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宋蕓娘聞言越發(fā)難過,她假裝羞澀地躲進了廂房,關上門,只覺得后背都是冷汗,全身發(fā)軟。 蕓娘呆呆地靠在炕上,雙目失神地盯著黑漆漆的屋頂,覺得頭頂似乎出現(xiàn)了一個黑不見底的漩渦,越旋越急,越旋越深,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要把她拽進去,就好像她未知的命運。她不知王遠下一步會如何,看他今日的樣子,像是起了色心。若他真要強納自己為妾,卻又當如何是好。父親一定會拒絕,可他又怎么抗得過王遠,搞不好還會遭來報復……一家人都是軍籍,逃是逃不了的,不如自己裝病,可又裝得了多長時間…… 蕓娘絞盡腦汁地想著對策,每想出一個辦法便又馬上否決了它,她狠狠地捶了幾下土炕,深恨自己為什么要是一名生如浮萍的女子,為什么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 院子里,又響起了宋思年和荀哥誦讀詩文的聲音。現(xiàn)在已進入農(nóng)閑時分,宋思年得了閑便抓緊時間督導荀哥念書,要把之前拉下的功課補上。蕓娘以前最愛聽這父子二人朗朗的讀書聲,總讓人生出一種回到安寧美好的過去的錯覺,只覺得心情寧靜祥和。可是此刻,聽著這讀書聲,卻更加煩躁,她不能因自己的緣故毀了爹爹和弟弟的平靜生活,不能讓爹爹剛剛恢復的信心和希望又遭破滅…… 蕓娘恨恨地翻了個身,拉過被子蓋住頭,躲在被子里無聲地哭了。 這邊的宋蕓娘極度苦痛,猶如世界末日,那一邊,王遠卻喜得眉開眼笑。 剛才,隨從已經(jīng)很有效率地查閱了宋思年一家的資料,又叫來主管宋思年的總旗和小旗詢問了一番,立刻原原本本地向王遠稟報。王遠得知那宋娘子出身江南詩書禮儀之家,父親還曾經(jīng)是舉人,雖然現(xiàn)在全家都是軍戶,但一二十年教養(yǎng)出來的氣度和涵養(yǎng)卻是怎么也改變不了的。 王遠最愛的就是出身詩書禮儀之家、識文懂禮的小娘子。之前剛納的四姨娘雖然也出身官家小姐,可這些日子居然也和那幾個小妾爭風吃醋,成日吵吵鬧鬧,令人不喜。更令人欣喜的是,這宋娘子還沒有婚配,王遠一向自詡為正人君子,又講究聲名,自然不會做強搶他人之妻的事情。 王遠喜滋滋地摸著鼻子,又回味起剛才那一幕巧遇,竟好像是月老兒的特特安排,讓美人投懷送抱一般。他是雷厲風行之人,心動不如行動,提步就向錢氏所在的偏廳走去,邊走邊躊躇滿志地想著,錢氏一向大度,在自己納小妾一事上并沒有怎么反對,這次應該也不會拒絕…… 作者有話要說: ☆、宋蕓娘的拒親 宋蕓娘做了一晚上噩夢,在夢里,不是自己被王遠強搶去關進幽室,便是王遠獰笑著向自己撲來,再就是自己奮力反抗,掙扎之時不慎殺了王遠,每每夢到驚險之處,都是猛然驚醒,渾身冷汗。反反復復,折騰了一整個晚上,第二天精神便很有些萎靡不振。 清早練拳時,王遠就成了眼前的對手,宋蕓娘想象王遠那矮壯的身材就在面前,正色瞇瞇的摸著鼻子,滿臉的yin笑。她狠狠地出拳、踢腿,每一招都虎虎生風,帶了凌厲的氣勢,令晨起小解的荀哥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廚房里干活時,王遠便成了砧板上的菜,宋蕓娘舉起菜刀用力剁著,跺得砧板震天的響,震得屋頂?shù)幕覊m撲撲往下掉,直到將菜剁成了菜泥,令吃飯時只能吃菜餅的宋思年和荀哥頻頻皺眉。 