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同時，“明皇”的槍口再次對準(zhǔn)倒地的少女，梅鳳官一驚，迅速壓下他的右手。

    “住手，阿成！”

    油彩之下，趙寅成的雙眼陰狠無比。

    “你瘋了嗎？她看到我們了！”

    他掙開梅鳳官的手，手槍再次上膛，但終究遲了一步，少女已經(jīng)被謝洛白抱攬在懷中，他像一只警惕的獵豹，目光所過之處，無人再敢輕舉妄動。

    來不及了，密報顯示，謝洛白在德國呆的“暗魔”集中營，集聚了世界各國單兵作戰(zhàn)能力最強(qiáng)的特種兵，這混亂中唯一的偷襲機(jī)會，是在警備廳、梅鳳官的多重障眼法下，才爭取到的。

    而謝洛白一旦察覺，趙寅成就不能再貿(mào)然出手。

    警備廳那些拿薪水混日子的巡捕，又如何敵得過訓(xùn)練有素的部隊?謝洛白的人很快取得了場面的控制權(quán)，警備廳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也紛紛繳械投降。

    張存芝嚇得花容失色，顧維生更是臉色發(fā)白。

    怎么會這樣！他根本就沒有動過干掉謝洛白的念頭，畢竟謝家大部隊還駐扎在蓉城，謝洛白要是死了，他的舅舅謝信周會立馬揮兵攻打雍州。

    那不是市長想看到的局面！

    這場鴻門宴的目的，本來只是控制住謝洛白，脅迫他與市政府進(jìn)行談判，如果合作愉快，張市長是很愿意把女兒張存芝嫁給他的，到時候岳婿兩人聯(lián)手，市政府想要奪取軍政府的控制權(quán)，就容易多了。

    可顯然一切并沒有按預(yù)想的劇本演，不知哪個王八羔子竟然對著謝二放槍了!顧維生現(xiàn)在就想當(dāng)場斃了這個蠢貨！

    事情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顧維生這次真的緊張了，額頭上蓄了密密的汗，他擠出個難看的笑容，試圖解釋。

    “謝司令，事出有因，您冷靜下來聽我……”

    說字還沒出口，他的腦門心已經(jīng)被子彈穿透，黑洞洞的窟窿冒著青煙，顧維生維持著震驚的表情，大張著嘴重重倒地，腦袋砸在張存芝腳邊，血瞬間在她的rou色的玻璃絲襪上濺開一朵紅花，張存芝低頭，看見瞪著自己的那雙死人眼，身子一歪，嚇暈了過去。

    謝洛白單手摟著溪草，面無表情地收起佩槍。

    短暫的靜默之后，二樓爆出一聲吼叫。

    “姓謝的，這里是雍州不是蓉城！你怎么敢！”

    新提拔的巡捕房探長見頂頭上司死了，激憤地掏出配槍，還沒來得及瞄準(zhǔn)謝洛白，何副官就已經(jīng)開槍命中了他的心臟，他整個人從欄桿上翻了下去，砸在戲臺前頭。

    “何湛，找人送張小姐回府，順便把顧維生的人頭割下來，一并送給張市長，余下的事，不用我教你了吧？”

    謝洛白留下這句話，抱起懷中少女，快步離開了正隆祠戲樓。

    何副官軍靴一扣，敬禮領(lǐng)命，他迅速落實謝洛白的指示，命人割下顧維生的人頭裝在一只皮箱里，又喊了兩個人架住昏厥過去的張存芝，驅(qū)車前往張達(dá)成的官邸，然后才下令。

    “把正隆祠封鎖起來！半只蒼蠅都休想飛出去！”

    警備廳的人是動手了沒錯，但市政府不比軍政府兵權(quán)在握，就算想殺謝洛白，也不敢公然開火，很可能是有人想借機(jī)渾水摸魚，所以必須揪出蟄伏在暗的殺手，從他嘴里撬出幕后黑手。

