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圍觀撕逼大戰(zhàn) 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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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輪高懸。 庭外一地白,恍若新落了一層薄雪,鴉鵲停在欒樹枝頭夜啼,秋露無聲潛入黑夜,打濕了階下的桂花,馥郁的桂香沁了清寒的水汽。 弘賢殿只掌了兩盞夾紗燈朦朧照明,月光如水融泄進來,映的一室皎澈流華,蛐蛐鳴鳴,獨奏出夜的光景,賢妃抱膝坐在配殿窗下的榻椅,倚著窗扇,望著那玉鏡明魄,那樣遠,那樣無法觸及。 湘竹簾幕被換成了南海御貢的蛟綃紗,輕的若一蓬煙霧,松松掛在金鉤上,只有皇后和四妃才有的特例。 嬤嬤端著宵夜走過來,對她說:“姑娘,晚膳你沒怎么動,倒吃了不少烈酒,仔細脾臟禁不住,用些素粥小食吧?!?/br> 賢妃沒有動,依舊望著那月亮,像個傷心較勁的孩子,好一會兒,頰邊綻開苦澀無比的笑,看久了,閉上眼都是影廓,她說:“姆媽,我想回徐州,我想爹了,我想到墳前蓋一座茅廬,為他守孝。” 嬤嬤眼含熱淚:“眼下這節(jié)骨眼,咱們朝不保夕,怎還敢奢望回去省親,叔老爺作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兩個哥兒也折進去了,邢家完了,等仗打完了就是一場毀宗夷族的塌天大禍,可憐那稚子幼童了。要緊的,是保住你的位階,咱們就這點子指望了,我瞧著皇上不是個薄情寡義的人,等回鑾了,咱們想想法子,讓陛下顧念起一二,不然以后咱們可沒活路了,姆媽老了,也沒多少壽命可活,就盼著我的姑娘早些生下個皇嗣,有個依傍。”說著,抬袖擦淚。 賢妃笑的“呵呵”了兩聲,流出了苦澀的淚,眼中醉意迷離:“知道我為什么一直懷不上龍?zhí)???/br> 嬤嬤詫異了一下,賢妃又干笑了兩聲,淚水流的愈發(fā)快,在腮邊滴答答:“因為,我根本還是童女的身子?!?/br> 嬤嬤大驚,手里的托盤差點摔了。“這......這......怎么可能......” 賢妃伸臂出去,滿手去觸那月亮,試著將它握在手心,卻只抓到空,空空如也?!皬脑褪甏蠡榧藿o他做良娣,從東宮到皇宮,冊封了賢妃,整整七年了,明著侍寢了無數(shù)次,可他卻連一根頭發(fā)都未沾過我?!?/br> 嬤嬤趔趄了幾步,全身被抽了筋一般,幾乎就要軟癱在地,抵靠著墻壁才勉強撐住,嘴里喃喃著:“怎么會......” 賢妃抬手猛抹了一把淚漬,對著月亮說:“......那天終于輪到我侍寢,我滿心歡喜的等著,望著滿屋子的紅帳,喜被上的鴛鴦戲水,心里又羞又怕,他來了,我心跳的都快沖出嗓子眼了,他說了很多關(guān)懷的話,那樣溫存的語氣,我歡喜的快暈過去了,喝了合衾酒,躺進合歡帳,他側(cè)過身便睡了,我以為他是真的累了,不敢擾他,后來,偶爾來了,也是這樣,只是同我寢在一起,各睡各的,起初的時候我百思不解,甚至以為他這個人有什么異癖,見到皇后她們,又不敢問,后來才明白不是,淑妃懷孕了,皇后懷孕了,連德妃也有了,唯獨我,他根本就厭憎我,不愿觸碰我。