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陸瑾佩扣緊了茶杯,若不是心疼那青瓷價值幾十兩銀子一個,就真想摜在桌上,濺他一臉茶沫渣子。 卻又聽得他款款道:“方才那個小丫頭也著實不錯,主子在跟前也是灑脫不羈,甚有其主之風,就先讓人下去收拾好了再送來伺候母妃。” 看看,就是瞧不得她好,專尋她軟肋下手。 人善被人欺啊,欺人的人還不能欺負回去,這口惡氣梗在喉口,上不去下不來的。這好比地上有只螞蟻,一腳踩下去,你還不能痛痛快快地把它踩死了,抬起腳來,還得讓它活蹦亂跳地往前跑,一準回過頭來譏笑你兩聲。 “如此甚好,皇兒之舉甚符哀家之脾性,那明兒個朝堂上見,皇兒一路走好,哀家不送了?!?/br> 秦作庭,咱們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陸瑾佩從昨兒個的記憶里模模糊糊醒過來,苑鵑給她的帕子都換了幾條了,眼睛也不大疼了。 隔著珠簾看,那個白發(fā)蒼蒼的老爺子還在哭天抹淚,再瞟一眼新皇,笑瞇瞇地,如同瞧戲一般,拿了把紙扇,搖搖晃晃地聆聽,只是身邊的狗腿小太監(jiān)不見了。 勤政殿前正撐起個大鼎,燃了熊熊烈火,還能聽到木柴碎裂的嘎吱作響。 再放眼望去,老爺子頓時噤聲,抹了把花白的胡須,規(guī)規(guī)矩矩地歸班站立,不發(fā)一語。 陸瑾佩目瞪口呆地把皇帝陛下望了一望,可巧,秦作庭也正興味盎然地看著她樂:“母后有何指教?” “陛下仁孝?!碧斓亓夹?,她就是怕被這陰陽怪氣的皇帝陛下扔進那鼎里當柴火。 群臣一陣唏噓,只是不敢再呼天搶地的義憤填膺。 倒也有那么兩三個舍了一身剮,也要給殘暴不仁的新皇找不痛快的。 就瞧著一個人出班而立,執(zhí)了個笏板,滿臉痛惜地道:“陛下乃一代明君,太后娘娘不妨直言?!?/br> 這么定睛一看,陸太后覺得心肝rou顫,眼睛格外的疼。 怎么說的,初戀的滋味疼到心骨,不足與外人道也,這位大義凜然給陛下添堵的俊秀公子,乃不才哀家的初戀,啊,暗戀對象,安平世子傅堯徽。 當年為了他,哀家也算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舍了這張還算嬌俏可人的老臉,在京城數(shù)十萬人口的大街小巷,把傅堯徽堵在各處花樣翻新的表白。 不過可惜的是人家有心上人,還對心上人忠心耿耿,最后被哀家肆無忌憚地追逐了好些年,實在忍無可忍,一劍就把哀家給戳到這后宮里頭了。 如今看來是要伺機尋釁報復么,真是他特么的叫人傷心了。 “不錯,母后大可直言?!被实郾菹?lián)]著個扇子,笑瞇瞇地一把把禍水摔倒哀家臉上了。 哀家敢直言么,雖說哀家有直言的資本,但哀家有直言的膽量么,不帶著你們這么欺負婦孺老弱的。 這么個無言的場面該如何打破,陸太后靈光一閃,哎,有了,裝死吧。 遂,表現(xiàn)欲望極強的陸太后兩眼一翻,往后一躺,橫尸鳳座,臨了還掐了新收的小宮女東鵲衣袖一把,把小丫頭帶了一個趔趄。 小丫頭極有眼色地哭喊:“太后暈厥了……”那聲音叫個凄慘,樂得陸太后險險地有種死而復生的沖動。 宮人一窩蜂似的往上涌,一路上心驚膽戰(zhàn)地,把生生憋笑到抽搐的新晉太后給抬回了壽昌宮。 新帝問太醫(yī)娘娘如何,估摸著老爺子已然回得熟稔于胸,就連順嘴瞎扯都得心應手:“回陛下的話,太后娘娘與先帝伉儷情深,悲傷過度,負重不堪,氣虛體弱。” 伉儷你妹,情深你大爺啊,哀家和先帝相處不過一刻鐘,就被飛來橫劍給嚇回去了有沒有。 負重不堪倒是真的,如在下男子豪情壯志的姑娘頂著這一頭頗為娘氣的珠釵玉環(huán),沉重宮裝成何體統(tǒng)。 又聽皇帝陛下不懷好意地問道:“該如何醫(yī)治。” 那老爺子又回道:“臣開了幾副藥方,只要太后娘娘按時服用,靜心調養(yǎng),不日便可痊愈?!?