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jié)
如果住店客人不能出示身份證件, 那么,這人將來判什么罪、受什么罰, 旅店老板也判什么罪、受什么罰。 被誣告而逃亡的商鞅長嘆一聲說: 真沒想到,我變法立法的弊病竟到了這個份上! 第五章 商鞅變法 世道變了 三家滅知,戰(zhàn)國開始。 戰(zhàn)國常常被看作春秋的延續(xù),或與春秋同一時代,叫春秋戰(zhàn)國。這其實是極大的誤解。實際上,春秋與戰(zhàn)國是兩個時代,中間也隔了好幾十年。只不過由于史料的匱乏,我們對這幾十年的情況知之甚少。但可以肯定,戰(zhàn)國與春秋的差別不會小于男人和女人,盡管男女都是人。 比如戰(zhàn)爭。 戰(zhàn)爭是春秋和戰(zhàn)國都有的,然而性質(zhì)和方式卻截然不同。春秋的戰(zhàn)爭更像是競技體育,講究外交禮儀和游戲規(guī)則,包括不斬來使、不鼓不成列、不重傷、不逐北、不擒二毛等,我們在《青春志》中講過。諸侯們宣戰(zhàn)的目的,則主要是炫耀武力,嚇唬對方,拉幫結(jié)派,爭當霸主。最卑鄙的動機,也不過掠奪財富和擴張勢力。這樣的事情當然也不少。春秋早期,中華大地上的邦國據(jù)說有上百,到晚期只剩下二十幾個,便是證明。 春秋戰(zhàn)爭中最卑鄙的勾當,是楚文王干的。事情發(fā)生在魯莊公十年到十五年間,牽涉到的邦國有陳(今河南省淮陽縣)、蔡(今河南省上蔡縣)、息(今河南省息縣)。當時,陳國一位公主嫁到息國,路過蔡。碰巧蔡哀侯的夫人也是陳國公主,自然要盡地主之誼??墒沁@位陳國公主或者說息國夫人,實在是太漂亮了。蔡哀侯一見,便完全不能控制自己,言行舉止頗為輕佻。息侯聞訊大怒,一狀告到楚文王那里。楚文王受理了此案,當真去討伐蔡國,還俘虜了蔡哀侯。蔡侯為了報復,則慫恿楚文王去搶息夫人。楚文王聽了蔡侯的描述,居然當真滅了息國,把息夫人據(jù)為己有。 這可真是蠻夷的行徑。 成為楚文王女人的息夫人,后來被稱作文夫人。她為楚文王生了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就是楚成王。然而許多年下來,這位美女從來不主動說話。楚文王問她為什么,息夫人回答:我一個小女子,事奉了兩位丈夫,還有什么話可說?楚文王無言以對。他出氣的辦法,是把蔡國又痛打了一頓。1 不過,搶地搶錢搶女人,往往是順手牽羊。因此,也有把搶來的土地和人民還回去的,甚至還有用閱兵來替代實戰(zhàn)的。比如召陵之戰(zhàn),就沒有真打;楚莊王伐陳,陳國也沒有被滅。當然,莊王原本已經(jīng)把陳變成了楚國的一個縣。但被大臣一勸,又還給了陳人。他甚至沒將夏姬收入宮中,盡管夏姬之性感未必亞于息夫人。2 這時的楚國,已經(jīng)變成華夏了。 士和大夫參戰(zhàn)的目的,在春秋主要為榮譽,包括邦國和個人的榮譽。因此在整部《左傳》中,可殺不可辱的史不絕書,貪生怕死臨陣脫逃的卻一個沒有。當然,春秋晚期也出了兩個膽小鬼,一個是趙武的孫子趙羅,一個是衛(wèi)國的太子蒯聵(讀如愧)。當時,趙鞅發(fā)兵攔截給范氏和中行氏送糧的鄭軍,他倆和魯國的陽虎都參戰(zhàn)。趙羅單獨一輛戰(zhàn)車,蒯聵則擔任趙鞅的車右。陽虎英勇奮戰(zhàn),那兩個卻嚇得半死,蒯聵甚至嚇得自己跳下車來。趙羅的駕駛員沒有辦法,只好用繩子把他綁在車上。蒯聵則被趙鞅的駕駛員拽上車去,還被斥為像個女人。 然而蒯聵重新上車后,表現(xiàn)卻非常出色。他不但救了受傷的趙鞅,還接替趙鞅指揮戰(zhàn)斗,繳獲軍糧一千車。所以戰(zhàn)后論功行賞,蒯聵便自稱是車右中功勞最大的。趙鞅的駕駛員則說,驂馬的肚帶快斷了,我還能控制戰(zhàn)車,我是駕駛員中功勞最大的。