再后來,慕容家的女兒也進宮了,也是那么久沒有孕,我才琢磨明白了,因為我們都是藩鎮(zhèn)的女兒啊,心腹大患,怎會允許懷上他的骨血。” 嬤嬤臉上血色盡失,跪坐在地上,恐懼的全身寒顫,捂面痛泣:“老天爺,這是個什么地方,是個什么世道......” 好久好久,一雙蒼老的手臂抱住無助的孩兒,撫摸稀黃的額發(fā),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滴滴落在發(fā)間:“我可憐的兒啊,姆媽從小將你抱大,原以為能嫁到天家,一輩子榮華富貴受之不盡,卻原來錦繡的皮兒,裹著個烏糟的餡兒,早知道還不如嫁個俗常男子,安逸溫飽一生,也不會落得連老爺最后一面都見不著。” 主仆倆相擁而泣,影子凄涼地投在蓮紋磚上。 翌日含章殿。 宸妃坐在御階前的烏木透雕富貴牡丹榻椅上,訓斥六尚局女史。 階下滿滿跪了一院,紫色圓領(lǐng)衫,珠珞蔽膝,頭戴軟翅烏紗巾,每個之間一步為距,頷首垂目,跪的端正不茍。 “本宮代掌鳳印這兩個多月,你們也該了解本宮的脾氣,斷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垂花門外淑妃的儀仗停下,下了肩輦,站在外頭,冷眼瞧著,心里冷哼幾聲,有什么了不起啊,等皇后回來,你還不是得交出來,不過越俎代庖了幾天,真把自己當成鳳凰了。 里頭訓完了話,有兩個女官被罰了俸祿,也不是什么罪過,不過是沒按她白握瑜的章程辦事,哼,真是個烈貨! 女史們磕了個頭,如大雁一般自成一隊,步出垂花門,見到淑妃,紛紛斂衽,口念金安。 等人走光了才進去,內(nèi)監(jiān)唱呼:“淑妃娘娘到——” 披帛和裙角曳在地上,面色不善地,她是來興師問罪的。 宸妃進了內(nèi)殿看賬本,見到淑妃,已明白來意。 淑妃黑著臉行了個禮,心里憋屈極了,窩了多年的不服氣,生了兩個皇子還不及人家一個青梅竹馬!世道真真不公! “白meimei,jiejie我自認沒得罪過你吧?” 對方笑:“這話從何說起,jiejie賢良淑德,是六宮典范,meimei我都仰慕不已呢?!?/br> 淑妃知道這是故意奚落自己,不由更加生氣:“我自閨中起,每夜用牛.乳沐浴,多少年了,昨夜為何給我停了?送來的是羊乳,又膻又腥的,我怎么洗???他們說是你的口諭。” 宸妃“噗嗤”大笑,笑的前跌后仰?!吧騤iejie,你也不照照鏡子,您那副皮色兒,洗一萬次也洗不白嫩啊,沒得浪費?!?/br> 旁邊侍立的宮人極力憋著笑,淑妃羞憤的恨不得甩去幾個耳光,不忿道:“太后和皇后都沒說我,陛下也沒嫌棄我,你憑什么?別忘了你只是代掌鳳印的,meimei協(xié)理了幾日內(nèi)廷,便擺不清自己的位置了?!?/br> 宸妃斂了笑意:“就憑本宮看不慣,太后自來提倡戒奢寧儉,謹行儉用,你如此枉顧,豈非陽奉陰違。” 淑妃冷哼:“本宮要怎么做人還用得著你鞭策,咱們都是正一品妃,我有兩個皇兒,昱兒又是實打?qū)嵉幕书L子,本宮委實不懂,你仗著什么在本宮面前作威作福,簡直恬不知恥?!?/br> 宸妃又笑了一下,絲毫不生氣,緩緩起身來,動動手腕,揚臂便是一記響亮的巴掌! 淑妃給打傻了,眼前冒了金星,捂著半張臉:“你......你敢打我?” 剛說完另一邊又挨了一下,比剛才的力道狠多了,打的她往旁邊趔了兩步,差點摔在地,惱羞成怒,哭喊著叫宮人:“快??!宸妃娘娘打人了!快去康寧殿告知太后,本宮被打暈了......本宮不活了.......” 