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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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嬌為他擦了金瘡藥,用紗布包好,說道:“知道啦。誒,看你這手怕是包不得餃子了,得,待會兒我們弄完了直接叫你來吃,你先歇會兒吧?!?/br> 盧高垂下眸子,眨了眨眼,語氣如常地問道:“對了,我剛聽你說年小姐,是不是就是總跟著咱們提督大人一起破案的年小姐?” 陳嬌將金瘡藥收回床頭柜:“可不就是她?提督大人叫了她來吃團(tuán)年飯,我估摸著,她與提督大人關(guān)系不一般?!?/br> 盧高凝思了一會兒,又問:“她和那位看起來……年紀(jì)有些大的mama是什么關(guān)系?” 陳嬌的眼底掠過一絲不屑:“你說那個吳mama啊,吳mama是她院子里的下人,很會做菜,她帶過來討好咱們提督大人了?!?/br> 盧高的瞳仁左右一動:“討好提督大人,這么說,她會做福建菜了,她是福建人?” “聽口音就知道了,絕對是福建人。我差點(diǎn)兒忘了,你老家也是福建的。剛認(rèn)識那會兒,你一口福建口音,差點(diǎn)兒沒把我笑死。飯(換)衣服啦,灰(飛)黃騰達(dá)啦,的啦的啦一大堆?!敝v著講著,陳嬌忍不住笑了起來。 盧高陷入沉默,沒說話。 陳嬌自顧自地笑著,沒注意到丈夫的表情:“也虧得你跟提督大人是老鄉(xiāng),他才這么器重你我。我父親說了,別看瑯琊離京城遠(yuǎn),但瑯琊鍛煉人,很多朝廷重臣都是打瑯琊歷練出來的,好好干完這一任,指不定就又有什么機(jī)遇了。你啞巴了?怎么不說話?” 盧高一把摟住妻子的纖腰,讓她坐在了自己腿上,三十多歲的她皮膚細(xì)膩得跟小姑娘似的,除了眼角有一點(diǎn)笑出來的魚尾紋,別的地方都非常完美。盧高抱緊了她道:“除了想你,還能想什么?” “你呀!一把年紀(jì)了,老不正經(jīng)!”陳嬌嗔了他一眼,微微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來,“下個月你有空嗎?” 盧高撫摸著妻子的手道:“要看哪一天,怎么了?” “陪我去一趟陸家?!?/br> “陸家?”盧高疑惑地看向了妻子。 陳嬌側(cè)目,笑著對上他的注視:“就是專門給女人看病的。我在京城就打聽了,陸家有個特別厲害的陸大娘,專治不孕癥,我想找她看看?!?/br> 盧高笑了笑:“你又沒有不孕,咱們不是有孩子嗎?” 陳嬌靠在他肩頭,輕聲道:“我想再要個兒子,女兒再好,終究是要嫁人的。” 兒子…… 盧高眉頭一皺,面容出現(xiàn)了瞬間的扭曲。 * 陳嬌去流音閣的偏房時,廖子承、流風(fēng)和七寶都來了,幾人圍坐一桌,和華珠一起,有滋有味兒地包著餃子。都不是常下廚的人,包出來的餃子千奇百怪。七寶的個頭兒大,扁扁的像扇貝;年小姐的個頭兒小,圓圓的像丸子。流風(fēng)倒是捏得非常認(rèn)真,手法與提督大人的相同,連用筷子夾完餡兒左右捻一下的動作都一模一樣,不過也就是一板一眼地學(xué)學(xué)而已,做出來的東西卻是沒法兒看的,只有提督大人做出來的才稱得上精品,若非知道提督大人來自福建,她都要懷疑他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 唉,這樣一個上得了朝堂,下得了廚房又英俊得天怒人怨的男人,真是叫人眼紅啊。 陳嬌暗暗一嘆,笑著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兩刻鐘后,七寶端著餃子去了小廚房,等他把煮熟的餃子呈上來時,吳氏在大膳房做好的菜也被蕓丫送了過來:佛跳墻、炒西施舌、雞絲燕窩、沙茶燜鴨塊、桔汁加吉魚、鯉魚躍龍門……一共十六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菜肴。 盧高也來了膳廳,與廖子承、華珠等人一起用膳。外面,丫鬟婆子媽放起了鞭炮和煙花,伴隨著嬉鬧聲傳了進(jìn)來。 