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成吧,”白姬左手推門,右手則緊緊握住他的手,語氣里透著孤注一擲卻又信誓旦旦的溫柔:“反正無論生死,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br>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既非刀山亦非火海,眼前有的只是一條長而普通的走廊,廊子左右是用木板一間間隔開的矮房,形制與倚香樓前院類似。白姬四下環(huán)顧,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古怪的動靜,可眼前分明與她來時所見截然不同。她頭往百里身邊側(cè)了側(cè),蹙眉道:“這里和剛才不同了,又是結(jié)界?” “不,也許這才是珠璣閣本來的面目。”百里靠著白姬的肩,忽然伸直脖子,視線落在就近的房門上,他鳳眸微瞇,眼中有疑光浮現(xiàn)。 “你可有聽見什么聲音?” 白姬仔細去聽,果真聽到那間房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像是許多人同時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般。“要不要打開門看一看?”未等百里回答,她又搖了搖頭:“不行,這很有可能是對方為了引誘我們上鉤而設(shè)下的圈套?!?/br> 然百里的視線卻從門轉(zhuǎn)移到了別處,他眼神微凝,語氣低沉:“阿潯,你看——”白姬循著他手指的方向赫然發(fā)現(xiàn),面前的走廊不見了!轉(zhuǎn)身,來時的路亦消失了!所以說,目前只剩下推門這條唯一的路?她咬咬牙,心里暗道蘭若你夠狠,正要去推門,百里的手卻從旁伸來輕輕包住她的手背,他側(cè)眸,眉眼溫柔:“我們一起來?!?/br> 門打開的一瞬,白姬的視線就被前方那大片鉛云所籠罩。一陣陰寒的冷風襲面而來,迫使她不得不擋在百里的身前,盡管這具身子擋不了多少風,哪怕給重傷的他留下一絲溫暖也好。群山峻林潛伏于陰霾之下,不遠處有條大河,河水昏黃渾濁,岸邊等候著不計其數(shù)的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各式各樣什么都有。白姬怔楞片刻,隨即反應出這是什么地方…… “忘川河,陰間?” 一名枯瘦男子走到橋頭擺攤的老嫗面前,端起她遞來的黑邊破碗仰脖喝盡,登時,原本苦大仇深的臉上浮現(xiàn)癡傻的笑容,他搖搖擺擺走上了奈何橋,迷霧涌來,隨著他的身影消失,白姬和百里面前的場景也發(fā)生了變化。 “嗚哇!”一聲嘹亮的嬰兒哭聲在破茅屋內(nèi)響起,隔著半開的窗牑看見接生婆舉起一個瘦小的嬰兒重重拍了屁股幾下,小嬰兒哇哇直哭,接生婆卻顯得很是高興:“李家媳婦兒,恭喜你啊,是個精神的小子!”“是么?快讓我瞧瞧,哎喲,娘的心肝寶貝?。 ?/br> 產(chǎn)婦一家的對話漸次遠去?;剡^神,白姬仍是立在房門口,她沒有推開門,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個錯覺。這太詭異了,難不成蘭若將她和百里關(guān)在此處,就只是為了看那個人投胎……?