說著就要暈過去,含章殿宮女同知領(lǐng)著一隊內(nèi)監(jiān)堵住了殿門,大喝道:“哪個敢!誰敢踏出一步,即刻杖刑伺候!” 淑妃坐在地上,指著宸妃:“你.......你是故意的?你要做什么?” 宸妃走至身畔,俯身下去,在耳邊低喃了兩句話,淑妃被摑的指印紅腫的臉頓時沒了血色,舌頭都打起了結(jié):“你......你......你在......我母家......有細作......?” 宸妃眸光陰寒:“本宮不信怪力亂神的說法,才沒有追究,可是jiejie若非要meimei追究,也是沒法子了,只好把人證物證交給陛下和太后,沈宛央,你母親施壓勝,咒死皇子,論罪當如何呢?明著告訴你,你沈家的一舉一動我都了若指掌,沈從武貴為吏部侍郎,底下那些人都做了什么事,和什么人攀營結(jié)黨,本宮看得一清二楚,只要找個人悄悄寫個密奏,陛下最恨結(jié)黨鉆營,你沈家還有前程嗎?你的兩個兒子也會徹底被表哥厭棄?!?/br> 淑妃全身抖個不停,她忽然覺著自己從來不認識這個女人?!澳愕降资裁茨康模俊?/br> 宸妃重新坐回了榻椅,面容淡然,端起一個玉盞,道:“很簡單,以后你沈家要為我所用?!?/br> 淑妃也是冰雪聰明的人,頓時醒覺了:“原來你是要我給你做馬前卒,用我沈家的人脈為你扳倒皇后,為你沖鋒,你在幕后坐收其利?” 宸妃向來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抿了一口茶:“未來死和現(xiàn)在死,二選一,jiejie斟酌罷,你的宗昱沒準真能熬到當上皇太子。” *** 鋪天蓋地的巨木龍舸行馳在千里綠波上。 兩岸崇山峻嶺綿綿無盡。 定柔伏在甲板上哇哇大嘔,嘔的全是苦膽汁兒,嘔的五臟六腑都似抽痛了起來,鑾駕出了壽春郡行了兩三日便換成水路,馬車和輜重都換到了大舟上,女眷們苦不堪言,路途勞頓加上水土不服,竟病倒了一大半,先是溫氏和十五,靜妍、毓娟緊隨其后,晝夜嘔吐,除了米粥,幾乎無法進食,吃得少,吐得多,沒幾天便臥床不起,瘦的脫了相,定柔一向自視強壯的身體也未幸免,天地完全倒了個,綠浪翻涌的大水和蒼茫綿延的重山,竟是如此叫人恐懼......挨了七八天才渡完了淮河,然后走了三天馬車,病情稍有緩和,又換成了可怕的水路,河道比之前寬了三倍不住,觸目望不到岸,水浪也更加兇猛,沿著大運河蜿蜒北上,據(jù)說要走二十來日,直達京州渡口。 三房的一個堂姐昏迷之后再沒醒來。 慕容槐無奈之下,硬著頭皮去皇帝的龍舟上跪求,直言女眷體弱,實在無法再行水路,求陛下憐憫。 所幸,皇帝很痛快應(yīng)準了。 口諭停船泊岸,一千守備軍留下護從,所有男眷不得滯留,隨鑾入京領(lǐng)命。 在一個小鎮(zhèn)子上歇了五六日才緩過來,皇帝大駕已遠,坐在馬車里,走走停停,象眼小窗外,過往而去的樹葉從綠變成了黃,又變成了淬血的紅,繼而紛紛揚揚,落滿了四野,千樹萬枝脫成了禿頭,仿佛一夜之間沒了生氣,遍地蕭索。一日晨起,布上一層濃霜...... *** 九月初二日皇帝大駕入京,太后率闔宮眾人在朱雀門外長迎。 不負眾望的凱旋而歸,再見兒子,太后老淚縱橫,無比欣慰的淚,撫摸著他的臉龐,只覺自己的一生,撼天動地,流芳上世。 皇帝下了地先召集百官開了個朝會,而后到璇璣殿與后妃們小宴,傍晚時,去了昕薇館,林充媛產(chǎn)后羸弱,坐著雙月。 進了芳塵堂,林充媛在睡著,皇帝示意宮人們噤聲。 