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能保證不再前來，貧僧便給你粥吃?！绷硗庖幻嫦噍^善的僧人出言說道。

    “師兄，你可不能再施他粥飯，這妖物壞我佛家名聲，滿城寺院皆厭惡于他，我們?nèi)羰窃俳o粥飯，他勢必還會再來。”那手持戒棍的僧人出言阻止，與此同時用那戒棍頂推那番僧。

    莫問見狀大為疑惑，這名番僧便是他先前感知到得妖物，此物既是妖物必然懂得妖法，為何會落得食不果腹的境地。

    那番僧似乎真是餓的狠了，遭到轟攆仍然不去，但他好似不通漢話，吐字極為生硬，翻來覆去只是那么幾句，說的還極為磕巴。

    “老爺，要不咱給他幾個錢吧？”老五雖然不喜僧人，卻也分對方是何境遇。

    “你去喊他來，我們請他吃齋?！蹦獑桙c(diǎn)頭說道。

    老五聞言立刻跑上前去，沖那些僧人高喊，“出家人心腸這么毒辣，經(jīng)都念到狗肚子里了？！”

    “阿彌陀佛，施主言語無狀……”

    “我不是施主。”老五不容對方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頭，轉(zhuǎn)而探手拉過那個番僧，“別求他們了，我家老爺請你吃飯?！?/br>
    那番僧聞言愕然的看向老五，老五見他不懂，便抬起雙手做了個吃飯的姿勢，那番僧見狀面露喜色，連連點(diǎn)頭，跟隨老五向莫問走來。

    “阿彌陀佛，謝謝你?！狈叩侥獑枌γ婧鲜乐x。

    由于未穿道裝，莫問便抬手回禮，與此同時仔細(xì)打量這個番僧，此人的面孔與中原人士大為不同，反倒與胡人有些相似，胡須又長又亂，鼻子很高，頭是光頭，卻無戒疤，最為奇特的是他的眼睛，竟然是幽深的紫色。

    “大師，請。”見禮過后，莫問帶著那番僧向回走去，來時的路上他注意到道路兩旁有酒肆飯館。

    “老爺，那幾個和尚為什么要誣陷他？”老五指著那個大步走在前面的番僧。

    “他們沒有誣陷他，他確實不是人類?！蹦獑柊櫭紦u頭，與這番僧近距離的接觸之后那股妖氣更加明顯，不過這種妖氣與尋常所見的妖氣大為不同，此物當(dāng)無害人之心。但他的氣息與千歲和阿九也不相同，不明朗很混沌。

    老五聞言陡然一愣，抬手指著前面那個番僧面露驚駭，“那你還不降了他，請他吃的哪門子飯？”

    那番僧聞聲回頭，他不明所以，沖老五合十微笑，老五強(qiáng)自鎮(zhèn)定，回了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莫問搖頭不語，這番僧來歷古怪，動機(jī)不明，當(dāng)需明察而后斷。

    沒走多遠(yuǎn)，便見到了酒肆，莫問快走幾步，示意那番僧進(jìn)店吃飯，孰知那番僧連連搖頭不肯進(jìn)入，而是抬手指著西面路旁冒著熱氣的蒸籠。

    莫問見狀便帶他前往，這是一處貨賣包子和米團(tuán)的早飯鋪?zhàn)樱獑柺疽饫衔遒I了一屜包子和一屜米團(tuán)，那番僧道謝過后坐到路旁，抓起一個包子就往嘴里塞，吃相很是狼狽，明顯已經(jīng)多日未曾進(jìn)食。

    “老爺，這是rou包子?！崩衔宓吐曊f道。

    莫問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番僧在進(jìn)食之前曾經(jīng)聞了聞，這表明他自己知道這是葷食。

    “你去打聽一下，尋一懂得番語的人過來?！蹦獑枦_老五說道，這番僧會的漢語不多，無法進(jìn)行正常談話。

    “成，我去貨站問問?！崩衔宕饝?yīng)一聲，轉(zhuǎn)身跑走。

    那番僧進(jìn)食之際不時回頭沖莫問微笑，他不通漢語便不能出言道謝，只能微笑表達(dá)謝意。

    每次莫問都會微笑點(diǎn)頭，不過心中的疑惑越是越來越重，這是一外番妖物，他為什么要到中土來？

    就在此時，一個于店外玩耍的孩童跌倒，那番僧見狀急忙跑過去攙扶，但他那邋遢鄙陋的樣子嚇得孩童大哭，孩子的母親聞聲自店內(nèi)沖出，對他大聲辱罵，那番僧也不生氣，轉(zhuǎn)身回來繼續(xù)進(jìn)食。

