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這番話不僅僅隱喻的戳中了裴安的擔(dān)心，更是她對自己的安慰。

    裴寄不可能再進(jìn)一步的。

    不似這段時日哭哭啼啼的惹人厭模樣，蘇清身子單薄，圓臉都瘦削了許多，偏偏唇角帶著柔柔的笑意，反而多了些楚楚可憐的倔強(qiáng)意味。

    裴安好些日子沒把心思放在蘇清身上，也有多日未曾踏足蘇清的院子，又憶起往日里她溫柔解意的模樣，心底也多了些動容，不免心疼道：“多謝清兒吉言，你身子還未大好，早些回去歇著吧?！?/br>
    蘇清眼眶竟有些微微紅了，只低低喚了聲：“夫君。”

    眼瞧裴安就要跟著蘇清回去了。柳娉婷心底已是怒極，險些攪爛手里的帕子，她搶在裴安之前，一開口就往蘇清心窩子里扎：“是啊，jiejie，不僅你身子還沒好，大公子如今這般模樣，恐怕是半刻鐘也離不開母親的。”

    裴安心底剛升起的那股同情頓時被這句話擊得煙消云散。他心疼蘇清不假，可這遠(yuǎn)遠(yuǎn)及不上他對那個孩子的厭惡。

    他的長子，居然是個口不能言、可憐至極的癡兒。

    蘇清何等熟悉裴安，當(dāng)然是立刻察覺到了他的神色變化，上首安氏的面色也難看了起來。她的心仿佛又被涼水滾過一遭，卻還強(qiáng)忍著開口：“那我就先行回房了。”

    甫一踏入房門，桌上的茶盞便被她狠狠砸到了地上，跟在她后面進(jìn)來的念荷嚇了一跳，也不敢看，只垂著頭小心的縮在了角落。

    自從蘇清生產(chǎn)后，人前還好，人后脾氣便愈發(fā)古怪。念荷開始時還敢上前勸勸，可那次她奉命回蘇府卻害的李氏小產(chǎn)，蘇清雖然保下了她，卻是三天兩頭找理由罰她。她的胳臂上深深淺淺添了數(shù)不清的疤痕，卻也只能打碎了牙往下咽。

    這邊念荷正瑟縮著想東想西，另一邊蘇清已經(jīng)砸完了一整套茶具，卻還是不解氣。

    念荷抬頭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過去收拾殘局。

    “念荷……”

    蘇清就這么喚了一聲，念荷的手便猛然抖了一下，碎瓷片在掌心割下一道痕跡。

    她“嘶”了一下，又反應(yīng)過來立即答道：“夫人。”

    蘇清也瞧見了她手里的血跡，嫌惡的皺了皺眉，才又開口：“準(zhǔn)備一下，我要回蘇府?！?/br>
    ——

    蘇清到蘇府時，蘇懷并不在府上。自那日送的吃食害的李氏小產(chǎn)過后，蘇清已有多日未踏足蘇府。

    不是她不想回來，而是怕蘇懷動怒。至于那胎死腹中的幼弟，蘇清起初對他是存了些愧疚之意的，可是一想到母女同孕害的她淪為笑柄，就連那一絲愧疚之意都散的差不多了。

    蘇懷不在府里，無人敢攔她，蘇清進(jìn)府便直奔李氏房間。

    “娘……”人還未至，帶著哭腔的聲音已至。

    李氏小產(chǎn)過后傷了元氣，一直臥床休養(yǎng)，甫一聽見女兒的聲音，先是一驚，又想起失去的孩子，眼底霎時涌上淚花。

    于是蘇清進(jìn)門后，母女二人還未打過招呼，便抱頭慟哭一場。

    哭聲漸歇，蘇清坐在李氏身旁，又抹了抹眼淚道：“娘，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弟弟，你罵我吧?！?/br>
    李氏怨懟之意剛起，就瞧見蘇清瘦削蒼白的臉龐，看起來比她小產(chǎn)過后還要虛弱，一時又是氣憤又是心疼，打罵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再度哭了起來。

    蘇清開始陪著李氏哭了一場，這會兒已是哭不出來了，只是心里也是堵得慌。她取出袖中的帕子，又小心給李氏拭淚，小聲安慰道：“娘，你還有我呢。”

    “我怎么生了你這個冤家?！崩钍峡蘖藘蓤?，方止住了淚。

    蘇清聞言便知李氏大抵是消了氣，這才放下心來，又思及來意，小心試探道：“娘，今日府里可有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李氏這些時日都臥病在床，光是府上的事情便有些力不從心，對府外的事情更是疏于了解。

    蘇清攥在手里的帕子緊了緊，咬牙道：“春闈出榜了。”

