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立刻坐電梯下去，找到保安處打聽——他來的次數(shù)多，時常和保安打個招呼聊兩句，挺熟悉。

    劈頭就問：“我女朋友上午出門了嗎？”

    今天當值的是一個胖乎乎的保安，跟林一白和孟黎都挺熟，笑著說：“剛出去沒多久，有個車來接的?！?/br>
    林一白下意識地問：“什么車？”

    “是輛白色的別克?！?/br>
    林一白的腦子里像平地咋響了一聲驚雷。瞬間浮現(xiàn)出的畫面是那天晚上他去接孟黎，看見顧容也在——開的就是一輛白色別克。

    心里疼得像裂開一樣。

    孟黎看見那些照片，不問自己一句，連一絲一毫的解釋都不想聽嗎？！

    她今天就上了顧容的車！一個有男朋友的人，和現(xiàn)男友出現(xiàn)問題，便要立刻轉(zhuǎn)身去找前夫嗎？！

    對孟黎的懷疑像反噬的毒藥，越是切齒，越是讓自己痛不欲生。

    他臉如冰霜，眼眸之中，盡是冷色。像受了傷的野獸，痛楚也憤怒。

    ——————

    在車上，楊行長也沒說什么重要的事情，反而只是一頓瞎聊，讓孟黎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不知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到了川菜館，服務(wù)員帶著兩人坐在靠窗的卡座。楊行長點完菜，叫上一壺菊普。

    菜上來之前，兩人就一邊喝茶一邊說話。

    “我已經(jīng)交了辭職信，做完這個月就要去民眾銀行?！?/br>
    孟黎沒表現(xiàn)得太驚訝——畢竟網(wǎng)點里已經(jīng)傳開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說實話：“倒是聽說了，沒想到您真要走。”

    楊行長笑笑：“現(xiàn)在不比從前，沒有什么鐵飯碗的講究，一輩子在一個地方待著也沒意思?！闭f完，意味深長地朝孟黎看了一眼。

    孟黎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問到：“您過去還做網(wǎng)點嗎？”

    “去支行?！睏钚虚L喝了口茶，繼續(xù)說：“但也要組自己的團隊。小孟，幾個副行長里你來網(wǎng)點的時間最短，但是學(xué)東西快，資源也有，成績最突出。我直接和你說，我現(xiàn)在過去，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闭f完，又補充一句：“薪水我可以拍板，絕對比你現(xiàn)在高?！?/br>
    孟黎沒想到楊行長竟然是想帶自己走！沒做好思想準備，倒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喝口茶。

    楊行長掃了她一眼，見她沒說話，想必是猶豫，接著說：“民眾的制度比我們銀行靈活很多。過去才能真正做點事情，而且將來晉升的空間也大。不像這邊。你自己在銀行也好多年了，知道是個什么狀況。有背景的那么多，出頭實在很難?！?/br>
    “楊行長，這個太突然了，我真的從來沒想過。要不您給我點時間考慮考慮？”

    服務(wù)員正好上菜。楊行長便笑著說：“當然，來，先吃飯。這個事情當然得仔細考慮。你回去以后也和家人商量商量?！?/br>
    兩人一邊吃，楊行長又說了些銀行內(nèi)斗，論資排輩的事情。一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期間，孟黎偷偷瞄一眼手機——十一點多的那個電話以后，林一白再沒打過電話來！

    乍見照片時，氣得渾身發(fā)抖，撕了林一白的心都有。

    可是人就是這么奇怪，那么生氣，那么恨，恨得希望一輩子不要再見面，老死不相往來。然而心里一個小角落，還有那么一絲隱隱約約的希望。希望他來找自己，希望他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當這種希望再次落空時，憤怒如同火山爆發(fā)。熾烈的巖漿包裹了五臟六腑。

    連楊行長說職業(yè)大計時，她都沒什么心思再聽。只看著楊行長一張嘴上下翕動，到底說了些什么內(nèi)容，卻是左耳進右耳出。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飯，楊行長說要回網(wǎng)點帶她一起走。

    她卻不想回家，便說要再逛逛。

    逛到吃完晚飯，又去超市買了一大包東西才打車回家。

    她從出租車下來，拎著重重的塑料袋，費力地推開鐵門往里走。當值的保安跟她打招呼：“買這么多東西！”

    “是呀?！痹拕偝隹?，孟黎突發(fā)奇想，懷著最后一點僥幸，問了句：“我男朋友來過嗎？”

