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邸附近的羅克咖啡廳，最角落的座位，落地?zé)敉断乱蝗Π迭S柔光，溪草倚在翡翠綠的絲絨沙發(fā)里，懶懶地攪動著面前那杯熱牛乳。

    牛奶的熱氣還未散盡，安潛農(nóng)就大汗淋漓地跑了進來，不同于以往的儒雅，此刻的他顯得十分焦急，頭發(fā)都跑得散亂了。

    “少夫人，你說東印度那邊……有消息了？”

    溪草微笑朝他點點頭，示意他先坐下，這次從手提袋里拿出那份電報，攤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安潛農(nóng)一把攥起，短短的四個字，卻像一顆定心丸，讓他混亂的思緒慢慢沉靜下來。

    “只有一份簡單的電報，大概是不足以取信安先生的，從東印度坐船到淮城，大約需要一個月，你的承諾，可以到那時再兌現(xiàn)?！?/br>
    溪草的寬容，安潛農(nóng)并沒有笑納，他眸中有光亮。

    “不，我信你。就在昨天，十大天干給我下了命令，要我在十日內(nèi)和必須浮舟完婚，正說明東印度那邊起了變故?！?/br>
    他起身感激地朝溪草鞠躬，鄭重道。

    “我現(xiàn)在就把浮舟約出來，和她說清楚。”

    “等等。”

    溪草叫住了安潛農(nóng)，沉吟著問。

    “安先生，我看得出來，姆媽對你是有愛慕之情的，如果你也存了真心，我會助你擺脫?；庶h，安排你們?nèi)ト爻?，遠離是非……”

    這個決定，溪草是瞞著謝洛白做的，他表面上尊重謝夫人的選擇，實際上相當(dāng)反對謝夫人再嫁，無論對方底細是否清白，謝洛白都拒絕自己憑空多出個后爹，如果沒有溪草主動攬下這件事，他可能會制造出什么意外事件，讓安潛農(nóng)消失。

    男人要面子，可女人不一樣，溪草更理解謝夫人的寂寞，她想成全她追尋幸福的愿望。

    安潛農(nóng)愣了愣，目光里閃過一瞬掙扎，然后平靜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我在亡妻墓前發(fā)過誓，此生不會再娶他人。”

    溪草張了張唇，似乎想說什么，最終還是點點頭，默然看著安潛農(nóng)走出了咖啡廳。

    言盡于此，多說無益，她看得出來，安潛農(nóng)對謝夫人，并非完全沒有感情，只是在他的觀念里，愛情應(yīng)該忠貞不渝，他不愿因為自己對產(chǎn)生了謝夫人的感情，便打破和亡妻的誓言。

    有多少人能做到這種地步，這樣的男人，值得敬佩，他的決定，溪草也尊重。

    只是謝夫人恐怕要心碎了，黃昏暮年再覓得良人，本以為是上天的恩賜，誰知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知她得多么傷心。

    溪草起身，隱藏在不遠處的護兵亦跟了上來，她慢慢地走回官邸，果然已不見了謝夫人的身影，金嬤嬤笑盈盈地稟報道。

    “夫人剛被安先生約出去了，喜滋滋的，還說回來要給咱們買奶油栗子粉吃呢！”

    溪草暗嘆口氣，沒說什么，坐在沙發(fā)上，一面給未出世的孩子織小帽子，一面在心中反復(fù)思考，等謝夫人回來該如何寬慰她，不覺就錯了好幾針，正拆毛線，猛然聽見蕓娘在外頭拍門哭叫。

    “少夫人救命啊！我們家小姐從樓上摔下來了！”

    溪草豁然起身，要過去小洋樓看看是怎么回事，金嬤嬤卻拉住她，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笑。

    “又是這老掉牙的苦rou計，少夫人可別上了他們的鬼當(dāng)！”

    謝洛白已經(jīng)買通醫(yī)生，誆騙董憐若是落了這一胎，這輩子都不能再次受孕，所以她不敢這樣折騰自己。

    看蕓娘驚恐無措的臉，她就知道是真的出事了，溪草腦子一轉(zhuǎn)，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雖然她不許鄭金花對董憐下殺手，但是以她的性子，知道董憐欲取代她的地位，怎么能忍得下這口氣。

    她以為董憐的孩子是謝洛白的，如果讓她生下這個孩子，那么即便她保皇黨的身份暴露，謝洛白也可能看在自己骨rou的份上，不追究她的過去。

    如此一來，董憐在謝家的地位就更穩(wěn)固了，鄭金花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溪草悄悄勾唇，既然鄭金花下手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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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趁此機會，替謝洛白把這個謊給圓了。