    “大姐誤會了，他并非胡人。”莫問沖那當(dāng)街大罵的婦人說道。

    “漢人會長成那樣兒？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少占嘴上便宜。”婦人冷哼一聲，抱著孩子回返店中。

    莫問無辜被罵，不由得愣了，晉國百姓是崇佛的，若是尋常僧人可輕易化到飯食，這番僧樣貌怪異，百姓們不辨真相將他當(dāng)成了胡人，由此令得他無處化緣。

    “阿彌陀佛?！狈姞畈碌侥獑栆彩艿搅诉B累，放下包子沖他唱誦佛號。

    莫問此時當(dāng)真是一頭霧水，看他吃相如此狼狽，當(dāng)真是餓的狠了，可是他本是妖物，即便化緣不得又怎會無處覓食，他究竟是故弄玄虛還是其中另有隱情。

    “公子快看，這瘋子好生無禮，竟然拿你施舍的飯食喂狗?！笔充佒魅藳_莫問喊道。

    莫問聞聲側(cè)目，只見那番僧正手拿包子想要喂一無主野狗，不過那野狗雖然骨瘦嶙峋卻并未吃那包子，而是沖他吠叫不已，幾欲上前噬咬卻又缺乏膽氣，畜生的感官要比人敏銳，這條野狗無疑察覺到了這番僧并非人類。

    “這瘋子定是胡人無疑，不但人人惡他，連狗都不理他。”食鋪主人面露厭惡。

    “聽大哥言語，此人到來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莫問沖那食鋪主人問道。

    “當(dāng)有一個多月了，這瘋子是胡人，連漢話都不會說，各大寺院的長老也厭惡他，都不留他?！笔充佒魅藫屵^番僧手中的籠屜，將剩下的幾個米團(tuán)倒在了他旁邊的地上。

    “請問大哥，此人都有何種瘋癲之舉，令人當(dāng)成瘋子？”莫問問道。

    “拿包子喂狗還不是瘋子？”食鋪主人說完自顧自的忙碌去了。

    莫問聞言緩緩搖頭，這妖物幻化的番僧只是不通漢語，偶爾說得一句半句也可能詞不達(dá)意，其實此人并不瘋癲，舉止也都是佛門舉動，甚至比那些寺廟里的僧人還要真上幾分。

    那番僧此時已然進(jìn)食完畢，將那幾個米團(tuán)揣入了懷中，再度沖莫問“阿彌陀佛?！?/br>
    莫問掏出銀錢，為他買了米漿，轉(zhuǎn)而抬手遞給了他，番僧抬手來接，莫問趁機(jī)碰他手掌，以此感知他的來歷和修為，碰觸之下眉頭大皺，此人氣息不正不邪，亦正亦邪。不善不惡，亦善亦惡。既有精光內(nèi)藏，又有妖氣外露。

    那番僧并不知道莫問在試他，接過米漿一飲而盡。

    莫問此時滿心疑惑卻又無法得解，苦于此人不通漢語，無法交流。好在那番僧亦無處可去，吃罷飯便坐在路旁閉目誦經(jīng)。此時僧人所念誦的經(jīng)文大多是譯文，只有少數(shù)高僧唱誦梵文，此人唱誦的無疑是梵文，莫問完全聽不懂。

    足足等了一個時辰，老五方才孤身回返，“老爺，找著一個，不過歲數(shù)大了，走不動了，得咱們過去?！?/br>
    莫問聞言立刻帶那番僧前去，自一老宅內(nèi)找到了一臥床老者，此人先前曾經(jīng)行走西域，無兒無女，一人獨(dú)居。

    雖然走不得路，好在耳目還算靈通，莫問要他代為轉(zhuǎn)問的第一個問題是“你本體為何？”

    那番僧聞言毫不遲疑快速說了一句，那老者聞言頓時面露驚愕，愣了片刻方才吐出倆字，“孔雀……”

    第一百一十四章 鳥和尚

    莫問早就知道這番僧乃是異類，故此聞言并未驚訝，而是出言追問，“他到中土意欲何為？”

