個滿鼻子坑的男人堵在角落,她嚇得哭喊了出來,驚動了人,才罵罵咧咧走了。那時她將將發(fā)育,面貌看上去還是個孩子,羞惱的恨不得撞墻去死,娘卻笑著說,沒事,女人都得過這一關。打從那天起,再也不肯跟娘出去應酬了,每天像坐牢一樣把自己關在小院里,迷茫地看著一方天空,日升日落,一年復一年,直到笄發(fā)。

    大胖子的爹來了,無意路過堂屋,聽到他們在說,要給她物色婆家。

    那一天,老仆打開門,一個朗雋的聲音說:“婆婆安好,賈伯伯生病了,這一條巷近來托付我收。”

    她心下“咦”一聲,聽得倒像個年輕人,語氣好生溫和恭敬。

    老仆將人迎了進來,果然是個風華正茂的青年,個頭高高,筆直如孤竹,面龐白皙清瘦,五官明朗端正,烏油油的頭發(fā)整齊地束起,戴著學子的布巾,身上的布衣打著補丁,卻是極整潔平熨。做著那樣臟乎乎的事,動作利落,收拾完扯下肩上的帕巾擦汗,無意轉眸恰看了她一眼,點了一下頷,以示尊敬,然后轉頭提著木桶出門。

    她的臉火燒似地燙起來,一直燒到了耳根。

    夜里,夢到了他。

    第二日,他沒來,老仆說:“咱們家三天收拾一次?!彼龁柪掀涂烧J識他,老仆笑說:“他家從前可是咱邑縣聞名遐邇的,世代讀書人家,這哥兒他爹中了兩榜進士,咱這兒人少地貧,五十也出不了一個進士,全縣的人都跑去看,騎著高頭大馬,戴著大紅綢,可神氣呢,后來也不知怎的,被罷官了,回來教書,家里也就沒落了,這孩子怪可憐,他爹扔下一家出去參軍,聽說死在了外頭,他這才輟學忙活著養(yǎng)家糊口。說起來,真是個英俊的后生,可惜了?!?/br>
    數(shù)著指頭到了第三天,他果然來了,還是那身衣著,依舊干凈無逅,衣線整潔,領口的中衣白凈的讓人不敢相信,通身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溫文儒雅的氣韻,她想,讀書人都是這般品格吧。

    還是轉眸望了她一眼,點一下頷,離去。

    她開始朝思暮盼見到他。

    苦等了三日,終于又來了,娘在院中捂著鼻子扔去兩個銅板,然后他就走了。

    站在西屋門口,眼睛發(fā)酸,心里在淌淚,什么時候能跟他說上一句話?讓他知曉嬈嬈的心意,他會不會覺著一介女子喜歡一個男子是輕浮無恥?他會不會看不起賤籍女子?

    夜里跪在地上祈求上天,讓他也喜歡我吧。

    上天果然聽到了她的訴求,那一天娘不在,他一進門就下起了雨,被阻了,進來廊下躲雨,離她這樣近,心頭似藏了一只逃竄的小鹿,怦怦怦地撞著胸口,不明白為什么娘要捂著鼻子,他身上明明沒有臭味啊,一點兒都沒有,相反的,有一種青年男子微微汗水的氣息,很好聞。

    羞的不敢抬頭,臉頰燙的燃燒起來一般。默了半刻沒有等到他開口,她無奈,只好先搭話。太羞了!

    慕容槐,原來槐樹有這么多說法!

    到今刻才知道什么叫談吐不凡,什么叫器宇軒昂,什么叫人中騏驥,什么叫綠竹拔萃,他竟然夸她生的美,還用了那么美好的詞匯,而且,真的收了手絹!

    她心跳快的要喊出來了:“把嬈嬈娶回家吧,我要為你生兒育女!”

    原來他的心里也有她!娘教的唱詞里有一句“兩情相悅朝朝暮暮”,這就是兩情相悅,如此讓人迷醉!

    那一夜,心跳的洶涌澎湃,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咬著被角傻傻地發(fā)笑,一夜沒合眼,奇怪第二日神清氣爽,臉蛋紅潤潤,吃早飯的時候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他的聲音,娘還問怎地了,是不是病了。

    他來了,今天不是收穢的日子,因為娘在院中,沒敢說話,看著他失落落地離去直恨不得追上去,就這么跟他走了,什么媒妁,什么六禮,都可以不要。

    娘說,爹這次要代一州去吏部述職,花了很多銀子才得來的機會,進京跟高官混個臉熟,送送禮,助力以后升遷,娘施展了渾身解數(shù),終于打敗那些了狐貍精,一起上京見見世面,來回要走三個月。

    他們終于有機會在一起。

    當他抱她在懷說,這幾日一直在朝思暮想著她,她猛然一哽咽,就要哭出來,只覺縱是頃刻萬箭穿心,萬刀剮割,也值了!