收拾家務時,王遠又成了桌上的灰塵、地上的泥土,宋蕓娘咬牙切齒地狠狠用抹布擦,死命用掃帚掃,宋思年和荀哥都面面相覷,不動聲色的一個上前搶過抹布,一個奪過掃帚,委婉地讓蕓娘回房歇息。 蕓娘吐了口氣,氣沖沖地坐在正屋里的凳子上發(fā)呆,宋思年莫名萬分,上前小心地問道:“蕓娘,你有什么煩心的事嗎?” 蕓娘有些愣住,難道自己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明顯到讓爹爹都看得出了嗎?她猶豫了一會兒,正準備開口解釋一番,卻聽到門口有男子的聲音,“宋思年在家嗎?” 宋思年聽得聲音陌生,不覺一愣,急忙拄著拐杖向院門走去。只見門口站著一名小兵,穿著下等兵的服裝,滿臉不耐煩的神色,看到宋思年出來,便傲慢地問:“你就是宋思年?” 宋思年忙點頭。小兵又道:“我們防守府的錢夫人請你家宋娘子去府里坐坐。請宋娘子務必快一些,錢夫人可不耐煩等人的。” 宋思年一驚,他想起昨日蕓娘去防守府送了面脂,錢夫人還多給了些銀兩,莫非是面脂出了什么問題?宋思亮又看了這小兵一眼,希望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端倪,可小兵冷冷站著,面上不耐之色更加濃重,宋思年只好回身對宋蕓娘叫道:“蕓娘,防守府的錢夫人請你去府里?!?/br> 宋蕓娘只覺腦中一片混沌,緊張得手足無措,她猛地站了起來,只覺得心跳加快,腿腳發(fā)軟。她扶住門框靜靜地想了想,卻又慢慢冷靜了下來,她心里想著,該來的總是要來,既然躲也躲不過去,就要好好應對。 宋蕓娘下定了決心,懸了許久的心便終于落了下來。臨出門前,她猶豫了下,卻還是帶上了那把防身用的匕首,緊緊揣在懷里。 進了防守府,小兵卻腳步不停,繼續(xù)領著宋蕓娘往后宅而去。蕓娘有些疑惑,她本以為是王遠假借錢夫人之名尋自己過來,可他怎么會在后宅見自己?蕓娘內心不停地猜測,腳步緊跟著小兵,到了后宅的門口后,小兵止步不前,卻見蕓娘熟悉的那名婆子已守在門口,婆子面上沒有往日的笑意,她似乎不敢正視蕓娘,神色很有些驚慌。蕓娘心中驚疑不定,只好隨婆子走進了后宅。 錢夫人的偏廳里已沒有了昨日的暖意,顯得肅靜而冷清。錢夫人冷冷地坐在太師椅上,杏眼圓瞪,雙唇緊閉,面色發(fā)白,呈現(xiàn)淡淡的疲態(tài)。她的身后一左一右立了兩個俏麗的丫鬟,也和錢夫人一樣面色冷峻,眉目不善。 宋蕓娘驚訝地發(fā)現(xiàn)錢夫人一反常態(tài),她粉脂未施,臉色有些蠟黃,兩頰淡淡的色斑、下垂的嘴角顯出了幾分老態(tài),頭發(fā)也只是隨意挽著,斜插一枝鳳釵,鳳釵上的黃金鳳凰高昂著頭,似乎也和它的主人一樣,冷冷注視這宋蕓娘。 蕓娘見狀又驚又疑,卻還是按禮儀下跪叩拜。 錢夫人沒有像以前那樣速速命蕓娘起來,而是靜靜坐著,默然不語,屋子里一片寂靜,只聽得到輕輕的呼吸聲。 蕓娘跪在地上,腦子里飛快的轉著,她見錢夫人對自己的態(tài)度冷淡,還帶有nongnong的怒氣,心想,莫非錢夫人已經(jīng)知道昨日之事,看她此時的神色和態(tài)度,似乎很是不悅。若果真如此,對自己而言倒是有益無害。天下女子沒有幾人愿意分享自己的丈夫,如果能好好利用錢夫人的反對,事情也許可以有轉機…… 良久,宋蕓娘已覺得脖子發(fā)酸,雙膝發(fā)麻,方才聽得錢夫人冷冷道:“起來吧?!?/br> 宋蕓娘緩緩起身,又聽得錢夫人冷笑道:“宋娘子,你好得很啊。” 蕓娘想了想,不知如何回應,干脆裝聾作啞,沖錢夫人討好地笑了笑,“謝錢夫人吉言,民女這陣子吃得飽睡得暖,昨日得錢夫人青睞和厚愛,又多掙了點銀子,民女的好也是托夫人您的福?!?