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本王閑來無事,便撐了把傘,準備去鳳翎宮坐坐。 行至了門口,只見聞人善正坐在桌子前,手捧著一個針線盒,趴在那里縫制什么。 他的動作機械而生硬,每一針每一線,都頗費力氣??杉幢闶沁@樣,他還是不肯假手于人,自個兒坐在那里,安安靜靜地穿針走線。 本王頓了一下,走了進去,問道:“在縫什么?” 他恍然回了神,道:“哦,在縫藥枕?!?/br> “藥枕?” “嗯?!彼c點頭,把針腳疏松的枕套拿給我看,“皇上他最近精神不好,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總是睡不安生。喝藥他又怕苦,扎針他又怕疼,我便想著弄個藥枕給他,希望他能睡得安生一些?!?/br> 本王笑笑,“倒是個好主意。” “我也不懂藥理,只是想一出是一出?!彼f著,往里頭塞了一些桂枝,生地,山菊,棗仁等等,然后又捏起針,開始吃力地封口。 縫好了之后,他機械的問我:“王爺你說,皇上日后要是枕在這上面,會不會偶爾想起我?” 本王楞了一下,“你就在他身邊,他何至于——” 他搖搖頭,“我的意思是,假若有一天我不在了,陪在皇上身邊的人換成了聞人善,那他會不會有那么一瞬間也好,想起曾經(jīng)有過一個我。” 本王:“你這是什么意思?” 他撲閃了一下睫毛,道:“我想求王爺一件事?!?/br> 本王皺了皺眉,“你是想——” 他放下了枕芯,跪到了地上,“如果王爺真有神通,能夠讓死者還陽,那我求你,讓聞人善回來吧。有聞人善陪在皇上身邊,皇上一定會發(fā)自真心的笑出來,而不是一味的佯裝快樂。” 本王無法理解他的行為,伸手將他扶了起來,問道:“若是聞人善回來了,你怎么辦?” “我?”他頓了一下,道:“無所謂啊,到時劈柴燒火,或者做成別的小玩意兒,總歸是個去處?!?/br> 他這話說的時候風輕云淡,好似和他無關(guān)一樣。 大約也正是因為他是塊木頭,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可以藏在心里,任誰也無看透。他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 他看我默不作聲,打起了商量,“皇上他是一國之君,他的身子既是他自己的,也是黎民百姓的,王爺您不能要走的觸覺。他以后還得選秀納妃,降下子嗣。如果你一定要我拿東西跟你換,那我把體內(nèi)的妖丹給你好不好?” 本王:…… 聞人善:“制作我身體用的黃花梨,也是千年的老料,如果王爺喜歡,也可以拿走?!?/br> ☆、第49章 都說木頭無心,可這聞人善,偏偏就生出了人類的感情。 本王呼了口氣,問道:“這件事,你可曾跟楚皇商量?” “沒有?!彼麚u搖頭,“別看皇上他面上雷厲風行,對誰都不客氣,其實他內(nèi)心,是個很溫柔的人。這兩年,是我一直陪在他的身邊,照顧他的衣食起居,幫他打點后廷的事物。我既是他的枕邊人,又是他的賢內(nèi)助。就算他不愛我,也會照顧我的感受。所以當了我的面,他是不會說要聞人善回來的??晌抑?,他能忍住今天,忍住明天,卻決計忍不了后天,他早晚會找你換回聞人善的。兩年了,他心心念念的全是他,夢里喊著的也都是他。如果你真能把聞人善帶回來,別說是讓他拿觸覺跟你換,就算是讓他付出江山,他也愿意的。” 本王心里莫名有些堵。別說是我要了他的妖丹根本沒用,就是有用,這筆買賣我怕是也做不來了。 如果聞人善回來了,那這傀儡必然成為多余的了。作為橫在楚泓和聞人善之間的一道障礙,楚皇是不會再將他留在身邊的。 