    告訴自己,從今而后,我是槐郎的女人了,一輩子,他喜便是我喜,他愁便是我愁。

    每個白天他來了,每個夜晚他不在,守著窗子等啊等,天兒怎么還不明。每個晨曦透進來,第一道陽光打在窗下,便欣喜若狂起來,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他要來了!

    他會拿起黛石給她細細地描一個卻月眉,贊一句“蛾眉曼睩幾多嬌”,他會在額間畫一個傳說中的花鈿,吟一句“人面杏花相映紅”,他會譜一厥“花似伊,柳似伊”給她唱,他說叫《長相思》,比起娘唱的那些噥噥咿咿的雜劇小調(diào),坊街艷曲,清雅脫俗了不知多少,他隨便一出口便是金章玉句,絲竹管弦樣樣懂,詩歌雅律信手拈來,叫她崇拜的不知怎么辦才好,只恨自己不曾讀過書,不能彼此相和,甚至覺著自己配不上他。

    “你怎地什么都會???”語氣發(fā)酸。

    “小傻瓜,”微笑著刮刮她的鼻子“我在書院學得就是這些啊,四書五經(jīng)六藝?!?/br>
    她失落地低頭:“我不曾讀過一天書,我娘說爹府里那些姊妹讀過書,卻不讓我讀書,不舍得花錢給我請女夫子。”更氣人的是,有時候我連你說的什么都聽不懂。

    每每眉目有了窘態(tài),他便體貼地安慰:“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啊,這才叫珠聯(lián)璧合,我娘也說過,娶妻如斯,守拙安分誠可貴。”

    她心中歡喜,卻又忍不住害怕,萬一有一天他被別人發(fā)現(xiàn),搶走了怎么辦?

    想到這里,便猛地彎腰下去,在他手背上不輕不重地咬一圈小牙印,十分霸道,他先是一怔,繼而明白,然后便會嚴肅地說:“哎呀,我被蓋上印鑒了,天為證,地為憑,定不負相思意。”

    她臉上一紅,羞臊的一塌糊涂。

    又做夢了,夢里和他成親了,他掀開了大紅蓋頭,喝了合巹酒,解下她頭上的五彩絲纓,剪下各自的一縷頭發(fā),纏繞綰結。她生了一打孩兒,男娃女娃都梳著角角,男孩像他,女孩是她小時候的模樣,在大槐樹下跑跑跳跳,追逐打鬧,他們守在樹下,笑嗔孩兒們,漸漸的,他長出了胡子,她也有了皺紋,愈來愈老了,頭發(fā)變成了銀白,他們死的時候躺在一起拉著手,一起去了極樂,被埋葬在了一起,墓碑上寫著夫婦倆的名字,她是慕容萬氏。

    醒來的時候心里甜蜜的像灌了糖,他們的一生就是這樣的是不是。

    這天,一時促狹捉弄了他一下,被他滿屋子追逐,不慎撞到了門框,險些摔了,跌進溫熱的懷抱里,濕軟的嘴唇迎了上來,纏綿悱惻,心頭甜蜜的快要融化了,娘說女人的第一次很疼,她有些害怕,閉上眼睛,他卻停住了,鄭重其事地說,要明媒正娶她,留到新婚的洞房。

    她開始滿心歡喜的期待,偷偷繡了一條鴛鴦戲水的紅蓋頭。

    爹娘回來了。

    透過門縫看到他領著母親走進堂屋。

    明明歡喜無限卻兜頭生出一股冰霜的寒意,恐懼由心而生,到了此時才想,爹娘不同意怎么辦?

    果然,堂屋的說話聲傳了出來,他們發(fā)生了爭執(zhí),衙差舉著棍棒沖進來,打了他們母子,他和母親臉上布著狼狽的青紫,第一次目睹這樣的場面,她嚇壞了,站在門邊一動不敢動,那些棍棒落在他身上一定很疼很疼,她的心更疼,指甲掐進了rou里。

    爹和娘走進西屋來,告訴她,已收了提轄關大郊的聘禮,一個月后入門做續(xù)弦,若不與那窮小子斷個干凈,就打斷她的腿,再廢了那窮小子的命脈,挖了雙眼,讓他在邑縣做個乞丐。