博山爐裊裊吐著安息香,縈繞一室溫馨。 先去看搖床里的小公主,呼呼睡得正香酣,嬌柔的小人兒活似個半大的貓兒,頂著虎頭小帽,肌膚如凝脂玉凍,小鼻子小嘴,什么都是小小的,睡相和林純涵極像,他想,將來定也是位霞韻月姿的美人兒。 觸了觸臉蛋兒,軟軟的,讓人無限戀眷。 小嬰兒睡夢中感覺到了觸碰,“哇”一聲哭了兩聲,吮著嘴唇,不舒服地蹭了蹭,又睡了。 這一驚臥榻里的女子頓時睜開了雙目,見到搖床前明黃龍袍的人,馬上要起來,皇帝忙沖過去攔她,重新按回了榻。 “覺得怎樣?”撫摸著女子臉頰。 “還是頭暈,沒什么力氣?!北葟那扒迨葶俱擦嗽S多,唇色發(fā)白,聽說失了不少血,月中不思飲食,沒將養(yǎng)起來。 “你受苦了,朕不在身邊,獨自闖過生死大關(guān)?!?/br> “孩兒無恙就好?!迸勇湎乱淮疁I珠。 皇帝為她扯了扯被角:“朕已定了小公主的封號,是‘安容’小名便喚作容兒,待及笄了再取名諱,這是皇家的規(guī)矩。” 女子璀然一笑,冰澈清瑩,剔透若琉璃。“容兒。” 皇帝又望了一眼小搖床,出神道:“溫靜從容,歲月靜好,朕初見你時,便是這般感覺。” 女子羞的兩頰泛紅,握住皇帝的手,滿眼俱是幸福的甜蜜。 皇帝婆娑著溫軟的玉荑:“朕已命工部裝飾思華殿,簾幕全部換成你喜歡的珠簾,后殿也打通一個小院子,植缸蓮,建花圃,出入改成圓月格柵門,即日起晉升你為九嬪順儀,待油汽散盡,你便挪進去吧?!?/br> “.....順......儀......”女子唇邊的笑意僵了一下,旋即又正常。 “你的母親也一并蔭封誥命,四品恭人,明日內(nèi)侍省便去你母家宣誥。” “臣妾謝主隆恩!” “你休息吧,朕還有許多事務(wù)要忙,今夜不便過來,過幾日再來看你。” 待那明黃的背影掀幔而去,女子猛然躺回榻里,眼淚奪眶而出,淋濕了團花繡枕,似淌流不盡。 此后,皇帝便投入到了堆積如山的奏疏中,一連多日除了到康寧殿晨昏定省,諸妃皆半根毛發(fā)都見不到,抓心繞桿地望眼欲穿,皇帝去了一趟淮南,聽聞寵幸了一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幸而那美人福薄,消受不起天恩,沒幾日便月墜花亡了。 眾妃松了口氣之余,都在揣測,皇帝見識了那天上的仙葩,還會注視她們這些俗世的凡花蒲柳嗎,誰會是南巡回來第一個承寵的? 最心焦的是淑妃,開春就要進新人了,以后沒準就是獨倚熏籠到天明的日子,要趁這點子機會多潤潤雨露,興許再懷個皇子啥的。 母親幼時給她卜命,說是個極品宜男的貴人相,妥妥的多子多祿,再則自己的地位豈不更穩(wěn)固了,為昱兒湊足一對臂膀,兄弟三個,總有一個能登上大寶。 妃嬪無詔不可出華清門,莫說入昌明殿,于是每日讓心腹在宮巷眼巴巴等著,以期和皇帝巧遇。 皇帝可沒空暇想這些,武寧四州業(yè)已肅清,平叛大致可進入尾聲,九月揆遜和簡臨風領(lǐng)八萬將卒入川,聯(lián)合隴右節(jié)度使薄殊的兩萬精銳,對蜀中形成合圍,邢全次子邢胤焜與三個庶子率部奮起抵抗,幾番血戰(zhàn)下來,士氣頹靡,節(jié)節(jié)敗退,已成強弩之末,若無意外,不出年末,均可克復。 