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血楓林中升起的,是黃帝的戰(zhàn)車。 戰(zhàn)車在天地之間巡航,下有騰蛇,上有鳳凰;后有鬼神,前有虎狼;拉套的驂是蛟龍,護駕的驂乘是畢方;而駕著警車開道的,竟是蚩尤。 蚩尤不是死了嗎?怎么又成了黃帝的馬前卒? 這不奇怪。在遠古,族長與氏族、酋長與部落是同名的。比如伏羲族的氏族長都叫伏羲,炎黃兩族的酋長都叫炎黃,就像秦漢以后的天子都叫皇帝。秦始皇就說,自己是始皇帝,后面的叫二世、三世、四世,直至萬世。只不過,秦二世而亡。后來的皇帝,也不再叫二世三世。在位時叫皇帝,駕崩后給個謚號(比如文帝、武帝),再給個廟號(比如太祖、太宗),這才區(qū)別開來。 可惜遠古沒這規(guī)矩。伏羲和炎黃,并不叫伏羲一世、伏羲二世、伏羲三世等等,也沒有廟號和謚號。再說我們也不清楚,九黎族酋長的本名是什么,總不能叫“黎叔”吧? 也只好還叫“蚩尤”。 蚩尤也是有一世、二世、三世的。兵敗被殺的是前任,警車開道的則是繼任。據說,他還擔任了黃帝的總參謀長。[71]余部,有的被黃帝收編,有的退回南方。直到西周,他們還被稱為“黎民”。[72] 黎民也是先祖,絕不能以成敗論英雄。 因此,華夏民族的始祖應該是三個代表:炎帝、黃帝和蚩尤,我們是炎黃和九黎的共同子孫。 把他們統一起來的,是黃帝。 事實上,黃帝成為華夏民族最重要的始祖,就因為他能不計前嫌,兼收并蓄,搞統一戰(zhàn)線。正是他,把普天下的牛鬼蛇神都聯合起來,形成了起先稱為夏族,后來稱為華族,再后來稱為華夏之民族的胚胎。雖然這時,黃帝族還不能叫夏族,甚至不能叫民族,只能叫部族,或部族的雛形。 黃帝的戰(zhàn)車上,一定飄揚著龍旗。 似乎并無必要弄清,龍究竟是不是黃帝族的圖騰。沒錯,有熊氏怎么也扯不到龍身上去,九黎族的圖騰反倒可能是龍蛇。如果黃帝竟能以戰(zhàn)敗者的圖騰為新復合圖騰的主體,那度量也真是大得驚人。 其實就連龍是不是華夏民族的圖騰,甚至是不是圖騰,都沒有必要較真。的確,龍的形象早已出現,比如五花八門的魚龍、蟠龍、鳥首龍、鱷魚龍、鹿首魚尾龍、豬首牛角龍。[73]但,彼龍未必是此龍。何況就算是,你也無法證明黃帝就一定不會古為今用,再借殼上市。比方說,蛇就原本只是生殖崇拜的象征,后來不也變成了圖騰? 更何況,一個民族總是需要凝聚力的。這就要有一個核心,一個儀式,一個象征,一個可以在它上面寄托感情的對象。國旗、國徽、國歌的意義,長江、長城、黃山、黃河的意義,就在于此。它們當然不是人類學意義上的圖騰,卻可以看作政治學和社會學的“廣義圖騰”,即象征物或logo,就像十字架、新月形和大衛(wèi)星。 龍,也如此。 因此,無妨“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換句話說,既然大多數華人都把自己看作“龍的傳人”,把龍看作“族的圖騰”,那又何不“權當他是”? 實際上,關于黃帝族圖騰的說法如此之多,恰恰證明在黃帝時代的后期,已經有一個多部落的松散聯合體。其中有炎帝族,有黃帝族,有九黎族,還有東方的夷族、西方的戎族、南方的蠻族、北方的狄族。他們的關系是若即若離的,有戰(zhàn)有和,也有通商和通婚。 部落聯盟的時代,即將到來。 