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自己人”，溪草等人自然就從二等車廂挪到了成田寧次的專列內(nèi)，成田寧次表示，他此去漠城，首先也是要去覲見滿洲國皇帝陛下的，可以順帶護送兩位皇親回去。

    作為結(jié)伴而行的女眷，溪草和杜文佩的交往也就順理成章起來，有了更多獨處的時間，杜文佩細問了杜太爺和傅鈞言的近況，不斷垂淚自責(zé)?？擅慨?dāng)溪草問起她那懷了月余的身孕，杜文佩目光便淡淡移開目光。

    “掉了，一路那樣奔波，哪里能夠留得住。”

    溪草隱約覺得，她沒有說實話，但再問下去，她卻不肯再說。

    有時候五個人聚在一起吃飯，成田寧次也會和溪草聊上兩句，多是華夏的風(fēng)土人情，但有時候，他那雙精明的眼睛，會鎖在溪草身上，似乎在思考什么。

    第二天傍晚，漠城終于到了，下火車的時候，成田寧次趁溪草落了單，突然對她道。

    “雍州真是個好地方，家父曾想在那里同你們的人合作開設(shè)工廠，可惜未能如愿，聽說最后是四格格得到了那塊地方？真是太巧了，對不對？”

    溪草渾身一凜，猛然想起和趙寅成合作的那個日本生物學(xué)家，叫做成田健司，她瞬間明白了這兩天來，成田對她探究的目光。

    他并不信任她。

    溪草嘆了口氣。

    “我們?nèi)A夏有句話叫‘各謀其政,各為其主’，我那時候授命于謝洛白，自然要一心一意為他謀事，良禽尚且知道擇木而棲，人的立場自然也可以改變，成田先生這么了解華夏，想必知道唐時魏征曾為李建成效力，后來一樣得到唐太宗重用，我相信陛下會看見我的誠意。”

    成田健司看她半晌，點頭微笑。

    “但愿如此?！?/br>
    日本人治下的漠城，并不是溪草想象中那般凄涼衰敗。

    反而在表面上看來，這是繁華不亞于雍州的城市，日本人占領(lǐng)東北以后，理所當(dāng)然地把這里當(dāng)作了自己的國土，大量投資修建鐵路、開采煤礦、發(fā)展工業(yè)，并移民大批日本人過來居住。

    街道寬敞，西式建筑林立，白墻上到處可見油漆刷的“民族協(xié)和”、“日滿親善”標(biāo)語，而街上穿和服的日本人個個昂首闊步，目下無塵，那些穿旗袍長衫的國人，都不得不掩下目中的不岔，主動讓出道來，畫面顯得極其諷刺。

    溪草坐在小轎車?yán)?，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心想這樣畸形的地方，一定要毀掉它。

    日本人替廢帝蓋的偽滿皇宮樣子十分氣派，雖比不得燕京那有九千余間的舊宮，但想必比起淮城的總統(tǒng)府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想必她的同族們心中還感恩戴德，殊不知日本人不過是為了妝門面罷了。

    溪草跟在幾人身后，進了偽宮中臨時充當(dāng)“金鑾殿”的同和殿。

    五色升龍旗前頭，是整整小了一圈的龍椅上，廢帝正坐在上面等著他們。

    他沒有穿龍袍，而是穿了一身陸軍禮服，胸前掛滿了勛章，看上去十分威風(fēng)，但溪草卻覺得滑稽可笑。

    殿內(nèi)一側(c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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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了幾名前朝遺老，老態(tài)龍鐘地留著辮子，穿著蟒袍，一幅食古不化的模樣，而另一側(cè)，站著忠順王府的大福晉綽羅斯氏，她穿著梅子青錦緞旗裝，腦后盤著髻，渾身依舊珠光寶氣，但那張保養(yǎng)良好的臉上，依舊被歲月添上了幾分老態(tài)，大福晉身后是她并無多少感情的兄弟姐妹們。

    他們看溪草的目光很復(fù)雜，警惕里帶點敵意，因為潤沁的死，意味著赫舍里家失去了在廢帝和日本人面前討好的資本，沒有人比他們更憤怒。

    “皇上萬福金安，臣等此去，不負皇上厚望，已將忠順王府四格格潤齡尋回?！?/br>
    蘇和泰和穆騰依照舊禮，撩袍下跪，口稱萬歲，溪草只得跟著他們一同跪下給廢帝行禮，而成田寧次膝蓋筆直，只是微微欠身。

    “新上任的駐滿洲國大使成田寧次，給皇帝陛下請安。”

    廢帝幼年被逼退位，如今也不過才二十出頭，他整個人看上去消瘦蒼白，目光釘在成田寧次身上，有些幽冷，許久才移開。

    “成田大使，你已經(jīng)覲見過朕了，可以回使館休息了，接下來，朕想和家里人聊一聊?！?/br>
    成田早聽前輩們說過，小皇帝不得不依靠大日本帝國的勢力，達成復(fù)國的野心，心里又憎恨自己被挾持的處境，對日本人很是提防。

