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顧昀:“那還等什么?逮了匪首,晚上咱們上樓蘭王子那蹭飯去!” 說著,他輕輕按了按眼皮。 沈易:“你眼睛是不是又……” “沒有,”顧昀嘀咕了一句,“眼皮一直跳,可能……” 他話音沒落,一個親衛(wèi)突然走上前來,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大帥!” 顧昀:“唔,哪來的?” 親衛(wèi):“侯府的家信,送到了西涼關(guān),家人一直找不到您,輾轉(zhuǎn)托樓蘭人送來的?!?/br> 沒準(zhǔn)是長庚的回信。 顧昀想著,順手拆開,挺期待地看了起來。 然后沈易就看見顧昀臉色變了。 沈易:“怎么了?” “了然這禿驢,最好別落到我手上?!鳖欔狸帎艕诺卣f道,他背著手在帥帳中沒頭蒼蠅似的轉(zhuǎn)了幾圈,一腳踹翻了一個小桌案,“給我調(diào)幾個玄鷹來,季平,這邊的事你暫時替我頂一下。” 第28章 南 沈易:“什么?” 顧昀:“我要去一趟江南?!?/br> 沈易痛呼一聲:“哎喲……嘶,下巴砸腳背上了,可疼死我了——你瘋了嗎?西北守軍主帥擅離職守私下江南,你是要作死還是要造反!” 顧昀冷靜地回道:“今天端了沙蝎子的老窩,起碼三五個月內(nèi)應(yīng)該能太平了,以玄鷹的腳程,一兩天就能到江南,我不會耽擱太久,找到人就回?!?/br> 沈易氣沉丹田,開始醞釀一場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然而尚未出口,顧昀已經(jīng)一橫肘子打在了他小腹上。 沈易“嗷”一嗓子彎下了腰:“我還什么都沒說呢!” 顧昀:“防患于未然?!?/br> 當(dāng)天夜里,十三玄騎從大漠深處將周旋了許久的沙匪頭領(lǐng)及其黨羽一舉捉拿,顧昀聽報,吩咐了一句“收押”,而后來不及休息,當(dāng)夜就要走。 樓蘭王子班俄多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酒菜,正等著給玄鐵營接風(fēng)洗塵,剛一來,卻看見顧昀頂著一腦門官司換上了玄鷹甲。 樓蘭國地處古絲路入口重地,是沙漠的兒女,也十分痛恨橫行的沙匪,久而久之,他們就成了玄鐵營縱橫沙漠剿匪的最佳向?qū)Вp方關(guān)系頗為友好。 樓蘭人能歌善舞,尤其好美酒,男人女人都是酒鬼,王子是酒鬼中的酒鬼。 顧大帥兵法莫測還是武藝超群,對他來說都沒什么觸動,唯獨對顧昀拿烈酒解渴的酒量,班俄多欣賞不已,已經(jīng)自封為顧大帥的“酒rou朋友”,做得十分盡職盡責(zé)。 班俄多拖著長音,用一種類似沙漠唱游的調(diào)調(diào),哼哼唧唧地問顧昀:“顧大帥,今天怎么走得像天邊的云彩一樣迅疾,是要去追尋夕陽一樣的姑娘嗎?” 沈易:“……” 夕陽一樣的姑娘是什么姑娘?又紅又圓嗎? 顧昀:“我去砍人。” “哦!”班俄多拎著兩壇酒愣了一下,納悶道,“剛砍完又砍?” “你早晨吃完飯難道晚上就不吃了?”顧昀殺氣騰騰地喝道,“閃開!” 幾條玄鷹暗影似的飛掠而至,腳尖輕點地,落到顧昀身后,轉(zhuǎn)眼就黑旋風(fēng)過境一般無影無蹤了,只余下裊裊的白煙,在空中打了個妖嬈的彎。 班俄多目送著他的背影,充滿崇敬地問沈易道:“大帥一天要砍三次人???” 沈易沖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低聲道:“兒子被人拐跑了?!?/br> 班俄多狗熊捧心:“哦!那一定是個滿月一樣的姑娘!” 沈易:“……不,他只有個滿月一樣的后腦勺?!?/br> 留下班俄多王子納悶地摸著自己的后腦勺,沈易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去,走了兩步,他突然臉色一變——遭了,顧昀走得這么匆忙,到底帶沒帶藥? 