/br> 錢夫人盯著蕓娘冷冷看了半晌兒,氣極反笑,“好一個巧嘴的宋娘子。我只當你是個自強自立的女子,憐你小小年紀,勞心家事,又愛惜你做面脂的精巧手藝,故此幫襯你一二。想不到我反而是引狼入室,你居然也和那些個不要臉的女子一樣,存了攀龍附鳳之心?!?/br> 蕓娘已有些明白了,不管是王遠行動快速,立即告知了錢夫人,還是錢夫人耳目眾多,親自發(fā)現(xiàn)了此事,此刻,錢夫人已經(jīng)知道了王遠對自己的心思,并且心中極為不喜。 只要錢夫人極力反對,這事情就有了回轉的余地,蕓娘心中隱隱有了希望,她雙膝一沉,又跪在錢夫人面前,不卑不亢地說:“錢夫人這是怎么說的?民女怎么有攀龍附鳳之心了?” 錢夫人呵呵笑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你昨日前腳剛走,后腳老爺就過來,提出要納你為妾。我就納悶了,這老爺心系軍務,怎么就突然知道了有你這樣一個人物,還一門心思要納進門來。后來將下人們好一番查問,才聽看門的婆子說,你故意在門口和老爺拉拉扯扯,勾引老爺,是也不是?” 蕓娘吃驚地看向那事前偷懶耍滑,事后又無中生有、搬弄是非的婆子,眼中噴出怒火,不明白她為何胡亂說話,陷害自己。 昨日,王遠向錢夫人提及想納蕓娘為妾之事后,錢夫人當著他的面自是平靜地應下。王遠走后,她勃然大怒,立即叫相關的下人過來問話。那婆子害怕責罰,不敢坦白自己因偷懶并未送宋蕓娘出門,慌亂之余,便將過錯全部推給蕓娘。此時,她見蕓娘又驚又怒地看向自己,神色有些躲閃,身子悄悄往后縮了縮。 宋蕓娘無奈,只能大聲道:“夫人冤枉。昨日民女出門時,因無人帶領,路線不熟,本就十分慌亂,走得急了些,卻又不慎在門口撞到了王大人,此事是民女的無心之失,卻絕不是有意為之?!?/br> 錢夫人聞言凌厲的目光掃向昨日帶路的婆子,見她面色蒼白,眼神躲閃,便也有些心知肚明。她又盯著蕓娘看了半晌,冷然道:“無心之失也好,有意為之也罷,現(xiàn)在老爺執(zhí)意納你為妾,卻又當如何?” 蕓娘又氣又急,臉漲得通紅,身上生出一陣寒意,她大聲道:“回錢夫人,民女雖然身份低微,家境貧寒,但也是好人家的女兒,絕不愿與人為妾。” 錢夫人半信半疑,她面色一緩,卻仍是冷冷道:“現(xiàn)在老爺已經(jīng)起了這個心思,卻已是容不得你愿不愿意了?!?/br> 宋蕓娘急得跪伏在地上,“還請錢夫人出手相救。” 錢夫人嫁給王遠后,一直沒有生養(yǎng),故而在王遠納妾一事上,往往沒有開口,便先軟了幾分。她見宋蕓娘神色焦急,不似作偽,沉吟了會兒,便問:“宋娘子,我見你年歲也不小了,但看你的裝束卻還是女兒打扮,應是未嫁人,卻不知定親了沒有?” 宋蕓娘一愣,突然有些明白錢夫人的想法,只覺得茅塞頓開??上ё约旱拇_沒有定親,此事在上東村隨便找一個人都可以問明,卻也做不得假,只好坦白道:“回錢夫人,民女尚未定親?!?/br> 錢夫人面露失望之色,她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老爺為人剛愎,我也不好過多勸誡,以免傷了夫妻和氣。你若已經(jīng)名花有主,倒有緩和的余地,我家老爺最是注重名聲之人,從不做強拆人家婚姻的事情。只是你現(xiàn)在尚未婚配,哎,哪怕是訂了親也好啊……” 宋蕓娘埋頭跪在地上,腦子飛轉,聽聞錢夫人此言,急中生智,忙道:“民女已有定親之人,只是前段日子家中出了些事,耽擱了下來。” 錢夫人神色一亮,面上露出喜意,“真的?若果真如此,倒有緩和的余地。