    她果斷地安排金嬤嬤。

    “嬤嬤，麻煩你通知何副官，去一趟醫(yī)院婦產(chǎn)科，把當(dāng)初給董姨娘看病的那幾個醫(yī)生請過來。”

    隨后，她帶了兩個健壯的女傭趕到董憐的小洋樓，董憐正斜趟在樓梯上，謝洛白安排的女人抱著她的腰叮囑。

    “姨太太，您千萬別亂動，要是見紅，這孩子可能就保不住了！”

    見溪草來了，那女人急忙解釋。

    “少夫人，姨太太本打算出去散步的，誰知竟失腳從樓梯上滑下去了，看她疼成這樣，恐怕肚子里的孩子……”

    不得不說，謝洛白真是演戲演全套，連找的女傭，都這么敬業(yè)。

    董憐根本沒懷孕，又怎么可能見紅。她只是腳踝腫了一大塊，整只右腿一動就痛得呲牙咧嘴，看起來大概是骨折了。

    “怎么這么不小心？快，你們兩個幫忙把姨太太抬到床上去，手腳仔細些！”

    女傭們七手八腳把董憐安置在臥室的床上，溪草就在旁邊的軟椅上坐了，安排女傭又是送湯又是送水，又命人去催醫(yī)生來瞧，倒也十分殷勤，蕓娘握著董憐的手，不斷哭著問她腹中感覺如何，董憐并沒怎么感覺腹痛，自覺孩子應(yīng)當(dāng)無事，反而有點過意不去。

    “沒見紅，應(yīng)當(dāng)不妨事的，叫少夫人cao心了”

    約莫一頓飯的功夫，何湛將醫(yī)生帶來了，彼此交換了一個神色，那醫(yī)生心領(lǐng)神會地診聽察看了一番，然后嘆氣道。

    “遲了，姨太太這跤摔得太重，孩子到底還是沒保住?！?/br>
    董憐如遭當(dāng)頭棒喝，聲音都控制不住地尖利起來。

    “怎么可能呢？我并不覺得腹中有墜脹感??！況且……況且這也沒見紅，怎么可能呢？”

    醫(yī)生早已帶了催經(jīng)血的藥來給她服用，算著時間解釋。

    “胎兒還未成形，出血當(dāng)然不多，過幾天會排出體外的，至于墜脹感……”

    見他遲疑，謝洛白安排來照顧董憐的那個女人搶先道。

    “剛才我怕姨太太疼痛難忍，先給她扎了幾針止痛?！?/br>
    醫(yī)生忙配合道。

    “難怪，這就是了！這幾天姨太太要臥床好好休養(yǎng)，孩子雖然沒了，大人也要自己保重身體。”

    董憐并不關(guān)心這個野種的死活，讓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忙攥著醫(yī)生的袍子追問。

    “那我以后還能懷孕嗎？”

    醫(yī)生遺憾地道。

    “恐怕很難，姨太太別太傷心。”

    這一番話，讓董憐猶如被判了死刑般，一時無話可說，她面如死灰，軟塌塌地往后靠去，蕓娘忙將她抱住，哭著扭頭向溪草告狀。

    “少夫人，我們小姐平日很謹慎，自懷了孩子，都只穿平底的小皮鞋，樓梯上也鋪著地毯防滑，平白無故的，怎么能滑倒，這分明是有人要謀害小少爺??！”

    溪草為難地沉吟半晌。

    “既然你這么肯定，那我就命人去查一查吧?！?/br>
    說罷，她當(dāng)真就叫何湛帶人去樓梯上看看，片刻后，何湛拎著董憐甩在地上的右腳皮鞋過來稟報道。

    “這鞋底，打過一層蠟，這樣看來，確實是有人蓄意要謀害姨太太。”

    溪草故意面露訝色，凝重地交待金嬤嬤。

    “居然有人這么猖狂，膽敢謀害二爺?shù)淖铀?，這件事一定要徹查到底！”

    說著，大宅那邊有人來說謝夫人回來了，不知出了什么事，把自己關(guān)進屋里不肯見人，溪草聽聞，也沒空和董憐糾纏，又安慰了董憐幾句，匆匆離開了。

    蕓娘含淚抱著董憐，替她拭汗，看向溪草離開的方向，目光含恨。

    “小姐，這件事，會不會是……賊喊捉賊？畢竟你的孩子沒了，唯一的受益人就是……”

    董憐雪白著一張臉，慘淡搖頭。

    “不是她?！?/br>
    她閉上眼，兩行清淚從她睫毛處掛下，再睜眼時，目光已經(jīng)冷了。

    “自從鄭金花被司令放出來，我就感覺她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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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了些什么，這幾日總是有意敲打我，我一直擔(dān)心她會暗中擠兌我，沒想到她……”