    她嚇的全身抖,哭都哭出不來了,爹是一縣的父母官,弄死個人如同踩螞蟻。

    爹走了后,娘關上門,坐下來說了大半夜的話,都是她從前不曾想過的,原來男婚女嫁,還要面對柴米油鹽,是啊,她自小精糧細飯,穿的錦彩繡衣,渴了有好茶甜湯,饑了有零嘴果子,自己的一雙手白嫩的像水蔥,連冷水都不曾沾過一下,衣櫥里四季衣裳齊全,料子花樣皆是時興的,跟了他,便不是這樣的日子,要燒飯洗衣,粗使勞作,穿那帶補丁的芒屩布衣,太丑了,說不定還得跟他出來掏大糞推車,娘說他家里老娘兄弟一大堆,還得堂前灶下伺候吃喝拉撒,憑什么。

    思來想去,都覺得她過不得那種日子。

    忽然生了悔,那樣窮愁潦倒,原不該招惹這樣的人的,只怪自己天真,幸好沒有失身,可是,心里翻江倒海的酸澀,真的好難受,舍他如同剜rou剖心。

    心煩意亂間,外頭大門響起三聲叩,接著細細的貓叫聲,是他來了,這個時辰來,想是來帶她私奔的,戲本子里都是這樣寫的,夜半無人,郎情妾意,雙雙天涯奔去。

    心又狂跳起來,摸著腕上的銀鐲子,帶著肌膚的余熱,在屋里徘徊,走了三十個來回也沒拿出主意,忽看到幾案上明皮胎漆的盒子里躺著的一對赤金跳脫,燈燭下反光閃閃,墻角的棕木箱子里滿滿的絲綢堆疊,光華絢麗,是關家納吉的聘禮,眼前浮現(xiàn)自己珠翠錦裳和布衣襕衫的兩個樣子,心念一橫,頓時下了決斷。

    用盡畢生的力氣讓自己冷漠,起開門栓。

    現(xiàn)在,她悔的攢心絞肺,剝了層皮一般難受,只想立刻見到槐郎,告訴他真心話,不能讓他恨著,死也不能讓他恨了嬈嬈。

    纖細的小手在門板上拍的青腫,指甲里全是瘀血,哭著求著,娘的聲音在門外說:“你不是要去吃糠咽菜嗎?開始罷?!?/br>
    她把額頭磕碰在門上,撞出了大片淤紫:“......娘我求求你......我愛槐郎甚已,沒有他活不了,吃糠咽菜我也認了,我認了......”

    門外尖銳的聲音罵道:“老娘十月懷胎的骨rou,好吃好喝養(yǎng)大,出落得花朵一般,不是去便宜窮狗當rou包子的!”

    就這樣鎖在里頭暗無天日的十天,哭的嗓子嘶啞了,發(fā)不出聲來,每日只半個窩頭和一碗野菜寡湯,沒有半分油,餓的狠了,拿起干裂的窩頭,吃在嘴里,粗糲的如同嚼沙土,就著澀口的菜湯下咽,剌破了喉嚨,一開始還憑著一腔熱血忍將著,堅持了幾天,妥協(xié)了。

    人瘦了一大圈,老仆端來了雞湯,端起來一口就咕嚕光了,娘在旁邊直發(fā)笑:“知道苦日子什么滋味了吧,人啊,心氣是一回事,吃喝拉撒是另一回子事,嫁人如同二回投胎,是含金湯匙金肴玉饌,還是抱著柴草食荼臥棘,一念之間,天上地下?!?/br>
    她悶著頭問起了關提轄的事,到如今只知這個人叫關大郊,比她大二十歲,是縣里的司提轄,死了兩房妻室,家境富裕,沒有子嗣。

    知女莫若母,娘滔滔不絕說了很多關提轄的好話,什么為人仗義,豪氣云天,茶肆酒樓產(chǎn)業(yè)成堆,在縣中頗有威望,手下一干兄弟,連爹也得敬讓三分,最重要的是,相貌端正,儀表堂堂,還讀過幾年私塾,頗通文墨,寫得一手好字。

    這下,她徹底動搖了,認命了。

    和槐郎有緣無分,天意如此。

    娘很高興,說爹送了一千兩銀子來做嫁妝,養(yǎng)幾日咱們?nèi)ナ罪椀晏艋ㄢO冠,再去繡莊量身做嫁衣。

    她又流出了淚,心口翻攪著痛,最后求娘:“能不能成親之前讓我再見他一面,我傷了他,心里像刀扎一樣疼,就算這輩子不能在一起,我也不要他恨我呀,我不該招惹他,容我說一句對不起?!?/br>
    娘臉色又變了,狠拍了一下桌子:“當老娘憨子嗎,rou包子打狗有回的嗎,上花轎之前一步也不許出去,打今起老娘日夜死守著你?!?/br>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震耳欲聾,鼓樂喧闐,頭上蒙著□□鳳呈祥蓋頭,被攙扶上了八人抬的大花轎,坐在里頭四平八穩(wěn),娘說,今后她就是穿金戴銀的當家奶奶了,再非賤籍樂民,出門有轎子,有騾車,回去有仆人圍擁,山珍海味,綾羅綢緞,養(yǎng)尊處優(yōu),支使下人,好不快活。

