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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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修仙人家,天界亦從不花錢,怎會帶銀兩在身?便笑道:“小仙是見你女兒有仙緣,想帶去天界收為徒弟,將來飛升對她自是大有好處?!?/br> 那個mama目瞪口呆看了我許久,最后問:“你腦子有癲癥?” 我搖搖頭。 她冷笑:“好處?你能給我什么好處?多少銀錢?” 平日仙人收徒,父母親家都是歡天喜地,從未聽過討好處的,我再搖搖頭。 她再問:“你家有親人或做官的朋友嗎?? 我是玉石化作的仙人,自然無父無母,好友藤花仙子也不算官,只能搖頭。 “你這瘋子!沒錢沒靠山搗什么亂?就憑那張臉好看些就想騙人嗎?這丫頭是標(biāo)準(zhǔn)的清倌兒,精心培養(yǎng)過要做未來花魁的!”mama撕破笑容,破口大罵,招手喚來左右,“給我關(guān)上門打!打死有老娘擔(dān)著!” 眼看著七八個如狼似虎的兇徒持械而來。 我大驚,再逃之。 跑了很遠(yuǎn)后,才憤憤然回頭看那棟隱在小巷的清幽樓閣,怎么也不明白為什么凡間的青樓建得可與千金小姐閨房媲美。 夜晚借宿時,遇一對好心夫婦,我提出了這個問題,丈夫道破其中玄機(jī)——那是給人間有錢人上的高等青樓,里面的女人自然要看起來越高貴越好,怎能和街邊破窯子相提并論。 我恍然大悟,并好奇問他為何了解如此清楚?那丈夫見我無知,便得意洋洋說自己是青樓常客,恰逢他夫人進(jìn)來送湯,聽見這番說辭,立刻怒砸湯碗,cao起掃把,和丈夫死掐對戰(zhàn)。 師父啊師父,為何凡間之人如此可怕?怪不得你叫我別出門。 我在旁邊手足無措許久,險些被花瓶砸中,最終還是逃之…… 經(jīng)此一役,我徹底怕了,收徒之心亦淡了幾分,便不再留戀繁華城鎮(zhèn),隨緣在山野間行走,等待回歸天界之日到來。 午后,我依舊漫無目的地走著,忽然察覺西邊有陣陣魔氣,我不是降魔天將,亦不是善戰(zhàn)之仙,按理來說,對這種事情少不得要躲避躲避,以免殃及池魚??墒悄侨找娔抢镩L著幾株梨樹,有點心血來潮,忍不住想去查看一番。 我使了個隱身決,悄悄靠近,所幸魔人已走,只留下橫七豎八一地死人,許多尸體被妖魔切成幾截,鮮血染紅梨花瓣,將這山野□盡數(shù)化作修羅地獄。 nongnong血腥味沖鼻而來,我忍不住想吐,趕緊轉(zhuǎn)身離去。卻發(fā)現(xiàn)那死人堆里,有個小小身子動了一下。 是個七八歲的孩子,渾身染滿鮮血,看不出死活。 打架不行,學(xué)菩薩救救世人還是我仙家應(yīng)盡的本分,我迅速走去,在他身邊轉(zhuǎn)悠幾圈,又撿根樹枝捅捅他的臉,發(fā)現(xiàn)還有氣息,便費力扒拉出來,檢查傷勢,卻發(fā)現(xiàn)這孩子有三分仙骨。 錯有錯著的收獲,讓我有些激動,不留神力道重了三分。小孩兒悠悠轉(zhuǎn)醒,他望著我,突然笑了一下。 瑞雪般的梨樹,同樣的云淡風(fēng)輕,同樣的溫柔無雙。 像,這孩子的眼睛和師父太像了。 我心湖忽起波瀾,毫不猶豫地決定要把他帶回去。 他身體過于虛弱……很快又暈了過去。我不敢妄動五鬼搬運(yùn)傷他陽氣,只得親自背著他往山下走去,沒走幾步,便大喘氣來,只得將他放在草地上,直接找草藥處理傷口,見傷口不深,才放下心來。 孩子未醒,呼吸均勻,我打水擦拭他的小臉蛋,越看越覺得他的輪廓似曾相識,心里奇怪念頭突然閃過——這孩子該不會是我那無情拋棄徒兒出走的師父,鬧出的私生子吧? 這個念頭攪得我心思有些亂,便決定等醒后再問問他,若這孩子真是師父的,少不得上門質(zhì)問一番,弄清楚一千多年前,他丟下我失蹤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找到個荒廢已久的城隍廟,卻見窗欄結(jié)著層層蛛網(wǎng),描紅畫彩神像褪色,到處都積著厚厚灰塵。