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jié)
劉二福倒了酒,與老伯、廖子承各飲了幾杯。 眼見劉二福有些喝高,恐他說胡話,金桂枝不許他再喝了。 吃過臘豬蹄,老伯起身去老楊家的抓藥,順帶著把劉二福與金桂枝也一并攆走了。 走到門口,金桂枝扶著一瘸一拐的劉二福,期期艾艾地看向老伯:“爹,二福的病是在鎮(zhèn)上看的,過兩天又要去看,今天摔了一跤,更嚴重了。我們的錢,全都拿去訂了種子,要明年種出東西才有周轉,爹您看……您是不是能暫時給我們借點兒?” 老伯一聽這話,臉色沉了:“我哪里有錢?我有錢的話早拿去還債了!” 劉二福低下頭。 金桂枝眸光一閃,討好地笑道:“村長不是說那債不用還了么?” “放屁!”老伯捶了捶大腿,金桂枝輕輕一哼,老伯指著她鼻子喝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和蘭丫頭都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訴你么,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決不許你們胡來!” 金桂枝癟了癟嘴兒,語氣不大好了:“行了行了,爹,一句話,貴人賞您的錢你是不是打算獨吞了吧?今兒我們可是貢獻了燒酒和臘豬蹄兒的,那是我們過年吃的東西!貴人吃的那么高興,論功勞,我們頭一份!” “你……”老伯氣得呼吸一滯,不知想到什么,看向劉二福的腿,“你是假的?沒受傷?你騙我?” 劉二福臉色一變,尷尬得無地自容:“我……” “你們……你們……你們真是……我上輩子造了什么孽,生出你們這些畜生來!”老伯氣得目眩頭搖,冷冷地瞪了他們一眼,闊步離開了。 劉二福撓頭:“現(xiàn)在怎么辦?” 金桂枝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金子還沒到手呢,跟上呀!” …… 廖子承扶華珠回了臥房,給華珠脫了鞋襪和衣裳后,為她蓋上了被子。發(fā)現(xiàn)她小腳冰涼,便用溫暖的大掌細細揉撫了起來。 華珠被伺候得很舒服,鼻子里發(fā)出享受的哼哼,迷離著眼眸道:“你說,我們以后生了孩子,會不會也這么不孝?” 廖子承想了想,說道:“不知道,子女的事,說不準?!?/br> “我們給老伯留點兒錢吧,我瞧他們家過得實在艱難,怕是……還欠了外債?!?/br> “好?!?/br> 華珠感慨地嘆了嘆:“翠兒才十三,卻已出落得這么標致,虧得有她爺爺罩著,若是哪天她爺爺沒了,她指不定被那些親戚賣給誰了?!?/br> 廖子承沒接話。 華珠有些犯迷糊了:“你怎么不上來睡?我一個人睡不著?!?/br> 廖子承把她的小金蓮握在掌心,輕聲道:“我等著給你熬藥?!?/br> 他不輕不重的力道,捏在小珍珠般可愛的腳趾上,暖暖的,癢癢的,華珠微微笑了,眼皮子快要睜不開了:“我是大夫,我清楚自己的身體,其實我不用吃藥的,扛幾天就過去了。” “還是吃些,你燒得有點兒厲害?!?/br> 華珠努力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問:“子承啊,你以前是不是也過得這么苦?”瞧他吃野菜和紅薯的樣子,分明不是頭一回吃這么難以下咽的東西了。 廖子承沒抬眸,只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很久以前了。” 很久以前?七年前嗎?為什么她覺得他指的是比七年更久的時間? 華珠心口微微地不舒服,睡意消了大半,掙扎著坐起身,撲進了他懷里:“子承。” 喚了一聲沒反應,華珠抬起頭,見他眉心緊蹙,神思不在,不由地推了推他:“子承,你發(fā)什么呆?” 廖子承揚起食指,示意華珠安靜,片刻后,他說道:“有人在吵架?!?/br> 華珠凝神聚氣聽了聽,搖頭:“沒聽到?!?/br> 廖子承凝了凝眸:“吵的很兇?!?/br> “吵什么呀?”華珠疑惑地問。 廖子承聳了聳肩:“太遠了,聽不清?!?/br> “公子,夫人,楊老伯給送了風寒藥過來了,我可以進來嗎?”