    她想,這樣也不錯,娘果然為女兒好,女人就該這么活。

    花轎停下,紅蓋的金流蘇墜下,喜婆牽著大紅綢遞到了一只手中,粗大黝黑,手背及腕紋青了一條猙獰的蜈蚣,她嚇了一跳,心念間已被拉出了轎子,攫住了自己一只手,上來就撫摸手背,接著另一只大手也按在她手背上,指甲上長著黑斑,五指粗如棒槌,掌心寬厚如熊掌,順著往衣袖深處摸索,她手心一哆嗦,從頭到腳生了戰(zhàn)栗。

    還記得,槐郎第一次挽她的手,十指相扣,同樣是男子,他的手白皙修長,骨節(jié)分明,明顯是讀書人握筆的手,指尖雖有老繭,卻是極溫柔憐惜,從不越雷池一步。

    腦子里開始亂糟糟的,稀里糊涂的被拉著跨過火盆,拽進了喜堂,拜了天地。

    坐在喜帳下,臉上的紅布被拿開,光亮一豁,她看到了了一個似人似熊的男人,嘴大如壺,嘴唇也是黑紅的,腮下一圈卷毛胡,色瞇瞇地看著她,眼睛瞇成一條縫,鼻梁上還有一道疤,耳垂上有個天生的大豁子,她駭?shù)募饨谐鰜?,肝膽欲裂,嬌小的身軀往帳帷底下瑟瑟地鉆,尖叫著,幾乎暈過去,娘騙了她!娘竟騙了她!

    外頭下起了雨,瀝瀝淅淅。

    坐在冰冷的地上,錦花繡草的嫁衣撕成了襤褸,花燭已燒了半截,絳淚滾滾,燭光映著臉上不堪忍睹,腫的眉目變了形,嘴唇流著血漬,手臂和腳踝脫了臼。

    望著門窗上的喜字,死了一般徹骨的絕望,槐郎,那天你為什么不要了我。

    那個胸前長著毛的男人拿著落了紅的喜帕出去炫耀了,紅帳漫天的屋子此后是她的煉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男人每次作踐她之前喜歡拴畜生一般綁在床柱邊,燒紅了的鋼針一針針畫出圖騰,火燙的蠟油滾滴,冰涼的烈酒澆潑,流經(jīng)傷口,如同極刑,被一條毒蛇似的舌頭舔去,不出數(shù)日已遍體鱗鱗,她哭的撕心裂肺,男人卻極享受,這不是最可怕的,酒氣熏天的回來,會有更慘無人性的花樣,,她抵死不從,便會惹來一頓暴烈的拳腳,更無恥的折辱,一開始會掙扎,后來便麻木了,活了十六歲,終于明白什么叫人面禽獸,什么叫人世險惡,什么叫一步踏錯,悔終生。

    她不是當家奶奶,男人不許她出屋子一步,每日只供三餐,她只算個玩物。

    亦不曾為她改了戶籍,送飯的老嫗悄悄告訴她,前頭已死了兩個夫人和三房小妾,府中從來不敢有年輕的,后園的花圃里埋著十幾具丫鬟的尸首,全都是被作踐死的,兩個夫人一個懸了梁,一個懷著身孕遭毒打,一尸兩命了,小妾有一個性子烈,偷偷打碎了碗,藏了碎片,鼻梁上那道疤就是這么做下的,被拖到后院,澆了一身開水,活生生把皮剝下來了,有一個丫鬟反抗,險些咬掉了一截手指,被吊在樹下,腸子淌了一地,兩天兩夜才斷氣。

    怪不得屋中只放了床榻和一個叫“馬槽”的木頭架子,皆是她的噩夢。

    她明白了,賤籍之身,打死她是不用償命的,只向官府賠些錢即可。

    老嫗望著她脖子上的新傷,唏噓說:“多么標致的姑娘,你爹娘黑了心,把你送到這個魔窟來,邑縣誰不知道關大郊的臭名啊,辣手摧花關大爺,閻王見了抖三抖?!?/br>
    她已經(jīng)哭不出淚了。

    槐郎,現(xiàn)在才知道你是神祗一般的男人,嬈嬈辜負你,傷你,活該遭了天譴。

    等了三個月,終于等到了機會,從后門逃了出來,發(fā)瘋一般跑在街上,去了娘的新買宅子,一處兩進的大宅院,還買了奴仆,進去正屋的時候丫頭慌慌張張說奶奶睡著,她沒有時間等,闖了進去,床榻上躺著兩個人,男人油頭粉面。

