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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老大嫁作商人婦在線閱讀 - 第20節(jié)

第20節(jié)

    什么都齊全了,就只差了一對兒婚書。

    端午的太陽起得早,公雞還沒叫兩聲就已經(jīng)黃燦燦地掛在天空上。窄仄的天井下卻陰涼,秀荷在水臺邊包著粽子,新鮮的箬葉泛著沁人清香,她把葉子卷成四角的菱子形,一勺一勺往里頭灌著米豆兒。她做的粽子形狀好,花樣兒也多,做得很認(rèn)真,細(xì)密的睫毛將眼下遮出一抹沉思,心緒猜不透。

    老關(guān)福在竹椅上看著,心里頭便有些舍不得。

    子青不愛說話,關(guān)福從來不問她從前的故事。子青默默地像要爭口氣一般,各方面都不舍得女兒比誰人不如。這丫頭打小被她娘寵著護(hù)著,連碗都不叫洗一塊。十二歲上子青一走,她一個(gè)人跑到墳頭枯坐了一下午,太陽落山才腫著眼睛裝作若無其事地出現(xiàn)。后來也沒有再哭,家里頭就給她cao持了起來。

    老關(guān)福過得粗糙,什么日子也不記。春節(jié)打年糕,清明吃青團(tuán),端午包粽子,立夏拌酒糟……這些年,逢年過節(jié)一應(yīng)都是秀荷擔(dān)當(dāng)著。這丫頭心思從來藏心里。

    老關(guān)福吧嗒著煙斗,瞅著秀荷沾著米粒的手,問道:“真就這么決定了?梅家的聘禮雖下,到底婚書還沒來,你要是不想嫁,這些東西我就把它退回去?!?/br>
    一邊說,一邊睇著秀荷的表情。

    新釀的酒水用泥巴封緊在墻角的缸子里,一排排擺過去,香氣掩不住。自從梅家決定迎娶自己,嫁到林家的梅三姑姑就把阿爹的酒訂下了,紅曲和糯米都不用自己掏銀子去買,他們包攬著送過來,定期上門收。哥哥在瓷窯上也升了一級,改成監(jiān)工了。

    老關(guān)福把酒當(dāng)做命,看酒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孩子,畢生愿望就是能有一家自己的酒莊,而不是這樣的小酒坊。再把兒子叫回來,安分娶一門媳婦,父子兩個(gè)把酒莊經(jīng)營起來。

    秀荷說:“送都送來了,退了做什么?爹先頭大張旗鼓的為我找婆家,不就是為了逼梅二少爺娶我?。楷F(xiàn)在又來說退。”

    嘿,你這丫頭,心思比針還細(xì)。

    老關(guān)福訕訕吸了口煙:“那還不是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不將他小子一軍,他能急起來娶你?他若將了還是不娶,你這犟脾性才肯死心去嫁別人?!蹦艘荒謫柕溃骸凹奘羌蘖?,那庚家三少爺怎么辦?你這還欠著他一條人命?!?/br>
    秀荷手一頓,驀地想起雨夜屋檐下庚武那道灼灼的眸光,貝齒便咬了下唇:“得問你自己……明知道他剛從大營里放出來,不知根不知底的,你自己招惹他,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眽|著腳尖把粽子掛起來,拭凈手兒出門去了。

    身后老關(guān)福一口煙塞在喉嚨里,差點(diǎn)兒被嗆得出不來。

    是欠他一條人命……可她沒那么大義,為著一個(gè)才打過幾回交道的男人,敢把什么都豁出去。

    ——*——*——

    梅家祠堂坐落在大院西北角,緊鄰著后院一排兒公房。梅家是春溪鎮(zhèn)第一大戶,祠堂建得也比別人家高,那檐角磅礴高亢,彩漆鸞鳥于飛,橫梁也是上好的杉木。只不曉得怎么回事,那木頭竟然著了蟲蛀,整日個(gè)從上頭往下掉粉屑,落在祖宗的牌位上,灰蒙蒙一層拭不完。

    撐家大梁都著了蟲蛀,傳出去可不好聽,那嘴賤的指不定又要掰出甚么“梅家要垮了”之類的謠言來。

    少爺們成親須在祠堂里祭祖宗,老太爺怕著了不吉利,要趁短短半月時(shí)間內(nèi)把橫梁換掉。那杉木沉重,還不能破壞原有的結(jié)構(gòu),力氣大又能干的工人不好找,工錢也給得比別人家多。

    吭、吭、吭

    敲磚鋸木的聲音在耳畔回響,秀荷揩著裙裾正準(zhǔn)備從小徑穿過去,卻聽前邊傳來熟悉的說話聲——

    “庚武少爺放一百個(gè)心吧,晚春一定把話給你帶到?!?/br>
    “好,那就拜托你了?!?/br>
    “拜托什么呀~快把人羞死了。對了,這是晚春親手做的團(tuán)子,庚武少爺你嘗嘗!”