門外,響起了翠兒的聲音。 廖子承前去看了門,翠兒笑瞇瞇地把一個小藥瓶遞到廖子承面前:“楊老伯說,一次十粒,一日兩次,包治風寒?!?/br> 以為會是草藥需要自己熬,沒料到是藥丸,楊老伯有心了。 廖子承就道:“我去謝謝楊老伯?!?/br> “不用了,楊老伯已經(jīng)走了?!?/br> “你爺爺呢?”廖子承接過藥瓶,問。 翠兒天真無邪地笑了:“爺爺還有事,等下再回,你們先睡吧,我給爺爺留了門?!?/br> 語畢,轉身就走。 “翠兒,等會兒?!比A珠叫住了她,她回頭,見華珠在朝她招手,怯生生地摳了摳門板上的小木屑,聽華珠又道了聲“翠兒,過來”,才羞澀地來到了床邊。 華珠的手腕上戴了兩個鐲子,血玉鐲子是王歆送的,金鐲子是自己買的,華珠拔下金鐲子戴到了翠兒手上,翠兒一驚:“我不要!” 華珠拍了拍她嚇得發(fā)抖的手:“別怕,jiejie喜歡你才送給你的,沒別的意思。也不是多貴的東西,就好看罷了,你戴著玩兒?!?/br> 一聽不是多貴重的東西,翠兒想到村長夫人賞給下人的鐲子,好像也是黃橙橙的,好像也不值幾個錢。翠兒釋然地笑了笑:“多謝夫人。” 翠兒走后,廖子承倒了熱水,喂華珠喝下十粒藥丸,又抱著華珠讓華珠發(fā)了一身汗,高燒暫時退了下去。 黎明時分,華珠再度高熱,廖子承披了衣裳,拿起水囊,打算去裝一些冷水,一開門才發(fā)現(xiàn)風雪飄搖,整個天地銀裝素裹,他索性挖了點兒雪裝進水囊。 剛要轉身回屋,天際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啊——死人啦——” ☆、【第五章】蜜月之旅(四)二更 廖子承與華珠穿戴整齊,抵達了事發(fā)現(xiàn)場,之所以說事發(fā),是因為不清楚它究竟是一場意外還是其它。 雪已經(jīng)停了,整個村子都籠罩在一片白色之中。 后山的山腳,一個“雪人”躺在雪地里,四面八方都有許多腳印,來自前來觀看熱鬧的村民,現(xiàn)場完全被破壞了。 最先發(fā)現(xiàn)死者的是村兒里出了名的光棍二賴子。 二賴子天生殘疾,沒有耳朵,村里的姑娘嫌他丑,都不愿嫁他,爹娘死得早,親戚們也不待見他,日子過得比老伯與翠兒還可憐。因為他丑,白天出沒總會被人恥笑和欺負,所以,他都是趕在沒人的時候砍柴或打獵。 “昨晚,還沒下雪嘛,我在后山刨坑,做了個籠子,放了點兒米粒子,想困個野雞什么的。然后我一出門,下雪了!我一時找不到我放的東西在哪兒,我就使勁兒地刨啊刨!結果,刨出一只手來!嚇……嚇……嚇死我了……” 二賴子穿著一件黑乎乎的、蘸了油漬的大棉襖,手肘上用歪歪斜斜的針線縫了幾個補丁,家里沒女人,這些都是他自個兒縫的。答村長的話時,他一邊答還一邊咬著凍得發(fā)硬的早餐——一個自己烙的大餅。說著話,一個沒含住,掉下一塊來。他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了鼻涕,又躬身,用臟兮兮的手在雪地里扒了一陣,找到那塊餅,塞進自己嘴里。 村長年紀四十上下,體態(tài)微胖,大腹便便,個子不高,只比村長夫人冒出半截腦袋??戳硕囎拥酿挊?,村長眉頭一皺:“你碰了死人的,你洗手了沒?” 二賴子很認真地點頭:“洗了!還用童子尿消了毒的!” 緊跟著趕來的村長夫人聽了這話,惡心得一陣干嘔,白嫩的指甲捏起帕子,掩住涂了朱丹的紅唇,一雙畫著淡紫色眼影的眸子微微一眨,溢出一抹不屑與厭惡。 隨即,她扯了扯白色的繡了大紅牡丹的羅裙,好似這潔白的雪也會一不小心污了她的衣。 而伴隨著她這一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動作,許多婦人與少女也紛紛扯了扯自己的裙。 模仿美麗優(yōu)雅的村長夫人,已經(jīng)成了她們的習慣。村長夫人喜歡吃南瓜餅,家家戶戶都開始做南瓜餅;村長夫人愛喝酥油茶,家家戶戶都學著做酥油茶;村長夫人時不時捧心蹙眉,漸漸的,她們在干完農(nóng)活兒后第一件事不是擦汗,而是捧心蹙眉。 村長夫人含了一絲輕蔑的眸光一掃,將那些模仿者的動作盡收眼底,得意洋洋地笑了,烏雞就是烏雞,再怎么矯情也只能是東施效顰! 