白姬納悶的同時,百里亦在沉思,但他顯然想得比她更透徹些,投胎不過是蘭若意象化的比喻罷了,她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是—— 他抬眸,視線落到第二扇門上:“我們打開第二間試試?!?/br> 第二扇門被推開,眼前奇峰秀麗,澗河縱橫,風拂高草吹起一片青色的波浪。一名男子抱劍坐于巨石上,雪衣白袍,烏發(fā)束冠,一雙流光瀲滟的淺金色眸子半闔著,說不出的冷清除塵,看得白姬眼眶一熱,險些喊出他的名字來。 山神夙光。 可他并不是。夙光當日早已被玄衣仙人押解回天界,承受完七七四十九道玄雷之劫的他不死也要去掉半條性命,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這只是蘭若結(jié)界里制造的幻境罷了。 若是這樣,事情未免太過古怪了,白姬轉(zhuǎn)頭去看百里,眼中劃過一絲疑慮:“蘭若怎么會知曉山神大人?” 百里沒有回答,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山神的一舉一動,忽聽這山間風聲鶴唳,風拂面上漸入刀割,凜冽之勢越發(fā)強了起來,他眼神一變,伸手將白姬按在懷里道:“抓緊我。”白姬整個頭埋在他懷中,只覺須發(fā)亂舞,耳畔嗚嗚轟鳴,她大聲喊道:“這風怎么越來越大了!” “這不是風,這是亂流的靈力!” “什么……?!” “來不及與你解釋這么多……”百里掐訣,自虛空中取出青玉勾來,鏗地往地上一插??耧L下兩人即如暴風雨中左右搖擺的扁舟,若不是百里緊緊拉住白姬,她好幾次都險些叫那風卷了出去。是時,山神靜立于巨石之巔,所有的風都往他頭頂去,錯綜糾葛形成一個偌大的漩渦,他的衣擺卻靜靜垂在身側(cè),白姬整個人都要被風吹走了,可他連根頭發(fā)絲都沒有動彈一下。 死寂,山神的四周一片死寂。 百里斂眸,在她耳畔輕聲道:“神隕開始了?!闭Z落,山神舉劍朝天,驚天劍意化作一道明黃色的劍氣扶搖直上,直奔云霄。而他整個人隨著劍氣流逝,周身逐漸變得透明。 天人有五衰,神仙亦非長生不死。百里遙望山神的身體化作細砂一點點隨風飄遠,眼神逐漸罩上一層陰霾。 ☆、第55章 因緣際會 “第三扇門了。” 在白姬和百里的眼前,出現(xiàn)一道金漆雕龍鳳的朱紅色大門,門扇厚重,精雕細刻,龍鳳環(huán)繞攀云而上,重彩輝映,華美威嚴。白姬望著這門,雙眉緩緩蹙起。同時,門內(nèi)響起一年輕疲憊的聲音,“全福,傳大公主過來,朕有要事同她相商?!绷硪坏兰饧毜纳ひ繇憫溃骸白裰?,陛下。”門半開闔,一身著絳紫色宮服的年長侍監(jiān)兩手插袖,低垂著頭匆匆往廊子的另一端趕去。白姬的臉色一變再變,終于在看清那老侍監(jiān)面容時,如同鉛云蓋頂,整個沉了下來。 “此處是光明殿……” “你看到的只是幻象罷了。”百里扶住她的肩,掌心溫度源源不斷透入衣中,一點點瓦解她深埋于心的恐懼?!鞍 彼麊舅拿?,以平靜不起半分波瀾的口吻道:“我親眼看著乾貞帝駕崩的,他們都死了?!彼粗准?,鳳眸明亮得駭人,鄭重其事地落下誓言:“從今往后有我在,沒有人可以動你一根手指頭?!?/br> 從今往后有我在,沒有人可以動你一根手指頭。 白姬不確準它是不是情話,但卻是自己聽過的最動人的話,她想起自己囚在宮中的那三百年,以及在世為人那短暫的十六年,從未奢望過會有那么一天,有人珍視她如自己的性命,原以為這個人永不會出現(xiàn),可他卻出現(xiàn)了…… 白姬攙著他手臂的力度驟然收緊,壓低聲音道:“既如此,那你便更不能死了?!?/br> “恩,我不死?!