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他往岸上看去,只見一個相貌非凡,氣質(zhì)出眾的男子,正拎了一壇子酒水,長身玉立在岸邊,笑問道:“舒某自釀的酒水,取名浣春,魚兄可要嘗嘗?” “我不是魚,”鮫人喉嚨動了動,百感交集道:“我是鮫。” “鮫兄?!笔婢扒α诵?,沖鮫人伸出了手。 而鮫人就這他的力道,一躍上了岸。 兩年不見,舒景乾的眉眼張開了,多了一絲英氣,個頭也竄高了,身材頎長而挺拔。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只見他勾起了玉脂粉唇,笑問道:“鮫兄如何這般看著我?總不會是兩年未見,一見面就想著上我吧?” “我倒是想?!滨o人伸出手,想著撫摸一下舒景乾的腦袋,卻又及時打住了,伸手撈來了酒壇子,仰頭喝了一口。 舒景乾脫掉鞋襪,將腳丫子浸到了水里,問道:“你這兩年,都在做什么?” “想你,盼你,等你?!滨o人回答。 舒景乾笑了笑,“不錯,嘴皮子功夫倒是見長了,也會說甜言蜜語了?!?/br> 鮫人放下了酒壺,將手覆在舒景乾的手背上,問道:“你和心儀的姑娘,成親了嗎?” “沒有?!笔婢扒媚_丫子撥著水面,道:“你那兩宿,給我留下心理陰影了,我似乎沒法對著女人勃起了?!?/br> 鮫人一怔,悄悄攥緊了拳頭。 只見舒景乾瞇著眼睛看了過來,問道:“說真的,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施加了什么妖法?” 鮫人搖搖頭,“沒有,我可以對著海神發(fā)誓?!?/br> “是嗎?!笔婢扒嘈α艘幌?,“那一定就是我著魔了,病入膏肓了,不然怎么會整夜整夜的做夢,夢到和你縱欲呢?!?/br> 鮫人:…… 舒景乾從胸前取出了一方帕子,打開之后,現(xiàn)出了一片黑亮黑亮,如同打過蠟的鱗片,問道:“這是你的吧?我七歲那年,你拿來給我療傷用的?!?/br> “嗯?!滨o人點點頭,隨手取走了鱗片。 “這是前不久,我從存放兒時的玩具箱子里翻出來的,也不知我當時明明失憶了,為何還將這鱗片存放了下來。十五歲那年,我離家出走,明明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卻偏偏要來河邊,想來,也是有什么驅(qū)使著我吧。” 鮫人攥住他的手,微微有些用力。 舒景乾抽回了手,道:“我今天來,是想著徹底做個了斷的?!?/br> 鮫人面上一僵,還不等開口,只聽舒景乾說:“我不想再畫地為牢,自我折磨了。你或者死了,了卻我一樁心事,或者來到陸上,陪我一起生活?!?/br> 鮫人愣了一下,只聽舒景乾繼續(xù)道:“你不是說自己沒有族人了,那么你跟著我,我給你一個家好不好?” ☆、第33章 后來的日子,舒景乾忙著釀酒,而鮫人忙著修煉。 他們隔三差五的會見上一面,說點男人間的情話,做點情人間會做的事情。 一壺酒,一碟子茶點,和一個愜意的午后。 這樣的日子過得甚為平和,直到有一天,鮫人即將修出雙腿,而舒景乾卻病倒了。 他這病來勢洶洶,初時只是通體無力,后來面色蒼白,再后來咳了血,然后病怏怏地臥了床。 舒銘瀾陸陸續(xù)續(xù)請來了花城,乃至整個大燕最好的大夫,瞧過了都說:“病入肺腑,繼而周轉(zhuǎn)全身,乃是病入膏肓之癥,無藥可救。” 剛剛害病的時候,舒景乾還堅持著去看鮫人,只是由三五天變成了十來天,然后變成了一個月,兩個月,直至很久都沒有出現(xiàn)。 鮫人也曾試著拿自己的血和鱗片混著藥草給舒景乾服用,可縱使他扒光了全身的鱗片,也沒能遏制他的病情惡化。 