我掩著鼻子,掂出手帕細(xì)細(xì)擦了半響,好不容易將那破供桌略微清理出來,把孩子平平放在上頭。然后念了個法訣,召喚此地城隍。 召了又召,等了又等,城隍神終于姍姍來遲。我冷眼看去,卻不是尋常慣見的老頭,而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頭上未帶官帽,身著樸素黑衣,相貌清俊,眼中卻帶幾分冷漠,手上還有數(shù)點墨水痕跡,顯然來得匆忙。 “上仙駕到,在下來遲,只是小廟銀錢告急,實在拿不出半兩銀子,恕罪……是仙女?”他愕然看著我,很快又整整衣冠,死勁拍拍身上灰塵,似乎很緊張。 “小仙并非打秋風(fēng)而來。”下界城隍份位低微,長期要孝敬下凡仙人,所以并不見得太富裕,而且大半是白胡子老頭,我看著這神態(tài)有些奇怪的年輕男人,心里直犯糊涂,懷疑自己念錯口訣,又將閻羅王的公子給召喚來了,不免有些猶豫。 男人再度拱手道:“小神名喚樂青,乃此地城隍,不知上仙有何吩咐?”說完他抬著頭看我,死勁地看。仿佛我是稀奇玩意,少看兩眼便吃了虧。 我覺他看得好生無禮,眼神示意幾番不滿。 他后知后覺道:“在下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仙女,啊,失禮失禮……”說完,他更奇怪地臉紅了。 天界仙子甚少下凡,難怪他沒見過。我放下心來,略回了個禮,然后指著那孩子道:“我在北面林間發(fā)現(xiàn)數(shù)具尸體,僅余此孩存活,故向城隍請教究竟發(fā)生何事?” “在下正為此事煩惱,”樂青盯著我的臉,回答得極詳細(xì),“方才十七條游魂來我處伸冤,皆是鄰近數(shù)縣的文人sao客,說是上西山踏青玩耍,忽遭一女子所殺,卻道不出模樣為何。糾察司察了許久,未有結(jié)果。如今那群文人還在城隍府中吵鬧不休,口中嚷著天理昭昭,疏而不漏,非要在下嚴(yán)查秋毫,給個公道,可是這妖魔殺人,小小城隍廟如何做得了主,只得整理卷宗上報天庭,交他們煩惱去?!?/br> 我點點頭,又問:“可知這孩子來歷?” 樂青略略掐算,再道:“此人不屬在下管轄地方,亦無來歷?!?/br> 天界之人,在凡間自無記載。我看著那孩子,心中定了八成。頓時渾身熱血盡數(shù)往頭上涌去,只覺頭暈?zāi)垦?,也不顧骯臟,用手扶著廟中柱子,緩了半刻氣。 樂青見我如此形狀,伸手欲扶,卻又立刻收回。 旁邊孩兒悠悠轉(zhuǎn)醒,睜大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愣愣看著周圍,充滿不安,就像我當(dāng)年偷拐嫦娥家玉兔去解憂峰時一樣被嚇壞了。 我急忙擠出個笑容,上前噓寒問暖,并問:“你父親何在?” 孩子眨巴眨巴眼睛,搖搖頭:“不知道?!?/br> 我微愣,再問:“你姓甚名誰?” “痛,頭好痛,”孩子抱著腦袋,眼淚鼻涕一塊兒落了下來,繼而渾身抽搐,痛苦得不能自已,猶在一個勁地問,“我是誰?我是誰?” 仙人下凡,法力皆被封鎖八成,此刻見他痛苦,我卻無計可施,心里難受不已,只能將這孩子抱入懷中,柔聲細(xì)語不停安慰,左手勉力抽出三根魂絲,悄悄伸入腦中簡單查探,卻發(fā)現(xiàn)三魂七魄損了二魂,傷及命體,故作此癡態(tài)。 孩子依舊哭鬧不休,我無計可施,回憶師父以前哄自己入睡方式,從腰間抽出玉笛,灌入靈力,吹起安神的樂曲,絲絲綿綿,漸漸撫平他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入了神,便停了哭聲,擦著通紅眼眶,靜靜坐在旁邊,似乎有些彷徨。 “仙子吹得真好。”曲聲漸息,一直低著頭的樂青迅速贊美。 