這是華珠第一次面對面與盧高接觸,聽說他朝廷派下來,協(xié)助廖子承整頓水師的,目前任四品副參領(lǐng),但主要負(fù)責(zé)文案、資料和軍民關(guān)系的工作。他是那種很典型的中年官員,清瘦、山羊胡、精明的眼睛、溫和的微笑,看著非常平易近人,也非常老實,但心眼兒絕對不少。 “手傷無礙了?”約莫是過年的氣氛太好,廖子承問花時,臉上帶了淡淡的笑容。 盧高拱了拱手,爽朗地笑道:“多謝大人記掛,無礙了?!?/br> 幾人圍著大圓桌坐下,開始用膳。大家包的餃子形態(tài)各異,一眼就能分辨,差不多是誰的餃子進(jìn)了誰的肚子,除了華珠的。她的“小丸子”全被廖子承撈了去,而她和流風(fēng)非常榮幸地吃了全場唯一正常的提督牌餃子。 盧高舉杯,看向廖子承,滿眼笑意:“承蒙朝廷安排,卑職方能追隨大人左右。這一路追隨大人從長安到瑯琊,所見所聞竟超出畢生想象。大人愛民如子、斷案如神,實乃朝廷之福、百官之福、萬民之福,卑職相信,無需多久,大人就能將瑯琊水師治理妥當(dāng)!能替大人鞍前馬后,是我盧高的榮幸!我敬大人一杯!” 廖子承端起酒杯,與他碰了碰,微微揚(yáng)起唇角:“以后還請盧參領(lǐng)多費(fèi)心,也勞煩盧夫人多費(fèi)心?!?/br> 陳嬌忙舉杯敬酒:“能跟隨大人左右,是我們的榮幸?!?/br> 三人來來去去,客套話講了一大通,華珠就發(fā)現(xiàn),原來廖子承挺會混官場的,還以為他這副不食人間煙火的腸子,禁不住官場的烽火硝煙呢,可怎么越看他與盧高敬酒來敬酒去,像跟老油條似的?難不成以前當(dāng)過官?算了,應(yīng)該是跟廖大人耳濡目染的吧。 廖子承給流風(fēng)夾了三筷子青菜,再夾第四筷子時,流風(fēng)不樂意了。他是rou食動物,最討厭吃青菜,也討厭吃水果。 廖子承就輕聲說道:“過年了,你長了一歲,青菜也要多吃一點(diǎn)。” 流風(fēng)摸了摸臉上的黑色面具,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最終悶頭吃了。 用晚膳,幾人坐到暖閣,男人下棋飲茶,女人剪窗花。 盧高看著剪得很認(rèn)真的華珠,和顏悅色地問道:“年小姐是福建哪里人?” 華珠剪了一個小紅兔,舉眸看了看盧高,微笑道:“建陽。” 廖子承與流風(fēng)下著跳棋,落下一顆藍(lán)色珠子,說道:“盧大人也是福建人,福州?” 盧高笑道:“是啊,我是福州人,提督大人記性真好?!庇挚聪蛉A珠道,“不知年小姐的令尊是……” 華珠又拿起一張紅紙,看了廖子承一眼,咔擦咔嚓剪了起來:“南平府臺,年政遠(yuǎn)?!?/br> 盧高垂眸,眸光一閃,又看著華珠笑道:“我家中有個女兒,與年小姐同歲,看到年小姐我總情不自禁地想起她。不過她沒年小姐這么聰明,也沒年小姐這么漂亮。女兒像娘,顏二姑奶奶一定也是一位驚才艷艷的女子?!?/br> 不都說女兒像父親,兒子像母親嗎?華珠眨了眨眼,說道:“我是庶女。” 陳嬌弱弱地瞪了丈夫一眼,這樣的話問出來了多尷尬。 盧高果真露出一抹訕訕的笑來,就對陳嬌吩咐道:“我記得咱們從京城帶了一對卷芯楓葉金釵,正適合送給年小姐的娘親?!?/br> “我娘過世了。”華珠蹙了蹙眉,這個盧高,今兒怎么老是問一些可能會觸及她傷疤的事兒? 廖子承斜睨了盧高一眼。 盧高拍了拍自己額頭,賠罪道:“抱歉,我多話了?!?/br> 不知者無罪,華珠釋然地笑了笑:“說來也巧,我娘也姓盧呢。” “哦?這么巧?”盧高的眼底閃動起一絲絲不難察覺的興趣,在燭光下看來,格外亮堂,“人都說,同姓之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哇!哈哈,我們也是親戚呢!” 陳嬌看著丈夫笑,自己也跟著笑了:“朝中除你之外,還有兩位盧大人呢,你怎么不跟他們攀攀親?” 唉,其實她真的有個舅舅姓盧,不過她一次也沒見過,大夫人與絳珠又都不許她與盧家有往來,也不知舅舅和舅母怎么樣了。 這邊,華珠與陳嬌剪著窗花兒,時不時與盧高笑談幾句。另一邊,廖子承與流風(fēng)下了幾盤棋。七寶嘴饞,坐在爐子旁,烤熏干的鹿rou吃。一屋子,歡聲笑語。 膳房內(nèi),吳氏蹲在門口,捧著碗吃飯,熱乎乎的飯菜,被風(fēng)一吹便涼了半截。吳氏扒了一口,吞進(jìn)嘴里。想起死在海底的兩個兒子,眼眶一熱,落下兩顆豆大的淚。 