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第三首豐收之曲。 痛飲美酒,沉醉豐年。破曉時分號角吹響,瀕死的動物掙扎在叢林中,卻終究不敵死神的鐮刀1……“這個孩子打算一口氣演奏完春夏秋冬嗎?你看她的狀態(tài),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舞臺下,趙芷蘭壓低聲音,悄悄坐在身邊的郁安國說道,“我們是不是該讓她停一停?” 雖然評委席上大家都一臉欣慰陶醉,并在每一段樂章之后熱烈鼓掌。 但身為女性的趙教授有一顆敏感而細致的心,不知道為什么她看著半夏的演奏,只覺心中惶惶。 舞臺上激烈的曲聲過于高亢遼遠,天籟之聲仿如焚心焚肺所得。 雖然那孩子的面色平靜,只是臉色看上去蒼白了一些。 但她總覺得那個孩子像是正在臺上放聲悲戚,而臺下的他們卻毫無所覺地歡聲叫好。 豐收的秋季已經(jīng)到了尾聲。 下一曲是四季中最為有名的《冬》。 凌冬之歌,北風凜冽,白雪皚皚。演奏的難度和激烈程度最為強大。趙芷蘭心中莫名不安起來,怕那個孩子支撐不住,倒在舞臺上。 以至于忍不住提醒她的導(dǎo)師,希望能勸她停下來休息一會。 郁安國的眉心都快擰成了麻花。 半夏這個孩子素來離經(jīng)叛道,最是喜歡亂來。今天這一場演奏,更是搞得跌宕起伏,害得他恨不能當場找出速效救心丸吃上幾粒。 剛開始的胡亂演奏就算了,后來居然肆意妄為地臨時修改了考試的曲目。 這些換做別人,那是絕對不能忍受的??伤殖0l(fā)揮,演繹得無與倫比得動人。幾乎讓在場所有的教授都興奮起來,覺得見證了一顆璀璨之星朗朗升起的過程。 讓人想要痛恨,又忍不住地偏愛。 這孩子的琴聲里真真地有一種極為罕見的東西,打動了在場所有挑剔又頑固的音樂家。 只是別人不了解半夏的音樂,他這個導(dǎo)師還能不清楚嗎? 如今舞臺上半夏的狀態(tài),絕對是不太對勁的。 她正以一種過度的,近乎病態(tài)的亢奮激昂,高強度地一曲接一曲往下演奏,似乎一分一秒,一刻都不想要停歇下來。 郁安國左思右想,終于決定在一下首《冬》開始之前,如果半夏還沒有停下來中場休息的意思,那他就站起來叫停。 哪怕打斷這一場演奏,也要讓那個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孩子停下來中場休息。好好問一問那個孩子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豐年的秋聲結(jié)束。 舞臺上的半夏再度舉臂揚弓。 腳底飄在云端,身體好像被抽空了一般,只是心頭依舊guntang,燙得讓人無法停歇,不愿停。只這樣一直地演奏下去,假裝小蓮還在后臺聽著她的琴聲。 這是最后一首了,《冬》。 小蓮,你還在不在,你好好地聽著。這是冬,凌冬之歌呢。 從初逢的春,到灼熱的夏,終于到這一首凌冬。 以冬命名的樂章。 半夏的弓弦還沒有落下,舞臺下的觀眾席響起一陣小小的驚呼聲。 身后似乎有人推開門,腳步匆匆地走上臺來。 鐺——悠悠和弦托起迷夢中人。 屬于冬之樂章的一聲鋼琴聲。 鋼琴聲! 那是冬天的第一片落地的雪花,是東風推開門的第一聲聲響,是凌冬走上前臺的腳步。 半夏的眼睛驟然間睜大了。 身后,熟悉的鋼琴聲響起,邀請她一起演奏這一首冬之樂章。 第60章 化蓮 鋼琴的聲音由弱漸強,觸鍵輕盈。 咚咚咚,咚咚咚,像是冬天的腳步聲,至遠方而來,緩緩靠近中。 半夏握著弓弦的手指有些不穩(wěn),半身的肌膚發(fā)麻。 她靜默了許久,小提琴的腳步聲才如羽毛一般,遲疑地,輕輕地融入鋼琴聲中。 一滴眼淚轉(zhuǎn)在眼眶里,落不下來。 她咬住紅唇,小提琴聲驟然高亢,疾風暴雨似的琶音響起。 緊密的和弦,急速的三十二分音符,如狂風,似驟雪,神乎其技的手指,幾乎令人眼花繚亂。 伴奏的鋼琴聲毫不遜色,穩(wěn)穩(wěn)跟上。無論小提琴怎樣迅猛疾行,技藝高超,鋼琴聲都能緊隨左右,相依相伴。 舞臺之上一時間刮起狂風亂雪。 乾坤蒼茫,嚴冬如玉,一身冰肌玉骨,攜漫天細雪而來。 半夏飄在空中的心緩緩落地,腳踩到了實處。 終于轉(zhuǎn)頭看去,她的小蓮回來了。 坐在鋼琴前的凌冬也正看著她,千回百轉(zhuǎn),復(fù)又相逢,兩人一起露出劫后重生的笑。 