老爺昨晚接到靖邊城守備的緊急軍令,連夜進城了,臨走前囑托我抓緊辦好納你為妾之事。我看你如果真有定親之人,最好趕快定親,此事宜早不宜遲。時間長了我也不好再為你過多周旋了?!?/br> 宋蕓娘聞言松了一口氣,可馬上又生出新的難題,短短幾日內,她又到哪里才能尋出一個可以與自己定親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 ☆、父女倆的爭執(zhí) 出了防守府,宋蕓娘心情沉重,腳步虛浮。剛才雖然暫時應付了錢夫人,可現(xiàn)在要她到哪里去可以定親之人,而且還是在短短的幾日之內? 宋蕓娘心中思忖,解決眼前困境的只有一種辦法,就是盡快定親。若是在幾日之前,那時還以為荀哥兒既然已經(jīng)絕了仕途之路,最好的出路只能是在軍中做一名軍醫(yī),那么自己也許還有可能籌謀一下自己的親事??墒牵F(xiàn)在已然知道荀哥兒從未失過憶,也知道他對做學問有著天然的熱情和極大的天分,爹爹對他又給予了厚望,為著荀哥兒的前程,自己就更不能舍下爹爹和他,貿然外嫁。所以若要定親的話,必定還是按以前的打算,要招贅才行,可是眼下哪里有合適的人選?五年的時間,都沒有一個愿意入贅之人,這短短幾日內,又去哪里尋一個呢?就算粗鄙如胡癩子,當年聽聞入贅一事都一百個不愿意,更何況其他條件稍好一點的男子? 若不能真定親,可否先應付一下,來一場假定親呢?蕓娘皺著眉苦惱地想著,她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一個個青年男子的身影:謙和有禮的張二郎,深情大膽的許安平,穩(wěn)重內斂的蕭靖北……蕓娘使勁搖了搖頭,似乎要將他們的模樣從腦中甩出去。 這三位男子個個都是優(yōu)秀的青年才俊,張二郎和許安平甚至還對自己一往情深,蕭靖北更是藏在自己心底最深處、不可言說的那個人。蕓娘覺得,他們都是真心誠意的對待自己,自己怎能因私心而利用他們。蕓娘又用力搖了搖頭,堅定了決心,她是絕不愿找人假定親的。萬一到時真的毫無辦法,只能假定親的話,卻也絕不會找這三個人,越是對自己真心之人,自己越不能傷害他們…… 宋蕓娘絞盡腦汁,冥思苦想,只覺得想破了腦袋也是毫無頭緒,不知不覺間,卻已經(jīng)到了家門口。她站在門口徘徊了半天,盯著貼在門上殘舊的年畫發(fā)呆,終是覺得無法回避,只好深吸一口氣,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走進院門,只見宋思年一個人坐在院子里,身旁堆著一堆犁、鎬、鋤頭等農(nóng)具。這些農(nóng)具有的生了銹,有的接頭有些松動,宋思年幾次三番地要拿出來修,都被宋蕓娘攔住了。沒想到,他見家中無人,居然一人跛著腿,將這些農(nóng)具一一找出來,自己默默地修理。 宋蕓娘看著父親伸直了受傷的那只腿,另一只腿彎著,正費力地彎著腰,埋頭打磨著手里的一把鐮刀,不覺眼睛有些模糊。她悄悄擦了擦淚水,快步走過去,嗔怪道:“爹,您這是干什么?”她一邊拿走宋思年手中的鐮刀,一邊遞過拐杖,小心地將他扶起來,嘴里埋怨著:“您腿上的傷還沒有好呢,小心又加重了。”環(huán)顧了下四周靜悄悄的院子,又問:“荀哥兒去哪兒了,怎么由著您瞎折騰?!?/br> 宋思年吃力地拄著拐杖站起來,臉上帶著nongnong的自責,“荀兒跟柳大夫一起出診去了,讓他跟著學學醫(yī)術也好?!彼麌@了一口氣,沮喪地說:“爹真是沒有用,什么活兒都干不了,都快成了吃閑飯的了。