    何副官命令士兵把所有人驅(qū)趕到大廳里集中審問，趙寅成和梅鳳官也被推搡著從戲臺上下來，他利用寬大的戲服掩飾，悄悄將手槍扔在尸體身邊。

    直到退到無人注意的角落，趙寅成才一把抓住梅鳳官的手臂，低聲在他耳邊詰問。

    “為什么阻止我？那女人不死，你我都跑不了！”

    梅鳳官沉默半晌，甩開他的手，輕嗤。

    “方才那樣的情形，你再開一槍，難道就逃得過謝二的眼睛？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我早就提醒過你，這勾當(dāng)不是長久之計，是你自己不肯罷手。”

    梅鳳官狹長而魅惑的鳳目冷冷瞥過趙寅成。

    “既怪我礙了你的事，那你就自己先逃吧！這點(diǎn)能耐你總有的吧？”

    說著，他一撩戲服，靠著柱子坐下來閉目養(yǎng)神，趙寅成拿他無奈，也就挨著他身邊坐下，喃喃嘆道。

    “唉，你又說這種話，你知道我不會丟下你的，阿鳳……”

    梅鳳官不理會，他仰頭望著廳堂中的八角琉璃燈，美目微沉。

    那些說辭，能糊弄趙寅成，卻糊弄不了自己。

    肩傷不足以致死，那女孩遲早會醒過來，她和謝洛白關(guān)系匪淺，謝洛白一問，一切自然就都水落石出了，所以最好的選擇，是讓趙寅成殺她滅口。

    梅鳳官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眼睜睜看著趙寅成殺了她，他似乎又做不到。

    為什么？明明是個僅有兩面之緣的陌生人而已，雍州城里，愛慕他色相的男女多如過江之鯽，因為舞會上的一時撩撥，就尋到正隆祠來的人，也不止她一個，那這姑娘又有什么特別，值得他冒險相救？

    梅鳳官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那張玉潤珠圓的臉，紅著眼質(zhì)問他為何自甘墮落？神情憤怒又痛楚。

    這神情，似曾相識。

    一晃回到多年前，燕京舊王府的花園中，桃李繽紛，春光正妙，驕奢倔強(qiáng)的小丫頭扯住他的衣角，憋了一眶淚水，紅著眼圈質(zhì)問。

    “這是我從小貼身帶的金鎖，你為什么要將它扔掉？”

    梅鳳官目光一軟，下意識從懷中扯出發(fā)白的紅絲線，將那半只瑩潤的玉兔托在掌中。

    “這是什么？誰送你的？”

    他專注而溫柔的模樣，立刻被趙寅成發(fā)現(xiàn)了，見是個佩飾，他劈手就要搶過來，梅鳳官卻已迅速合掌。

    “別碰！這是我自己的東西！”

    見他眉目凌厲，趙寅成也不敢強(qiáng)奪，訕訕地收回手嘀咕。

    “自己的？怎么以前從來沒見過？”

    梅鳳官沒有回答，冷著臉重新將玉兔收回懷中藏好。這半只玉兔，應(yīng)該是從王府流出去，機(jī)緣巧合被那人買下來的。

    她不可能是她！因為舊王府里那位小格格，已經(jīng)死去七年了，就在他眼前，活生生沒入火海，化為焦炭，最終由他親手葬在燕京郊外的梅花樹下。

    那一日，殘陽如血，落紅成陣，十二歲的少年跪在梅花樹下，麻木地用雙手挖著個小小的墳坑。

    那場景，現(xiàn)在想起來，梅鳳官心中還是隱隱作痛。

    圣彼得醫(yī)院的外科走廊上，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大兵，于是來治療的患者都不敢過去，只能怯生生地躲在遠(yuǎn)處觀望。

    這年頭，誰不怕扛槍的？連市政府要員遇上軍政府的人，都得避讓三分。

    留美歸來的外科專家吳醫(yī)生匆匆行來，邊走邊穿白大褂，一左一右跟著的兩個士兵還不停強(qiáng)調(diào)。

    “吳醫(yī)生，請您快一些！陸小姐傷得很嚴(yán)重！”