可他既已成了精,便算是一條生命,怎好當成敝履,丟之棄之。 本王歷盡了這世間的生死輪回,始終覺得大道有常,陰晴圓缺,悲歡離合乃是命中注定,該放手就得放手。 死死地抓著,不過是徒增傷悲。一場緣分終了,就不該繼續(xù)勉強。 換言之,比起帶回聞人善,本王更希望楚泓能好好的珍惜眼前人。 至于本王的觸覺,今世拿不到,大可再等來生…… 本王想了想,道:“你可知,這世上有兩種東西最是讓人放不下,一樣是得不到,一樣是已失去。如今楚泓失去了聞人善,心心念念的全是他,可難保有一天他失去了你,也會念念不忘。” 他搖搖頭,“不會的。我不會笑,不會哭,不會撒嬌,不會變著法的取悅他,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他對我一切的好,不過都是把我當成了聞人善。而等著聞人善回來了,他就會把這份溫柔,全部都還給他。” 終究是塊木頭,怎么就一根筋的想事情呢? 本王道:“你涉世不久,根本不懂人心。這世上的人,不分男女,個個都是賤骨頭,你在他身邊的時候,對他付出再多,他都不會放在心上,可等你不在了,他會突然想起你的好。這世上輕易得到的東西,很少有人會去珍惜??赏チ?,又總是追悔莫及?!?/br> 他不解,“這是什么意思?” “這么長時間了,他楚泓就是塊頑石,也該著動搖了?!北就醯?,“楚泓不見得是對你沒有感情,他只是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了過去的點點滴滴里,然后拼命壓抑著自己不去愛上你。他覺得只有這樣,才算是對得起聞人善愛了他一場。” 聞人善愣了一下,“你是說,他興許也是喜歡我的?” “也許吧……”本王道。 沉默了一會,只瞧著外頭突然一道閃電,剛剛停下的雨,竟是又打上了。 聞人善跟宮女吩咐了一聲:“去御膳房張羅膳食吧,讓廚子熬一點雞湯,里頭放些柏子仁,合歡皮,味道清淡點的藥物,對了,再讓御廚煮一碗小麥黑豆夜交藤湯,一并端上來?!?/br> 般般樣樣,俱是安神的東西。 這皇后對楚泓,倒真是體貼。 安排好了之后,聞人善又翻出了一把雨傘,對我說道:“失陪一下,我去一趟御書房,皇上那頭,也不知道有沒有雨具?!?/br> 本王一愣,“這種事,你何必親自走一趟,讓奴才們?nèi)ゾ褪橇?。?/br> “無妨,就當是出去走走。”他說著,撐傘走了出去。 本王左右也無事,走出了殿門,立在了宮檐下,伸手接了一捧水花。觸手既感覺不到濕潤,也感覺不到清涼。 說起來,水是什么感覺來著?溫暖和寒冷又是什么感覺?擁抱是什么感覺?親吻是什么感覺? 愛,又是什么感覺? 在檐下站了大約一刻鐘,遠遠的,只見楚泓撐著傘走了過來,身邊依偎著聞人善。而那把傘,說是兩個人共撐,卻斜斜的,基本全遮在聞人善的頭上,而楚泓的大半個身子,卻晾在雨中。 聞人善攥住傘柄,往楚泓的方向推了推,道:“我身子不怕涼的,皇上還是多保證御體要緊?!?/br> “別廢話?!背鼣堖^了他的腰身,貼到了自己的身上,道:“這樣不就好了,離我那么遠做什么?!?/br> 遠遠的看著他們,本王搖了搖頭。 要說這兩個人啊,一個癡,一個傻,悶不做聲的,把一切感情都壓抑在心里,倒真是絕配。 明明只要有一個人向前邁出了一步,懸在他們之間的問題就能解決了??善?,一個不敢奢望,一個不敢遺忘。 全部跟悶葫蘆似的,到底也不知道是誰在折磨誰。 楚泓走近了之后,笑著說:“既然襄王也在,不如留下吃個飯吧?” 本王猶豫了一下,道:“也好?!?/br> 于是,我三人入了席,喝著茶水等待開飯。 只見楚泓從懷里掏出了一支黃玉發(fā)簪,放到了聞人善的手上,說:“朕閑來無事,親手雕刻的,感覺這顏色很適合你。” 