    “沒看見呀?！彼侵形缡c換的班，換班前，林一白剛走。

    最后一層脆薄的希望，被打得粉碎。

    一瞬間，鼻子突然一酸，眼淚就這樣掉出來。他一定看見桌上的鑰匙，知道自己去過他家，看見了那些照片。難道他都不愿意認真解釋一次？！

    三通電話。她只值得他三通電話的挽回。

    ☆、第五十四章

    一連三天，沒有電話，沒有短信，亦沒有上門探望。孟黎和林一白之間，陷入膠著的冷戰(zhàn)。

    男女之間，總是相愛相殺。一帆風(fēng)順時，如飲蜜糖?？床豁樠蹠r，或爭吵或冷戰(zhàn)。爭吵是近身rou搏，短兵相接。因為孰知對方弱點，每一句惡言都能正中要害。那種熟悉程度，仿若打游戲時，能清楚看見對方的血槽，知道這句話下去，傷害值是五十點還是一百點。吵到最激烈時，恨不能每句話都是大招，一擊斃命。

    而冷戰(zhàn)不一樣。冷戰(zhàn)是溫水煮青蛙，是心火熬油，是無聲的絞殺。

    冷戰(zhàn)時，心里是放不下的，腦中是不會停歇的。一幕幕回放并放大著對方的錯誤，幻想如何反擊，如何駁斥。進而想到自己的委屈、忍讓，更加心有不甘，更加灰心失望。感情，便被逼到絕路。

    那種絕望，覺得兩個人之間什么都不再剩下。覺得生無可戀般烏云壓頂。

    為了從這種極其負面的情緒中逃出來，孟黎工作得更加拼命，像殺紅了眼一樣。

    楊行長要離職的消息已經(jīng)過了明路，上面又遲遲沒有空降新行長的消息，因此幾個副行長虎視眈眈，都以為新行長非得在網(wǎng)點內(nèi)部提拔了。尤其是田副行長，簡直志在必得。

    因此看見孟黎玩兒命似的加班，笑著說：“小孟這么認真，都不給我們這些前輩留條后路啊？”

    說是開玩笑，嘲諷孟黎搶行長位置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孟黎沒心思和他打口水仗，也沒搭腔，抱著一摞資料就出去了。當著一辦公室的面，當場把田副行長晾在那里。

    其他同事互相交換了個眼色，都低下頭，裝作沒事發(fā)生一樣。

    田副行長尷尬不已，哼一聲，嘟囔一句：“還沒當行長，尾巴就翹上天了！”

    ——————

    孟黎發(fā)完資料回到辦公室，到下班時間，大家正約著出去吃午飯。她不想出去，打電話叫了個外賣。又想起好幾天沒給家里打過電話，便起身走到外面，給趙素秋打電話。

    “喂……小黎啊……”電話那頭的聲音格外低沉，無比疲倦似的。

    “怎么啦？昨晚又熬夜了？還是在睡午覺？”

    ……

    “我在醫(yī)院?！?/br>
    孟黎立刻感到一絲不安，但卻不愿意朝不好的方向想，便問：“看人嗎？”

    “你爸住院了，可能要做手術(shù)。”

    突然一下，從頭頂涼到了腳底。她趕緊問：“怎么了？什么時候住院的？為什么不早告訴我？”一著急，問題像連珠炮般。

    “急性胰腺炎，昨天住的院。”趙素秋本來不打算告訴孟黎的，怕她擔(dān)心。但是現(xiàn)在看著病床上疼得說不出話來的丈夫，又一聽到女兒的聲音，忍不住就說了。

    “我馬上請假回來?！?/br>
    孟黎掛了電話就去找楊行長。其實行里人事請假一塊歸田副行長管，但是孟黎剛跟他鬧了不愉快，不想去碰釘子，便直接來找楊行長。畢竟一把手答應(yīng)了，下面的人不可能不給面子。

    雖然網(wǎng)點人手緊，但畢竟家里出了事情，不給假的話太不近人情。楊行長答應(yīng)下來，交代一句：“你還是得給老田說一聲?！?/br>
    既然已經(jīng)得到楊行長同意，田副行長沒硬扣著假期不給，只一笑，說：“小孟都有本事讓楊行長答應(yīng)了，我還能說什么？”

    孟黎不想跟他爭辯，只說一聲：“謝謝?！?/br>
    田副行長倒覺得打出一拳，卻落在松軟的棉花里，很沒勁，說：“那……向你爸媽問個好?！?/br>
    ——————

    孟黎是晚上八點回的a市。以前每次回來，孟學(xué)致都要開車來接。這是孟黎第一次，回來沒有人接，得自己打車。還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出租車排隊的地方。

