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滔天洪水中,中國歷史第一個政權(quán)勃然崛起。 脈脈溫情的禪讓制背后,是殺機暗藏的驚天大案。 第六章 堯舜下課 真有堯舜嗎 提起堯舜,許多人就兩眼放光。 堯舜是中國歷史上備受推崇的圣人和圣王。最好的時代叫“堯舜之世”,最好的帝王叫“堯舜之君”,最高的理想叫“人皆可為堯舜”。就連不信三皇五帝的毛澤東,也說“六億神州盡舜堯”。 顯然,這是世俗的上帝,道德的上帝,政治的上帝,統(tǒng)治階級的上帝。 這樣的上帝,從來就很可疑。[74] 堯舜也一樣。他倆來歷不明,形跡待考,身份不清。作為五帝的最后兩位,堯舜是人?是神?半人半神?氏族部落?不知。但,前三皇,女媧是蛙,伏羲是蛇,炎帝是牛;后五帝,黃帝可能是熊,顓頊半人半魚,帝嚳鳥頭猴身。就連堯的司法部長皋陶,也是鳥嘴或馬嘴;文化部長夔,則是獨腳神牛。[75]這些都是牛鬼蛇神,或半人半獸,怎么一到堯舜就一片人間煙火? 何況堯舜之后或同時,還有鯀和禹。鯀,其實是魚;禹,則可能是蟲,或蛇,甚至龍。[76] 好嘛!前則百獸率舞,中則馬牛同臺,后則魚龍并出,唯獨夾在當中的堯和舜純?nèi)皇侨?,豈非咄咄怪事?而且,舜叫“姚重華”,堯叫“姬放勛”,像遠古的人名嗎?還有人說堯叫“伊祁放勛”,日本人呀?[77] 嘿嘿,就連名字,都像是編出來的。 事實上,孔子之前,根本就沒人提到過堯舜。在最古老也最可靠的典籍《詩經(jīng)》中,他倆連影子都沒有?!渡袝冯m然也古老,《堯典》和《舜典》卻是贗品。真正開始說堯舜的,是《論語》、《墨子》和《孟子》。 這就很不合情理。 按照后世儒家包括司馬遷的說法,夏商周三代的始祖,都曾是堯舜的臣屬。夏的始祖禹是舜的接班人,商的始祖契(讀如謝)是堯的民政部長,周的始祖棄(后稷)是堯的農(nóng)業(yè)部長。也就是說,堯和舜,是夏商周三代的始祖的“老領(lǐng)導(dǎo)”。沒有堯舜禹,就沒有夏商周。 然而《詩經(jīng)》當中,周人的作品《大雅》,魯人的作品《魯頌》,殷人或殷人后代宋人的作品《商頌》,卻都只歌頌禹,不歌頌堯舜。難道殷、宋、周、魯之人,都把老祖宗忘了?而且這兩位老祖宗,從夏到商再到西周東周,一直無人問津,到春秋戰(zhàn)國卻大放異彩,難道是“出土文物”? 很有可能。 的確,堯和舜,如果完全子虛烏有,孔子就不會一講再講;如果當真功勛蓋世,《詩經(jīng)》就不會只字不提。因此事實也許是:堯舜曾經(jīng)存在,但既沒那么神,也沒那么圣,根本不是后人說的那個樣子。而且,因為并不偉大,所以《詩經(jīng)》置若罔聞;由于畢竟存在,因此后人可以大做文章。 大做文章的原因,是春秋戰(zhàn)國之際禮壞樂崩,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鬃铀麄円蚬?,必須借助鐘馗;要推銷自己的政治主張和政治理想,也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請出亡靈,托古改制,借尸還魂。堯和舜,弄不好就是他們從某個并不起眼的故紙堆里挖掘出來,再按照道德楷模的標準,包裝上市的“創(chuàng)業(yè)板”。 可惜榜樣的力量從來就很有限,造出來的也總歸不是真家伙。我們讀堯舜的傳記,實在看不出他倆的偉大之處,只知道堯是很簡樸的,舜是很孝悌的。堯過的日子,連門房都不如;舜的父親和弟弟一再陷害謀殺他,他卻以德報怨。[78]一個老勞模,一個受氣包,怎么就成了神圣? 