孩子是不哭了,可我心里更發(fā)愁,不知天南地北,應(yīng)去何處尋找?guī)煾赶侣洹?/br> 樂青聽完煩惱,建議道:“不如上仙變作尊師的模樣,若有見過者,自會上前相認(rèn)?!?/br> 我覺得有理,依計而行。 那孩子果非常人,他見我化身,卻未震驚,只是呆呆地說:“這個模樣,好生熟悉。” 樂青也細(xì)看片刻,忽而道:“在下數(shù)日前見過尊師。” 我顧不得端莊儀態(tài),幾乎是拉著他,懇求細(xì)細(xì)說來。 樂青身子僵了半刻,才輕輕掙脫我手,后退兩步道:“在下常年巡查這鄰近城縣,五日前在洛水鎮(zhèn)的鳳來客棧曾見過尊師半面,他似乎隱了仙氣,裝作凡人,攜夫人同游,在下未得召喚,不敢打擾?!?/br> “他夫人?他夫人是誰?”我舌頭打結(jié),幾乎連話都不會說了。 “你師娘雖蒙面,但風(fēng)姿卻是傾國傾城,而且混身翡翠與金珠,見之忘俗……”樂青大概是見我如喪考妣的可憐模樣,趕緊改了口風(fēng),“其實也不怎么樣,或許是你師父眼界不高?!?/br> 師父將我從白玉石頭度化成仙,又不嫌愚笨,寵了兩千年。他眼界頗高,平常仙子皆不放眼內(nèi),如今娶得意中人,正是天大喜事。我身為徒兒,自應(yīng)衷心祝他和師娘鴛鴦壁合、永結(jié)同心,怎可使小性子? “師父挑中的師娘,人品相貌必是千里挑一的好,我是喜之忘形了?!蔽移疵氏聹I珠,擠出笑容。再次抱緊了那疑是師父的孩子,心里萬般憐惜,決定若找不著師父,便將他帶回解憂峰好生照顧教育,定不教他流落凡間。 樂青看了我半響,猶豫問道:“上仙可是下凡度情劫?” 自紅線攪亂天界姻緣后,造就無數(shù)千奇百怪情劫,因而許多仙人被迫下凡應(yīng)劫,樂青常年接待,有此疑惑也不足為奇。 我想起雪燕仙童的占卜,苦笑著搖了搖頭,自知今生紅鸞已絕。 那份小小心思,便永遠(yuǎn)埋入地底吧。 尋師 > 師父不要自家徒弟也罷了,總不能連孩子都不要吧? 我?guī)н@孩子梳洗完畢,請樂青幫忙尋了套素白衣物給他換上,又拿出懷中的香木梳子,細(xì)細(xì)替整理那幼細(xì)光澤的長發(fā),并從自己頭上解下根象牙白發(fā)帶,松松在他腦后束起,挑下幾縷額發(fā),妝罷細(xì)細(xì)端詳,只覺比天界人人夸贊的白鹿仙童更加標(biāo)致。 總歸是師父的血統(tǒng)好些,我喜滋滋地牽著他細(xì)嫩的小手,心里越發(fā)歡喜,又憐他遭蒙大難,如今容顏憔悴,腹中還時不時傳出幾聲響,怕是未能完全恢復(fù)。 他忘了所有身世,我不敢輕易許名,便借師父常帶的白玉笛為名,暫喚白琯。孩子輕輕應(yīng)下,一路上反復(fù)念叨,似有喜意。 洛水鎮(zhèn)位于夏國關(guān)外,是一條溝通南北水運(yùn)的要道,往來客商居多,繁華程度不亞于關(guān)內(nèi)城市,由于地處偏北,故民風(fēng)豪邁,武館、酒肆、賭場處處可見,時不時還能見持刀佩劍的江湖人士行走。又有許多關(guān)內(nèi)派遣之官員,或常年駐扎的行商,在此處種楊柳、建別院,將關(guān)內(nèi)婉約風(fēng)氣帶入,如今南北風(fēng)貌糅合一處,成為洛水鎮(zhèn)獨特景色。 我化成師父模樣,在七孔明月橋上站得筆直,這是洛水鎮(zhèn)連接碼頭的重要橋梁,任何人踏入此鎮(zhèn)便能一眼見著我。而白琯則蹲在地上,百般無聊地將橋上雕的一百零八個獸頭顛來倒去數(shù)了幾遍,最后坐在旁邊,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旁邊有個小丫頭匆匆過來,滿面緋紅地往我手中塞了條香帕,然后指指遠(yuǎn)處畫舫,笑著匆匆離去。我以為是師父消息,急忙展開,上面卻書:“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 畫舫卷簾處,有位盛裝美人正癡看我,當(dāng)四目交對時,又以扇掩面,羞澀回過頭去。