鮫人血雖能入藥,但總歸不是萬能的。 他知道人類脆弱,可沒想到會如此的不堪。 這好日子才剛剛開始,轉(zhuǎn)眼便要結(jié)束了。 也許,正是應(yīng)了海巫所說,他這輩子愛上一個人,便注定了是一場劫。 他可以躲,可他不想躲。正如他可以不愛,卻選擇了愛一樣。 催動著體內(nèi)的鮫珠,鮫人忍受著分筋錯骨之痛,硬生生地逼迫自己提前修出了雙腿,然后又忍著刺骨之痛,一腳一個血印的上了岸。 這種形態(tài)維持不了多久,等著失效的時候,他將再也無法變成人形。 咬著牙,帶著一身的傷痛,鮫人在沒有學(xué)會拿腿走路的情況下,一瘸一拐,踉踉蹌蹌地出了山,打暈了一個路人,換上了他的衣裳,然后打聽著去到了天泉坊。 酒坊里的人聽他自稱是一位游醫(yī),有藥到病除,起死回生的本事,趕緊將他迎進門,帶著去到了舒景乾的臥房。 那時,舒景乾已經(jīng)被病魔糟蹋的不成樣子,形如枯槁,骨瘦如柴,面色憔悴的躺在那里,一動未動。 鮫人忍著上前擁抱他的沖動,回身對家仆道:“你們先出去吧,我瞧病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旁邊打攪。” “是。”眾人趕緊退下了,關(guān)門之時,只聽一個小丫鬟說:“好俊的郎中。” 鮫人撫上了舒景乾的額頭,粗糙的手掌帶著冰冷的磨礪,讓昏迷里的人有些難受。 “鮫——”舒景乾喃喃了一聲。 “我在這里?!滨o人攥住了他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道:“放心吧,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會活著,會長命百歲,會兒孫滿堂?!?/br> 舒景乾合著眼,并未搭腔。 “如果我死了——”鮫人深吸了一口氣,道:“會幻作云,化成雨。所以未來的每一個陰雨天,我都會來看你。這一次,我不要你忘了我,我不能活在你的世界里,起碼,要永遠留在你的心里。你看,我就是那樣霸道而自私?!?/br> 他說著,朝胸口狠狠地拍了一掌,然后張開嘴,吐出了鮫珠。 他捧著血粼粼的鮫珠道:“你總說我這老畜生不懂愛,可什么是愛,非得用你的死,來逼我證明嗎?”說著,運轉(zhuǎn)所剩無幾的靈氣,將鮫珠逼入了舒景乾的體內(nèi)。 “小胖子,這一次,你可是信我了?”鮫人捧著舒景乾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了一下。 淚滴從眼角滑落,轉(zhuǎn)瞬結(jié)成了珠子,落地之時,發(fā)出了一陣“泠泠”聲響。 鮫人離開的時候,因為腳掌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幾次撲倒在地上,爬起來的時候,手臂上全是擦傷。 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讓傷口愈合,甚至連維持人形都很難。因為長時間離開水,他的皮膚已經(jīng)干裂,隱隱有了滲血的傾向。 他一個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鮫人王子,幾時這么狼狽過。 跌跌撞撞,連滾帶爬,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到河邊的,一頭扎進水里時,只覺得已經(jīng)痛麻,毫無知覺了。 而后來,舒景乾拜那“游醫(yī)”的靈丹所救,終于醒了過來,鮫珠運行五臟,清熱排毒,使他的身子慢慢好了起來,恢復(fù)了原有的氣色,甚至看起來比先頭還要好。 