但她非常享受這種被追捧和看重的感覺,或許當初,正是這種無與倫比的優(yōu)越感,才令她下定決心嫁到了這個山溝溝兒里,原本,她是秀才的meimei,雖然是庶出,但也應該能嫁得更好。 可惜,這種優(yōu)越感,在這一年、這一個清晨,被徹底擊成了碎片! 村長夫人先是發(fā)現(xiàn)人群里有sao動,卻不是因為她。她眉頭一皺,順著大家呆呆望去的方向看了過去,就見皚皚白雪中,一名身著正紅色氅衣的年輕女子迎面走來。那氅衣的紅,如火燒云一般艷麗奪目。那鴉青的發(fā),似黑珍珠一般潤澤順滑。兩種色彩的襯托下,她白皙的肌膚,比雪花更潔凈、比寒冰更剔透。 最迷人的,應該是她那雙亮若清泉的眼,乍一看,似有淚光閃耀;再一看,全是盈盈瀲滟的秋波。 偏這雙清澈無暇的眼,配了一張嫵媚至極的紅唇。 真是……尤物??! 但很快,人群里的sao動更大了,他們看到了一個比小仙女兒還好看的人,而且是個男人! 紫色大氅包裹著他高大健碩的身軀,令他看起來宛若云霞縈繞的神祗,他的容顏太過俊美、氣質太過冰冷,像個被嚴冬飛雪塑出的精靈王子。 寂靜的村莊,因為他的到來,忽然變得大不一樣。 天空更澄碧了,雪景更妖嬈了,就連冷風吹在臉上似乎都沒那么生疼了。 “你、你、你是……”村長緊張又木訥地問,緊張中,又透出了一絲心虛。 廖子承牽著華珠的手停在村長旁邊,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里三層外三層的地方,那些村民,因他一眼望來,不由自主地,呼啦一下散開,自動讓出了一條道來。 “路過的。”廖子承簡單答了村長的話,與華珠行至死者跟前,定睛一看,眉頭一皺,劉老伯! 來之前,他們問了翠兒,翠兒說爺爺不在房里,不知是沒回還是一大早又出去了,那時,他們便猜死者可能是劉老伯。他們希望自己猜錯了,但事實永遠都這么殘忍。 廖子承戴上手套,蹲下身,拿出一個小包,里面放了兩把解剖刀,三枚銀針、無根自制棉簽,廖子承捏起一根棉簽,開始檢查劉老伯的尸體。 眾人一瞧他干起了仵作的行當,紛紛露出惋惜之色,仵作是賤職,連殺豬的都比仵作體面。這么俊美如仙的男子,居然是個仵作,真是…… 唉! 幾個膽兒小的村民唰的一下退開了,生怕沾染了他身上的陰氣,會導致來年走厄運。 在城里尚不覺得,畢竟都是些當官兒的在看,大家對仵作見怪不怪,可這種小地方,村民們把仵作看成瘟神一般的存在。華珠就想起廖大人去世后,廖子承在鄉(xiāng)下沒少驗尸,是不是那些村民也這樣排斥著他? 華珠又心疼了。 劉老伯的袖子有撕裂的痕跡,嘴角破裂,呈愈合狀,是生前受傷所致,但劉老伯離家之前面部沒有創(chuàng)傷。所以它,發(fā)生在劉老伯離家到死亡的這段時間內(nèi)。從愈合的情況來看,不超過一個時辰。換句話說,劉老伯先與發(fā)生了爭執(zhí),然后才死在了雪地里。 頭部有被重擊過的痕跡,從創(chuàng)面來看,被硬物擊打過三次,前兩次較輕,后一次較重,導致死者昏迷,又因無人發(fā)現(xiàn)而活活凍死。 兇器,有棱角。 華珠聽了廖子承的分析,眉心微蹙:“昏迷后凍死的?兇器呢?” 抿了抿唇,華珠從一個村民手里拿過小鏟子,開始在劉老伯周圍小心翼翼地挖了起來。 二賴子這會兒吃完了餅,見一小婦人挖坑,旁人都不幫忙,他撓撓頭,上前,憨笑道:“你要挖啥?我替你挖!” 華珠剛剛就已經(jīng)注意到他了,雙耳畸形,小如珍珠,但聽力正常,說不驚悚是假的,但華珠本身并不歧視,就笑了笑,把鏟子遞給了他:“勞煩你,幫忙挖個兇器,石頭、磚頭這類的,上面應該還要血跡。輕一點,別挖壞了?!?/br> 活了二十幾年,除了父母,也就這個小婦人沒用嫌棄的眼光看他,二賴子一顆心都透亮了,也不要鏟子,就徒手去挖。 華珠忙道:“會弄傷手的!” 二賴子憨憨一笑:“我手粗,沒事!”用手挖,才不會弄壞小仙女兒要的東西。 村民們見華珠竟敢跟二賴子說話,還臉不紅心不跳,嚇得瞠目結舌。妖怪吧,這是?怎么不怕二賴子的?那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