    娘穿上衣服出來,臉上沒有絲毫羞愧,振振有詞地說:“你爹不理我了,聽說新進納了一個小妖精,我總不能守寡啊?!?/br>
    那人明顯是個戲伶,年紀比嬈嬈大不了幾歲,娘養(yǎng)了小相公,拿女兒賣rou的錢。

    “巧郎剛登臺不久,我倆兩情相悅,我便不讓他唱了,反正我閨女是有錢人家的奶奶,以后我們指著你過了,你可不許不孝順娘?!毖韵轮?,要錢。

    “一萬兩銀子,不是說夠你花一輩子嗎?”她氣極了。

    娘披散著頭發(fā)說:“宅子花了三千,馬車花了一千,家具器物花了一千,買女婢花了五百,為巧郎戲班贖身花了兩千,巧郎喜歡金器,我便打了一套做餐具,巧郎喜食雪蛤和白參,我不能虧了自己男人,我這般歲數(shù),也該好生享享福,你即出來,也省的我去找你,以后每月給我們送供養(yǎng)來,我也不多要,三百兩足夠?!?/br>
    淚意泛濫上來,全身簌簌地顫,掀開衣袖露出傷疤,說了自己的遭遇,娘一臉的不可置信,拿帕子抹了會兒淚,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就從命吧,關提轄黑白兩道通吃的人物,你爹都惹不起,你還是乖乖的回去,夫唱婦隨,女人本就是男人的玩樂之物,這是命,人家要你作甚你便作,順從些自然少挨打。”

    她站在原地,想哭又想笑,臉上發(fā)了僵,卻不知哭該怎么哭,笑該怎么笑,死死咬著唇,仰天哈哈了兩聲,胃中忽作嘔起來,扶著墻大吐了兩口,娘突然樂的跳起來,抓住她衣袖說:“兒啊,你這是有身孕了,太好了!關提轄知道了,定會溫存待你?!?/br>
    她一聽愈發(fā)吐得搜腸刮肚,吐到后頭帶著血絲,只想把五臟六腑嘔出來,把肚里的小孽種嘔出來,呵呵,太臟了,自己太臟了,這個世道太臟了......

    幽靈游蕩一般走在街頭巷口。

    只有一個念頭,死。

    想著死的方法,跳井,不能污了人家的飲水,掛樹,會污了空氣,要快點把這副污濁不堪的身軀殺死,最好投進火里,燒個干干凈凈。

    摘下耳上的玉髓,走進藥鋪換成一貼紅砒。

    就在轉眸間看到了槐郎的身影,下巴瘦的刀削了一般,正拉著夜香車走在前頭的石橋上,專心看著前方,皮繩陷在衣服里,沉甸甸地拉著一車,沒有看到她,一個比他矮一頂?shù)纳倌旰退赣H在推車。

    枯槁了的心忽然煥發(fā)跳動,腳下無意識的跟了上去。

    槐郎,我的槐郎,你還在恨著我是不是?死之前,我想跟你說一句,對不起!死之前,我要說出來,嬈嬈心里早就將自己嫁給了你!

    我不要,帶著你對我的恨上黃泉路。

    你等我轉世,干干凈凈來找你,做你的妻子。

    一路繞街轉巷,看著他母親一直在,便生了畏懼,只跟著不敢靠近,一個轉角的時候迎面撞上了他母親,大約是守在這里等她的,面容如嚴冬寒霜。她避閃不及,連忙斂衽一福,恭敬地問了句安好。

    他母親雙目如毒錐子,隱隱咬著牙說:“方才我就瞧見你鬼鬼祟祟尾隨著我們,關夫人,不知你是何意?還有何企圖?”

    她把頭低到最低,下顎抵著胸骨,咕噥道:“我有話跟槐郎說?!?/br>
    “住口!”當下呵斥一聲,身軀傲然挺直,全身有一種文嫻端莊的光暈,縱是布裙荊釵也不失風度,記得他說過,他母親上姓元氏,名諱秋瓊,祖上是前朝沒落士林,亦世代讀書崇禮之家,他還教了一個詞,叫詩書簪纓。

    “你已為人婦,就該遵守婦德,秉節(jié)守貞,貴重cao守,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我槐兒身為外男,理當避嫌忌諱,怎能當街不知廉恥直呼我兒名諱!你就是這般家教嗎?我倒忘了,你娘是花衢柳陌出身的輕薄女子,你連戶籍都沒有,樂戶私生子,自不曾讀過什么三從四德,莫說忠貞節(jié)義,只怕鮮廉寡恥是何物都不曉得?!?/br>
    她臉上如痛挨了幾掌,火辣辣的,恨不得立時遁了泥土,眼淚嘩一下漫了出來,沉沉地屈膝跪下去:“伯母,我求你,我只說一句話,絕不是糾纏他。”

