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那小胖子站在岸邊，哭哭啼啼的喊著：“臭魚精，你出來，你快出來——”

    鮫人躲在水里，感到一陣心煩意躁。

    而那哭聲絲毫沒有減弱，反倒是愈演愈烈，扯著破鑼嗓子一陣叫喚：“你都不理我了，臭魚精，死鮫人，修煉修到一半，尾巴還在的大頭魚！嗚，你快出來。”

    他越罵越起勁，就差沒編成歌唱起來了，“鯉魚精，大尾巴怪，臭咸魚，烤魚片。”

    鮫人臉上青筋畢露，終于按捺不住，正要撲上來嚇?biāo)幌?，可誰料，那小胖子哭夠了，猛地擤了一下鼻子，將兩道大鼻涕甩在了他的倆上。

    鮫人：……

    鮫人：……

    鮫人：……

    怒火蹭地?zé)似饋?，鮫人一張嘴，直接咬上了舒景乾圓滾滾的小肚子。

    果然軟綿綿的，rou質(zhì)特別嫩。

    鮫人原本只想著稍微略施小逞，震他一震，可沒想到舒景乾的皮膚嬌嫩的和水似的，一口咬下去，直接皮開rou綻。

    于是，只見那小胖墩扁了扁嘴，猛地嚎了起來，哭的那叫一個(gè)響亮。

    而一貫面色陰冷的鮫人當(dāng)場就慌了神，摸他的腦袋也不是，摸他的肚子也不是，手忙腳亂的哄勸著：“喂，別哭了，喂喂喂，我不是存心的，要不然你咬回來，鮫人血可是很值錢的，我求你別哭了，喂！”

    血最終還是止住了。鮫人咬碎了草藥給他敷在了傷口上，然后咬著牙掰下了一片魚鱗，覆在了藥草上。

    據(jù)說鮫人的鱗片能入藥，能驅(qū)百病。

    反正，能做的都做了，鮫人像個(gè)奶媽似的將人哄得不哭了，有些疲勞的想，我和人類，果真還是不能好好的相處。

    看了一眼扁著嘴的小胖子，鮫人伸出手，想著撫摸他一下，頓了頓，還是打住了。

    舒景乾已經(jīng)把利欲熏心的人招來了，不能再放他來回跑了。

    今日自己沒有落網(wǎng)，不代表他日也不會(huì)有事。

    而這小胖子眼下尚且年幼，還保留著一份童真，誰知道再過幾年，他稍微大一些了，會(huì)不會(huì)被利欲熏陶的，做出殘害自己的事情。

    他們?nèi)祟惐揪拓澙范运剑静恢档帽幌嘈拧?/br>
    瞧著舒景乾止了疼，鮫人將他夾在了腋下，道：“我送你離開。”

    “不要！”舒景乾踢蹬了一下腿，道：“我下次來，你肯定又不肯見我了?！?/br>
    “不會(huì)再有下次了?！滨o人邊走邊說，“我會(huì)消除你所有關(guān)于我的記憶，你不會(huì)再記得我?！?/br>
    “我不要！”舒景乾繼續(xù)撲騰，“我那么喜歡你，才不要忘了你?！?/br>
    鮫人愣了一下，然后笑笑說：“如果再過幾年，你還能說出這種話，我一定不會(huì)放過你?！?/br>
    行至了山外，鮫人將舒景乾放在了地上，然后拿額頭抵在了他的額上，說：“忘了我吧。”

    “臨溪?！笔婢扒?，“我想了好久，才幫你取的名字，你喜歡嗎？”

    鮫人笑了笑，道：“喜歡，我收下了?！?/br>
    舒景乾：“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鮫人：“好，我會(huì)記得?！?/br>
    舒景乾：“那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鮫人：“隨緣吧……”

    ☆、第32章

    這是舒景乾關(guān)于鮫人所有的記憶。

    其實(shí)他失憶前，說的話是真的——我那么喜歡你。

    可我，還是忘了你。

    第二天，云朗風(fēng)清，天氣晴好。

    舒景乾伸了個(gè)懶腰，坐起身來。只見陽光穿過樹葉，在水面上灑下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輝，蕩碎了一池的漣漪。

    而鮫人，正浮在水面上，身披華光，嘴角噙著笑，俊美的不似人間所有。

    只見他張開了手臂，在水里蹁躚舞動(dòng)著，身姿輕盈而魅惑，舉手投舉間，盡是風(fēng)情。

    舒景乾冷笑了一聲，正準(zhǔn)備張嘴罵他一句“娘娘腔”，卻瞧著鮫人突然并攏了十指，微微一收，指逢里竟有流光閃動(dòng)。

    而后，那成片的流光，隨著鮫人的動(dòng)作，慢慢穿梭，交疊，織成了一張細(xì)密而透明的輕紗。

    陽光底下，閃閃發(fā)亮。

    舒景乾被眼前這如夢(mèng)似幻的一幕震到了。

    鮫綃，居然是鮫綃！

    傳說中價(jià)值千金，遇水不濡的鮫綃！

    只見那鮫人十指輕彈，掙斷了藕斷絲連的鮫絲，然后拎著薄紗，緩緩上了岸。

    他“走”的極慢，身后跟著一片明媚的陽光，頭上撐著一片勝放的煙霞，如同海神一般，緩緩來到了舒景乾的面前，將鮫綃搭在了他的頭上，用低沉的嗓音，輕輕喚了一聲：“我的新娘?！?/br>
    舒景乾有些愣住。坦白說，剛才那一幕太過煽情和美好，饒是他一個(gè)純爺們，也有些受不了。