下榻的時候,他在地上撿起了一顆珍珠,通體圓潤,個頭雖小,卻很是罕見。 原本以為是哪個丫頭不慎遺失的,舒景乾隨手收了起來,放在了案頭的匣子里。 他沒有再見到鮫人。 那片水面平靜的不起一絲波瀾,仿佛,那鮫人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他大病一場,做的一場夢而已。 只有身上裹著的鮫綃,告訴他,臨溪曾經(jīng)存在過。 本王回到桃花客棧時,只見燕玖正躺在樹下的搖椅上,閉著眼睛打盹。 他睫毛又長又密,陽光灑在他白皙的臉上,投下了兩片扇形的陰影。 大約是睡得不太安穩(wěn),他睫毛輕顫了幾下,然后翻了個身。 本王趁他落地之前,趕緊將他接在了懷里,然后脫了件外衣,給他搭在了身上。 他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帶著幾分惺忪的睡意,問道:“皇叔今日去哪了?午飯可是吃了?” “我在附近隨處逛了逛?!北就跽f著,將他攔腰抱了起來,道:“困的話,還是回屋睡吧,當心著涼?!?/br> “嗯?!彼麘醒笱蟮目吭诒就鯌牙铮溃骸按豪锓?,朕這幾日,可是懶出毛病來了?!?/br> “是夠懶的?!北就跣α诵?,抱著那軟綿綿的小豬上了樓,然后推開他的房門,將人放到了床上。 他打了個哈欠,道:“左右風光也看盡了,不如明日,我們就回京吧?!?/br> 本王一愣,“這么快?” “嗯。雖說是出來游山玩水的,可朕始終還掛念著宮中的事物,玩也玩不安心。特別是這兩日,朕的眼皮直跳,總覺得要出事。” “會有什么事?”本王給他扯來被子,道:“朝中有那么一群老臣鎮(zhèn)著,誰敢造作。” “話是這樣說——”他揉了揉眼皮,道:“可朕的心里總不踏實。昨夜里還做夢,夢到你被人推下了懸崖,讓朕一頓好找?!?/br> 本王揉揉他的腦袋,道:“別胡思亂想了,沒聽說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像我這種大jian大惡之徒,死不了的?!?/br> 他眉眼一彎,笑了起來,“皇叔所言極是。” 本王咳嗽了一聲,道:“臣只是隨便說說,皇上也知道,我這人其實忠厚老實,恪守本分,是個再好不能的人?!?/br> 他照舊是笑,“朕知道。” “小東西。”本王捏了捏他的臉,自覺行為僭越,趕緊收回了手,道:“皇上,恕臣有個請求,想著在花城多留兩天。” 他摸了摸臉,問道:“為什么?” “實不相瞞,”本王欠了欠身子,“臣在花城結(jié)識了一位朋友,看他遇到了煩心事,想著施把手,幫他一幫?!?/br> “莫不是舒景乾?” “正是?!?/br> 燕玖倒是無所謂,擺擺手道:“朋友有事,幫一幫倒也無妨,只是別耽擱太久?!?/br> 本王急忙行禮,“微臣謝過皇上?!?/br> “得了,在宮外就別多禮了?!彼桓C里拱了拱,道:“你去吩咐廚子,朕晚上想吃桃花糕,還有松子玉米炒飯。” “是。”本王退出了房間,下樓交代了廚子之后,便騎了匹快馬,去到了酒泉坊。 皇上既然著急回京,那本王也不好太拖沓,此事,還是早了早好吧。 去到了酒泉坊,只見舒景乾正披頭散發(fā)地坐下夕陽下,呆呆地看著天邊的流云。 原本年少輕狂的臉上,蓄了兩團化不開的愁云,看著有些頹廢。 本王走到石階前,挨著他坐下了,問道:“怎么,在想臨溪?” 他愣了一下,“你怎么會知道這個名字?” 本王不好說窺伺了他的過去,還順帶著看了幾場活春宮,只得打著哈哈道:“是你酒后,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