    頭頂?shù)穆曇衾湫陕暎骸澳樕系膫?,在那富貴人家過的不順遂吧,又想起了我槐兒,哼,果然朝秦暮楚,德行淺薄的女子!槐兒幸好沒娶你進門,當初我就不愿,我慕容家雖窮困落魄,可是世代白玉無瑕,怎能被你這腌臜玷污了門楣,是槐兒執(zhí)著癡心,我不忍逆他,真真悔青了腸子,即知就該反對到底,也不會有后來的含垢受辱,險些斷送我兒性命,你個賤人!我恨不能手刃了你!勾引我兒,又棄了他,讓他在那枉死城走了一遭!”

    她聽得大驚失色:“槐.......他......怎么了?”

    元氏已轉過了身要走,她心如火焚,跌跌撞撞上去拽著衣角,聲嘶力竭地求:“你行行好,告訴我,他怎么了?行行好!”

    一道狠絕的力氣打開了她的手,拍拍衣裳,咬著腮說:“你跟那關大爺洞房快活的時候,他守在關家門外,整整淋了一夜的大雨,高燒了一個月,咳的全是血,有好幾次鼻尖已經(jīng)發(fā)了黑,就掛了一口氣,幾近彌留,是我跪在院中苦苦的求,求黃天老爺,求諸神菩薩,求他爹在天之靈,拿我的壽命換我的孩兒,才讓他活了回來!我發(fā)過誓,再不許人傷了我兒,你若再靠近他一步,我拼了殺人償命也要叫你血濺瓦礫!”

    元氏走了。

    跪在原地,心被撕成了千片萬片,頭就著墻壁磕碰,狠狠地,一下又一下,血水流下了臉頰,流進了嘴里。

    萬嬈嬈,你對他做了什么!

    上天!我愿生生世世沉淪畜牲道,為彘為犬為馱騾為耕牛,只求時光能夠倒流一次,回到私奔的那個晚上。

    槐郎,原來我欠了你這樣多。

    她沒有再尋死,活著一口氣,只為一件事,見他一面。

    娘去找了那個關禽獸,告知了懷孕的事,得了五百兩好處,她又被五花大綁捉了回來,這次沒有再日日夜夜作踐她,也不鎖在屋子,許在院子里走動,送飯的老嫗說,提轄吩咐了廚房,要山珍海味供著夫人,年近四十,禽獸也想有個子嗣了。

    她覺著自己遍體臟到了極點,一點也不想這小孽種見了天日,沒得生個青面獠牙的小禽獸出來害人,沒人的時候,悄悄捏一點點□□化進湯羹,然后喝個干干凈凈。日子一天天過去,腹中每日攢絞幾陣,只翻來覆去叫她疼,見紅,消瘦,咳血,小腹卻是微微隆了起來,胎動強勁,她用了許多法子,生絹纏勒,拳頭捶打,這小孽種硬生生妊的牢靠結實。

    娘突然來了,見到她憔悴的模樣和大起了的肚子,莫名其妙哀嘆了起來,閉上門,湊到身邊說:“兒啊,咱們怕是押錯寶了,那姓慕容的死鬼,他......他發(fā)達了!”

    她原在渾渾噩噩中,乍以為自己聽錯了,娘繼續(xù)道:“現(xiàn)在邑縣全城都沸騰起來了,朝廷降了圣旨下來,慕容家追封了功爵,那死鬼代替他爹成了萬戶侯,還封了個什么節(jié)度使,也不知幾品,反正是大官,手里握著兵權,別說關提轄,你爹和知府見了都得跪拜?!闭f著抹起淚來,恨恨咬牙:“老天爺真是氣煞人的,早知這樣就叫你跟了他,受幾日苦,豈非現(xiàn)在成了誥命夫人,一步登天啊,我也能跟著你享享那大官太太的福,當當人上人,走出去讓她們仰視一眼,唉,偏這當口你懷了孕,難道咱娘倆就是下賤命,沒福氣的?!?/br>
    后面說的什么她沒聽進去,只是欣慰的流下了淚,槐郎,你終于不用再受苦了,你原就是鳳雛麟子,如今終于淬火涅槃,蒼天有眼!