    要不是屁股隱隱作痛，提醒著他面前的男人根本就是個(gè)禽獸，他搞不好會(huì)一時(shí)腦熱，直接撲進(jìn)他的懷里。

    臉好，身材好，活也好。

    猛地甩了自己一巴掌。舒景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居然會(huì)想那檔子事。

    話說，他這是被cao上癮了嗎，為什么滿腦子都是些亂七八糟的。

    鮫人抓住了他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了一下，道：“我想把我最好的東西，全部都給你。”

    舒景乾裹著一身輕若鴻羽的鮫綃，有些糾結(jié)的看著面前的鮫人。

    沒想到這老禽獸煽起情來，還是一套一套的。

    實(shí)在是有些難以招架。

    “那什么——”舒景乾定了定神，問道：“你既然和傳說中一樣，能歌善舞會(huì)織綃，那是不是，也會(huì)泣淚成珠呢？”

    “會(huì)?！滨o人彎下了眉眼，問道：“要看嗎？”

    “要！”舒景乾立馬來了精神，這可比看猴戲有趣多了。

    鮫人卻是笑了一聲，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道：“眼淚這種東西，哪里是說掉就能掉的?！?/br>
    舒景乾撇撇嘴，“那要我給你兩巴掌，幫你找找感覺嗎？”

    “小東西?！滨o人靠在了樹上，輕飄飄的說：“自遭遇屠城以來，我已經(jīng)有幾百年，沒有流過淚了?！?/br>
    從此之后，也不會(huì)流淚了吧。

    一瞬間沉默過后，舒景乾喚了跟他一聲“鮫”，而后又改口道：“臨溪?！?/br>
    “嗯?！滨o人將他撈進(jìn)了懷里，撫順著他的頭發(fā)，道：“再喚我一聲。”

    “臨溪?！笔婢扒姥杂謫玖怂宦?，然后咬了咬嘴唇，道：“如果你還顧念舊情，我能不能，求你放我離開？”

    鮫人的動(dòng)作一滯，問道：“為什么？你不想留下陪我嗎？”

    舒景乾搖搖頭，“我得走，我有我的抱負(fù)，有我的夢(mèng)想，我不可能留在這里陪你蹉跎。”

    鮫人一把攥住了他的肩膀，有些犯嗔，“可你從前說過喜歡我。”

    舒景乾有些吃痛，皺了皺眉，說：“是啊，我從前是很喜歡你，因?yàn)槟菚r(shí)我沒有別的玩伴，所以心心念念的全是你?？赡銋s霸道的抹去了我的記憶，把我從你身邊攆走了?，F(xiàn)在你想把我找回來，我的心卻已經(jīng)不在你這里了。”

    鮫人放輕了手勁，問道：“那我們從新開始，好不好？”

    “不好?！笔婢扒蜷_了他的爪子，道：“我后來結(jié)識(shí)了不少朋友，也有了心儀的姑娘，我將來或者考取功名，或者接手酒坊，不論怎樣，我都不可能和一個(gè)鮫人在一起。”

    鮫人：“那如果你喜歡，我也可以修煉成人?！?/br>
    舒景乾皺了皺眉，“修煉……成人？”

    這聽起來，就和雙修一樣扯淡。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鮫人算不得是妖，他們生來就有類人的上半身和魚尾，他們的美貌和智慧是與生俱來的，根本不需要格外的修煉。

    鮫人卻是一臉的篤定，“我可是鮫王的兒子，有著鮫人里最強(qiáng)大的血脈，想著分化出兩條腿來，并不困難?！?/br>
    “那——”舒景乾揚(yáng)揚(yáng)眉，道：“你試著變成女人，讓我上一頓?！?/br>
    鮫人：……

    舒景乾嘆了口氣，“你這老yin魚，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愛?！?/br>
    舒景乾到底還是離開了。

    他知道那老yin魚的脾性，獨(dú)斷專權(quán)，說一不二，說要你走你就得走，說你要你留下你必須留下。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鮫人骨子里的王者之血作祟，反正，他很霸道就是了。

    所以，舒景乾將刀刃抵在了脖子上，以死相逼，“你是要我活著離開，還是死了留下陪你?！?/br>
    鮫人放他離開了，從此變成了一蹲望夫石。

    他每天坐在巖石上，眺望著舒景乾來時(shí)的方向，那幽深的樹林，嬌艷的野花，熹微的陽光，交錯(cuò)著，鋪成了一條虛虛實(shí)實(shí)的路。

    四季流轉(zhuǎn)，歲月變遷，那樹葉綠了又黃，野花開了又落，路尚在，而人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這日子，一過就是兩年。

    兩年，對(duì)壽長的鮫人來說，也許不過彈指一瞬間，起碼曾經(jīng)是這樣。

    可如今，他突然有點(diǎn)食不知味，度日如年。

    等到熬來了又一個(gè)春天，他在粼粼碧水中打了個(gè)滾，然后百無聊賴的唱起了歌。

    歌聲悠遠(yuǎn)而動(dòng)聽，惹了河面上成片的鯉魚翻滾騰躍。

    他唱的很凄涼，很投入，很忘我，直到聽著岸上傳來了一聲中氣十足的叱喝：“別唱了，難聽死了?！?/br>
    那聲音里多了一絲成熟男性的低沉，卻隱隱還透著一股子?jì)珊?/br>
    鮫人一個(gè)興奮，險(xiǎn)些嗆死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