    趙素秋不是傳統(tǒng)的賢妻良母，一直事業(yè)心很強，所以對孟黎的生活上照顧得沒那么細致。反倒是孟學(xué)致，恨不能把女兒捧在掌心上。孟黎記得，她從小到大，孟學(xué)致但凡有時間就送她上學(xué)。

    到小學(xué)六年級時，同學(xué)們都是自己來上學(xué)了。孟學(xué)致還騎摩托車送她。班里的男同學(xué)經(jīng)常笑話她，在教室里模仿騎摩托的姿勢。雙手握著把手，腳往下使勁一踩來發(fā)動，嘴里還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可是孟黎一點也不覺得沒面子，相反還十分驕傲。

    她沒回家放行李，拖著箱子直接就去了醫(yī)院。

    兩人一間的病房。雪亮的燈光，雪白的墻壁。白得像得了傷寒。孟學(xué)致躺在床上，在輸液。透明管道里的液體一滴一滴往下墜。他頭側(cè)向右邊，合著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

    趙素秋見孟黎到了，立刻站起來，突然一下就抱住了她。她抱得很緊。半晌才放開，還擦了擦眼睛。

    孟黎眼眶登時就紅了。側(cè)向一邊，使勁吸了兩口氣。鼻子里的酸澀卻像控制不住似的。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孟學(xué)致躺在病房里，也是第一次看見趙素秋這么感情失控。突然之間就感到一種責(zé)任感，要像照顧小孩一樣照顧自己父母的責(zé)任感。心里又十分歉疚，因為隔得遠，連爸爸生病都不能第一時間趕回來。

    趙素秋已經(jīng)穩(wěn)定好情緒，壓低聲音說：“剛打了嗎啡，睡著了。別吵著你爸?！?/br>
    孟黎睜大了眼睛，詫異地望著她媽，帶著鼻音悄聲問：“怎么會打嗎啡？”

    “太疼，疼得受不了，只能打這個?！?/br>
    孟黎來之前，百度了一下急性胰腺炎。知道臨床反應(yīng)是腹痛和嘔吐，卻不知道會痛到這么難受的地步。

    她輕輕走過去，站在床邊看了看孟學(xué)致。頭發(fā)有點凌亂，大概睡得不是很安慰，眼皮跳了幾下。

    突然鼻子又一酸。趕緊回頭問她媽：“怎么突然得這個病的？醫(yī)生怎么說？”

    “你爸一直都有膽結(jié)石，但是沒發(fā)過，就沒在意。這個病就是膽結(jié)石堵塞引起的。昨天早上他出門的時候就說肚子疼，但沒放在心上，還是去上課了。上課上到一半，實在受不了，疼得蹲下來，路都走不了。學(xué)生們一起給送到醫(yī)院來的。”

    “醫(yī)生說先觀察，這幾天不能吃飯喝水。”

    孟黎這才知道他爸從昨天開始就不能進食喝水了?？匆姶差^柜上放了瓶水，還有些棉簽。

    趙素秋說：“渴的時候，拿棉簽沾水擦擦嘴唇?！?/br>
    孟黎又是一陣心酸，知道家里沒有其他人，昨晚肯定就是她媽在這兒守夜，便說：“今晚我在這兒，您回去休息一晚?！?/br>
    趙素秋卻說：“你回去吧，還得我在這兒。晚上你爸要上廁所什么的，我得幫他?！?/br>
    所有現(xiàn)實都不如這一句話來得逼近眼前。

    家里只有她一個女兒。在父親生病時，有些事情，即便有心，然而無力。

    她黯然地點點頭：“那我明天一早過來，給你們送早飯。你想吃什么？”

    趙素秋搖搖頭：“隨便買點就好。”又囑咐她：“家里沒有吃的，你要是餓，就在外面吃點?！?/br>
    孟黎其實沒吃晚飯，但也沒什么心情吃，就說：“不餓?！比缓罄渥映鋈ィw素秋送她到樓下。孟黎不放心她爸一個人在病房，催她媽：“您趕緊上去，早點睡。我明天一早過來，你就可以回家休息一下?！?/br>
    “嗯，路上小心。到家給我發(fā)個短信。”

    孟黎看著她媽轉(zhuǎn)身進電梯。想起她又要在醫(yī)院守一晚上，心疼得揪起來。沒忍住，一邊往外走，眼淚一邊啪嗒啪嗒往下掉。天黑得像個大窟窿，原處幾頂扯開的大帳篷，下面是燒烤攤。因為客人稀少，老板正無精打采地扇風(fēng)。她面無表情地路過。

    當對顧容和林一白都無比失望的時候，曾經(jīng)負氣地想，就算一個人過一輩子也沒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