    娘俯倒耳邊說:“兒啊,我跟你說,這命都是爭來的,你爹說了,興許那慕容小子對你余情未了也未可知,我們不如搏一把,你還美貌,娘多傳授你些手段,就不信那小子把持得住,做不成正室也得做個偏房,咱娘倆后半輩子就看這一搏了,你可得打起精神來,你爹說了,你自去,關家由他來了結?!?/br>
    她尖笑了兩聲,擦了擦淚:“你們白日做夢,我這樣骯臟的身子,豈非污了他,我這輩子,若上天垂憐,還有一絲絲薄福,能回到他身邊,做個洗腳婢,做個廚娘,能為他洗手作湯羹,能天天看到他,哪怕要我?guī)资罏樯鼇頁Q,也值得?!?/br>
    娘狠狠攥著帕子,臉上俱是不甘心,道:“不管做妾做通房,只要沾上了就行,有了肌膚之親,就有榮華富貴受用,咱們豁出去了!”

    找了個借口將她帶出了關宅,她不愿去新宅,不愿見到藏在柜子里的小相公,她覺著那兒臟,執(zhí)意要回舊四合院,那里已經(jīng)被爹安排上了新人,無奈只好賃了一間隱蔽的屋子,娘立刻馬不停蹄去抓了一副墮胎藥回來。

    疼了一夜,伏在床上亂滾,咬斷了帕巾,咬爛了唇,一次次暈死過去,到天亮時,幾乎油盡燈枯,看什么都影影綽綽,那小孽種還在肚里動,娘看她不好,緊叫了醫(yī)者來,給足了銀錢,把了脈,說,這胎兒命硬,若再強行打胎,恐損婦人性命,還是不要逆天而行了,開了一貼解藥,服下去才漸漸去了煎熬。

    迷朦間,回到了從前的時光,她在小院里等著他,他推門進來,高大的身軀如松竹昂立,布衣少年,溫潤而澤,沖她笑著,齒如齊貝,鬢角掛著汗珠,陽光映著額前的一縷發(fā)絲,透著金子般的亮色,她踮起腳為他拭去汗珠,被他攬住了腰,總怕她站不穩(wěn)摔了。

    “槐郎。”

    “嗯,嬈嬈?!?/br>
    “你會一輩子喜愛我嗎?”

    “當然?!?/br>
    “可我好怕,哪一天你發(fā)現(xiàn)別的女子比我好,變了心?!彼洁阶?,是個吃醋的小女人。

    “不會?!彼Φ臏厝崛缢?,端著她的臉,指尖撫摸秀發(fā)“若我負你,便叫我孤獨一生,凄涼而終。”

    那天她偎在他的肩頭,相擁抱了很久很久。

    一生一代一雙人,歲月靜好,雋永如畫,以為就這樣,便是一輩子。

    卻原來,那樣短暫。

    槐郎,就算你喜歡了一千個別人,一萬個別人,就算你徹底忘光了嬈嬈,我也不許你孤獨終老,我要你榮爵富貴,兒女成群,子孫滿堂,圍著你壽終正寢。

    這一生,我只求,還能見你一面,跪在你面前,懺悔磕頭,聽到你親口說,你原諒了嬈嬈。

    能下地的時候,娘打聽到,慕容家不久就要闔家遷往封地,在南邊的淮揚,隔著兩千里,于是迫不及待帶她去了慕容府的臨時宅邸。

    雇了兩頂小轎子,下了轎,她摸了摸發(fā)髻上的金釵,問娘:“我,還行吧?”來之前,娘下了血本,拿出壓箱底的頭面,跑到南街最貴的繡莊,買了一套天華錦紅地八達暈四合如意紋的煙羅衫,配著高腰的云緞百蝶襦裙,寬大的袖袂柔軟如蝶翼,衣裾約履及地,不細看幾乎看不出身孕,花了小六百兩銀子,把娘心疼的直滴血,一輩子也沒穿過這么高貴的料子,據(jù)說是宮里娘娘才穿的,娘說穿上真像個貴婦,若再圍上那誥命夫人的霞帔,就更完美了,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

    她也很喜歡,因為穿上像個新娘子。

    “我兒花容月貌!”娘笑的眉眼彎彎。

    她欣然地笑了,一對小小的梨渦玲瓏甜美。

    “春之嬌杏夭夭,夏之芙蓉灼灼。”他說過。

    我要你記得的,是嬈嬈美麗的樣子。

    高墻深深,朱紅獸頭大門莊重森嚴,門前兩個大獅子巍然屹立,左右列戰(zhàn)十幾個面貌端嚴的家丁,頭戴幞頭身著褐色圓領衫,見到她們走近立刻攔了上來,呵斥了兩聲,說這是安南侯下榻的府邸,無關人等速速離去,否則吃棍棒。

    娘氣的翻白眼,淬道:“你個狗崽子啊,瞎了你的狗眼!老娘可是你家侯爺?shù)恼赡改?!還不通報!”

    家丁面面相覷,一個說:“我家侯爺尚未娶親,也未聽說定了親,哪來的冒充貨?”

