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嚴(yán)仲子大喜過望。 隱忍已久的嚴(yán)仲子,決定給聶政配備一支小分隊。因為目標(biāo)是韓國的國相,也是韓侯的叔叔,此公人多勢眾,防衛(wèi)森嚴(yán),不易下手。 然而聶政反對。 聶政說,這事絕不可以人多。人多嘴雜,是非也多,哪有不泄密的?后果不堪設(shè)想。因此,臣只能一人前往執(zhí)行任務(wù)。 只身前往的聶政如入無人之境。他手提三尺之劍,入韓境,進國都,闖相府,上廳堂,在手持戈戟的衛(wèi)士們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時,就一劍刺死了俠累。然后,又一聲長嘯,擊殺了俠累的衛(wèi)隊數(shù)十人。 這時的場面不難想象。那一定是所有人都驚呆了,誰都不敢上前。 聶政開始對自己動手。 他先是割掉了自己的面皮,又挖掉自己的眼睛,然后剖腹挑出腸子,這才倒地而死。這些動作,他做得有條不紊,一絲不茍,平心靜氣。 聶政,莫非是“冷血殺手”? 不,他有情有義。 什么情? 親情,還有友情。 事實上,聶政毀容不為別的,就是要保護所有相關(guān)人,包括嚴(yán)仲子。這也是他反對成立小分隊的初衷。他對嚴(yán)仲子說得很清楚:韓衛(wèi)兩國相距不遠。一旦走漏風(fēng)聲,韓人舉國與主公作對,豈不危險? 同樣,一旦暴露真面目,生活在齊國的jiejie豈能不受牽連? 為此,聶政甘當(dāng)無名英雄。 這就是聶政的情義了。 只不過他沒想到,自己的jiejie更是一個俠女。 這樣的女人和男人 聶政的jiejie叫聶榮。 聶榮也到了韓國。因為聶政死后,韓國人成了沒頭的蒼蠅。他們不知道這個刺客是誰,為什么要刺殺俠累,又是誰在幕后指使。冤有頭,債有主。怒不可遏的韓侯下令將聶政暴尸街頭,懸賞千金,務(wù)必查清他的真名實姓。 消息傳來,聶榮立即動身,并在韓都街頭一眼就認出了弟弟。 聶榮伏尸大哭。 圍觀的韓國人替她捏把汗。他們說:我們國君正在懸賞追查這個刺客,夫人難道不清楚嗎?怎么還敢來認尸? 聶榮說:我當(dāng)然知道,我怎么會不知道?想我這苦命的弟弟,雖然身懷絕技,志向遠大,卻因為放心不下老母和妾身,只能忍辱負重,屈身市井,混跡于販夫走卒之中?,F(xiàn)在老母賓天,妾身已嫁,他可以“為知己者死”,也可以大顯身手,揚名立萬了。但,弟弟因為妾身尚存,不忍牽連,竟如此地毀壞自己的容貌。我又怎么忍心為了茍活在世,而泯滅賢弟的英名呢? 說完,聶榮在韓國人的大驚失色中,哭死在聶政的尸體旁。 這讓人想到了安提戈涅。 安提戈涅是古希臘劇作家索??死账沟膭≈腥恕K母绺绮▍文峥怂乖趯m廷斗爭中失敗,被他們的舅舅、新國王克瑞翁宣布為“叛國者”,拋尸郊外,去喂野狗和猛禽。然而安提戈涅卻不顧克瑞翁“收尸者殺無赦”的命令,在哥哥的尸體上撒土三次,以代掩埋。 克瑞翁盛怒。 盛怒的克瑞翁抓住自己的外甥女,問她是否知道國王的命令是不可違抗的。 安提戈涅平靜地回答—— 我知道。不過,我也知道另一種命令。這命令不是今天或明天的,而是永遠的。誰也不知道它來自何處,但誰都不能違抗它卻不受神的譴責(zé)。正是這命令叫我去埋葬波呂尼克斯,因為不能讓我母親死去的兒子沒有葬身之地。 聶榮接到的,莫非也是這樣的命令? 塑造了安提戈涅形象的索??死账?,跟聶榮應(yīng)該是同時代人。距離那位“自殺的刺客”鉏麑,則大約二百多年。11 鉏麑接到的,也是另一種命令。正是這命令讓他義無反顧,正是這命令讓他殺身成仁。當(dāng)然,這三個人的出發(fā)點是不一樣的。鉏麑是為了國,聶榮和安提戈涅是為了家;鉏麑是為了正義,聶榮和安提戈涅是為了親情。然而他們接到的命令卻來自同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就叫天良。 天良在,則天理存。 不過雖然死了,靈公卻沒有住手。他設(shè)宴招待趙盾,后堂則埋伏著甲士,還有惡犬??恐鴦e人的幫助,被迫害的趙盾才殺出重圍,逃離國都。如此步步緊逼的結(jié)果,是靈公終于被趙盾的堂弟或堂侄趙穿所殺。時間,是在這年的農(nóng)歷九月二十六日。 但這筆賬,最后還是算到了趙盾的頭上。趙穿殺了靈公后,晉國的太史董狐立即記錄在案,稱“趙盾弒其君”,并在朝廷上拿給大家看。 趙盾說:不對,不是我殺的。 董狐說:你是晉國正卿。你被追殺,并沒逃出國境;你回朝廷,又不嚴(yán)懲兇手。國君不是你殺的,是誰殺的? 史官的尊嚴(yán)有如哨兵,神圣不可侵犯。 趙盾無言以對。 這就是文天祥《正氣歌》中所謂“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它比刺客的刀子還要銳利,因為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精神的力量雖然無形,卻也無敵。因此,這句話也可以改成“在韓聶榮哭,在晉董狐筆”。 這是怎樣的女人! 這是怎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