麻煩的是玉門關(guān)和燕州,冬季已近,西北大矢狼和伊貞蠻夷,難免又要出來劫掠一番,少不得戰(zhàn)禍,伊貞部酋長橐木脫大漸彌留,膝下親子皆夭折,幾個部落相互攻伐,半月前兵馬大都督烏克拿趁機發(fā)動政變,斬殺六個部落頭領(lǐng),圍了王帳,逼迫橐木脫禪位,橐是烏克拿的舅父,且有養(yǎng)育之恩,烏克拿要信服下眾,不便背上弒親叛主的罪名,兩廂僵持,耗的是橐木脫的年命,殘燭槁木,勝負已明。 烏克拿三十四歲,正當盛年,此人,頗有謀略,此前已多番與大矢和西域各國締交。 一旦上位,伊貞將不可同日而語,大患已成。 這就是皇帝選擇在夏天解決藩鎮(zhèn)的原因。 淮南、武寧、劍南這三地官員或獲罪或建勛,上下大換血,少不得又是一番思慮,連日來披星戴月,哪還有精力去后宮慰藉那些鶯鶯燕燕。 這日方能喘口氣,散了早朝,回到昌明殿換下朝服,坐在御桌后握著朱筆寫批語,宸妃頂著簡潔的凌虛髻,只簪了幾只草蟲點翠,踩著裊裊娉娉的蓮步走進來,身著水綠色窠綾煙羅衫,清雅的丹青瓊花織圖,袖袂輕容綽約,弄玉纖盈,襯的整個人嫻婉端靜,像個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婦人,手里拿著一個螺鈿小食盒,身后兩個宮娥端著呈盤,厚厚的賬冊子。 “陛下萬福金安?!币蛩龜z六宮事,位同副后,故可無詔入昌明殿。 皇帝沒抬眼皮,略微點了點下頷,示意她免禮。 宸妃取出一個綠玉碗,盛著松茸鱖魚羹,表哥喜食菌子和淡水魚,闔宮妃御只有她知道,這還是在太后那里探究了很久才曉知的,連皇后都不知道,表哥從不把喜惡愛好示于人。 走進御桌后:“近來您憂勞太過,從淮南回來,路上又勞頓,回來也不曾歇休,臣妾心疼?!?/br> “謝了?!被实巯騺頉]有半晌進食的習慣,魚羹擱在筆架旁邊,專心看著奏章的內(nèi)容,筆毫蘸了朱砂,疾筆寫了一句:“著中書廷議之后......?!?/br> 然后又拿起了一個新的,筆書有些長,一目三行,隨口對她說了句:“你今日怎穿的這般素凈?” 宸妃指尖觸了觸發(fā)間的小簪,赧然道:“成日戴那些繁瑣的,難免累贅,想著今日換個花樣?!闭f完緊緊注視著皇帝神情。 皇帝嘴角微微一彎:“也不是小孩子了,還動這樣的小心思。” 宸妃含羞垂顎,心中悵然若失,他這樣笑的時候,往往是在敷衍。 指甲用力刺著指根。 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抬頭看她,才發(fā)覺她頰邊嫣紅如霞,沖他莞爾一笑,小婦人般撒嬌:“表哥,瑜兒想你了嘛,您都回來二十多天了,也不來含章殿,瑜兒曉得你累,瑜兒想為您分憂?!?/br> 皇帝唇角又彎了一下:“朕不是也沒去別人那兒嗎,今晚過去?!?/br> 宸妃滿眼欣喜:“臣妾等你。” 然后,又道:“表哥可知烏克拿的身世?” 我要做你的臂膀,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女子。 皇帝默了片刻,道:“知道,橐木脫名為舅父,實為生父。” 宸妃點點頭,眼眸迸出一抹鄙夷:“一個亂.倫產(chǎn)出的孽種,也妄想成為天.朝大患,簡直不自量力,橐木脫七個兒子接連夭亡,與此人脫不了干系,咱們何不在伊貞民眾之中造勢一些輿論,他能有今天這般權(quán)柄,靠的是赫赫軍功累積下的威望,咱們便是阻止不了他做酋長,也讓他坐的不光彩?!?/br> 皇帝慢悠悠搖了一下頭:“外族不比國朝,思想風化多放,妻其后母,兄終弟繼,只怕不但無法抹黑了他,還叫得個名正言順,此路不通。” 宸妃自然知道這些,不過是為了讓皇帝拋開戒心罷了。 “臣妾的細作觀察這幾年,烏克拿這個人不近女色,又極其謹小慎微,身邊養(yǎng)著巫醫(yī),出行有精衛(wèi),實難攻克?!?/br> 點到為止,其實她探到烏克拿一樁秘聞,不育,甚至無法人道,少時縱馬摔傷的,前年為了攀交大矢人,納了大矢國的嫡公主離離,那離離公主耐不住冷落,與侍衛(wèi)有私通,素常吃著避子秘藥,只要想辦法,在那藥上下些功夫,讓公主有孕,烏克拿心胸狹窄,斷無法忍受,定會秘密將公主囚禁,來了慢死,彼時只要將這件事公諸于世,便可瓦解與大矢國的聯(lián)盟。 這件事,她摸不透表哥是否知曉。 所有計劃只能秘密進行,不能讓表哥知道。 便是坐到了那個后位上,余生,只能是表哥的兵卒,是后宮的謀士,將來所有的外敵鏟除盡了,不致被猜疑。 皇帝淡淡笑了一下,道:“左不過是打,朕還怕他不成,各自磨刀便是。” 宸妃明白,揆遜和簡臨風二人,正是表哥為大矢和伊貞磨礪的那兩把利劍,此次削藩,是在初試鋒利,事實證明,表哥沒看錯人,這二人確是可堪大任的帥才。 是時機了,捧過呈盤上的賬冊,放在御桌上:“臣妾協(xié)理六宮三個多月以來,經(jīng)年各處賬簿查出許多紕漏,臣妾知道不該置喙皇后娘娘的過失,但卻不敢隱瞞陛下,謊報、瞞報、吃空俸.....臣妾都做了標注,陛下一看就能明白。” 皇帝筆下也沒停,轉(zhuǎn)眸瞅了一眼,道:“朕知道了,放著吧,有空了再看,這次回來六宮井然肅正,朕很滿意,你要多注意身子,勿要過于cao勞了?!?/br> 宸妃頷首一福:“謝陛下關(guān)懷。” “跪安吧?!?/br> 宸妃怔怔地凝望著皇帝清雋的側(cè)臉。 見她不動,皇帝轉(zhuǎn)臉過來,問:“還有事?” 宸妃羞澀地低頭:“今晚,臣妾等您?!?/br> 出了昌明殿,眼中的柔情被陰沉替代,上了肩輿,對下道:“去霓凰殿?!?/br> 皇后在圓桌前看書,宸妃進來的時候沒讓內(nèi)監(jiān)通傳,皇后見她來了,急忙起身:“meimei,有何貴干?” 宸妃喉中發(fā)出一聲冷笑,對左右侍立的宮人們道:“都退下吧,本宮有要事與娘娘商榷?!?/br> 韓嬤嬤臨出殿門前擔憂地望了皇后一眼,只見皇后面色憂惴,可見已提起了心吊起了膽,不由也抹了一把冷汗。 內(nèi)殿,宸妃連笑了一陣,玩味地審視著,眼瞳深處閃爍著刀鋒的寒芒,皇后最怵這個女人這樣的目光,感覺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曹細如,你又做什么了?表哥回來我就覺著不對勁,他看我的眼神分明閃著疑惑,你是不是在外頭又唱苦rou計了?” 曹皇后努力撫平心跳,直視著那眼眸迸發(fā)出來的寒光,淡漠道:“本宮不知你在說什么,meimei自重,吾是國后,你是妃御,吾的名諱豈是可以僭越的,這是以下犯上。” 宸妃卻沒理她,繼續(xù)道:“從前也是這樣,你生你那二丫頭的時候,明明自己不爭氣,難產(chǎn)血崩,偏要半死不活作出一副誰害了你的樣子,太瞧不起我白握瑜了,我要對付你還用得著下作伎倆,表哥何等心智,當著他耍手段,豈非自尋死路,惹得一身猜忌,我要取代你只會堂堂正正將你趕下臺,讓表哥名正言順立了我!” 皇后緘默不語,垂眸看地。 宸妃走近了,眼中的寒凝直如一柄霜刀:“即做了戲為何不唱圓了,血流干了你這輩子都是皇后了,風風光光葬進帝陵,隆興朝鐵打的正宮原配,足夠你曹家榮耀一百年!” 