半夏眼眶里的那一滴淚,才順著臉頰落下。 舞臺下的觀眾發(fā)現(xiàn),樂曲的第二章,整個風格都變了。 屋外依舊風雪交加,屋內(nèi)卻燃著熊熊的爐火,小提琴和鋼琴一唱一和,抒情的廣板暖入人心。 像在寒風驟雨的夜晚,相依相偎在一間小小屋子中的兩個人。 到了第三樂章,樂曲聲開始變得歡快,冰天雪地里扶著彼此的手,慢慢前行。有誰摔倒了,另一人都會笑著將他拉起。 最終曲樂聲漸漸徐緩,仿佛嚴寒苦厄終將離去,春天近在眼前。 小提琴和鋼琴聲攜著手,漸漸消失。那一縷穿破嚴冬的春日暖陽,依稀還照耀在舞臺上。 這一刻,臺下的評委和觀眾們,每個人心中只轉(zhuǎn)著唯一的一個念頭,天作之合?。∵@兩個人的合奏也太美妙了。 這一次,大家不再想凌冬這樣水平的演奏家,怎么會來給半夏伴奏。 沸沸揚揚的感慨議論夾雜在如雷的掌聲中。 “之前聽半夏一個人的小提琴已經(jīng)覺得十分震撼,誰知道她在最后還憋了個大招?!?/br> “嘖,這兩個人的合奏簡直了,我差點想要跪在地上聽?!?/br> “兩個人都很絕,合奏的時候更絕。這就叫互相成就吧。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說是我聽過最有默契的合奏。” 舞臺中心的半夏向臺下鞠了一個躬,緩緩站直身軀向后看去。 溫熱的血液慢慢流回空虛的軀殼,苦澀的心被浸泡進溫暖的泉水中,舒服得想讓人嘆息。 短短時間里大起大落的滋味,足以用一生慢慢回味。 凌冬的手伸了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那手指干燥而有力,捏了捏她的骨節(jié),用力握緊了她,牽住她一起向后臺走去。 臺下的觀眾席頓時凌亂了起來,響起“哇喔~~~~!”的一陣驚呼。 尚小月和喬欣面面相覷。兩人呆愣了片刻,喬欣迅速低頭拿起手機,給管樂系的舍友潘雪梅發(fā)了一條短信,“我覺得,有空的話,你還是練一練怎么倒立吹笛子吧。” 收到信息的潘雪梅:“????” 后臺的半夏被凌冬牽著手,一路往外走。 穿過休息室,穿過那些旋轉(zhuǎn)的樓梯,白茫茫的走廊,吱呀一聲推開音樂廳的后門。 時間已經(jīng)到了傍晚,云霞漫天,夕陽西下,橘紅的陽光散滿校園的道路。 半夏醒過神來,拉住向外走的凌冬,不讓他踏進陽光里,“你……可以嗎?” 冰雪雕鑄的沖她微笑,轉(zhuǎn)過身,倒退著走進陽光里。金織的斜陽披在他的肩頭,籠著他的輪廓,像一個令人不敢置信的美夢。 半夏扶著后門的墻壁,只覺腦海中茫然一片,“等,等一下。我剛剛太緊張了,腳有點軟。歇一會?!?/br> 凌冬就想要蹲下身來,“我背你?!?/br> “不用,不用。這么多人呢,要被笑死了?!卑胂募泵r他。 傍晚的校園本來就人多,凌冬的臉又和招牌一樣引人注目。 兩個人光是站在音樂廳后門的道路上,已經(jīng)引來無數(shù)人的側(cè)目。 那位身高腿長,衣著體面的學(xué)長就露出了一點委屈的神色,“可是之前,你一直抱著我走來走去。” 半夏頓時笑了,“這怎么能一樣?!?/br> 心里知道學(xué)長和小蓮是同一個人。但畢竟過去那么長的日子里,朝夕相處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是那位小小的蜥蜴先生。 直到了這一刻,看見學(xué)長黑色的眼眸底下流過的那一抹熟悉的神色,半夏才終于又有了見到真正小蓮的感覺。 和凌冬相處的時間只有最后幾日。 短短二十分鐘,即將永別的緊迫壓在心頭,抓著每一分每一秒恣意縱情,魚|水|交|歡。反而對此刻衣冠齊整的學(xué)長更為陌生。 半夏伸手握住了凌冬的手掌。橘紅的陽光照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照在凌冬白皙的肌膚上。 真好,他真的回來了。 “我們回去吧,我有點餓了?!?/br> “買一點菜,我煮給你吃?!?/br> 聲音不一樣,模樣不一樣,那份語氣里的溫柔卻還和小蓮一摸一樣。 “今天去外面吃吧,我一直想和你一起在外面吃頓飯呢?!?/br> 也不想你剛剛回來,就那么辛苦。 “那好,你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