卑倮锾衷谒l(fā)旋輕柔地摸了兩把,含笑道:“我還得活著給你攢嫁妝呢,我不死,阿潯乖?!北M管他說得信誓旦旦,然白姬仍是感覺他身體越來越?jīng)?,手更是和浸了冷水一樣冰涼冰涼的。她憂郁地攥緊百里的指尖,對眼前即將發(fā)生的一切都不再害怕,只希望能夠快點走出這個鬼地方! 廊子盡頭傳來重重的腳步聲,一角赭紅色裙幅出現(xiàn)在拐角,來人的臉在宮燈映照下一寸寸變亮,寬大裙幅逶迤身后,裙面織有一幅金鳳振翅圖,每一根鳳翎皆由金線勾勒,雍容華美,貴氣逼人。來人頭梳高髻,鴉黑云鬢紋絲不亂,戴一頂十二攢珠玉鑲金的芙蓉冠于頭上非但不顯俗艷,反而襯得她顧盼神飛,明艷逼人。隨著她整個人走到近前,白姬的呼吸也隨之沉重起來。 大皇姐…… 白姬的視線隨即落在墜露的小腹,盡管她衣袖輕掩,然仔細看,依舊能看出有略微的隆起。她果真是懷孕了,實在想象不到曾經(jīng)眼高于頂,對駙馬候選者百般挑剔的她竟也會與人私通,對象還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侍衛(wèi)?! “正所謂,饑不擇食,貧不擇妻?!倍享懫鸢倮锊恍记依淙坏穆曇簦骸按蠊鳟斈暌呀?,若擺在尋常人家,早已是過了適婚年齡的女子,正因為她是帝姬,才有權(quán)遲遲拖到現(xiàn)在,不過眼看國之將覆,前途渺茫,死了倒也罷,若是運氣不好讓西羌人逮住才后患無窮??稍谀欠N情況下,連皇帝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她區(qū)區(qū)一位帝姬,有何資格來獲取生的機會呢?”他頓了頓,一陣見血地指出:“唯有留下皇室血脈一條途徑。她只需一句話,便可讓所有男人對她俯首稱臣,懷個孩子而已,比起活著,貞潔又算得什么?!” 墜露在門外徘徊片刻,最終推門而入,白姬收回眼,恍然大悟道:“這的確是她的行事風格,不過你怎么會這么清楚?” 百里勾唇一笑,“猜的。” 至于某位大公主夜半登門寬衣解帶那一系列不知廉恥的行徑,阿潯還是不知道的為妙。 “啪”殿內(nèi)響起一記清脆的巴掌聲。乾貞帝憤怒的聲音從里面?zhèn)髁碎_來:“你是朕的親meimei!朕向來視你若珍寶,舍不得你受半點委屈,為何你還要做出這種丟盡皇室臉面的事!?” 墜露嗚咽的聲音隨之響起:“皇兄,是我錯了,都是那侍衛(wèi)引誘我,我一時迷怔才會釀下如此大禍!”她咬唇,鳳目中透出破釜沉舟的決心來:“如果掌擊我能夠解氣的話那皇兄您就出手吧!墜露只求您不要讓嬤嬤弄掉這個孩子,畢竟他是皇室最后的血脈??!” “你!你!”乾貞帝高舉著的手掌顫抖著,最終還是沒有落下來。他頹然地坐回了御座上,兩手掩面,“你走吧”他痛苦道:“孩子的事,容朕在想一想?!?/br> 語落,墜露眸中劃過一片精光,她用袖拭了拭淚,低聲道:“是,皇兄。” 腳步聲漸次響起,墜露打開殿門,與面對她的白姬擦肩而過,她嘴角掛著白姬再熟知不過的微笑,每當她jian計得逞或自鳴得意時,這種笑容總會在她那形狀姣好曼妙的紅唇邊浮現(xiàn)。 真不敢相信,自己就是這么被算計死的…… 白姬以手扶額,低聲嘆道:“從前,我總是疲于應付宮中那些勾心斗角,一心想著如果墜露欺負過來,那我惹不起還躲不起么?只是將不甘和憤怒壓抑于心,卻從來沒有一次想過要為自己所承受的不公待遇而回擊,如今想來,像我這樣的人,死了也是活該罷!”她蹙眉,即便不情愿,卻必須承認:“我啊,自己是包子,就別嫌狗惦記!” “噗”百里捂嘴,眼珠在身上轉(zhuǎn)了一遭,恩,果然是一只好軟好香的大白包子! 