吳氏抬起粗糙得滿是細(xì)小口子的手,擦了擦眼睛,繼續(xù)吃飯。 屋內(nèi),傳來蕓丫與丫鬟婆子們行酒令的聲音,嘻嘻哈哈的,歡快極了。 曾幾何時,他們家也這么熱鬧。 公公婆婆、叔伯妯娌、丈夫孩子,還有那個漂亮的小姑,都圍在一個小屋里,烤火、剪窗花、守歲。 但是現(xiàn)在,這一切的一切都沒了。 他丈夫死在了京城的某個角落,兒子葬身了冰冷的海底,兒媳死了一個,跑了一個,她呢?也一只腳踏進(jìn)墳?zāi)沽恕?/br> 心口傳來劇痛,吳氏按住了衣襟。 要撐下去,夙愿得償之前,一定要撐下去。 * 陳嬌與盧高離開后,廖子承叫七寶也帶流風(fēng)下去歇息。 溫暖的房間,開了一株清幽的劍蘭。 華珠脫了鞋子,跪在炕內(nèi),將剪下的窗花一張張貼在窗戶上。 身后,那優(yōu)雅閑適的男子,微瞇著眼,定定地看著她。 從她烏黑的發(fā)到白皙的頸,從她素白雪絨薄襖到粉紅的裙,又從她纖細(xì)的柳腰、渾圓的臀,到三寸金蓮般的小腳。 華珠不知自己成了某人眼中的風(fēng)景,貼完茶幾上的最后一張窗花后,笑著轉(zhuǎn)過身來。 那一抹動人的笑,像黎明第一縷晨曦,金燦燦的,能一直耀到人心底。 廖子承的目光微微一動,淡道:“貼完了?” 華珠點(diǎn)頭,拿出小冊子,翻了翻,又塞進(jìn)荷包,看他心情不錯的樣子,就揚(yáng)起笑臉問道,“我剪的窗花很漂亮吧?” 廖子承錯開視線,隨手拿起一粒花生:“貼得跟女人的屋子似的!” 唉,想從他那兒得到半句贊賞簡直比登天還難,算了,這輩子甭指望了。華珠跳下地,穿了鞋子在小爐子邊坐下,將一個鮮嫩嫩的橙子烤了上去。 廖子承蹙眉:“這是什么吃法?” “我小時候氣管不好,老愛咳嗽,父親就問了個偏方,把橙子切開,撒上鹽,放鍋里蒸一蒸,說能鎮(zhèn)咳。吃多了,久而久之,我再也吃不慣生冷的橙子了?!比A珠語氣輕快地解釋。 “想你父親了?”廖子承偏頭看向她,問。 華珠用火鉗撥了撥炭火:“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福建?!?/br> “瑯琊不好?” “好是好,不過我終歸是寄人籬下,不比家里自在?!?/br> “回去了,不會想你jiejie?” “那我也不能一輩子跟她過,我總有一天會嫁人的?!痹捖?,才覺得跟一名未婚男子講這樣的話題有些不妥,為避免尷尬,華珠話鋒一轉(zhuǎn),“今天的菜很好吃吧?” “還行?!甭唤?jīng)心的口吻。 但華珠明白,這已經(jīng)是他能給出的最高評價了。華珠翻了翻被差點(diǎn)兒被烤糊的橙子,試探地問道:“今天是吳mama做的菜。吳mama就是你送我披風(fēng)那晚,我在顏府門口碰到一名很可憐的婦人。她兩個兒子都在六年前的海戰(zhàn)中陣亡了,但烈士墓碑上沒有他們的名字,你能不能幫我查一下具體原因?” 廖子承看了她一眼:“叫什么?” “盧有志和盧永富。” “也姓盧?”廖子承一不小心捏碎了手里的花生。 華珠點(diǎn)了點(diǎn)頭,睜大氤氳了一層水汽的眸子道:“是啊,很巧對不對?看在他們跟我娘同姓的份兒上,你叫人查一下吧。或者,我親自翻檔案也成,只要你不怕我不小心翻到什么軍事機(jī)密?!?/br> “七寶?!绷巫映袑χT外喚了一句。 七寶入內(nèi),嘴上還有沒擦掉的油兒,八成又吃什么東西了:“公子,您有何吩咐?” 廖子承淡淡吩咐道:“叫盧高把六年前陣亡的軍士檔案,節(jié)后送到我這里來?!?/br> “是!”七寶鄭重地行了一禮,退出房間。 “佛龕……最近沒什么動靜吧?” “沒?!?/br> 華珠就想到了釋迦摩尼的血淚,皺了皺小眉頭問:“你看啊,冷柔從古井消失、王恒從馬車消失、赫連笙從火焰中消失,看起來真的很像鬼神作祟,但其實就是一些很簡單、但很不容易被拆穿的障眼法。你說,你的佛龕會不會……跟他們的情況有異曲同工之妙?” 廖子承不假思索地說道:“不會?!?/br> “這么肯定?”華珠一臉不贊同地看著他。 “冷柔消失、王恒消失、赫連笙消失,必要條件是他們的空間并未被封死?!绷巫映凶呷肜镩g的臥房,回來時手里多了一個三尺高的長方形鐵箱子和一個類似于鐵匠所用的工具箱,“現(xiàn)在,你把這個柜子打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