    陽光在樹影下斑駁,秀荷看到晚春把一枚食盒遞至庚武的面前,庚武微一遲疑,但還是接過去吃了一塊,又把其余的扔給旁邊幾個(gè)兄弟。后面又說了幾句甚么,秀荷聽不清,只看到庚武挺拔的側(cè)影,似乎越過晚春往這邊看過來。默了一默,連忙換一條路避開。

    ——*——*——

    一張百鳥賀壽圖把繡房鋪滿,繡了十天余,總算快要完工了。秀荷低頭修整著邊角,看晚春在一旁魂游象外,一下午抿著嘴兒,不曉得多少甜蜜沉浸其中。

    “嗨,什么喜事高興成這樣,笑得嘴都停不下來。”秀荷想起昨日小徑上聽到的話——“庚武少爺放一百個(gè)心吧,晚春一定把話給你帶到”——作隨口問著,手中的針線不停。

    晚春總算等到秀荷主動開口問了,把繡盤一放,幾步便湊到秀荷的身旁:“只許少奶奶你高興,就不許我也開心吶?……喏,就是這個(gè),庚武少爺送給我的,秀荷你說好看不好看?”也不等秀荷回答,一手輕撫著鐲子,又自己歡喜道:“上個(gè)月在榮珊首飾莊里看到過它,值十兩銀子呢,攢一年零花都買不起一個(gè),沒想到他就送我了。”

    他他他……

    那青白玉手鐲潤如凝脂,秀荷眼前浮起在祠堂外看到的一幕,心中便釋然了。

    刮了晚春一鼻子:“是很好看,想不到那么個(gè)冷漢子,還挺會給女人買東西?!?/br>
    “喂,別這么說他。他如今雖不如從前少爺雅氣,但可曉得疼女人……他日若能嫁給這樣的男人,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晚春把玉鐲捂在胸口,閉起眼睛陶醉其中,像是自言自語。

    “花癡了你。”秀荷嗔笑著收回眼神,正要低頭繼續(xù),卻聽外頭傳來蔣婆子的聲音——

    “姑娘出來下,二夫人叫你過去說話。”

    便把秀盤一放,拍拍針線頭出去了。

    ——*——*——

    梅家內(nèi)宅里陰陰涼涼,陽光透過天井已不剩下多少氣數(shù)。正堂八仙桌上的金桔被打出一片霧蒙,梅老太太和梅大夫人各坐兩邊,梅二夫人葉氏坐在左側(cè)首,看婆子給秀荷量衣裳。

    秀荷的娘去得早,瘸腿阿爹又是個(gè)粗人,梅家便幫著把一應(yīng)衣裳也做全了,回頭再托親戚叔伯用擔(dān)子挑至關(guān)福家。兩個(gè)媳婦一起辦喜事,不能獨(dú)獨(dú)冷落了其中一個(gè)。

    十六歲的秀荷,身段是纖柔曲婉的,腰谷兒是凹進(jìn)去的,胸脯和臀又恰到好處地滿出來。胯也長得似彎月,都說女人若長了這樣的胯,不僅在房事上得男人的喜愛,還能好生養(yǎng)。

    那少女淡香在廳堂下散發(fā),掩不住的青春味道。梅大夫人周氏看著滿意,葉氏的眼神卻涼薄——

    這樣的女人,倘若配自己兒子那是便宜了她,但配那個(gè)輪椅上的大少爺,卻是便宜了大少爺。哦,也不盡然全是便宜。不曉得這丫頭到底什么把孝奕迷住,平日里陰沉沉的一個(gè)人竟然獨(dú)獨(dú)對她袒護(hù),說要娶,那就定然只能是正經(jīng)的大少奶奶。

    呵,好一個(gè)大少奶奶。

    孝奕的母親周氏不得丈夫的寵,懷孕期間胎氣不好,生下來就落了個(gè)氣虛的毛病。老太太縱著,梅家兩個(gè)老爺年輕時(shí)候在外頭不知道多少花哨。梅靜齋本來就不喜歡這個(gè)比自己大五歲的女人,再加一年也難得回來兩三個(gè)月,自然也就對周氏生的兒子不親不睬。左右家里頭不缺銀子,要娶誰,那就娶去吧。

    這女人果然八字命好,怎樣顛簸她都順?biāo)?。好在等辦完了婚事,六月底小兩口就要隨老太爺出海去了。出海了,以后眼不見為凈,家里頭還是自己孝廷為大。

    葉氏收斂心神,笑笑著贊道:“姑娘好身段,瞧這些料子往身上隨便一搭,怎樣穿都水靈?!?/br>
    “是不錯(cuò),那是我老太婆挑人的眼光好?!崩咸[眼點(diǎn)頭,很為自己選的繡女而滿意。

    “秀荷謝過太太夫人?!毙愫深h首搭腕,乖覺地作了一禮。

    “姑娘仔細(xì)?!辈每p婆子叫她轉(zhuǎn)過身去,又蹲下來用手指丈量她的腳踝。

    二樓漆紅木走廊的盡頭,大少爺梅孝奕正在吹笛子,那空空鳳眸微闔,清冷目下斂一片黯光,似在隔空凝望樓下女子,又似思緒在幽遠(yuǎn)處飄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