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然而豫讓并不甘心。 當(dāng)然,仍以本來面目招搖過市,肯定是不行的了,必須整容。于是,豫讓拔掉了眉毛和胡子,又在身上涂滿油漆,弄出中毒后的累累瘢痕。為了驗證整容效果,他假扮成乞丐去要飯。走到家門口,連他妻子都認(rèn)不出來,只是說:這人的聲音咋那么像我丈夫呢?豫讓又吞火炭把嗓子弄啞。 如此受盡折磨,終于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的豫讓潛伏在趙襄子的必經(jīng)之路上,準(zhǔn)備一搏。趙襄子的車輦也按照原定路線,緩緩過橋而來。但誰都沒想到,拉車的馬突然驚了。 心有靈犀,趙襄子一躍而起—— 一定是豫讓,別讓他跑了! 豫讓再次被捕。照理說,這回他再沒可能也沒理由被放過。 趙襄子該怎么辦? 豫讓又該怎么辦? 誰該去死 豫讓最后自殺了。 自殺前,襄子幫他完成了一樁心愿,這是回頭要說的。 其實豫讓并不是第一個自殺的刺客,趙家被人暗算也不是頭一回。趙襄子既不是趙氏家族的始祖,4也不是遇刺的第一人。第一個遭遇刺客的是趙盾,即“趙氏孤兒”趙武的祖父趙宣子。 刺客名叫鉏麑(讀如鋤泥)。5 這個名字怪異的刺客,是晉靈公派來的。 靈公是晉國的國君,6趙盾則是晉國的正卿。7兩人的關(guān)系,相當(dāng)于總統(tǒng)和總理??偨y(tǒng)刺殺總理,當(dāng)然非比尋常。他挑選的殺手,也應(yīng)該非比尋常。 然而鉏麑卻下不了手。 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弄清靈公是怎樣找到鉏麑的,也不知道鉏麑又是什么人。貼身心腹?宮廷衛(wèi)士?職業(yè)殺手?都不清楚。他準(zhǔn)備用什么手段行刺,也不清楚??傊?,此人接受了任務(wù),并潛入趙盾府中。 鉏麑到達(dá)趙府,正是黎明時分,趙家三道大門全部洞開。由于上朝的時間還早,趙盾便衣冠楚楚地端坐在室內(nèi)養(yǎng)神,完全不知道刺客已經(jīng)來了,身邊一個衛(wèi)士都沒有。 鉏麑肅然起敬。 據(jù)說,深受感動的鉏麑當(dāng)時喟然嘆息:孤身一人也不忘恭敬的趙盾大人,是可以為民做主的?。?/br> 這樣的人,也是可以謀殺的嗎? 不可以。 實際上,真正該死的不是趙盾,而是晉靈公。作為歷史上有名的荒唐君主,他晝思夜想的事情除了吃熊掌,就是搜刮民脂民膏來裝修自己的宮室;樂此不疲的游戲,則是站在高臺上拿彈弓射人,看行人躲避彈丸尋開心。公元前607年,即春秋時期的魯宣公二年某日,僅僅因為熊掌沒煮爛,他就把廚子殺了,裝在簸箕里往外扔,結(jié)果被趙盾撞見。身為“一國總理”,趙盾當(dāng)然不能不聞不問;而靈公做出的反應(yīng),竟是派出殺手把趙盾做掉。 這時的鉏麑,有點像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 自從冤魂顯靈,丹麥王子哈姆雷特便陷入困境。因為他明確得知:父王是被謀殺的,兇手則是自己的親叔叔。動機(jī),是因為覬覦父親的王位,垂涎母親的美色。更可惡的是,jian人已經(jīng)得逞,父王卻在地獄里受盡煎熬。 這很不好辦。 是的,作為人子,哈姆雷特應(yīng)該拿起復(fù)仇之劍;作為臣子,他卻不能謀殺國君,更不能謀殺母后。謀殺他們,是以惡抗惡;不報父仇,是姑息養(yǎng)jian。他甚至也不能自殺,因為那是逃避責(zé)任??磥?,他大約只能“茍活”。但,肩負(fù)重任的他,茍活在世間又有什么意義呢? 于是,殺不殺叔王,就變成了殺不殺自己。他也只好自問:我為什么要活著?該不該活著?生與死的意義是什么? 這就有了著名的“哈姆雷特之問”—— 活著,還是去死,這是個問題。8 鉏麑同樣陷入兩難:命令必須服從,忠良不可殺害。殺害國之棟梁,是不義;違背君主之命,是不忠。要么不義,要么不忠,該怎么辦? 他選擇了自己去死。 進(jìn)退兩難的鉏麑一頭撞到槐樹上,成為歷史上第一個“自殺的刺客”。 拔出你的劍來 現(xiàn)在回到豫讓的現(xiàn)場。 就在趙襄子大喝一聲之后,豫讓毫無懸念地落入敵手,襄子也下車走到豫讓跟前。他看到的,是一個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對手。 豫讓這仇,原本不必報得這么苦。 事實上,就在豫讓痛苦“整容”時,他的朋友就曾流著眼淚勸阻他。朋友說:犯不著呀犯不著!以老兄的才干,如果愿意投靠,不難得到趙某的重用。有了親近的機(jī)會,你要做的事情不就方便了嗎?何苦折磨自己?你這樣做,要說志氣是真有志氣,要說聰明是真不聰明。 豫讓笑著回答:老兄的辦法,要說可行是當(dāng)真可行,要說道德是真不道德。如果趙君真的親近信任我,我又去殺他,那就是為了老知己而報復(fù)新知己,為了前主公而殺害后主公,沒有這樣破壞君臣之義的。我現(xiàn)在的做法,確實很難成功。但千難萬難,正是為了昭明大義于天下,這才是我的目的?。∥以趺茨苣弥娒娑Y去應(yīng)聘,心里卻想著如何取人家項上人頭呢? 這些故事,趙襄子當(dāng)然未必知道。 但此刻,他站在了豫讓的對面。 這時的襄子權(quán)勢更大,可以自稱寡人。 趙襄子說:豫讓啊豫讓!你要報仇,寡人原本是可以理解的。但寡人實在不明白,你先前不也服務(wù)過范氏和中行氏嗎?智伯滅了范氏和中行氏,你不替他們報仇,反倒改換門庭化敵為友,自己上門去為智伯服務(wù)。同樣是主公,你為什么只忠于智伯,不忠于范氏和中行氏?同樣是仇家,你為什么只憎恨寡人,不憎恨智伯,還拼死拼活要為他報仇? 豫讓傲然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