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

    休息日，澤卡萊亞睡得稍微晚了些，她今日約好了去看jiejie。

    吃早飯時她猶豫地向阿撒茲勒提了一嘴：“jiejie們給我送了那么多禮物，阿撒，你知道王都有什么比較特別的東西能作為禮物送給她們嗎？”

    “這個我準(zhǔn)備好了，”青年淡定地說，“之前我們一路過來途徑不少領(lǐng)區(qū)，特產(chǎn)我多買了些，我已經(jīng)讓里恩送過去了。”

    “啊……”少女神色復(fù)雜。

    他那時候，居然已經(jīng)把這種事情想好了。

    兩人收拾完準(zhǔn)備出門時，艾琳修女也來拜訪了。她沒料到澤卡要出門，于是匆匆說了幾句話。

    “澤卡，我加入了醫(yī)療部。怎么說呢，也不是完全學(xué)習(xí)藥草治療之類，畢竟日后是要跟著圣團去前線的，我們平時會跟著默禱團一起做些訓(xùn)練?！?/br>
    “默禱團我去過了，那邊都是些……神神叨叨的瘋子，天天只會重復(fù)經(jīng)文。我覺得他們特別虛偽，一邊看不起圣團和惡魔，一邊又覺得教團冷落他們，一群整天自怨自艾的人，我實在不喜歡……”

    她說著，將手里做好的幾袋點心推著塞給了澤卡：“我申請了教會的助學(xué)金，這是我做的餅干。我聽說你得了考核第一，恭喜你呀，澤卡?！?/br>
    少女滿面笑容，有點恢復(fù)沒病前的靈活神態(tài)了。澤卡放心不少，伸手拍了拍她：“你學(xué)得開心就好。艾琳，如果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訴我。我們都是洛斯特人，沒什么不好意思的?！?/br>
    艾琳靦腆地撓了撓頭發(fā)：“澤卡呀，其實里恩平時會過來照顧我些。我真的已經(jīng)過得很好了！我沒想到人生還會發(fā)生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總之謝謝你！我先不打擾你啦，下次見！”

    說完，她揮揮手，跑著離開。

    澤卡把點心放進宿舍里，隨后上了馬車。她的大姐二姐不住在同一個地方，今天要去的是二姐家，位于王都的繁華街道上。

    進入大門，芙羅拉匆匆將她迎進來。

    “澤卡！你來了，我有好多事情要對你說?！?/br>
    “大姐呢？”澤卡張望了一下四周，二姐家的裝修格調(diào)高雅清麗，待著十分舒適。

    “你大姐臨時有事，來不了了?！弊匕l(fā)美人長長地嘆了口氣，“說起來，大姐的事與你我都有些關(guān)系?！?/br>
    澤卡：“…？”

    芙羅拉隱晦地瞥了一眼澤卡身后的惡魔，示意他出去。但其實以阿撒茲勒的聽力…就算出去了也聽得見。

    少女不好拂了jiejie的意思，便讓阿撒暫時出去一會兒。

    “父親生了我們?nèi)忝?，但是洛斯特領(lǐng)區(qū)始終沒有男性繼承人?！避搅_拉牽住澤卡的手，帶她前往起居室，“大姐…正在物色合適的男性?！?/br>
    第三十一章 他提過一次的。

    與婚姻一事有關(guān)的詞, 向來不儲存在澤卡萊亞的腦子里。

    然而婚姻二字恐怖如斯，饒是圣團這種看起來清凈的地方，也逃不過適齡人之間的互相打探。

    坐上沙發(fā), 芙羅拉命仆人端來甜點與茶。她見澤卡神色凝重，一副等待她下文的意思, 頗感意外。

    她以為自己這個meimei是不愛聽這些俗事的。

    提起大姐的情況…不過是想叫澤卡對自家領(lǐng)區(qū)的危機稍許有個概念，未料到她會如此認真。

    澤卡到底是長大了。

    芙羅拉欣慰地說：“澤卡, 如果我們家繼續(xù)保持現(xiàn)狀, 洛斯特領(lǐng)區(qū)將會由父親的一些遠親表兄來繼承。他們的統(tǒng)治理念一向與父親不同, 若是由他們掌管洛斯特領(lǐng)區(qū)，恐怕父親這些年的心血全會付之東流?！?/br>
    見澤卡點頭，她捻起一塊餅干, 輕咬一口，又啜了口茶，“這些年我與你大姐不是沒有為了繼承的問題奮斗過。你大姐專門學(xué)習(xí)法律，混跡那些臭男人的圈子，就是想改變繼承法。至于我呢, 平時只有盡可能地拉攏一些和我們擁有相同困境的女性, 致力于一起發(fā)聲?！?/br>
    “那全部失敗了嗎？”澤卡輕聲問。