這人啊,都到這種生死攸關(guān)的檔口還老不正經(jīng),白姬眸子一斜:“很好笑么?” “哪有,我只是覺得這比喻不錯,快看是第四扇門。” 此時,倚香樓中 日暮西垂,黃昏將至,樓內(nèi)張燈結(jié)彩即將開張迎客。鴇母披著一件水紅色小褂坐在廊子下看賬本,右手兩指夾著桿水煙,時不時地吸上兩口,神情慵懶饜足。忽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倒頭栽在地上,還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剛抬起頭,檐下?lián)潴淞艘淮?,弄得她滿嘴都是。 “我呸什么玩意兒這是!”鴇母搖擺起身,正想開嗓大罵周圍人不長眼,怎么她滾到地上也沒人上來扶一下!哪知四下一望,周圍負責灑掃清洗的清倌全都東倒西歪直不起腰來。一片慌亂中,有人大喊一聲:“地龍翻身啦!”眾人方才如夢初醒,烏泱泱地一群人統(tǒng)統(tǒng)往樓外鉆。鴇母跑得最快,臨走時還不忘攥著她手里那桿煙,整個倚香樓內(nèi)一下如大樹倒,鳥雀散跑了個干干凈凈。 “怎么樣?都跑出來了么!”鴇母著急清點人數(shù),同白姬阿柳一個屋的清倌站出來道:“阿潯和阿柳去了珠璣閣還沒回來!”四下頓時一片嘩然:“蘭若jiejie她們也還沒出來呢!”“這可怎么辦吶!”“怎么會突然地動呢,該不會是要遭大難的前兆吧???” “都給我閉嘴!慌什么?!”鴇母用煙桿狠狠敲了一下門前的大金鑼,咣咣兩下,眾人登時噤聲。她道:“房沒塌,說明人肯定沒什么大事!你們上街找?guī)讉€年輕力壯的后生來,咱們進去瞧一瞧,若真是有人受了傷,也好第一時間抬出來?!痹捯魟偮?,又是轟隆隆一陣地動山搖,倚香樓那塊金字招牌咣啷一聲砸在地上碎成了兩截?!癿ama……”大伙看著神色陡然發(fā)黑的鴇母面面相覷。 “我無礙……”鴇母沉痛地掃了一眼那塊花重金求新科狀元提來的匾額,只要人沒事,碎了也就碎了。轉(zhuǎn)頭看去,因著煙柳巷地處寬闊,因而事發(fā)后附近的老百姓都跑到這里,街上擠滿了避禍的人。 忽地,一道清脆的童聲響起:“娘,天上有龍!” 龍?眾人跟著抬頭,天上哪有什么龍,孩子童言無忌罷了。唯有鴇母若有所思,她突然想起,自錦都建立以來,三百年中一直流傳著這樣一條關(guān)于龍脈的傳說:當年西羌攻入瑯?gòu)峙f都所放的那場大火傷了龍脈,驚動了埋在地底的真龍,龍因此而提前蘇醒,遲早是會飛走的。 鴇母抬眸,看著那恍若被血色透染般的黃昏,邊緣已經(jīng)緩緩開始泛黑,不同往常,竟是一顆星子也看不見。眼前這景,竟與那民間傳聞中所說的如出一轍真龍挾山崩地裂之勢而去,三天三夜,不見天日。 “我真的看到有龍啊”扎著沖天辮兒的小童無視大人的斥責,指著天空興致勃勃地比劃道:“好大一條白色的龍呢,全身的鱗片亮晶晶的,就跟龍王廟里的泥塑似的!咦?龍身上坐了一個和尚,他在指揮那條龍飛呢!”小孩手舞足蹈起來:“龍在吃黑乎乎的煙,好多好多,都被那龍給吃光了!” 這會,卻有人信了:“都說小孩的眼睛是最干凈的,沒準真是真龍和佛祖在庇佑我們呢?!”“是啊,真龍顯靈了!”這時間,雖然看不見龍,但所有人都跪在地上,認真肅穆地向小孩手指的方向朝拜起來。 世間苦難不斷,但凡人心尚有一絲信仰,一切都會否極泰來。 昊清收回眼,默念了一句佛,撫了撫龍背道:“白練,城東的魔障已除,我們往西邊的山里去吧?!?