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白琯臉色難看,沮喪地低著頭不敢看我:“師父jiejie,對不起,昨晚……” 我揉亂他細膩的長發(fā),在臉上擠出一個微笑:“昨天沒事,他只是來和我說些話,并沒做什么?!?/br> 這話說得連我自己都不信。 幸好白琯沒追問,他呆滯地看著天花板問:“以后怎么辦?” 我也沒有線索。 可有人可以商量,總是好的。 宵朗出現(xiàn)時 ,白琯在我身邊,月瞳肩傷雖然不算很重,但單手是用不了的,周韶肋骨斷了,還在養(yǎng)傷。我對三個徒弟的疑心盡下,確認他們沒有作jian犯科,算是黑暗中的一絲安慰。我衡量白琯素來聰明,便隱去腿上刺青之事,將和宵朗的游戲賭約告訴了他,希望多個人多分力量,可以幫忙想辦法。 白琯說:“師父jiejie,你覺得現(xiàn)在最壞的情況是什么?” 我說:“夜里來的惡魔確實是宵朗,天雷劈的人卻不是宵朗,所以宵朗有幫兇?!?/br> “錯了,”白琯沉思許久后開口,“最壞的情況是整個鎮(zhèn)子都被宵朗控制住,所有妖怪,連帶許多凡人,都是幫兇。其實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你說逆天改命是重罪,為何那么多日,天界都沒有派人下來捉拿你?” “這……”我也有些奇怪,按理來說,我犯了那么大的事,天界應該派人下來抓我回去問話,可是遲遲未有動靜,“莫非是他們有事耽擱了,要過些日子才來?” 若他們來了,倒是好事,我寧可被火燒,也不要面對宵朗。 白琯又問:“師父jiejie,南天星君平日是個糊涂蟲嗎?你寫完下凡文書后放在哪里?” “不,”我繼續(xù)搖頭,“南天星君是個精明的仙人,可那日他醉得厲害,筆都拿不穩(wěn),有些失態(tài),我寫完文書后放在他面前,用硯臺壓住,他都沒醒?!?/br> 白琯:“平日仙人有下凡那么久的嗎?” 我說:“極少。” 白琯道:“他掌管仙凡往來,若是酒醒后,看見這份時間有問題的下凡文書,怎會不派人來追問你下凡之事?” 我認為下凡錯誤是由自己糊涂造成,一直都在自責,只當后果無法挽回,沒有多想。如今細細思來,天界下凡規(guī)章制度極嚴,所有人都知元青天君剛補完魂,天妃很器重我,我卻為收徒弟下凡三十年,時間之長,前所未有,南天星君又不是昏庸之輩,酒醒后,總該派個使者來向我確認詳情。 “確實不對……修仙苦悶,有點小動靜都會被拿來說閑話。三百多年前丁香仙子思凡,自愿墮入紅塵二十年,在天界半天就傳得紛紛揚揚。我下凡前曾告訴藤花仙子只去幾日,在天界不過轉瞬,以她的性子應該早早去解憂峰等著看我新收的徒兒,或者看我熱鬧。若是見不著我,總該去南天星君那兒看看我是不是又犯迷糊了……”我覺得此事越發(fā)古怪,心里很是懊悔,直罵自己是笨蛋。 白琯苦笑著安慰我:“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怪不得你,我也是剛剛想起?!?/br> 話至此,兩人都沉默了。 烏云緩緩移過,遮住日頭,整個洛水鎮(zhèn)陰沉沉得可怕。 宵朗是用什么手段讓天界失去我的消息?又花費多少魔界力量在洛水鎮(zhèn)布下這個局?他到底有什么陰謀?更大的恐懼將我們籠罩,就連白琯都臉色發(fā)青,蠕動著嘴唇道:“宵朗又不是傻子,勞師動眾只為和你打個賭?這不可能,大概是我猜錯了?!?/br> “是啊?!蔽乙哺c頭,不確定地說,“可能是天界一時半會沒空找我……” 月瞳從籃子里爬起來,猶豫道:“師父jiejie,你還是快逃吧。幾年前,我見過一次魔族的人來西山,我干娘就立刻把我趕走了……而且,他們肯定有很壞的居心,不是讓你陪他睡覺就成事了?!?/br> 我覺得月瞳好像知道什么,白琯暴性子,直接扯著它脖子追問。 “我天天被關起來挨打!你們都欺負我!”月瞳傷口被觸動,哇哇大哭起來。 白琯怒道:“你那么蠢,有消息也不知打聽,被打死也活該!” 月瞳辯道:“是干娘不待見我,什么消息都不讓我知道。我……我只是害怕,師父主人,我們不要呆在這里,快點離開吧?!?