    那老者斜靠被褥沖那番僧說了一句梵語，番僧隨即以梵語進(jìn)行贅長回答，說話之時帶有動作，指東西點(diǎn)上下，神情亦十分激動，忽而是喜色忽而是悲情。

    番僧說的太長，那老者不待他說完就出言打斷了他，轉(zhuǎn)而沖莫問說道，“他說中土僧人現(xiàn)在修行的方法和主旨是錯誤的，這樣下去早晚會禍國殃民，他不忍心中土僧人遭受磨難，就過來救他們?！?/br>
    “終于有個說實話的了?！崩衔逍Φ?。

    “他還說了什么？”莫問隨口問道，那番僧前后說了很多，不止老者翻譯的這些。

    “他說自己原本是有神通的，只是來到這里不能夠施展，他還說自己是孔雀王?！崩险叻g的同時苦笑搖頭，很顯然他雖然翻譯卻并不相信這番僧的話。

    “孔雀王？”莫問下意識的重復(fù)了一遍，他了解的只是中土的佛教，并不熟悉梵國的神明，自然也就不知道孔雀王在番外是個怎樣的神明。

    “大叔，你問問他，中土的和尚有什么不好？”老五沖那老者笑道，他不喜歡僧人，很喜歡聽人說僧人不好，尤其是僧人自己揭短。

    老者如實翻譯，那番僧聞言又是長篇大論，梵語很是饒舌，語速較快，不明所以的人如聽天書。

    “他說中土僧人修習(xí)佛法出了偏差，獨(dú)善其身六親不認(rèn)。真正的佛法不是這樣的，連佛祖都認(rèn)父母，他們也應(yīng)該認(rèn)父母，不應(yīng)該只顧自己，應(yīng)該心存眾生，他還說中土僧人現(xiàn)在修習(xí)的佛法是小佛法，只顧自己修行最多只是羅漢果位，他聽佛祖說過大佛法，如果中土僧人能夠心存為人之心，最高可修到佛位，可惜懂得梵語的那些長老和僧人不信他的話和他說的經(jīng)文，他現(xiàn)出原形亮明身份，那些僧人還是不信它，說他沒有神通，是假的孔雀王，不但對他不尊敬，還無禮的攆他，他很痛心?！崩险叻g道。

    莫問聞言陡然皺眉，這個番僧所說的這些話正是他之前抓到的僧人的錯處，倘若中土僧人聽從了這個番僧的話語，彌補(bǔ)了自己的過失，佛門信徒將會更多。

    不過道家與佛門的矛盾只是因為目前的佛門弟子所行之事有違天道，倘若他們能夠自正己過，亦沒有必要敵視他們，道家認(rèn)為陰陽共存，從不追求一家獨(dú)大。

    “他的法術(shù)呢，他為什么不能用法術(shù)了？”老五追問。

    譯資是老五給的，他說的話老者自然翻譯，番僧聽完之后茫然的說了一句梵語。

    “他不知道法術(shù)是什么?！崩险叻g。

    “跟他們的神通差不多。”老五說道。

    老者只能再度翻譯，那番僧聞言雙手合十答了幾句，翻譯過來是“佛祖不允許他來，他是自作主張跑出來的，他到了這里之后佛祖就禁了他的神通。”

    “佛為何不許他來？”莫問疑惑的問道。

    “佛祖說惡因已經(jīng)種下了，就應(yīng)該承擔(dān)惡果，等到中土僧人接受了磨難，消除了罪過，方才能夠傳給他們大佛法，現(xiàn)在時候不到?！崩险咿D(zhuǎn)述番僧言語。

    “請問大師，今后有何打算？”莫問沉吟片刻出言問道。

    老者翻譯，番僧回答，老者再翻譯，“他說他來到這里已經(jīng)很多天了，城中的大部分寺院他都去過，沒有人相信他，而他沒有了神通就不懂漢話，所以他準(zhǔn)備走了?！?/br>
    莫問聞言沒有再說話，若是存有私心，當(dāng)盡快攆走這個番僧，不讓他有機(jī)會宣揚(yáng)大法，不過這不是道士之風(fēng)，沉吟良久，莫問手指西北再度開口，“趙國重道輕佛，他去了亦不會有所作為，在西北還有漢人所建涼國，那里與西域較近，懂梵語的人應(yīng)該多些，這位大師可以去那里一試?！?/br>
    老者翻譯過后，那番僧面露喜色，雙手合十，連連頌佛。