為了證明這一點,這位駕駛員往空車里面裝了些小木材,驂馬的肚帶立即就斷了。3 這就是春秋的戰(zhàn)爭。 的確,戰(zhàn)爭在春秋是榮耀的事,也是體面的事,還是君子的事,因此流血而不嗜血,有血性而無血腥。即便是城濮這樣的大戰(zhàn),時間也只有一天。一旦決出勝負,就各自收兵,絕不趕盡殺絕。像越王勾踐那樣把吳都一圍三年,已是蠻夷作風和戰(zhàn)國做派,為正人君子所不恥。 然而在戰(zhàn)國,一場戰(zhàn)爭打幾個月,是很正常的。殺人上萬,也稀松平常。比如秦國,從獻公到嬴政,大規(guī)模殲敵的戰(zhàn)爭十五次,敵方死亡總?cè)藬?shù)一百零二萬八千。其中最慘絕人寰的,是秦將白起在伊闕之戰(zhàn)斬敵首級二十四萬,在長平之戰(zhàn)活埋降卒四十萬。4至于屠城這樣的野蠻行徑,當然也是戰(zhàn)國的發(fā)明。5 世道變了。一個新的時代已經(jīng)開始。 天子沒了 為新時代加蓋公章的,是周威烈王。 公元前403年,威烈王簽署命令,冊封晉國趙籍、魏斯、韓虔為諸侯。原來的晉君也保留了名位,但僅有絳和曲沃。其他地盤,盡入趙、魏、韓。6 春秋時期的頭號霸權(quán)大國,就這樣沒了。 三個新的國家,則在分裂中誕生。 沒人知道周威烈王當時怎么想。也許,在這樣一個禮壞樂崩的末世,天子還能行使封邦建國的權(quán)力,是應(yīng)該竊喜的。但他同時也應(yīng)該清楚,這一回的封建跟當初封齊封魯,后來封鄭封秦完全兩樣。那時,是天子想封誰,就封誰?,F(xiàn)在,卻是讓你封,就得封。一樣嗎? 其實,不但趙、魏、韓是嶄新的,整個天下都今非昔比。我們知道,世界上的國家有兩種。一種是一個城市加周邊農(nóng)村,叫“城市國家”;7另一種則是中心城市(國都)加許多城市再加廣闊農(nóng)村,叫“領(lǐng)土國家”。春秋是兩種國家并存的。那些霸權(quán)國都是領(lǐng)土國家,許多被吞并的小國則是城市國家。 這樣的小國,戰(zhàn)國時還有嗎? 沒有。戰(zhàn)國七雄,都是領(lǐng)土國家。當他們橫行天下時,不要說那些小小的城市國家,就連許多中等規(guī)模的領(lǐng)土國家,也都被兼并或變相兼并。鄭,不就被韓國滅了嗎?衛(wèi),不是變成了附庸小國嗎? 更重要的,是主權(quán)。 西周的邦國是沒有獨立主權(quán)的,禮樂征伐都必須自天子出。春秋的邦國則有“半獨立主權(quán)”,諸侯可以自由地征稅、擴軍、宣戰(zhàn)、媾和、結(jié)盟,甚至吞并小國,侵略天子,壓迫中央,根本不把王室放在眼里。同樣,那些強大強悍的氏室,比如魯?shù)娜负蜁x的六卿,也公然無視公室的存在,自說自話地征稅、擴軍、宣戰(zhàn)、媾和、結(jié)盟,吞并其他氏族。這哪里還是家?明明是國。 魯、晉、齊的國君,豈非形同虛設(shè)? 這時的天子,也徒有其名。 當然,名分還是重要的。就算夫妻離婚,房產(chǎn)過戶,也得辦手續(xù)。所以三家分晉,田陳代齊,還需要周王認可。這位名義上的天下共主,就相當于民政部門和房管部門。但,這與其說是法理如此,不如說是習慣使然。 習慣是可以改變的,而且改變起來也并不那么麻煩。最簡單的辦法,是把自己變成王。這事楚人在西周時就試運行過,到東周則正式稱王。以后,又有吳和越。當然,他們都是南方蠻夷,并不算數(shù)。 進入戰(zhàn)國后,北方諸國也紛紛見賢思齊,相繼稱王。8就連奄奄一息的宋也不甘寂寞,秦和齊甚至還曾稱帝(但很快恢復為王)??傊?,大約在戰(zhàn)國過了三分之一的時候,所有的公國都變成了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