    吳醫(yī)生本來正在休假，難得閑暇時光，便準(zhǔn)備和夫人羅曼蒂克一下，卻硬生生從光明大戲院里被拖出來，只因為謝洛白一句話，這個手術(shù)很重要，必須由他主刀才放心。

    手術(shù)室里，一切準(zhǔn)備就緒，吳醫(yī)生戴好眼鏡，仔細(xì)查看手術(shù)臺上的女孩子的傷勢。

    子彈沒入女孩的肩部，但沒有打碎肩胛骨，更不會致命，情況比他想象得好，吳醫(yī)生不由納悶。

    謝二是槍林彈雨里過來的人，比這嚴(yán)重十倍的傷勢也該習(xí)以為常，怎么反而如此大驚小怪？

    謝洛白坐在手術(shù)室外，軍靴勾勒著長腿，側(cè)顏近乎完美，單看皮相，這的確是個俊美無雙的男人，所以年輕的小護(hù)士們都紛紛探出頭偷瞧他，直至被兇巴巴的士兵喝退，還忍不住頻頻回頭。

    謝洛白發(fā)現(xiàn)了，卻懶得理會，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

    他此刻正把玩著瓦爾特手槍，手指靈活地將彈夾取出又裝填起來，不斷重復(fù)，煩躁的時候，他就習(xí)慣如此。

    他此刻很煩躁。

    作為“暗魔”的一員，他怎么可能察覺不到身后的殺意？無需那丫頭自作多情，他本也能輕易避開。

    他沒有想到，小丫頭竟會在關(guān)鍵時刻為他擋槍，起初他自是高興的，但隨后便是懊惱！

    遇事時女人理應(yīng)躲在男人身后尋求保護(hù)，而不是像他的副官一樣舍身去保護(hù)他！

    他讓自己護(hù)著的女人受傷了，就是失敗，謝洛白不允許失敗。

    更讓他煩躁的是，子彈穿過小丫頭身體那瞬間，他居然感到了恐懼，后來在醫(yī)院一番作為，冷靜下來想想，也覺興師動眾了。

    可她小臉皺成一團(tuán)，定是疼得厲害，她才能多大，想必嚇壞了。還有，細(xì)皮嫩rou的小姑娘，都極愛美，他見過她的肩膀，白白嫩嫩像剛剝開的鮮荔枝，若是留了疤........

    想到此處，謝洛白又覺得在那殺手身上開無數(shù)的洞方能解恨。

    “司令放心吧，小姐只是傷了肌理，沒有觸及骨頭，注意做好復(fù)健就行了?！?/br>
    溪草被從手術(shù)室推出來，吳醫(yī)生取下口罩，含笑向謝洛白復(fù)命，心中卻抱怨謝洛白大材小用，毀了他的美好假期。

    謝洛白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小四拿來一盒銀元贈給吳醫(yī)生，自己跟著溪草的推車進(jìn)了單獨(dú)病房。

    一夜之后，麻藥的作用褪去，溪草被肩膀上的痛感喚醒。

    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謝洛白坐在病床前闔目養(yǎng)神，長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睡著的時候，他的氣質(zhì)是十分溫潤的，和平日的兇殘判若兩人。

    她看了一會，突然想起暈倒前最后那個畫面，緊張地彈坐而起，牽動肩頭傷處，嘶地倒吸一口冷氣。

    動靜驚醒了謝洛白，他簌地睜開雙眼，凌厲的殺意嚇了溪草一跳。

    察覺到小丫頭的驚懼，謝洛白很快放柔目光，解釋。

    “從前在德國受訓(xùn)，幾乎每晚都要提防偷襲，所以睡覺也習(xí)慣保持警惕，你不用害怕?！?/br>
    這貌似是第一次聽謝洛白提起自己的事，但溪草可沒興趣知道他那些兇殘的過往，她渾不在意地哦了聲，在床上扭了扭，謝洛白于是伸手捏她的臉頰。

    “身上有傷，還亂動什么？要做什么就告訴我，我來幫你?！?/br>
    謝洛白近來越來越喜歡對她毛手毛腳，溪草不高興這樣，偏頭惡狠狠地道。

    “我想解手，二爺怎么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