/br> 白琯給氣得沒辦法,咬牙道:“師父主人,我們裝作采藥,試著逃離洛水鎮(zhèn),如果成功,就證明宵朗并沒有控制全鎮(zhèn),如果不成功……” 我接下他的話頭:“身為城隍,樂青必定有問題?!?/br> 月瞳同仇敵愾:“我就知道狗不是好東西!” 我望著窗外悄然落下的雨,冰冷打在泥地上,揉碎一地殘花,將強繃著的精神略略放松,腦中留下半分空白。我伸出手,接過水滴,懷念地說:“你們師公最愛雨,下雨的時候,他總是會帶我坐在亭子里,一邊喝最好的茶,一邊看被暴雨打落的梨花,他說這是解憂峰最美的景色,我總是不懂,他便敲著我腦袋說玉石也是石頭……” 遇上宵朗那喪心病狂的惡魔,師父不知可好? 只盼萬萬別落入他手中。 祈禱中,月瞳忽而輕聲問:“師父主人,你說自己原身是塊玉……可你這塊玉是做什么用的?” 玉,不是掛件便是首飾。 我的原身略特別,形狀是一塊圓牌,約莫巴掌大,溫潤帶暖,上面刻著不少奇特美麗的花紋,卻沒有鉆孔,不能掛,也不能裝飾,師父說是天帝做玉如意時多了一塊,便順著形狀,雕成個古怪的擺件放桌上玩,因為特別喜歡,才天天帶著,把我化作人形。后來我問過天妃,可是天帝有玉如意成千上萬,他也記不起我是那一塊玉石,于是作罷。 無量仙翁感嘆:“大概是這塊玉石什么用處都沒有,所以你師父才把你變成徒弟玩吧?” 我聽了很傷心。 師父堅決否認,卻害怕我再遭笑話,禁止我變回原形給人看。 久而久之,我不在乎原形了。 == “橫豎就是塊好看點的石頭,你問這事做什么?”我以為他只是好奇,隨口回答。 “沒什么?!痹峦偷赝笈擦艘幌律碜?,又撕裂傷口,沁出鮮血,染紅白色毛皮,他急忙彎腰低頭,自個兒舔個不停。我怕他弄壞傷口,便在藥物里添加黃連,苦得他眼淚汪汪,再不敢亂碰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生活照舊,每日上山去采藥,回來煎藥換藥,照顧徒弟。時不時過周家看望周韶,待他傷好得差不多,逼著開始念書??芍苌刈罱坪跛卟蛔?,眼角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寫字時哈欠連連,怎么也提不起勁。 我也沒心思去管他。 約莫過了一個多月,三個徒弟的傷都好了,周老爺子去上任,留下幾句將孫子托付給我的話,離開洛水鎮(zhèn),我的生活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早上,白琯沖進來告狀:“師父jiejie!月瞳又偷吃了!” 門口,一個或幾個粗壯大嬸,手持搟面杖,氣勢洶洶地指著爬墻頭的小白貓,七嘴八舌集體告狀,不是東家丟了魚就是西家少了雞,最過分的一次是偷吃了張富戶家的錦鯉,逼得我不停賠錢道歉。 中午,月瞳沖進來告狀:“師父主人!周韶又在街邊調(diào)戲美人了!” 隨后,一個或幾個粗壯大漢,手持釘耙鋤頭等各色農(nóng)具,帶著哭啼啼的小美人(有男有女),氣勢洶洶地追著逃進我房子里的周韶,一起在門口哭天搶地,威脅要上吊。逼得我不得不賠錢道歉。 下午,周韶沖進來告狀:“美人師父!白琯又在外頭打架了!” 然后一群大媽帶著自己被打哭的孩子或者少年,排著隊在門外告狀,鬧得我一個頭兩個大,繼續(xù)賠禮道歉。 以上盛況,每天少則一兩回,多則四五回,整整持續(xù)了一個月,我用最快的速度修煉成道歉高手,晚上做夢都要嘮叨幾句“弟子不才,給大家添麻煩了?!?/br> 算算時間,離宵朗的賭約之期還有不到半個月。我燒好魚和沒味道的rou粥,在餐桌上繼續(xù)開展第二十三次商討會。 月瞳報告:“師父主人,我已經(jīng)把附近人家都轉遍了,連米缸都翻了幾遍,沒有魔氣存在,應該都是凡人。但有些妖怪經(jīng)常在附近出沒,其中有蝶妖碧珠和蝙蝠妖黑冥來得最頻繁,但碧珠是跟誰都可以睡覺的家伙,我覺得她純粹是對師父發(fā)情啦,黑冥是干娘的手下,比較可疑?!?/br> 我肯定了他的成績,又斥道:“你調(diào)查環(huán)境不需要順便偷吃吧?” “喵嗚……”月瞳痛苦地看著眼前燒焦的魚,不停對白琯使眼色求救。 白琯目不斜視,答道:“我收攏了附近的不少孩子,有三個是最近隨父母從外鎮(zhèn)過來做生意的,其中一個來自素州,離這里大概七百里,另有兩個孩子去過附近的虎頭鎮(zhèn)探親,宵朗應該沒監(jiān)管整個鎮(zhèn)子的出入,我們逃離的可能性還是很高的?!?