/br> 白龍翠綠色的豎瞳里映照出東邊那片掩映在紅云里的黑光,微微一閃,意有所指道:“那件事,汝不打算管么?” “阿彌陀佛——”昊清垂眸,雙手合十:“此乃百里施主命中必經(jīng)的劫數(shù),若他人相幫,則很有可能打破命定原有的走數(shù),如今我們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若他安然度過此劫,則以后海闊天空一嘗夙愿,若不行——”他抬眸望天,語氣平靜:“那只能說是命中注定。” ☆、第56章 八苦之難 而此刻的珠璣閣外已近黑夜,四周繚繞著一層濕冷的白霧,睚眥抖了抖濕漉漉的鬢毛,著實厭惡透了這糟心的結(jié)界!它低頭掃了昏迷不醒的阿柳一眼,再度沉默地將頭塞入兩爪之中,都是這個拖油瓶惹的禍!若不是為了照看她,主銀和小jiejie豈能留下它一人在外頭?!且此處又濕又冷,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正埋頭用爪子憤憤刨地,頭頂忽被一道黑影籠罩??伤闶切蚜耍№{牙一呲,正想撲上去嚇她一嚇以泄私憤,未料還來不及動作,后頸rou被人猛地一抓,整個被提了起來。它頭朝地一邊奮力掙扎,一邊汪汪地破口大罵:混球!竟敢如此對待爺爺我!小心我變出真身來嚇死你這該死的臭丫頭! “誰是臭丫頭?”臉頰挨了一掌,記憶中那冷漠里透著些許孤傲的嗓音響起,睚眥動作一滯,隨即抬頭,映入眼簾的可不就是判官那張棺材臉么,看誰都跟欠他三百兩一樣,睚眥在地府待了那么些年,從未見他笑過,是個活脫脫的喪門星吶! 判官用他那細長的狐貍眼四下一掃,視線釘回睚眥臉上:“百里青铘呢?” 睚眥雖被貶入地府,然神籍卻還在司命星君手里捏著,因而原則上來講,它與判官該是平級的,不過為毛此刻它被判官這么盯著,冷汗連連心虛陣陣呢?! “主銀和小jiejie進去那珠璣閣中已有個把時辰了,不過人到現(xiàn)在還未出來?!?/br> “唔……”判官斂眸,沉吟片刻,道:“看來計劃提前了?!闭f完便不理睚眥,黑袍一掀徑直便往前走。 所以爺爺我就這么被忽略了?!睚眥在后哎哎哎了數(shù)聲,判官至才停了步子,折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來,睚眥見他面朝自己走來,卻是腳步一拐繞過自己,走到阿柳身邊站定。他抬手,指尖籠上一層玄青的靈光,睚眥見他手高舉過頭,直直便要往那少女頭頂砸去,爆喝一聲沖了過去:“做什么!?這丫頭可是爺爺我罩的!” 判官斜它一眼,五指不緊不慢地往里一收,隨即阿柳的身體便化作一片剪裁成人型的薄紙。 睚眥撲了個空,登時傻了眼:“這是你安插的紙傀儡???!” 判官再次斜了它一眼,彎腰將紙傀儡收入袖中,正轉(zhuǎn)身離開,忽聽睚眥在背后大聲喊道:“那我小jiejie在池子里脫光光的樣子你豈不是全看見了??!”這事兒絕壁得報告給主人,沒商量! 判官腳步一頓,折身,蒼白的臉上面無表情:“至于你擅離職守一事,回去以后本官自會如實上報給天庭。”言罷,不去看睚眥驟然猙獰的表情,折身擰眉去看那籠罩在珠璣閣外一層赤紅色的兇光,他屈指彈了一道靈力進去,未料卻若石沉大海毫無聲息。 他蹙眉,不僅有結(jié)界,還有陣術(shù)疊加么?伸手從后背取出兵器,黑綢布一揭,判官筆銀亮的筆尖寒光迫人,隔空劃了一筆逆十字,足尖輕點一頭躍入那珠璣閣中。 映入眼簾的是一扇平凡無奇的大門。 公報私仇啊……睚眥碎碎念般地跟在后頭。然前腳剛到樓下,后腳便不見了判官蹤影,他整個人猶如被夜色吞沒一般,睚眥繞了珠璣閣兩圈,愣是連半個人影都沒尋到。 “這都怎么了?!歧視小動物么!” 狹長廊子里漸次傳來一沓或輕或重的腳步聲,兼有衣擺在地上摩挲所發(fā)出的窸窣響聲。遠處走來兩道人影,被橘色的廊燈打出一塊模糊的輪廓。 白姬扶著百里踉蹌從陰影中走出,她頻頻抬頭去觀察他的臉色,見他冷汗流個不斷,眉一蹙,用力扯下一截袖子往他額角拭去,憂心問:“你感覺如何?要不要停下來稍作休息?” “無礙,這種程度我尚可堅持?!卑倮锔杏X周身冷一陣熱一陣,又似千萬把尖刀割在rou身寸寸挫骨,他抿了抿唇,眸中看不到分毫痛楚,只是回握住她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到面前呵暖,眉頭微蹙:“阿潯,你冷么?” 白姬搖了搖頭,倒是百里,連呼出來的氣息都透著一股寒氣,然身上摸著卻guntang。她意識到越是在這陣中待得時間越長,百里所承受的反噬便越強大,若是一直找不到出路,那他豈不是要耗死在這里?! 攏在袖中的手緩緩捏拳,不行,她決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百里一點點衰弱下去。 白姬將百里扶至墻邊坐下,探頭張望一番,說道:“你且在這休息一下。我往前方探探路,興許找到下一扇門后便有出去的法子了?!敝八蜷_的五扇大門里分別出現(xiàn)了地府,須彌額山,光明殿,她不僅看見了山神,還見到了阿榮與死去的玉妃。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將他們來之前經(jīng)歷的種種切割成片段又重新拼湊在一起,而其用意為何,卻始終懸而未明,興許打開那第六扇門,會得到新的發(fā)現(xiàn)? 她正待起身,靠坐于一旁的百里忽然動了動,一把攥住她手腕。 “不行” 百里的胸膛急促起伏著,明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手上力氣卻大得驚人,白姬腕子被他攥得生疼,一抬眸便看見他眼縫里迸射出一道精光,他看著白姬,視線卻越過她落在不遠處的某點:“過忘川飲孟婆湯意味著新生,生時的眾緣逼迫,此乃生苦。天人五衰,夙光的神隕代表的是老苦。墜露施計讓你頂替她去死,此為死苦。而阿榮和玉妃,仇人相見分外眼睜,此乃怨憎會苦,玉妃對皇帝無望的愛是為求不得苦……這里的每一扇門都象征著輪回六道所承受的八種苦果!”他頓了頓,蹙眉斂眸,掐指算道:“如今八苦里還差病苦,愛別離苦以及五陰熾盛之苦。” 至此,他才意識到有那么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早已懸在自己和阿潯的頭頂,因為它埋得太深亦太早,以至于他自詡聰明卻渾然不覺,直到危險迫臨而他卻害得自己最愛的女人身陷險境。 百里慢慢起身,廊子里的燈一排排驟然滅掉。白姬忽覺冷風灌來,想要抬眸追逐他的身影,卻聽到身后響起紛至沓來的馬蹄聲,看見一只青色麒麟自遠方奔來,如抽刀斷水般劈開彌漫四周的黑暗,它騰空一躍,四蹄打開,遍體麟紋奪目生輝,化作一尾青光猛地撞入百里后背。 “呃!”百里悶哼一聲,半跪在地,只聽到他全身骨節(jié)咯咯作響,似斷骨再續(xù)般,黑暗中,白姬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得伸手去摸,邊焦急地喊他的名字。 “百里!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