/br> 躺在床上裝死的哀家又莫名地抽搐幾下,喝藥什么的簡直太嚇人了。 就聽聞皇帝陛下的口氣仍是很憂傷:“太后這不是仍在抽搐么,是不是要扎上幾針才能見效啊。” 陸太后罵了這廝幾萬遍娘,想來想去,這廝他娘,不正是自己么,遂很是無力地裝作一副嬌花樣悠悠轉醒虛弱道:“皇上有心了,為娘無事?!?/br> “母后何必見外,伺候母后乃朕之本分,難道母后不是這般想的?還不把藥碗端上來。”秦作庭一臉痛心疾首,語氣別提有多么的哀傷。 其實哀家更哀傷,哀家當真沒有這么想。 哀傷的哀家半是被皇帝陛下壓制著,呲牙咧嘴地才把半碗黢黑的湯藥給吞下去。 皇帝陛下滿意的揚長而去,陸太后死氣沉沉地躺在榻子上直哼哼,嫌棄地揮了揮手,把屋子里烏壓壓的宮女給攆了出去。 真是太特么的出師不利啊。 壽昌宮的太監(jiān)總管段祥一溜小跑竄了進來打千道:“娘娘,太妃們來請安了?!?/br> 陸家太后秉持著尊老愛幼的傳統(tǒng)美德,苦著一張水嫩嫩的臉,掙扎了幾下從榻上爬起來,將一干子太妃給讓進了屋。 打頭的據(jù)說是最得先帝寵愛的傅太妃,也就是安平郡王的親妹子,頤指氣使的模樣,極其不服地給陸太后行了禮,一張風韻猶存的臉都能聞得到驕縱味。 都是些要去庵里清修半年的寡婦們,還是那句話,尊老愛幼。 秉持著尊老愛幼傳統(tǒng)的陸太后干巴巴地賜了座,也不曉得說些什么為好。 太后,作為太妃情敵中的斗雞,最是不招人待見,何況先帝子嗣單薄,余了皇上一個四肢健全的兒子,兩個死了,一個斷了腿守著皇陵,還有一個便是傅太妃的女兒,滎陽公主,如今已然先行去庵里打點了。 因此,一群子無兒無女的老太太瞧誰都不順眼。 陸太后瞧著他們也不大順眼,腆著臉訓了話,就打發(fā)一眾火氣旺盛的老太太出門了。 老太太們前腳剛走,屁股還沒做穩(wěn)當,后腳段祥又來報信了:“太后安好,給您道喜。” 這人來準沒好事。 她能有什么喜喲,余生只能在這后宮里追貓攆耗子,待到腰板不好、腿腳不便的歲數(shù),癱在椅子里找人閑嘮嗑,曬太陽,如果她能有那個命的話。 就聽段祥喜氣洋洋地道:“陛下有言,明兒椒房宮選妃,請娘娘一并做主?!?/br> 不過也對,一大波先皇媳婦挪出宮去了,新皇的一大波媳婦就要挪進宮里來,那叫什么,喜新厭舊?啊,新陳代謝。 陸太后看著段祥一副喜氣東來的樣子就覺得腦仁疼,據(jù)說妹子陸四陸瑾芝也在其中,自家爹爹還派人遞了小紙條,叫她緊著一二,她當做耳旁風,還真有人又把風給刮回來了。 大靖誰人不知,鎮(zhèn)國將軍陸家和安平郡王傅家,手握重兵,直逼君權,她那個死鬼丈夫病的那般突然,誰知和這兩個不臣有甚干系。 陸老爺子把她送進宮來,歪打正著成了個太后,難道還不知足,再填進來一個,還想弄死個皇帝不成。 陸太后一臉憂郁,愁云慘霧地抱著個盤子劃拉水果,段祥再次進來,陸太后就想把盤子扔他臉上,能不能一次把話說完,還能不能叫人好好過日子了? 段祥似乎覺得太后滿臉陰惻惻地想把人撕了,遂哆嗦了一下,尖了嗓子道:“娘娘,安平世子求見,您……”說完,還頗為識趣地低下頭去。 哎呀,哀家頭疼、胸悶、口苦。 哎呀,哀家一點都不想見他。 “……啊。”陸太后一粒綠油油的葡萄卡在嗓眼里,發(fā)出了烏鴉般的嘶叫。 段祥以為著宣召,便極為伶俐地一路小跑離開案發(fā)現(xiàn)場。 安平世子傅堯徽走進來的時候,陸太后正把葡萄給咳出來,憋得面頰泛紅,雙眼流淚,眨巴起來別提有多可憐了。 傅堯徽穿著一件白色孝服,眉目如畫如描,清俊杳遠,卻是形容消瘦,望著陸瑾佩薄涼的唇角直哆嗦,終究低下頭對著陸瑾佩三跪九叩。 其實,哀家多少還是能理解他的心情,以往棄之敝屣的姑娘,眨眼間青云直上,成了自己個兒表弟的娘,若果不是他修養(yǎng)好,很可能給她來上一刀。 所以說,生活總喜歡在不經意的地方狠敲你一悶棍,哀家現(xiàn)在心里端的好受多了。 “安平世子不必客套,請坐?!比缃癜Ъ疑ぷ舆€仍是沙啞不堪,說著話眼睛里都能憋出淚來。 “阿佩,你不要哭,對不起,你……我,對不起。”傅堯徽臉色青白,坐在下首的太師椅里,眼中的悔恨無以復加。 ……這是什么情況。 ☆、時時刻刻都有調戲(大修) 作者有話要說: 吃飯前忍不住來一發(fā)……o(n_n)o還沒等陸太后從世子的道歉中緩過神來,傅堯徽莫名地笑了笑:“阿佩,你是恨我的吧,我對你那么殘忍,你哭上一哭也是應當?shù)??!?/br> 世子,您真的想多了,哀家是因為葡萄卡了嗓子才如此的涕淚橫流。 “阿佩,你等著我,我,我定然將你救出去……”傅堯徽目光灼灼,緊緊地盯著陸瑾佩,痛心疾首。 “……安平世子還有何事么,若是無事,哀家最近氣虛不便招待。”誠然,哀家是氣不順,最近添堵的人著實太多。 這不又來了一位。 段祥哆哆嗦嗦地徘徊在門口,偷偷地瞄了一眼,想進又不敢進,形容猥瑣至極。 陸太后一個葡萄扔到他面前的門扇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回娘娘的話,儀貴太嬪方才路過先帝的寢宮,直言要隨先帝一道去,哭鬧著自盡,奴才們攔不住,請娘娘示下?!?/br> 陸瑾佩大喜,終于有人來解救她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頗為憂郁地嘆了一口氣:“安平世子,哀家要去處理家務事,您請便。” 說完,便端了太后的架子溜之大吉。 太后的鑾駕和皇帝的鑾駕一同落的地,秦作庭興致勃勃地伸了個手來攙她,陸瑾佩本想裝著沒瞧見,笑瞇瞇地要搭在段祥的手上,卻被皇帝陛下一把扯過,生生的往前踉蹌了幾步。 段祥都嚇傻了,連唱和都是十分尖利的嗓子,唬得非要往石階上碰的儀貴太嬪就是一個哆嗦,連拉拽的宮人都散了手。 哀家覺得甚是不成體統(tǒng)。 “儀母妃這是做什么呢,瞧母后被您嚇的?” 皇帝陛下他一面拽著哀家的纖纖玉爪,大庭廣眾之下死命地非禮,一面面無表情地端詳著他的母妃……之一。 儀貴太嬪也不一個勁兒哭鬧著要尋短見了,哆哆嗦嗦地膝行幾步直叩頭:“太后娘娘饒命,臣妾錯了。” “母后您看,儀母妃她知道錯了,該如何發(fā)落?”秦作庭笑瞇瞇地回頭張望了一下陸瑾佩。 太后仍然在頑強地掙扎著要把自己得手拽出來,甫一聽這話,就面色不善地回敬道:“全憑皇上做主?!?/br> 秦作庭仍是歡樂地看著她掙扎,笑瞇瞇地道:“母后乃后宮之主,朕不便插手?!?/br> 他的母后冷哼了一聲道:“儀貴太嬪好歹也是孕育先皇子嗣的功臣,怎能如此隨便自盡,不成體統(tǒng)?!?/br> 秦作庭點頭贊許:“母后說得極是,如此太輕便了,儀貴太嬪晉儀太妃……” 此話一出,連帶著阻攔儀貴太嬪的宮女都是喜上眉梢,用生死相博一個空無的妃位,這位也是夠拼的。 皇帝陛下回頭望了一眼陸瑾佩接著道:“賜酒,入妃陵?!?/br> 一群人白了臉,儀太妃癱在地上,連求饒都不曾,這位終身爭寵的儀太妃終究把自己的小命爭沒了。 “母后英明?!?/br> 英明的陸太后就想一巴掌抽上去,逆子啊,有這么坑害自己娘的么,太后的鳳座還沒坐穩(wěn)當強行給了一筆血債。 “段祥,哀家頭暈,胸口悶……”都被這逆子給氣的。 “太后起駕,快宣太醫(yī)?!倍蜗橐彩莻€機靈的,不動聲色地把太后的玉手從皇帝陛下那處奪回來,臨上鑾駕,還能瞅見皇帝陛下笑得意味深長,就莫名地憂傷。 第二日,陸太后一臉憂郁,坐了鑾駕,云里霧里地進了椒房殿。 入殿伊始,便被一屋子鶯鶯燕燕的亂花驚到。不得不說新皇的眼光是極好的,這些個美人隨意一位便會讓女人萬分嫉妒,所以眼神里的焦急和攀比瞬間讓這座宮殿朝氣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