聞人善愣了一下,“你往常,不都說我更適合煙粉色嗎?” “那是善兒適合,不是你。”楚泓說著,將發(fā)簪別在了他的發(fā)間,道:“果然黃色,和你的氣質(zhì)更為相配?!?/br> 聞人善僵在那里。大約是頭一次被楚泓當成另外一個人來對待,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伸手取下了頭上的發(fā)簪,輕輕的撫摸著上面的紋絡(luò),道:“真好,這是皇上頭一回送我禮物?!?/br> 楚泓揚揚眉,“之前不是也經(jīng)常送你嗎?” “那是送給聞人善的?!彼f,“雖然是放到了我的手上,可東西都是他喜歡的。” 楚泓楞了一下,“那你還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說出來吧,朕都會滿足你?!?/br> 聞人善搖搖頭,“沒有了,能收到這個就很好了,何況還是你親手刻的?!?/br> 雖說本王看不到聞人善臉上有任何的表情變化,可本王就是覺得他在哭。有一種淚,不是非得流在臉上,才讓人知道他在喜悅或者悲傷。 而楚泓這突然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讓本王隱隱感覺不妙。 飯菜呈上來之后,楚泓為本王倒了杯酒,道:“王爺請?!?/br> “有勞?!北就醵似鹆司票毤毜貒L了一口。 “如何?”楚泓問道:“可能比得上你燕國酒圣所釀的酒?” 本王老實回答,“差遠了?!?/br> “呵呵。”他笑了起來,“王爺?shù)故遣豢蜌狻!闭f著,夾了一口菜,道:“說來可惜,若王爺你不是燕國人,而是生在我楚國,興許我們還能成為知己呢。朕這輩子沒幾個看得起的人,可你襄王絕對算是一個?!?/br> “承蒙皇上抬舉?!北就跤趾攘丝诰扑?,道:“若是皇上瞧得起在下,便是從現(xiàn)在這一刻起,你我一樣能成為知己?!?/br> 他笑笑,“然后呢?放你離開?” 本王搖搖頭,自然沒指望他會做到這一步。 要說這酒雖然差了些,可膳食畢竟還是好的,一頓飯,倒也吃出了七八分滋味。 而聞人善,因為身子的原因,無需攝取食物,便在一旁負責倒酒。 不知是不是本王的錯覺,總覺得今晚的楚泓,似乎對聞人善異常的溫柔。 那感覺,就好像是對一個人心存愧疚,而變著法子的去彌補。 酒足飯飽之后,本王道了聲謝,然后離開了鳳翎宮。 行至了我的住處,只見檐下正站了一個身穿黑色長袍,上面繡著紅色曼珠沙華的男人,身姿挺拔,面色清冷,不是昭瞑又是何人。 遠遠的,他看向了本王遍布傷疤的臉,冷笑道:“本來就夠丑了,怎么把自己折騰的更丑了?” 本王摸了摸臉,道:“一時不妨,遭人暗算了?!?/br> “哼!”他邁進了門檻,拖了張凳子坐下了,道:“你讓我查的那道魂魄,我查了。” “怎么樣?”本王問道。 “不怎么樣,”昭暝道,“已經(jīng)喝下孟婆湯,去彼岸投胎了。” 本王皺了一下眉,只見昭暝遞來了一個玄鐵打造的盒子,說:“不過聞人善喝下孟婆湯之后,散碎在奈何橋附近的記憶,被孟婆收起來了。你回頭隨便找具身體,把記憶嵌進去就是了?!?/br> 本王接過了盒子,轉(zhuǎn)瞬便想到了那具傀儡,于是問道:“若是把這份記憶強加給一個人,那個人會怎樣?” 昭暝淡淡道:“屬于他自己的記憶就會消失,被這份全新的記憶取而代之。” 本王的手掌驀地收緊,“那這跟鳩占鵲巢,借尸還魂有什么兩樣?” 昭暝搖搖頭,“這可不一樣,我權(quán)限雖大,卻也不敢擅自殺人勾魂。那人只是繼承了聞人善的記憶,靈魂總還是他自己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