我這才發(fā)現(xiàn),橋旁已有許多行人駐足,不分男女老少,皆大膽或小心看著我和白琯。 面對美人傳情,我嚇得滿額冷汗,連忙用衣袖掩了容貌,蹲下往白琯處縮縮。白琯卻也識字,他接過香帕看了會,再瞧瞧我的臉,好奇問道:“神仙jiejie,你說你師父可能是我父親,他真長得那么好看?”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自豪道:“師父當(dāng)然好看,我只能化出他的形,卻化不出他的神。兩者雖似,差異卻如云泥?!?/br> 白琯困惑地看著我。 我再道:“當(dāng)年天妃設(shè)宴鳳歌臺,師父持玉笛吹了曲《相思》,引得仙鸞彩鳳紛紛起舞,傾倒仙子無數(shù),一時間,解憂峰芳客如云,或兩兩成對,或三五成群,硬生生將忘憂居門磚踩低了一半?!?/br> “假的吧?”白琯還是不信。 “回去量給你看?!蔽蚁肫甬?dāng)年趣事,嘴角不禁勾起弧度。師父喜靜,給嬌客們擾得煩不勝煩,每次見人來訪,便匆匆拖著我去后山逃避,解憂山的山洞、湖底、樹叢……我們躲貓貓玩得不亦樂乎。每到最后,他總先踹我去探路,自己蹲后方不停問“走了沒?她們走了沒?”,確認(rèn)平安后才灰頭土臉地鉆出來,兩人笑作一團(tuán)。 白琯的肚子又重重響了兩聲,將我從傻笑中驚醒,低頭見他滿臉難受模樣,猛想起古書記載,赤炎山有蟲名哀,為冤魂所化,雨天會鉆入小兒腹中,不停鳴冤。其音似泣,其聲如雷。這番描述,倒有些像眼前景象。 我心下?lián)鷳n,便伸手去撫著額頭,探了又探,問道:“究竟是哪里不舒服?腹中有無東西在動?” 白琯搖搖頭,欲語還休,躊躇無定。 我更加擔(dān)憂,所幸還記得書中對付哀蟲的法子,便決定往醫(yī)館一行,為他配藥驅(qū)蟲。正欲動身,旁邊傳來男人輕佻聲音:“這位公子,欲往何方?” 聞聲看去,人群中有三四位錦衣華服的公子哥聚在一團(tuán),正沖著我嬉皮笑臉地不知說些什么,那喊話的少年生得清秀,手中扇子更是斯文,只惜掩不住通身驕橫之氣,讓人心生不喜。 我禮貌地對他笑笑,無答話,牽著白琯欲行。 “別急著走啊,”那少年失了魂魄似地愣了會神,連忙上前,伸手將我攔住,不懷好意笑道:“好兄弟,我與你一見投緣,不如去喝杯淡酒,好好交往交往?!?/br> 我雖厭惡此人輕浮,亦不懂男人間相處之道,卻也聽過凡間許多人交友皆以酒為緣,便沒放在心上,只是婉言謝絕。 未料,周圍七八個豪奴涌上,堵住去路。少年勾上我肩膀,擠眉弄眼,在耳邊呵著氣道:“你說話的樣子真像個娘們?!?/br> “走開!”我尖叫一聲,推開這浪蕩子,舉掌欲打。又想起現(xiàn)在化作師父模樣,似乎不存在被調(diào)戲問題,這番舉止流于陰柔,連忙端出大男兒氣勢,挺挺胸膛,為師父正名:“你這人眼神真差,竟將堂堂七尺男兒看做婦人?真是無恥至極?!?/br> 他的同伙們紛紛起哄,那少年笑著賠了個不是,手又不安分地伸過來摟住我的腰,往下摸去,穢語道:“就連京城花魁賽天仙也不及你風(fēng)流標(biāo)致,莫非是投錯了男胎?” 化身之術(shù),不過外形變化,內(nèi)在并無更改。我見他手不懷好意,心下大恐,一時也忘了女兒清白,想的是若給他摸著了,豈不誤以為師父是太監(jiān)公公?這可如何是好? “不準(zhǔn)調(diào)戲我姐……爹爹!”白琯像頭小老虎似的沖上來,抓過少年的手,狠狠咬了口。 我雖覺男人調(diào)戲男人甚無道理,卻怕白琯吃虧,連忙將猶在拳打腳踢的他拉過,護(hù)在身后,笑道:“小兒無禮,勿掛心上?!?/br> 卻見白琯咬得甚狠,傷口處沁出血來,少年自覺失了顏面,憤怒地對豪奴們命令道:“給我將這兩個給臉不要臉的混蛋……美人抓回去!留待我好好□?!?/br> 我忍無可忍,正欲發(fā)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