    他對廢帝的冷淡態(tài)度不以為意，輕輕一笑退了出去。

    廢帝走下龍椅，和溪草的同族不同，他十分親切地攙起溪草，眸光一黯。

    “潤齡，你和潤沁生得很像，朕還記得你們幼時的模樣，是好一對玉雪可愛的姐妹花，潤沁是大清的功臣，朕本來承諾過，等光復(fù)大清，朕重新掌握天下，就封她為后，誰知她如此福薄?！?/br>
    說到此處，他掃了大福晉一眼，大福晉立刻站出來，和善地對溪草道。

    “潤沁福薄，可皇上念著她的好，愿將這份恩賞，移在她最掛念的親jiejie身上。”

    廢帝點頭。

    “朕已經(jīng)擬好旨意，這個承諾在你身上，一樣有效?！?/br>
    見溪草站著不動，似乎沒有主動謝恩的意思，大福晉連忙走過來，笑著拉她下跪。

    “我身邊養(yǎng)的幾個嫡出格格，都沒有這份殊榮，潤齡啊！你將成為赫舍里家出的第三個皇后，這等榮耀，王爺和你額娘泉下有知，都要感激涕零，你快跪地謝恩吧！”

    溪草被大福晉握著的手，微微顫抖，她強忍著憤怒，垂下頭，在別人看來，不知是害羞還是激動。

    她曾聽蘇和泰說，當(dāng)初廢帝在火車站救下潤沁后，待她十分不錯，親自教她習(xí)字念書，吟詩作畫，對她百般寵溺，沒有任何人能有這種待遇，包括廢帝身邊的兩名妃子。

    失去了父母和jiejie的潤沁，被這高權(quán)重的男人如此庇護，這叫涉世未深的少女如何不迷戀？何況廢帝生得也十分清俊。

    然而，在潤沁滿十三歲那天，廢帝寵幸了她，隨后，就將她送到了日本高官的床上。

    他一出生就是帝王，雖然失去了江山，骨子里還是一樣的妄自尊大，又怎會封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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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日本人反復(fù)糟蹋過的下賤女子為后？

    可恨這傻丫頭到死，都沉浸在廢帝為她營造的皇后夢里，始終看不透，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將她培養(yǎng)成更令人垂涎的交際花，廢帝的好，全都帶有強烈的利用。

    他只愛他自己而已。

    現(xiàn)在，廢帝又用同樣的招數(shù)來糊弄溪草，真是太可笑了。

    溪草不著痕跡地掙開大福晉的手，嘆道。

    “皇上厚恩，潤齡感激不盡，只是潤齡當(dāng)真是愧不敢領(lǐng)。無論如何，潤齡都是嫁過人的婦人了，若坐了皇上的后位，皇上豈不是收了謝洛白的棄婦？別說皇上是九五至尊，換了任何一個尋常男人，都是叫天下人恥笑的事?，F(xiàn)在雖說叛黨當(dāng)?shù)?，但大清的體統(tǒng)還是要的，我阿瑪在世時，忠君守禮，絕不肯讓我這般有損龍顏?！?/br>
    廢帝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溪草話中，句句是對他的挖苦諷刺，偏偏他又尋不到她半分錯處。

    大福晉冷笑。

    她早就對小皇帝說過，潤齡這丫頭從小不是家族養(yǎng)大，必不會和保皇黨一條心，就算許她再多恩賜，也難收買，可廢帝偏偏認(rèn)為這丫頭有幾分本事，放著她推舉的三格格潤淑不選，就看中這小蹄子！

    這不馬上就在她這里碰了壁。

    蘇和泰見廢帝面色陰沉，似乎要發(fā)作，隱隱擔(dān)心，他對溪草這個meimei，雖不喜歡，但還有幾分維護，正想說幾句緩和氣氛的話，殿外一個穿西服的中年男人大剌剌地走了進來。

    “奴才孫達昌，十分掛念皇上龍體，特來給皇上請安?！?/br>
    說是請安，他卻也不跪，此人肥頭大耳，一臉賊精的小人相，廢帝見了他，臉色越發(fā)不好，冷笑道。

    “孫達昌，你說得好聽，怎么不見你和別人一樣，每天來請安，十天半個月才見一次人，也好意思說掛念朕？”

    孫達昌唉喲一身，連忙躬身作揖，嘴里喊著冤枉。

    “皇上真是誤會臣了，臣蒙日本友邦器重，做了個財政部部長，怎能不全心為皇上效力？總理和副總理兩位，身居高位，卻整日清閑，這漠城的稅收大頭，都是出自臣手里的實務(wù)，臣只得整日奔忙，望皇上見諒?！?/br>
    溪草悄悄退至一邊，問蘇和泰。

    “這人也是清廷遺臣？我怎么沒有印象？”

    蘇和泰也低聲回她。

    “什么遺臣！這家伙從前就是漠城里做鴉片生意的，后來東北給日本人占了，他帶著手下率先投靠，得了重用，日本人非要安排他給皇上做什么財政部長，在東北廣種、廣銷鴉片，他仗著和日本人走得近，都要騎到我們頭上去了！小人！”

    蘇和泰語氣憤憤不平，溪草心中卻有了計較。

    這么說，這人是個不折不扣的投機賣國賊了，若能借廢帝的手，除掉此人，一來為國除害，廢了日本人的一條好狗，二來借此獲得廢帝的信任，在?；庶h中站穩(wěn)腳跟，此為一舉兩得。

    她微微一笑。

    “蘇和泰哥哥，若赫舍里家能為皇上除掉這顆眼中釘，那可是大功一件?！?/br>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