皇后觸到了極痛處,抬起淚眸怒看著宸妃,忍無可忍地道:“盼著我死了你做繼后,你敢不敢指天立誓說,我不能再生育跟你沒半分干系?” 宸妃立刻反問:“你敢指天立誓說,我的曜兒不足百日夭折,跟你沒半分干系么?” 皇后坦然道:“本宮俯仰無愧天地,無愧皇上?!?/br> 宸妃猛然笑出了聲,語聲尖銳:“少給本宮來這套圣母模樣!叫人惡心,曹細如,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后宮諸人我最見不得你這般的,我白握瑜壞,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可我壞的光明磊落,我對表哥從來推心置腹,我做了什么從來不懼他知曉,我要什么他也再清楚不過,夫驥驁之氣,鴻鵠之志,匹夫尚知登高攀頂,凌云御風,況吾一巾幗乎?吾絕世之聰穎,安能為燕雀?沒錯啊,我就是想做皇后,想母儀天下,想和表哥站在一起,只有我才堪配與他俯瞰錦繡河山!只有我才是那金梧玉樹上的鳳凰!你呢,菩薩臉,獠牙心,肚子里全是致命招,你不作惡,卻比作惡陰險百倍,一出手就能叫人終身不痛快,小人行徑!當表哥不了解你的為人,他不過念著結(jié)發(fā)之義,憐憫你罷了,你活的如同個乞者,成日伏低做小,作盡奴態(tài),有一國之母的德范嗎?我和表哥心心相印,我們是一樣的人,聲氣相投,心意一致,我們才是一對天造地設(shè)的明君圣后!你有什么資格忝居后位,我若是你,早脫下鳳冠讓賢了!” 曹皇后淚水瘋涌,咬的牙根發(fā)麻,十指劇顫。 “......姑父當年就動搖了,連他都說,我才是人中之鳳,今時不同往日,你曹家的威望早已是明日黃花,哼,看表哥對你的那點子施舍能用到幾時!” 說罷,拂袖轉(zhuǎn)頭。 皇后望著那個身影出了殿門,一抹綠影消失在廊檐下。 韓嬤嬤和宮人進來發(fā)現(xiàn)皇后滿臉淚痕,身形站的僵直,久久絲紋不動,韓嬤嬤如何勸,也不肯松懈。 韓嬤嬤視皇后如親女,見這樣子,心疼的像刀剜:“老天爺,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兒??!” 是個頭兒......是個頭兒...... 皇后模糊地想著這幾個字。 到了晚間,仍郁結(jié)五內(nèi),她本就是溫吞柔緩的性子,待人寬和,處事如水,卻被這般羞辱,想起入宮以來的種種,不免愈發(fā)鉆了罅隙。 沐浴出來換上寢衣到兩個配殿看望女兒,安和已睡了,乳娘晃著小搖床唱搖籃歌兒,安慶在和宮女們嬉鬧,被她大訓了一頓,直罵沒個嫡公主的典范,若是男兒身,還容這般放肆。 安慶委屈的撲進臥榻大哭起來,咬牙切齒地攥著被角,好似恨極了母親。 皇后訓完也后悔了,又拉不下面子哄慰女兒,吩咐了保姆幾句,便回了寢殿,坐在鏡前垂淚,韓嬤嬤握著鸞篦梳發(fā),另一個嬤嬤來稟:“娘娘,陛下去了含章殿。” 韓嬤嬤哀嘆不已:“陛下這是告訴闔宮眾人,最看中的還是宸妃,這統(tǒng)攝六宮的權(quán)柄,宸妃是握的牢靠了?!?/br> 皇后沒說話,望著昏黃鏡面映出的自己,默了片刻道:“大選的事定了吧?” 韓嬤嬤道:“太后已將諭旨下達了禮部,日子定在明年花朝節(jié)后,令各部官員遞呈淑媛的名帖,舉薦品貌兼優(yōu)者,這還不擠破了腦袋,宮里要多了牛毛一般的新人了?!?/br> 皇后道:“皇上登基以來第一次大選,難免要隆重些?!?