江南用一場沾衣不濕的小雨迎接了一身沙塵的顧昀,他略微休整了一下,直接帶人殺到了應(yīng)天按察使姚鎮(zhèn)的府上。 依著顧昀的身份,本不該與江南的地方官有什么交情,這里頭牽扯了些舊事。 顧昀十五歲第一次隨軍剿匪的時候,救出了幾個被悍匪劫持的倒霉蛋——當(dāng)年被人陷害罷官回家的姚鎮(zhèn)就是那些倒霉蛋之一,后來姚鎮(zhèn)頗有些手腕,得以起復(fù),時任應(yīng)天按察使,和顧侯爺算是君子之交,淡淡的,無關(guān)利益,但是一直有聯(lián)系。 姚大人這天正好休沐,睡到了日上三竿還不肯起,乍聽家仆來報,整個人都震驚了。 姚鎮(zhèn):“他說他是誰?” 家仆道:“他說他姓顧,顧子熹。” “顧子熹,”姚鎮(zhèn)擦去眼角的眼屎,誠懇地說道,“安定侯顧子熹?我還是當(dāng)朝首輔呢——這種騙子你也信,打出去!” 家仆應(yīng)了一聲,提步要走。 “等等!”姚鎮(zhèn)擁被而坐,琢磨了片刻,“……慢來,我還是去看看吧?!?/br> 他福至心靈,不知怎么的,忽然覺得擅離職守這種事或許真是顧昀能干得出來的。 此時,恰好身在應(yīng)天府的了然和尚還不知道自己行將大禍臨頭。 這和尚摳門摳出了禪意。 他一個大子要掰成兩半花,能有間破廟寄宿,絕不住客棧,一天到晚吃糠咽菜,想吃頓好的得靠化緣——俗稱要飯。 自己不花,也斷然不許長庚他們花,難為這三個半大少年都吃得了苦,竟能跟著他饑一頓飽一頓地顛沛流離。 了然走得非常隨性,有時候帶著長庚他們在市井人家中走街串巷,有時候沿著田間地頭漫無目的地溜達,化緣不分好賴,去過鄉(xiāng)紳善人家,也去過尋常佃戶家,趕上什么是什么。 有一次到了一個寡居無子的老人家里,見人家實在已經(jīng)揭不開鍋,非但沒化出飯來,反而倒貼了些銀錢。 “安康盛世也有凍死餓殍,動蕩盛世也有榮華富貴,”了然穿過小鎮(zhèn)上的集市,對長庚他們比劃道,“‘世道’二字,理應(yīng)一分為二,‘道’是人心所向,‘世’就是萬家燈火下的一粒米糧,城郭萬里中的一塊青磚?!?/br> 長庚:“大師理應(yīng)是出世之人,講起‘世’來,倒也頭頭是道。” 長庚的個頭幾乎比了然和尚還要高了,嗓音已經(jīng)完全褪去了少年清越,有一點低沉,說話不徐不疾,顯得很穩(wěn)當(dāng)。 他本來嗜好清靜,從前一見密集人群就渾身不舒服,和陌生人打交道永遠(yuǎn)都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該說什么,此時卻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修煉出了走到哪都如閑庭信步的本領(lǐng)了。 想來可能是因為他有心破釜沉舟,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不情愿,自然而然就變成了小事。 了然笑了笑,坦然比劃道:“和尚若不知世道,怎么有臉自稱身在世外?” 了然和尚長了一張很能唬人的臉,洗干凈了像出塵的高僧,好幾天沒洗澡了像歷劫的高僧,光頭映照著浩然佛光,眼睛里永遠(yuǎn)含著一汪預(yù)備要普度眾生的水——倘若他對身外之物的孔方兄再大方點,長庚他們真要承認(rèn)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高僧了。 忽然,曹娘子打斷了高僧,壓低聲音道:“別打禪機了,長庚大哥,你沒發(fā)現(xiàn)有好多人在看我們?” 他們這幾個人——有和尚,有文質(zhì)彬彬的年輕公子,有挺胸疊肚的暴發(fā)戶之子,還有一個雖然嬌俏,但說不出哪里不對勁的小丫頭,走在一起本來就十分扎眼,早就被人圍觀慣了,連長庚對路人的目光都不那么敏感起來。 不過這一回,他們遭到的圍觀卻似乎有點過火。 