    蕓娘心中一驚。

    “您是說……”

    董憐咬牙，沒有說話，手指卻嵌入云被，將那滑軟的綢絮擰得旋起。

    “她害我這輩子不能和司令有孩子，這個血海深仇，我一定要報！”

    溪草上了二樓，謝夫人的臥房門緊鎖，桑姐正帶著兩個女傭在門口焦急地拍門。

    “夫人，您別嚇我們呀，這是出了什么事，好歹說出來，大家一同出出主意啊！”

    溪草上前朝她們搖了搖頭，示意她們離開，等門口只剩下自己，才輕輕屈指叩門。

    “姆媽，是我，您有什么事，能同我商量嗎？”

    半晌之后，謝夫人拉開了門，雙眸微紅，顯然剛剛哭過，她理了理散亂的兩鬢，神色鎮(zhèn)定下來。

    安潛農(nóng)果然很守信用，把謝夫人約到了一處僻靜之地，就開門見山地告訴她，他的父母并不同意這門婚事，如果他執(zhí)意要和謝夫人結(jié)婚，那就必須和家中斷絕關(guān)系，權(quán)衡之下，安潛農(nóng)只得向謝夫人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浮舟，我的亡妻在二老心目中份量實在太重了，即便是我，每每想起我們的婚事，心中都隱隱不安，覺得很對不住她，婚期越近，內(nèi)心便越是煎熬，這樁婚事，就當(dāng)是我一時荒唐……作不得數(shù)吧，我知道我愧對你，你若心中有怨，我任你打罵，只求你不要傷了自己……”

    謝夫人撫摸著手腕上，安潛農(nóng)送給他的那只白玉鐲子，凄然一笑。

    “難怪你從前問起他的父母，他一直閃爍其詞，后來又時常對我避而不見……我真是白活了這么大年紀，對人對事，卻不如你一個小輩看得清楚，居然做出這種一廂情愿的蠢事來，人心啊，真是最靠不住的東西，說變就變……”

    溪草心里不是滋味，只得寬慰她道。

    “安先生心中既忘不了亡妻，姆媽若輕易和他結(jié)婚，恐怕遲早也會互生怨懟，倒不如趁著還沒走到那個地步，及時止損，長痛不如短痛，其實，安先生能這般，倒也是負責(zé)任的做法……”

    謝夫人點頭，不置可否地笑笑，她固然心如刀割，但到底不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了，若是因為被男人甩了，就要死要活，那真叫人笑掉大牙了。

    見她沒有想象中那般生無可戀，溪草微微放了心，夜里謝洛白回來后，謝夫人語氣淡然地把這件事告訴了他。

    “這件事畢竟很多人都知道了，在別人眼里，終究是個笑話，尤其叫沈彥興和沈慕貞知道，還不知要怎么冷嘲熱諷，我雖不在乎，卻也懶得去受那些白眼，何況安潛農(nóng)在淮城任職，碰面難免尷尬，不如我自行避開的好，所以我打算回蓉城去，等風(fēng)頭過去再說。”

    淮城危機四伏，謝洛白早就想找個借口把母親指使回去，聞言自是正中下懷，豈有不答應(yīng)的，他立刻著小四去安排專列，又鄭重和謝夫人保證。

    “姆媽放心，安潛農(nóng)那邊，我會處理好，定給您找回場子?！?/br>
    謝夫人一聽，目光悚然，沒好氣地喝止。

    “誰叫你處理他了，你少做這種殺人放火的事，就是孝順我了！”

    謝洛白一噎，還要說什么，溪草忙拿手打了他一下，對謝夫人笑道。

    “怎么會呢？姆媽別擔(dān)心，洛白這是說笑逗姆媽開心呢！”

    謝洛白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么，晚間兩人一回臥室，謝洛白就掐她的后腰，冷哼道。

    “誰說笑呢？不管有什么隱情，安潛農(nóng)到底是傷了姆媽的心，我這個做兒子的，哪能不替她出氣？不死也要叫那家伙脫層皮！”

    溪草嘆了口氣，靠著他道。

    “你難道看不出來？姆媽并不恨安潛農(nóng)，你要是對他不利，姆媽不僅不能消氣，恐怕還要白惹一場傷心?！?/br>
    謝洛白蹙眉沉默，似乎把溪草的話聽進去了，溪草瞇起眼一笑。

    “何況，安潛農(nóng)如今就職行政院，行事非常方便，你難道不想通過他，摸清行政院底下龍脈的秘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