/br> 我也肯定了他的成績,并問道:“打聽消息不需要揍人吧?” 白琯撓撓腦袋,訕訕解釋:“師父jiejie,他們欺負我是外地人,老想捉弄我,我揍那些混小子一頓,做孩子王行事會容易得多……” 事有從權,我覺得自己心態(tài)都很暴躁,實在沒資格要求他們不為非作歹,于是放棄追究,打開從周老爺子處偷來的地圖道:“三千里外普陀山仙霧彌漫處,是觀世音菩薩清修的居所,我們只要能逃到那里,便能用破靈法打開仙霧屏障,請出菩薩,求他施無上大法,鋪天路,讓我們回去天界,天界守衛(wèi)深嚴,魔族難以入侵,宵朗便無計可施了?!?/br> 月瞳猶豫問:“周韶怎么辦?他是好人?!?/br> 白琯也問:“若宵朗見你失蹤,遷怒所有人,血洗洛水鎮(zhèn)怎么辦?” 我看著茫茫夜色,想起那個變態(tài)男人,苦笑著反問:“他要殺人,難道是我的錯嗎?我不逃,難道他會放過洛水鎮(zhèn),放過你們?當年蒼瓊女神因白象部族的公主對她頂了兩句嘴,便屠盡白象部三萬人,滅了全族。宵朗魔君喜歡夜郎國的國寶夜明珠,因國王拒交,擊潰夜郎國八萬大軍,用尸骨填滿滇河……” 世人譴責公主不識大體,怪罪國王小氣吝嗇,遭致滅頂之災。 普通人被偷了東西,大多數(shù)人只會責怪他行事不夠小心,鮮有人去責備小偷。 可是,這樣真是對的嗎? 我恨宵朗入骨,能妥協(xié)他一時,卻很難妥協(xié)他一世,遲早他還是會動手的。 師父說,要保住自己,再去救別人。 顧前顧后的結果是所有人一起死。 我決定先回天界,將此事上報天庭,讓天庭派大軍來拯救洛水鎮(zhèn),成功率應該比我用賣身把全部希望托付給宵朗那個變態(tài)的心情好壞要可靠得多。 兩個多月的修養(yǎng),我法力回復了三成。派白琯將碧珠引入屋內(nèi),用捆妖法將她綁住,再設流沙陣,讓月瞳施展小伎倆,引黑冥進去,將他困在里面。然后我變化成老婦模樣,讓月瞳變成癡呆老頭,帶著白琯,所有財產(chǎn)都拋下,坐上早已雇好的馬車,匆匆逃走。 馬車到不顯眼處,我展開遁地符,攜二徒飛速前進。 逃跑很順利,過了官道是森林,過了森林是官道,過了官道還是森林,重重復復四五次,幾棵同樣歪脖子的松樹出現(xiàn)眼前,我終于覺得不對勁了。 “為什么出不去?”我不解。 白琯也很莫名:“別人都能出去?!?/br> 月瞳也證明:“我前天還試過跑出去一次?!?/br> “玉瑤仙子,別費勁了。”溫潤和藹的聲音,從旁邊大石上傳來,“妄圖不守賭約,還帶著賭資跑路,是會惹我家魔君動怒的?!?/br> 蒼瓊 我抬起頭,嘆了口氣道:“果然是你?!?/br> “自然是我?!睒非嗑従徴酒鹕?,漆黑如墨的雙眼化作烈火紅瞳,往日的溫柔木訥的神色被無情取代,他穿著黑色皮甲,上面雕刻著魔焰暗紋,指尖處伸出五根堅硬爪子,嘴角露出獠牙,笑起來猙獰可怕,“奉宵朗殿下之命,看守玉瑤仙子,請仙子萬萬莫讓在下難做。” 我問:“你不是土地,原來的土地呢?” 樂青道:“那老不死的家伙早殺了?!?/br> “原來如此,”我微微扶額,再次嘆氣,問道,“宵朗派你鎮(zhèn)守在此,能攔得住我嗎?” 樂青道:“若仙子實力無損,自然是攔不住的。但如今你被天雷散盡功力,就無妨了。” 我丟下籃子,彈了彈手指,吩咐:“月瞳,開始?!?/br> 月瞳迅速變回原形,跳進籃中,閉上眼,蜷縮成一個毛團,白琯抱著他匆匆躲去我身后,樂青察覺不對,正欲動手,我掌心天雷已動,擊落地面,厚厚落葉中放出雷光,縱橫交錯,漸漸顯出一個長寬約五十米的無極伏魔陣,將樂青困入其中。 樂青臉色大變。 “雷起!”我合掌結印,伏魔陣中雷光四起,閃電組成九條蛟龍,盤旋著向惡犬卷去,炸焦他的毛發(fā),逼著顯出原形,然后燙傷肌膚,一點點深入骨髓。 瘋狂的狗叫聲響徹云天,驚起一林飛鳥,震得人耳朵發(fā)疼。樂青身形暴漲,化做三丈余高,奮力向伏魔陣邊緣沖擊,我終究法力不足,被震得心神一蕩,后退三步,咬牙堅持繼續(xù)削弱他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