    “怎么說呢，”芙羅拉苦澀一笑, “我們初到王都的時候還雄心勃勃的。那時候一個接著一個男人為我們許下承諾。確實有找上王的, 但是現(xiàn)在在位的這任王……是不會同意的?！?/br>
    她擱下茶杯, 瓷器碰撞，寂靜的房間里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芙羅拉繼續(xù)說：“其實王不同意在我們的預(yù)料之中, 我們當(dāng)時沒想過放棄。后來我與你大姐繼續(xù)奔走，終于獲得了一個契機——現(xiàn)在位于第二順位的繼承人克萊爾殿下可以修改這樁法案，前提是我們必須支持她。”

    “我們做了些背景調(diào)查, 王目前非常寵愛第一繼承人，他…確實深受民眾愛戴?？巳R爾殿下差不多是毫無希望的，我與你大姐不愿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賭上一整個洛斯特領(lǐng)區(qū)。所以……”

    還是將目光放回了婚姻。

    澤卡聽懂了jiejie的意思，她頭上兩個jiejie的年紀(jì)按照正常社交圈來說，早已到了適婚年齡。遲遲不結(jié)婚……

    澤卡盡可能按照常人的思維去考慮，于是問：“芙羅拉，這些年你和大姐沒碰到過喜歡的人嗎？我是說……”

    她咬字艱難，似乎第一次把這個詞正式說出口：“你們沒有愛過什么人嗎？”

    “?。俊?/br>
    咬了一口的餅干順勢掉在地上，摔成幾塊。芙羅拉震驚地盯著面前的少女，仿佛不認識她了一般。

    別人或許不清楚，但她自幼知道m(xù)eimei對男性有多么排斥……“愛”這種話題居然會出自澤卡之口，稀奇程度好比太陽西升。

    正是知曉meimei排斥，她和迪莉婭才從不在信中提起感情方面的事。

    望著眼前絞盡腦汁措辭的少女，芙羅拉靠近澤卡一點，為她端上茶，好讓她冷靜冷靜。

    她說：“有是有的。但是啊澤卡，一旦我們結(jié)婚，就會冠上夫姓，很難再幫自家領(lǐng)區(qū)做些什么了。尤其每當(dāng)我們提出生下的第一個男孩要姓洛斯特的時候，那些男人簡直逃得比兔子還快?！?/br>
    子嗣對于現(xiàn)在的貴族階層來說尤為重要。一般貴族會讓長子繼承家業(yè)，下面幾個孩子分別用來加入世俗教會和與惡魔締結(jié)契約?？傊⒆拥臄?shù)量絕對不能少，這樣方能保持家族各方面的繁榮昌盛。

    神使團里的那些貴族就是，他們基本都是家中行三行五的孩子，連王儲也不例外。哪怕不肩負世俗的責(zé)任，也一定要牢牢攀住惡魔這枝強勁有力的藤蔓。

    “既然如此，那大姐還？”少女將茶一口喝了個干凈。

    “迪莉婭打算找個身份普通的男性結(jié)婚，從此在洛斯特領(lǐng)區(qū)生活。但是人心這個東西接觸過權(quán)利后總是不靠譜的。我們無法將全部的家產(chǎn)賭在一個陌生男人身上，所以——”

    芙羅拉突然目光如炬：“大姐準(zhǔn)備找個混血種結(jié)婚，結(jié)婚的同時與對方締結(jié)契約，這樣無論如何，對方都無法背叛了。”

    混血種啊。

    這是澤卡第二次聽到這個詞。

    上次是阿撒茲勒親口告訴她，不必為與昆吉的差距感到沮喪，因為對方是混血種。

    混血種除了體能比人類強悍、可以自由運用黑暗原力外，壽命與人類相差無幾。

    但是澤卡萬萬沒有猜到，混血種不僅能與惡魔締結(jié)契約，還能反向與人類進行契約。

    契約這個凌駕于人類之上的神秘束縛，居然能給予人如此濃厚的信任感。

    她一時不知該作何回答，只能問：“二姐，你覺得阿撒茲勒怎么樣？我的意思是，按照你的看法，他看起來可信么？”

    ……

    離開洛斯特領(lǐng)區(qū)那年，芙羅拉從父親那里得知了顛覆世界觀的秘密。

    獻祭，惡魔，以及世間根本沒有神的事實。

    她一路失魂落魄地來到王都，總覺得過往的期待全部失去了的色彩。她的人生目標(biāo)不再是找到優(yōu)秀的伴侶，而是想方設(shè)法地拉攏各路落魄的人才，為父親的計劃添磚加瓦。