蕓娘,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币娛|娘一改往日的輕松笑顏,而是面色沉重,心事重重,又小心問道:“剛才錢夫人叫你過去,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俊?/br> 宋蕓娘看著宋思年關切的眼神,不覺內心酸楚,她默然不語,眼圈一下子紅了,嘴唇微微顫抖著。沉默了半天,卻再也無法忍住,眼淚也忍不住涌了出來。她心想,此等大事,瞞是瞞不住了,靠自己一己之力更是解決不了,便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宋思年。 宋思年聞言有如晴空霹靂,不禁打了個踉蹌,要不是宋蕓娘趕緊伸手扶住他,只怕都要跌倒在地。他又驚又懼,睜圓了眼睛,臉色刷得變得蒼白,拄著拐杖的手骨節(jié)發(fā)白,隱隱在顫抖,連聲道:“怎么會遇上這樣的事情?怎么辦?怎么辦?這可如何是好?” 看著惶惶不安的父親,蕓娘內心充滿了自責,她覺得自己不但未能為父親分憂,反而給家里增添了新的麻煩。看到比自己更焦急、更六神無主的宋思年,蕓娘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個家的主心骨不再是父親,而是自己。不論遇到多么難的事情,父親可以慌、可以亂,可以問“怎么辦”,可是自己卻不能。 想到這里,蕓娘反而鎮(zhèn)定了下來,她輕聲安慰宋思年,“爹,天無絕人之路,以前那么難我們一家都熬過來了,這個坎也一定可以過得去。我剛才不是已經(jīng)跟您說了嗎,錢夫人答應我了,事情也不是沒有回轉的余地,只要我盡快定親,她就幫我周旋。” 宋思年神色一亮,茫然的眼神也慢慢找回了焦點,他盯著蕓娘,喃喃道:“對,定親,定親??墒恰彼粗|娘,問道:“和誰定親?” 宋蕓娘頹然低下了頭,她若知道和誰定親便不會這般為難了。以前,她將自己的親事作為支撐宋家的手段,現(xiàn)在,親事又成了脫困的途徑。似乎,她的親事從來與她的心愿無關,與她的幸福無關。她對親事的向往只存在于久遠的過去,存在于遙遠的江南:春暖花開的江南,空氣中彌漫著春天的清新和暖意,那個懷春的少女,坐在粉色的紗帳里,一針一線繡著嫁妝,時不時怔怔想一會兒心事,又低頭羞澀地傻笑……不知為何,她居然又想起了表哥,想起了那個溫潤的少年。表哥此刻應該已是娶妻生子,圓圓滿滿了吧,那個說過會照顧自己一輩子的人此刻卻不知又在照顧誰……宋蕓娘悵然想著,只覺得眼淚再一次涌了出來。 宋思年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他眼睛一亮,面露激動之色,急切地說道:“蕓娘,你看,我去和隔壁的許家嫂子說說,憑我們兩家的交情,她一定會幫我們的。再說,許二郎也很是不錯,對你也極好……” “爹——”蕓娘忍不住打斷宋思年,“不要去!許家越是對我們有恩,我們越是不能利用他們。” “利用?什么叫利用?”宋思年氣道,語氣也生硬起來,“當年我和許二郎他爹早就有結成兒女親家的打算,若不是后來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只怕你和二郎早就成了婚,說不定我連外孫都添了。我看,這件事反而越發(fā)促使我下定決心,走,我這就去隔壁?!闭f罷,便拄著拐杖急匆匆要出門。 “爹——”蕓娘拉住了宋思年,面帶乞求之色,緩緩屈膝跪下,“許家一家對我們有恩,我們決不能傷害他們,如若貿然和他家定親,豈不是以后耽擱了安平哥……” 宋思年低下頭,怔怔看著蕓娘,滿腹疑惑,“蕓娘,你……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耽擱?你不愿意嫁給許二郎?莫非……你真的喜歡蕭四郎?” 宋蕓娘哭笑不得,“爹,我誰也不想嫁?,F(xiàn)在荀哥兒已經(jīng)好了,他有著大好的前程,我這個做jiejie的勢必要全力支持他,讓他沒有后顧之憂?!?/br> “哎,你這個傻孩子……”宋思年愣愣盯著蕓娘看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頹然地閉上眼,搖了搖頭,沉默了片刻,又道:“可是現(xiàn)在這種情形,已經(jīng)容不得你方方面面的周全。荀兒還小,以后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他若能有所成就,是他的造化,如若不能,也是我們宋家沒有那個福分。此時的當務之急,是解決好你的事情。你若不想幾日后被抬進防守府,現(xiàn)在就聽爹的話,爹馬上去隔壁。我知道,許家嫂子這幾年在這件事情上有些怨氣,你放心,我會好好和她說的?!彼豢跉庹f了這么多,忍不住停下喘了會兒氣。 宋蕓娘急得緊緊拽住宋思年的衣襟,似乎覺得自己一旦放手便沒有了退路,“爹,不要去,我不能和安平哥定親。爹,我的主意已定,此時,如若不能找到可以入贅之人,我便要找一個可以假定親的人。只是這人絕對不能是安平哥,我欠他太多,決不能再傷害他。” 宋思年十分惱怒,他氣得掙脫了蕓娘的手,“主意!主意!你哪兒來的那么多主意!我最大的失誤,就是將你慣得太有主見!現(xiàn)在你什么也不準想,什么也不準做。你的親事,爹說了算!” “爹,您這是要逼死女兒嗎?”宋蕓娘又氣又急,一時口無遮攔,話剛一出口便后悔萬分。只好垂下頭,倔強地沉默不語。 宋思年怔住,顫抖著手舉起拐杖,指著蕓娘,氣極反笑:“好,好,我不逼你。你自己惹的事情,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蕓娘抬頭呆呆地看著滿臉苦痛的宋思年,艱難的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上了深深的皺紋,邊境的風霜將他折磨得蒼老憔悴,現(xiàn)在自己的事情又令他憂心著急……蕓娘跪在地上,無言的深深磕了個頭,便輕輕站起來,轉身出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蕭靖北的告白 宋蕓娘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家,腳步虛浮地沿著長長的巷子走著,卻不知究竟要走向何方。深秋的寒風毫不憐惜地吹在身上,蕓娘只覺得渾身發(fā)冷,內心更是冰涼一片。 不知不覺間,蕓娘來到了南北大街,此時已是農(nóng)閑時分,大街上的行人比往日多了許多,他們大多行色匆匆,或推著小車,或挑著擔子,急急為生活奔波著。腳步遲緩、神色茫然的宋蕓娘垂著雙手走在他們其中,顯得格格不入。 宋蕓娘走著走著,發(fā)現(xiàn)眼前出現(xiàn)了一道高高的屏障,猛然抬頭,才驚覺自己居然走到了城門處。蕓娘不禁搖頭苦笑,正準備轉身,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大聲叫著:“宋娘子。”循聲望去,卻見蕭靖北疾步走了過來,他身著戎裝,高大英挺,此刻卻一改往日從容的步伐,臉上也帶著急切之意。 “宋娘子,你怎么了,我看你好像有心事?”蕭靖北停在蕓娘身前,定定看著她,深邃的眼睛里充滿了關切之色,似乎可以洞察一切。 蕓娘怔怔看著他,嘴無聲地張了張,只覺得滿腹辛酸一起涌了出來,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下。 蕭靖北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蕓娘,不覺心中一痛,他又急又慌,伸手在懷里胡亂掏了半天,掏出一塊手帕,小心翼翼地遞到蕓娘面前,柔聲道:“宋娘子,不……不要哭,有什么事情說出來,看看我能否幫得上忙?” 自從那日從靖邊城回來后,蕭靖北便覺得宋蕓娘對自己冷淡和疏遠了許多,他只當是因為許安平的緣故,便越發(fā)暗自心酸。雖然只有短短數(shù)日未見到玉娘,他覺得似乎已隔了一輩子般久遠。方才在城墻上,蕭靖北一眼就看到在南北大街上躑躅獨行的宋蕓娘,他心中暗喜,恨不得一步?jīng)_到蕓娘身旁??墒窍氲剿问|娘對自己的疏遠,卻硬生生縮回了腳步。他的目光緊緊盯在蕓娘身上,看著她腳步沉重,神態(tài)恍惚,毫無目的地隨意走著,看似心事重重,這才忍不住從城墻上快步走了過來。 蕭靖北領著宋蕓娘來到城墻下一處僻靜處,輕聲道:“宋娘子,此處無人,你有什么心事說出來吧,有事情不要悶在心里,說出來的話,說不定我也可以為你分擔?!?/br> 宋蕓娘眼淚已經(jīng)止住,此刻雙目紅腫,鼻頭、雙頰也都是通紅,襯著白生生的肌膚,越發(fā)顯得楚楚動人,讓人心生憐意。蕓娘抬眼望著蕭靖北,只見他面上充滿了關切的神情,讓人心生暖意,他高大英武的身軀擋在自己面前,讓人覺得倍感安全。 不知為何,蕓娘在蕭靖北面前往往可以卸下一切心防,充滿了放松和依賴。她垂下眼,緩緩將這兩日在防守府的遭遇細細說了一遍。 “豈有此理!”蕭靖北恨恨地一拳砸向城墻,俊臉上充滿怒意,只覺得陣陣怒火沖向頭頂。他心道,這王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宵想蕓娘,恨不得立馬沖到防守府將王遠好好教訓一頓。可是轉瞬想到自己此刻身份低微,王遠若想對付自己,就好像捏死一只螞蟻那般容易。蕭靖北自家中劇變后,一直咬牙堅挺著,努力撐著這個脆弱不堪的家,始終保持著京中貴胄的那股傲氣和自信??墒谴藭r,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身份是如此低微,自己的力量是如此脆弱,居然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 蕓娘看見從蕭靖北砸墻的手背即刻紅腫,出現(xiàn)了傷口,幾滴血珠也慢慢從傷口沁出來,只覺得自己心中也是一陣刺痛。她忙從懷中掏出一塊干凈的手帕,輕輕包住蕭靖北的手,埋怨道:“蕭大哥,你怎么這么傻,疼不疼?” 蕭靖北溫柔地看著低頭悉心包扎的宋蕓娘,覺得蕓娘似有似無的碰觸,令受傷的手上產(chǎn)生微微的戰(zhàn)栗,漸漸又出現(xiàn)了麻麻的熱意,一直熱到心頭,便有些口干舌燥。他沉下心想了想,努力組織著自己的語言:“宋娘子,你……你剛才說錢夫人答應幫你周旋,只要你能快速定親?” 宋蕓娘點點頭,面露為難之色。 蕭靖北又小心翼翼地詢問:“莫非你沒有可以定親之人嗎?那日在靖邊城,那許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