/br> 韓嬤嬤不解地看著她,轉(zhuǎn)念一想,忽而明白了:“娘娘是想,多來些新人,分了宸妃的寵,她自顧不暇,自然分不出精力對付您。” 皇后沒答,起身坐到床榻邊,低眸婆娑手指,眉心掛著思慮,韓嬤嬤不知她在想什么,又不好問,她知道這孩子自小性子溫和,實則是個心極重的。好一陣過去,紗燈里的鯨蠟燃去了一截,忽然出聲問:“奶娘,你說,人心到底有多深?為什么我用了近十年,也無法將一個人徹底看透?!?/br> 韓嬤嬤滿頭霧水,琢磨了十個來回才明白:“您說的是......陛下?” 皇后又默了半刻,才道:“你知道他閑暇時最喜歡做的事情是什么嗎?絕對猜不到,不是吟詩作賦,也不是琴棋書畫,至于擊鞠射獵,那也不是最喜愛的。 還是在東宮的時候,正是大年節(jié)的清早,宮里散了守歲的筵席,我想著他吃多了酒,便去書房送醒酒湯,到了那兒卻見外殿無一人值守,我以為他醉了,便不敢讓人通傳,想著看看他蓋好了被子沒,醉了酒最怕著風寒,進了內(nèi)殿,榻上卻不見人,殿內(nèi)也無人值守,我便覺著不對,四下去找,在偏殿一個角落,看到他坐在一個案桌前,做雕刻,拿著一個玉石,握刀雕著一只小兔子,桌角放著一個舊了的木箱子,裝著很多很多,都是小禽小獸,有木頭的,泥雕的、雨花石的,臉上的表情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見到我,便立刻收起來了,后來,我再沒見過?!?/br> 韓嬤嬤有些不可置信,陛下威嚴無限,雖是謙謙君子,卻叫后宮諸人無一不敬畏的,怎會喜歡小孩子玩意兒? 皇后道:“他將真實的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只怕連他自己都忘了,本心本性鴻蒙之初的樣子,太后將他雕琢錘煉的太狠了,太像一個皇帝?!?/br> 閉目沉思一會兒,又道:“你知道白握瑜為什么封了個宸妃,位同副后,卻不是貴妃。” 這個韓嬤嬤知道,宮里人人都懂的?!氨菹绿訒r被先帝的金貴妃屢次迫害,深為厭惡,便不再立貴妃,宸妃取而代之啊,皇極紫宸,宸字,最是尊貴?!?/br> 皇后微不可聞地笑了一下:“那為何不將貴妃這個封號廢了?人人都想錯了而已。” 韓嬤嬤越發(fā)迷茫:“奴婢不懂。” 皇后眼底高深莫測:“恰恰相反,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一直在尋一個女子,真正走進他的心里,與他兩情相悅,只不過六宮眾人,非汝非是罷了?!?/br> 韓嬤嬤聽傻了:“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他想為那個女子留一個空位,最好的位子?!?/br> 這下嬤嬤全明白了,壓低了聲音:“娘娘是說,誰為貴妃,誰就是陛下珍愛的人?” 皇后望著四周的墻壁:“此人一出,白握瑜必潰?!?/br> “娘娘,您可不能犯糊涂,沒得引開了狼招來了虎?!?/br> “本宮豈是那般昏頭的,李唐的王氏皇后教訓還不夠慘嗎,本宮還有家族和皇兒要守護,萬不想做成了人彘。” ※※※※※※※※※※※※※※※※※※※※ 本章伏筆頗多,盡情提問。 是個頭.....是個頭......這句話很值得琢磨,看過“生而為女子,誰不想做鳳凰2/3”就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