而且,這個時代也有三個代表,他們就是堯、舜、禹。 * * * [50] 黃帝出場的描述,見《韓非子·十過》。 [51] 劉邦的話,見《史記·封禪書》。 [52] 黃帝號軒轅氏,是因為住軒轅丘,見《史記·五帝本紀》司馬貞《索隱》引皇甫謐。 [53] 埃及和中美洲的馬車,見夏鼐《中國文明的起源》。 [54] 炎黃相距五百年,見《史記·五帝本紀》司馬貞《索隱》引皇甫謐《帝王代紀》。 [55] 古者姓以表所生之族,氏以表所居之地,見馬敘倫《說文解字六書疏證》卷二十四。 [56] 馬敘倫稱“姬姓疑蓋本為牧雞之族”,見《讀金器刻辭》卷下。 [57] 姬的甲骨文字形,是一名女子跪坐席上,面對一個疑似篦子或梳妝臺的東西,見《古文字詁林》第九冊所引于省吾、徐中舒;該女子正在理順頭發(fā),或佩戴飾物,見《古文字詁林》第一冊所引葉玉森、王獻唐。 [58] 姬與婢通用或連用,見朱歧祥《殷墟甲骨文字通釋稿》。 [59] “我姬氏出自天黿”,見《國語·周語下》。 [60] 黃帝號稱軒轅,是因為發(fā)明了軒冕,見《漢書·律歷志下》:“始垂衣裳,有軒冕之服,故天下號曰軒轅氏?!?/br> [61] 黃帝“垂衣裳而天下治”,見《易·系辭下》。 [62] 蚩尤號稱“兵主”,在封禪大典中第三個被祭祀,見《史記·封禪書》。 [63] 黃帝以蚩尤像鼓舞士氣,威懾敵人,見《史記正義》引《龍魚河圖》:“黃帝遂畫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咸謂蚩尤不死,八方萬邦皆為弭服。” [64] 蚩尤是九黎族部落的酋長,見《史記正義》引孔安國注。 [65] 蟲、它、蛇,古為一字,見羅振玉《增訂殷墟書契考釋》。蚩是“蛇咬腳”,見周策縱《說“尤”與蚩尤》、徐中舒《甲骨文字典》。 [66] 尤物與狐媚、虎威同,見陳獨秀《小學識字教本》。 [67] 蚩尤的形象,見《太平御覽》引《龍魚河圖》,任昉《述異記》。 [68] 關于黃帝與蚩尤戰(zhàn)爭的四種說法,分別見《史記·五帝本紀》、《逸周書·嘗麥解》、《山海經·大荒北經》、范文瀾《中國通史》。 [69] 蚩尤請風伯雨師作大風雨,見《山海經·大荒北經》。指南車,見《太平御覽》引《志林》。天遣玄女下授黃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見《史記正義》引《龍魚河圖》。 [70] 蚩尤死后,身上的木枷化作楓林,見《山海經大荒南經》郭璞注。 [71] 戰(zhàn)敗后的繼任蚩尤擔任黃帝的“總參謀長”,見《史記正義》引《龍魚河圖》:“帝因使之主兵,以制八方?!?/br> [72] 蚩尤余部被稱為“黎民”,見范文瀾《中國通史》。 [73] 龍的形象早已出現,見干振瑋《龍紋圖像的考古學依據》、陸思賢《神話考古》、王先勝《黃帝部落的圖騰是什么》。例證有:距今一萬年的山西吉縣柿子灘龍紋巖畫,距今六七千年前的趙寶溝文化鳥首龍、鹿首魚尾龍、豬首牛角龍,濮陽西水坡仰韶文化鱷魚龍,紅山文化綜合了熊、馬、蛇等形象的玉龍,內蒙古清水河出土廟底溝類型巨型魚龍夯土雕像,四千多年前陶寺文化的蟠龍,二里頭文化一首雙身龍紋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