    合十行禮之后，番僧并不多留，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老爺，就這么讓他走了？”老五指著已經(jīng)走出屋外的番僧。

    “送他白銀百兩充當(dāng)盤纏?！蹦獑栒f道。

    老五本意是想見那番僧原形的，見莫問并無此意只能作罷，快速轉(zhuǎn)身追了出去。

    莫問沖那老者抬了抬手，“多謝老先生，此番談話最好不要說與外人知道。”

    “公子放心。”老者點(diǎn)頭答應(yīng)。

    莫問轉(zhuǎn)身出門，然后出院，到了院外，只見老五正在向回走，而那番僧已然行到街道拐角。

    “你做了什么？”莫問皺眉看向老五手里的孝棒。

    “給他盤纏，他收了?！崩衔寤卮?。

    “贈送盤纏需要用棍子？”莫問皺眉。

    “我輕輕的試了試，他不疼，看來這鳥和尚真有道行?！崩衔逍Φ?。

    “此人精光內(nèi)斂，若不是修為被禁，至少與我道家金仙平席?！蹦獑柲克湍欠x去，那番僧走到街頭拐角處回頭沖莫問合十行禮，這一次莫問回了個道家的稽首禮。

    “老爺，我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老五先行鋪路。

    莫問轉(zhuǎn)頭看了老五一言，沒有接話，而是邁步向西走去，這次是出來買藥的，時近午時，正事還沒辦。

    即便鋪路不成，老五還是忍不住說了，“這和尚有道行，留下他對你和幾位爺都不利，你何必給他指路，讓他趕緊回去算了?！?/br>
    “若他真能傳揚(yáng)大法，匡過補(bǔ)失，便是佛家氣數(shù)未絕。”莫問平靜的說道。

    老五聞言不再多嘴，一直以來他都恪守本分，只提醒不批評。

    回到藥鋪，莫問拿出了藥單，由老五與藥鋪伙計抓藥，他坐在藥鋪堂外喝茶，與此同時回憶先前之事，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抓到了佛門的只顧自己修行的弊病和六親不認(rèn)的把柄，經(jīng)這番僧一說，更是令他胸有成竹，半年之后勢必要抓住機(jī)會給予中土僧人重創(chuàng)，道士在漢代煉丹誤國的罪名道家從未推卸，一直銘記自省。這六親不認(rèn)獨(dú)善其身的懲罰中土僧人也逃不掉，若能改正當(dāng)陰陽并存，道佛共處。若執(zhí)迷不悟繼續(xù)誤導(dǎo)世人，就只能由道家出手，連根鏟除。

    想及此處，莫問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屠盡天下僧人的畫面，這種情形并非不可能出現(xiàn)，道家有心懷蒼生，悲天憫人的一面，亦有除惡務(wù)盡，降妖除魔的一面，在無量山學(xué)道的時候傳藝尊長亦是如此教導(dǎo)的。

    但何時應(yīng)該慈悲，何時應(yīng)該辣手，傳藝尊長卻并沒有詳說，只能由上清準(zhǔn)徒自行估量自己斟酌，如此一來就很容易偏于一端，而每一個上清準(zhǔn)徒都身懷上清諸多絕技，能力越大所做的決定造成的后果就越大，若是尺度把握的好，可以造福萬民，澤被蒼生。若是尺度把握的不好，要么碌碌無為，要么伏尸千里。

    良久過后，莫問深深長嘆，于心中告誡自己，一定不能偏于一端，隨心好惡，需平和兼察，明辨是非。

    抓齊了藥草，二人回返王府，周貴人進(jìn)宮還沒有回來，不過飯菜已然為他們準(zhǔn)備好了。

    莫問命侍女將那些為周貴人準(zhǔn)備的飯菜端回屋里，逐一細(xì)辨，發(fā)現(xiàn)并無異常。

    吃罷午飯，莫問獨(dú)自外出，緩步出城，自山野之中尋得七味藥草，隨后自避風(fēng)處架爐煉丹，周貴人魚湯是有毒的，必須為她配制中和藥物，而這個過程必須避開褚氏耳目。

    這些只是尋常的丹藥，無需濃縮藥效，成丹很是容易，由于藥效不強(qiáng)，丹丸很小，如同米粒，不過數(shù)量不少，到得傍晚時分已有三十多粒，一天一粒當(dāng)可服用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