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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易中天中華史第一部:中華根在線閱讀 - 第169節(jié)

第169節(jié)

    我們祝他一路走好。

    天命與使命

    墨子講鬼神,孔子講天命。

    孔子說──

    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21

    他還說──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22

    前一句是直接說的,后一句是子夏的轉述。

    至于鬼神,孔子的態(tài)度是“敬鬼神而遠之”。23 如此存而不論,其實是不信。

    這就跟墨子不同,所以墨子要質疑孔子。

    墨子說,天命論是暴君和懶漢的主張。因為暴君倒臺,懶漢受窮,一定不會認為自己有問題,只會說自己命不好,把所有的過錯都賴到老天爺頭上。24

    所以墨子說,如果贊成天命論,必定是統(tǒng)治者“不聽治”,老百姓“不從事”,大家都消極怠工,這就“足以喪天下”,非批判不可。25

    其實這是歪曲,或誤解。

    前面說過,孔子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明知不可還要去做,怎么會消極怠工?

    當然不會。

    那么,孔子又為什么要講天命?

    為了使命。

    周游列國時,孔子曾經(jīng)被困在匡(疑在今河南省長垣縣)??鬃诱f,我們有沒有危險,就看天命了。如果天命在我,匡人就不能把我怎么樣。

    那么,天命在他那里嗎?

    在。

    孔子的邏輯是:文王去世了,文明不還在嗎?可見老天爺并不打算讓它亡。更何況,如果上天不想要這文明了,為什么會讓我掌握它呢?

    后來,孔子果然脫險。26

    類似的話,孔子還講過一次。也是周游列國時,孔子到宋國,宋國的司馬桓魋(讀如頹)要謀殺他??鬃颖阏f:天賦孔丘使命,桓魋能把我怎么樣?27

    顯然,天命即使命。

    因此,主張?zhí)烀摰目鬃臃吹购苡惺姑?。他的使命,首先是傳承和延續(xù)華夏文明,并把它發(fā)揚光大。其次,才是匡正時弊,平治天下。

    第一種使命,孔子無疑成功了。第二種卻很抱歉,可以說處處碰壁,一事無成。

    這就需要解釋,需要安慰,還需要有個說法。

    怎樣解釋?如何安慰?什么說法?

    天命。

    某年,一個名叫公伯寮的人,在魯國的執(zhí)政季孫大夫那里誹謗子路,出賣孔子。有人憤憤不平,表示他可以讓公伯寮暴尸街頭??鬃訁s說:我的主張能夠實現(xiàn)嗎?聽天由命。我的主張不能實現(xiàn)嗎?也聽天由命。

    所以,謀殺公伯寮,是沒意義的。

    這就叫“道之將行也與(歟)?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28 也是天命論的一部分。

    那么,這是宿命論嗎?

    不是。

    天命是使命,不是宿命。

    是使命,就義無反顧。對結果不抱幻想,就更加義無反顧。實際上,人的一生不可能什么都做,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他總是有所為有所不為。問題僅僅在于:什么事情做,什么事情不做。

    這就有兩種選擇。

    一種是選擇能做的,一種是選擇該做的。

    選擇能做的,就要看結果,看利害。有好處,能成功,則做;沒好處,會失敗,就不做。選擇該做的,則看過程,看道義。只要是道義所在,就義無反顧地去做,全心全意地去做,盡心盡力地去做。至于成不成功,那是老天爺?shù)氖?。這就是孔子的“聽天由命”。

    可見,聽天由命并非不努力,更非不負責,只不過不問收獲,只問耕耘;不重結果,只重過程。事實上,儒家雖然主張“有為”,卻并不主張“有求”。他們是“有為而無求”。因此,他們也不抱幻想,隨遇而安。

    其實真能隨遇而安,也就無所謂命不命了。怕的是“遇而不安”,這才要講天命──命里有,不拒絕;命里沒,不在乎。該干什么,還干什么。該怎么辦,還怎么辦。

    總之,成事在天,謀事在人。

    這又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

    按照這種態(tài)度,行義是本分,也是責任。至于主張能不能推行,主義能不能弘揚,理想能不能實現(xiàn),都只能聽老天爺?shù)?。就算有所求,也只求問心無愧。

    是的,不求如愿,但求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