    “世子莫不是？”李氏見蘇清這般咬牙切齒的模樣，登時擔(dān)心道。

    蘇清搖了搖頭，“世子是第二名?！?/br>
    李氏臉色將將轉(zhuǎn)晴，還未出口的好話被蘇清緊隨其后的“會元是裴寄”堵在口中。

    “怎么可能？”李氏的質(zhì)疑聲脫口而出。

    她沒想到，蘇晚選擇的那個冒牌貨居然中了會元，將真正的鎮(zhèn)遠(yuǎn)侯世子踩在腳下。甚至于，那個冒牌貨還有可能是未來的狀元郎。

    李氏又陡然想起前些日子，蘇懷曾經(jīng)幾番試探過要將蘇晚接回蘇府一事，只是都被她以身體不適為由搪塞了過去。再后來她記得有一次蘇懷休沐出府后回來后大動肝火，此后再未提起過蘇晚。

    心里這樣想著，李氏不覺將她的擔(dān)憂說出了口：“此前一遭，你已經(jīng)是惹了你爹的厭惡，他還曾想著將蘇晚接回府里，雖說后來不了了之了?？扇缃褚亲尷蠣斨肋@裴寄中了會元，難免他會再起心思啊?！?/br>
    “不行?！碧K清猛然抬頭，言語間滿是驚懼，“不能讓她回府，不能讓爹認(rèn)她回來。”

    李氏沒想到蘇清對蘇晚回府一事反應(yīng)這么大，看著竟有些魔怔了，連忙道：“清兒你放心，就算老爺認(rèn)她回府，她也已經(jīng)嫁給裴寄了。這裴寄再怎么風(fēng)光，也越不過鎮(zhèn)遠(yuǎn)侯?！?/br>
    蘇清臉色煞白，凄笑一聲：“娘，鎮(zhèn)遠(yuǎn)侯府如今哪還有我的立足之地，你若是不幫我，爹也不要我了，那我和孩子就沒有活路了啊?！?/br>
    李氏臉色一變：“你在鎮(zhèn)遠(yuǎn)侯府怎么了？”

    原來蘇清在安樂伯府落水那日，李氏受了驚，回來不久后又診出孕，她本就高齡懷胎，胎相不好，蘇懷為了讓她好好養(yǎng)胎，就連蘇清早產(chǎn)一事都未告知。再后來蘇清送的東西害的李氏小產(chǎn)，蘇懷便更不想提起這個女兒。

    以至于到今日，李氏才得知她那個外孫兒竟是個早產(chǎn)不足的癡兒。

    ——

    和蘇府里凄凄慘慘的氛圍不同，位于承平坊的裴家此時洋溢著喜氣，韓北一大早跑去看榜，別看他年紀(jì)小，腳程倒是很快，趕在報喜的官兵之前就跑回了家。

    裴寄得知自己中會元的消息后，也只略彎了彎嘴角，片刻即恢復(fù)正常。倒是蘇晚，明明早間在王媽面前一副沉著冷靜的模樣，這會兒卻是杏眼彎彎，雙眸粲然，紅唇微揚，整個人比往日更添了一份明媚。

    她拿出一早準(zhǔn)備好的賞錢，王媽，平兒和韓北各得了一份。

    韓北還另外多了一份跑腿的賞錢，眼下正眼巴巴的跟在裴寄身后，完全看不出半分平日里在裴寄面前慫兮兮的模樣。

    平兒守在門口，沒能夠去親眼看一看杏榜，她一心想先等到報喜的兵爺。

    果然，她還未在門口待上半刻鐘，人就來了。

    騎著高頭大馬的官兵，和上次鄉(xiāng)試如出一轍，只是人卻又多了許多。

    這承平坊多是富貴人家，平日里頗為清靜，這會兒看熱鬧的人都出來了。倒又有了幾分平安坊小巷子的熱鬧模樣。

    左鄰右舍得知這里住著的竟是會試榜首，多數(shù)為了交好，奉上了賀儀。竟也還有那瞧見裴寄模樣俊朗的，起了心思，偷偷打探裴寄是否婚配。然而還未開口，便被知曉內(nèi)情之人告知裴寄那離譜的身世，當(dāng)然也就逃不開那姐妹易嫁的大戲。

    裴寄和蘇晚當(dāng)然無暇顧及旁人口中的是是非非，就算知道也就是輕笑一聲罷了。然而好不容易打發(fā)了門口絡(luò)繹不絕拜訪之人，卻又迎來了不速之客。

    原來蘇清在蘇府待了小半個時辰過后，便估摸著到了蘇懷回府的時候，提前離開了，甚至還換了一條從承平坊離開的路。

    正好瞧見了在門口迎客的王媽，再一打探，得知這里是會試會元的府邸。

    于是蘇清坐在車上，心底彎彎繞繞想了許久，竟下車登門了。

    第59章 生病   　　蘇清在鎮(zhèn)遠(yuǎn)侯府時雖然失勢，……

    蘇清在鎮(zhèn)遠(yuǎn)侯府時雖然失勢，可出了侯府，卻還是旁人眼里那個光鮮亮麗的世子夫人。安氏也不會在這方面苛待她，故而王媽也一眼就瞧見了停在門口的豪華馬車。