路邊的人見了他們,紛紛駐足審視,不但審視,還要指指點點地偷偷交流。 葛胖小嘀咕道:“我總覺得要發(fā)生點什么事。” 長庚:“你說得對。” 作為四個人總最高挑的,長庚已經(jīng)越過人頭,看見了不遠(yuǎn)處城樓上貼著的一張告示——告示上畫著一個逼真的人像,是個眉清目秀的光頭和尚,底下寫道:此人假冒護國寺高僧,坑蒙拐騙,無所不為,猥瑣之至,特此通緝,如有報案者,賞紋銀十兩。 “了然大師,”長庚道,“你值紋銀十兩呢?!?/br> 了然大師在原地站成了一副活色生香的美僧人石像。 “想必是我義父收到了王伯的信,派人來找你麻煩了?!遍L庚眼角瞥了一眼開始奔著十兩紋銀滾動的人群,對了然道,“對不住,我們還是先走吧?!?/br> 了然飛快地比劃道:“阿彌陀佛,四殿下別忘了茶肆里的承諾啊。” 然后這和尚腳底下抹油一般,撒丫子跑了,真是靜如石像,動如疾風(fēng)。 集市上等著捕獲十兩紋銀的老百姓們一看打草驚蛇,紛紛拋棄矜持,嗷嗷大叫著“yin僧”“騙子”之類,從四面八方圍攻過來。 葛胖小:“我爹他們以前上山打兔子就是這么干的。” 長庚和曹娘子一起看著他。 葛胖?。骸澳弥髯余秽唤?,要把兔子嚇得慌不擇路,它自己會一頭撞在網(wǎng)里——唔,真的?!?/br> 了然大師比兔子機智多了,并沒有慌不擇路,他早已經(jīng)看明白了小鎮(zhèn)集市的構(gòu)造,左突右鉆,整個人成了一道殘影,不知是怎么琢磨的路線,幾個來回就將四面八方追趕他的人遛成了一股,游刃有余。 這時,不遠(yuǎn)處傳來“讓開”的喧嘩聲,再一看,是一隊官兵趕來了,想是得到了誰的線報前來抓人。 長庚心想:“果然是顧昀找人干的?!?/br> 他心里既有點安慰,又有點不是滋味。 安慰的是,顧昀縱使遠(yuǎn)在西北,到底不肯讓他自生自滅,雖然手段損了點,但心里還是掛念著他的。 同時他又覺得是自己連累了了然大師——再者說,那個人連過年都不回侯府,現(xiàn)在手伸得這么長做什么呢? 曹娘子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大哥,怎么辦?” 長庚從紛繁復(fù)雜的念頭里回過神來,沉吟了一下,隨即伸手摸進自己的行囊,抓出一把碎銀錠子,看準(zhǔn)了方向,天女散花似的一撒:“接錢了!” 幸虧了然大師跑了顧不上,不然一定要心疼得長出頭發(fā)來—— 正在追著和尚跑的人被碎銀錠子砸了腦門,當(dāng)場懵住了,本能要去撿,其他人聞聽說有現(xiàn)錢,頓時放棄了奔跑的銀子等價物,紛紛回來撿貨真價實的銀子,一時間堵成了一團,把官兵牢牢地?fù)踉诤竺?,了然和尚已?jīng)不見了蹤影。 長庚笑了一下:“我們也走?!?/br> 說完,他率先從人縫里鉆了出去,準(zhǔn)備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這個是非地,可是尚未來得及離開,一陣馬蹄聲突然從窄街的另一側(cè)想起,聽來路,仿佛正好要將他們堵在里面。 鬧市縱馬而來的,不是來找事的,就是來抓人的。 葛胖小建議道:“大哥,我們穿小路?!?/br> “不,”曹娘子木然道,“我們還是老實待著吧。” 逼近的馬蹄聲在集市口精準(zhǔn)地停了下來,只見幾個行伍出身的漢子翻身下馬,整肅的站成了一排,中間有一個……化成了灰長庚都認(rèn)識的人—— 長庚呆住了,誰也沒料到顧大帥竟從西北趕來,親自來抓人。 顧昀在來路上已經(jīng)想好了,他要先把了然扒皮抽筋,再把長庚抓回來揍一頓屁股。 小樹不修不直,他感覺自己以前對這孩子還是太嬌慣了,跟先帝學(xué)的那一套果然不管用,爹的當(dāng)法還是得效仿黑臉老侯爺。 可是滿腔顛三倒四的怒火,當(dāng)他看見長庚的一瞬間,突然就啞然了。 顧昀人在馬上,差點認(rèn)不出長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