相反的故事倒是印象深刻。有個名叫壤父的八十歲老頑童就不客氣地說: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堯帝對我有何功德?[79] 假作真時真亦假。堯和舜,到底有還是沒有? 部落大聯(lián)盟 可以有,也應(yīng)該有,但要重新解釋。 為什么應(yīng)該有?因為時代需要標志,需要象征,需要代表。部落的代表是炎黃,國家的代表是夏啟。二者之間,部落聯(lián)盟的時代誰來領(lǐng)銜?只能是堯舜。既然如此,何妨不論真假,權(quán)當他們是符號,是代碼? 但,該說明的還得說明。一,黃帝、顓頊、帝嚳、堯,無血緣關(guān)系,更不是祖孫父子;二,堯和舜,并非道德高標,只是曾經(jīng)的存在;三,他倆也不是什么天子。天子的概念要到西周才有,目的則是解釋政權(quán)的合法性。堯舜時代尚無君主,也沒有“國家”和“天下”的概念,哪來的“天子”? 不是天子,又是什么? 部落聯(lián)盟的ceo。 聯(lián)盟從黃帝時代就開始了,之前則是戰(zhàn)爭,包括炎帝與黃帝的阪泉之戰(zhàn),黃帝與蚩尤的涿鹿之戰(zhàn)。這是當時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是的,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中華大地就是全世界。遠在天邊的埃及、蘇美爾、哈拉巴等等,并不在我們視野中。 戰(zhàn)爭的結(jié)果是聯(lián)盟,聯(lián)盟的結(jié)果是產(chǎn)生了部族。部族是從氏族到民族的過渡階段和中間環(huán)節(jié)。堯舜之世,就是部族的時代。之后,才變成民族,也就是以禹為始祖的夏族?!对娊?jīng)》歌頌禹,并非沒有道理,沒有原因。 但,作為部族時代的標志,堯舜的意義同樣重大。 意義重大的堯和舜,是部落聯(lián)盟的領(lǐng)袖。那時的情況,可能真如郭沫若和翦伯贊先生所說,是“二頭政長”或“二頭軍務(wù)”,雙執(zhí)政制。[80]換句話說,一個是ceo(首席執(zhí)行官),一個是coo(首席運營官)。開始,堯是首席執(zhí)行官,舜是首席運營官;后來,舜是首席執(zhí)行官,禹是首席運營官;再后來,禹是首席執(zhí)行官,益是首席運營官。等到啟廢禪讓,這個制度才終結(jié)。 首席執(zhí)行官和首席運營官,不一定有血緣關(guān)系。堯舜禹,就沒有。他們是選出來的。選舉權(quán),首先在“四岳”。舜和禹,就得自他們的舉薦。 四岳是誰?《史記》沒說。就連四岳是一個人,還是四個人,還是許多人,也不清楚。《國語》說是共工的四個從孫,但這是靠不住的。[81]可能的情況是:當時大聯(lián)盟下面還有小聯(lián)盟。四岳,就是小聯(lián)盟的ceo或coo。 除了四岳,還有“十二牧”。 十二牧,也就是各大部落的酋長。這些大部落分散在各地,酋長們當然也分散在各地。聯(lián)盟有重大事務(wù),才到總部來開會。當然,他們也可能派有駐會的代表。這些代表,也可以叫十二牧。 然后就是“百姓”。 百姓不是小民,是氏族長。這些氏族都來自母系,因此都有“姓”;數(shù)量則很多,因此叫“百姓”。百姓并不一定就是一百個。正如四岳和十二牧,不一定就是四個和十二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