    再定睛一看，那下馬車的不正是那日在考院門口趾高氣昂的富貴夫人。

    登時臉色一變，扭頭進(jìn)去叫人了。

    蘇晚出來的時候，蘇清正在門口和平兒對峙，一抬眼就瞧見了她千方百計想要踩在腳下的嫡姐，一襲緋裙，眼角眉梢俱是喜意，掩都掩不住。

    她忍下抑制不住的怨憤，狀似輕松的開口：“jiejie，meimei今日特意上門恭賀喬遷之喜以及金榜題名之喜，只是你這丫鬟倒是不懂事的很?！?/br>
    “夫人，她不安好心。”平兒伸出一直手?jǐn)r在蘇晚面前，忿忿道。

    蘇晚今日也是難得的好心情，就連以往看到蘇清裝腔作勢時的惡心感，都驟減了幾分。她輕笑一聲：“那我就心領(lǐng)了，也不知道鎮(zhèn)遠(yuǎn)侯夫人得知meimei今日來此，作何感想呢？”

    韓北回來之后，蘇晚當(dāng)然知道他口中的鎮(zhèn)遠(yuǎn)侯世子，也就是裴安中了第二名。而蘇清此時不在侯府，反而出現(xiàn)在這里，不難猜測，她定是回了蘇家。至于她口中的所謂恭賀，也不知道摻雜著怎樣的惡毒心思。

    “jiejie倒是消息靈通，然meimei今日來此，實在是逼不得已，有一事相告?！?/br>
    蘇清白著一張小臉，凄然一笑，端的是弱柳扶風(fēng)，惹人心憐。就連攔住她的平兒都往后收了回來，抬頭看向蘇晚，有些欲言又止。

    “有話便說?！碧K晚依舊是不為所動。

    蘇清的臉色有些繃不住了，平兒不再阻攔，她湊近了些，倚著蘇晚的耳邊小聲道：“jiejie怕是還不知道吧，爹爹可是找過裴寄的，他想認(rèn)你回府，也愿意承認(rèn)裴寄的身份，可你知道裴寄怎么回答的嗎？”

    “他說，他不愿做侍郎府的女婿呢。”

    蘇清的聲音又輕又柔，好似真的是姐妹交心一般：“jiejie你可還知道，就連爹爹說要將你帶回府里，另行婚配，裴寄可也是答應(yīng)了的。”

    聽到此處，蘇晚嘴角掛了一整日的笑容已經(jīng)凝固了片刻，她偏首和蘇清對視，那雙毫不掩飾的眸子里，漾滿了瘋狂和恨意。

    蘇清從來見她時，都是盛裝打扮，耀武揚威。

    而今天這種日子，她容色懨懨，卻特意跑來說了這樣一通話。

    蘇晚想，裴寄也許真的這樣說過。

    她心底一瞬間有了空蕩蕩的感覺，然而只一瞬間，蘇晚就恢復(fù)了平日里的無懈可擊。她抿了抿唇，輕笑一聲，反問道：“姨娘和meimei好不容易看到我和父親斷絕了關(guān)系，難道會這般輕易的讓我回府”

    “meimei，你有這么好心嗎？”

    蘇清臉色變了一變，她確實不想讓蘇晚回蘇府，此前她從李氏口中得知蘇懷找過裴寄一事，又借念荷的名義從她爹那里打探道兩人的談話內(nèi)容。

    故而有此一遭，可她沒想到，蘇晚竟如此不為所動。

    她既然寧愿退婚都跟著裴寄……

    “晚晚?！睅兹松砗髠鱽砟凶訙貪櫟穆曇簟?/br>
    蘇清正對著大門，一抬頭就瞧見那個將她千方百計搶來的夫君比下去的男子，然而他只是輕飄飄瞥了她一眼，便將眼神落在了蘇晚身上。

    今日來此的目的已然達(dá)成，過猶不及，蘇清咬了咬牙，直接轉(zhuǎn)身走了。

    蘇清走后，蘇晚頓在原地，不知為何，她有些不敢回頭。

    然而裴寄已經(jīng)走到了她的身側(cè)，“怎么了？王媽備好了酒菜等著我們呢?！?/br>
    “沒什么?！碧K晚搖了搖頭，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雖說蘇清不會空xue來風(fēng)，但是添油加醋定然是少不了的。蘇晚不想在這樣一個大好的日子，掃了大家的興致。

    蘇晚能感覺到裴寄的視線停留在她的臉上，卻還是睫毛輕顫，溢出了一個極清淺的微笑。

    裴寄想要追問的話停在嘴邊，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明明是極好的日子，用過飯后，兩人卻是一夜無話。

    次日早間，蘇晚只覺得她這一覺睡了許久，醒來時天色已然大亮。然而她卻覺得昏昏沉沉，整個人都提不起勁來。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竟是燙的有些可怕。

    她本想強(qiáng)打著精神起身，卻不知為何整個人都像是xiele口氣一般，不僅全身乏力，心里亦是無力。

    “平兒……”蘇晚靠在床邊，提聲喑啞的嗓子喊了一句，好在平兒這丫頭見蘇晚這時候還沒醒，就在拿了繡活在前頭的小院子里坐著，一聽見蘇晚叫她便進(jìn)來了。

    “夫人，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