    這幾年她遇到過形形色色的惡魔，從初次知道混血種的震驚，到后面對魅魔妓院的見怪不怪，她一直是厭惡惡魔的。

    捕食者與獵物之間，能產(chǎn)生什么感情？

    不過是新鮮獵奇的快感令人類忘記了身為食物的恐懼而已。

    一開始得知meimei不聲不響地加入了圣團，甚至獨自契約了惡魔，她是生氣的。

    她這個meimei，從小覺得是自己害慘了母親，不喜歡依賴任何人。但她無論如何沒有料到，這樣的meimei居然會拿自己與惡魔做交換！

    上次在餐廳見到澤卡萊亞不過匆匆一會兒，那時人多口雜，不好多問什么。但短短一下午，她與迪莉婭敏銳地感到meimei變了，似乎開竅不少，與契約惡魔之間的相處模式也怪怪的。

    不是傳統(tǒng)的上下級命令模式，反倒更像是……貼心的朋友，比朋友還要更加親密一些。

    因而，比起回答meimei的問題，芙羅拉反倒拋出了一個疑問。

    “澤卡，你誠實告訴我。你和你的惡魔，究竟是怎么認識的？”

    ……

    起居室薄荷綠的墻紙淡雅清新，風(fēng)偷偷地從半透明的窗紗中溜進來，桌上的鮮花優(yōu)雅地落下一片花瓣。

    侍女侯在外面，等了又等，始終沒有聽到自家小姐傳來吩咐。

    這種極致的寂靜中，倒是澤卡開了一條門縫，探頭尋找阿撒茲勒。

    她的理由是，回答這件事需要獲得當(dāng)事人的許可。

    ……實則她清楚阿撒聽得見罷了。

    銀發(fā)惡魔微笑著進入客廳，他今天一身休閑裝扮，無論是顏色還是細節(jié)，與澤卡的服飾分明是一套。教團的人看了或許覺得沒有什么，可在外人眼里看來，這分明就是情侶裝扮！

    在jiejie愈發(fā)犀利的目光中，澤卡不由自主地捏緊了茶杯的把手。獲得阿撒茲勒的肯定后，她硬著頭皮將兩人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青年順便補充了一些。

    “就是這樣，jiejie，我和阿撒……我們之間，其實沒有契約?！?/br>
    “我不是想說服你和大姐去信任惡魔什么的，相反這種事情需要絕對謹(jǐn)慎。我是想說……我們這種情況，偶爾也是可以存在的?！?/br>
    少女橄欖綠的眼眸清澈無比，哪怕下三白，天生陰郁黑暗的容貌，也遮蓋不了她熠熠生輝的那股精神氣。

    芙羅拉想笑。

    她是真的在努力憋笑——棕發(fā)美人眼眸彎起，特意展開了桌上的羽毛扇，遮住自己失態(tài)的表情。

    她覺得小澤卡真是天真有趣，這種童話一般的劇情，光是聽到……就已經(jīng)令人嘖嘖稱奇了，怎么可能還會發(fā)生第二次呢？

    她轉(zhuǎn)頭打量澤卡的惡魔。

    餐廳那天，饒是她與迪莉婭見過王都所有的男性貴族，也不由得為阿撒茲勒的容貌贊嘆。

    這般精致美貌，當(dāng)真不是人類能夠比擬的，她們曾一度懷疑澤卡被美色迷住了眼，所以暈頭暈?zāi)X地簽了契約。

    現(xiàn)下聽到兩人并無契約關(guān)系……芙羅拉徹底松了口氣。meimei這樣怎么都不算吃虧的，況且她也到了該初嘗情|事的年紀(jì)。

    聽說惡魔這方面特別會玩，她們特意打聽過，阿撒茲勒從未有過負|面|消息，是個干凈到不能再干凈的惡魔。澤卡新人上手就試了個這么招蜂引蝶的玩意兒，倘若日后真的進入社交圈，恐怕也不會吃虧了。

    芙羅拉慢吞吞地搖著扇子，玩味地勾唇，她終于知道m(xù)eimei的變化源自哪里了，竟是情竇初開。

    她一定要馬上告訴大姐。

    “姐，姐？”少女連喚幾聲搖著扇子兀自發(fā)呆的jiejie，這才把芙羅拉浮想聯(lián)翩的神思扯回來。

    棕發(fā)女人啪的一聲收起扇子，用扇骨敲了敲少女的腦袋，“你可真是……澤卡，你可真是長大了啊！膽子居然這么肥！”

    在少女不解的目光中，芙羅拉隨便找了個理由支走阿撒。等惡魔徹底離開后，她毫不客氣地伸手捏住meimei的臉龐——

    “你啊??！怎么可以隨便和陌生男人同居呢?。　?/br>
    “是契約惡魔就可以同居了嗎？這沒區(qū)別吧？走個形式而已?！睗煽ㄈ趼暦瘩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