    娘在那人臉上摑了一個巴掌,掐著腰罵道:“去你老母的!祖宗十八輩豚犬產(chǎn)出你個吊貨!敢說老娘冒充,進去問問你家侯爺,他淘大糞的時候,跪在老娘面前,指天立誓要娶我女兒,一輩子捧在手心當寶珠,如今可作數(shù)?黃天老爺在上頭看著呢!如有違誓,短折而死!進去問問他!”

    嬈嬈滿臉發(fā)燙,伸手扯扯娘的衣角,求她住口,娘卻置若罔聞。

    家丁又面面相覷,一個已經(jīng)奔進里宅稟報了,一個又說:“侯爺不在,上京面圣謝恩去了,沒有稟帖,府中一概不見客。”

    她小聲問:“勞駕,敢問他何時回來?”

    家丁冷冷地:“無可奉告!”

    娘更氣了,挽起袖子又要抬手打人,嬈嬈忙不迭去攔,這時里頭腳步紛雜,出來一群衣著光鮮的婦人,對家丁說:“郡君夫人說了,此等不知廉恥的無賴,只管打出去。”

    家丁們得了命令紛紛亮出了殺威棒,娘氣的七竅生煙,干脆一歪坐了地上,一邊捶腿哭一邊大喊:“四鄰右舍都來看看啊,這狼心狗肺的大侯爺,微時招惹了我的女兒,現(xiàn)在發(fā)達了,他轉臉不認人,要做那始亂終棄的負心漢,我女兒肚子里還揣著他的種呢!都來瞧瞧啊......”

    四下果然聞聲麋集來許多人,圍成人墻堵了街路,七嘴八舌,指指點點。

    嬈嬈站在那里,全身顫抖,氣得快咬碎了牙,恨不得把耳朵剜了,拉拽娘衣袖,那廂卻越說越激奮,唾沫四濺:“......你們沒見他淘大糞的時候,窮酸的樣子,我清清白白的閨女,對他不嫌不棄,他一朝飛上枝頭,竟要拋棄我兒,你們說說是不是喪了良心.......”

    嬈嬈忍無可忍,尖著嗓子喊了一聲娘,“我求求你別胡說了!你再說我一頭撞死給你看!我不許你辱沒槐郎!”眼淚滾滾如雨下,扯著衣角要拽娘離開,卻沒多少力氣,被一掙扎,抓破了手背,紅艷艷的血痕,皮rou還掛在指甲里。

    娘當沒看見,也哭的慘兮兮:“我的兒,這般癡傻,到現(xiàn)在都護著那個薄情寡義的混賬,人家成了大官,心腸黑了,要攀高枝,玩夠你了,要棄了你?!?/br>
    宅子的婦人道:“都讓開,郡君夫人說了,這事讓廖婆子來處理。”

    家丁和婦人們往兩邊一站,讓開中間一條路,一個腰身寬大的婆子走出來,發(fā)髻戴著藍布帕,臉上長著橫rou,身上撲面而來柴火味,卷起袖管,露出樹腕一般粗的胳膊,上來一把提著娘的衣領,抓小雞似的提溜了起來,對著眾人說:“大家可知這位的來頭?她可是了得的女子啊,那天香樓的門戶多大,每日車馬盈門,有道是‘二八雞婆巧梳妝,洞房夜夜換新郎’,說說吧,你換了多少新郎?你這閨女是哪個郎的風流種?”

    人群一陣哄笑,已幡然醒悟。

    “原來是雞婆,看人家富貴眼紅,來訛人的。”

    “臭不要臉!”有婦女義憤填膺,對母女倆吐了唾沫。

    “人家世代讀書人家,豈容得你們這賤貨造次,臟了人家門前的石頭!”

    嬈嬈羞憤的只想滿臉發(fā)燒,鋪天蓋地的小石子和菜葉擲在了身上,娘掙脫開來,拉起女兒落荒而逃。

    跑到隱蔽的巷子,才松了口氣,回過神來,見女兒一臉哀莫。安慰道:“別怕啊,等那小子回來咱們再來,臭婆子,看我到時不撕了她!”

    她手下一用力,狠狠甩開了母親,咬破了嘴唇,血冒了出來,目光仇恨洶涌:“你究竟為什么說那些話?你讓槐郎怎么看我?你還嫌我不夠不堪嗎?我只是想見他一面啊,哪怕這輩子最后一面!說一句懺悔,為什么!?。 毖蹨I已濕透面頰。

    娘從沒見過女兒這般模樣,后退了一步,“我......我......不是想著,萬一他不要你,我們......也不能落了空,詐他一大筆銀子.......”

    嬈嬈趔趄三兩步,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