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褲似乎有點濕，把手伸下去一摸，清水一般淡淡的紅。怕是真的要生了。秀荷點燃蠟燭，又沒骨氣地提起筆來給庚武寫信。

    心里一堆話兒想說，怎么那宣紙換來換去，怎樣都覺得字跡太挫。最后就剩下兩句話，天一亮寄出去，使性子了，要挾他必須即刻趕回來。

    ——*——*——

    “哇~~~嗚哇~~”后院光線昏蒙，才走進去便聞女人一聲聲痛苦叫喚，婆子們進進出出忙碌，有血水接連端出來。是要生了。聽見嬰兒啼哭，哭得好生響亮。

    “秀荷——”庚武只覺得心弦一激，連忙上前推開門。長臂在枕邊一搭，卻撲了個空，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

    算一算日程，從出發(fā)到現(xiàn)在已然十天，離分娩只剩一半的時日，那陸公公的確切身份卻依舊茫然。心中焦慮，再睡不著，不由借著蒙蒙天光把信箋拿在手中看。

    信紙灰黃，除卻一行暗語“日閉月沉，?？菔?；日升月恒，江河不息”，其余就只剩下名字……日月是甚么？那是殺頭的幫會，倘若送錯了歸處，后果便不堪設(shè)想。但當(dāng)日既欠下人情，卻不得不還——

    那不見天日的深山老林中總多奇樹異草，也不曉得到底碰了甚么毒，忽然便熱脹得不能自已。后來漸漸曉得是觸染了樹桿婬汁，然而大營中除卻男人還是男人，他又不好那歪門邪道之風(fēng)，到底怎么才能把熱毒耗去？

    和小個子兩人躺在地上氣喘吁吁，身下厚重的冰雪也難以消化那嗜血灼骨之熱，嘴角都燒得皸裂了，再耗下去只怕就把人命要去。并不昧心承認，幾年邊緣生死掙扎的歷練，已經(jīng)讓他不再是昔日清傲的少爺，彼時的他乃是一匹困獸之狼，心中想要撕扯的只剩下女人。

    小個子咬著嘴唇，狗皮氈帽下雙眸亮晶晶的，臉頰上都是紅暈，她叫他把腰帶解開，她要幫他弄。他可不知她是個女兒身，平日里就厭惡她娘娘腔，奈何甩她不開；此刻心里更不曉得多少厭惡，強忍著把她踢開，嘶吼著叫她滾。她卻不管不依，一定把他環(huán)住。明明惱她，明明知道自己對這小男人反感，怎生后來身卻不聽由心的使喚……

    若非那因逃獄而中箭的日月會大漢恰有解藥，只怕后來與今日……庚武想起遠在家中的秀荷，那個嬌羞別扭的小女人，犟起來的時候真是要人命，自嫁給他后卻日復(fù)一日地黏纏起來，她快要生了，庚武驀地打斷了思緒。

    但什么都未曾來得及發(fā)生，舊事既已在時光中淡去，待把那大漢的心愿了結(jié)，今后都不要再思及這些。

    “大哥，那胡同里的豆汁兒實在難喝，又酸又餿！門口老頭兒喝得恁香，誑我上了他的當(dāng)，一連氣要了兩碗，全倒了!”大張從外面走進來，一邊走一邊皺眉咋舌。抬頭看見庚武若有所思，又笑嘻嘻岔過話題：“大哥昨晚上抱著枕頭喊嫂子，吵得人一夜沒睡好，看把我熬得今天兩個黑眼窩子?！?/br>
    庚武驀地斂回心神，清雋面龐上些許不好意思。因想起那夢中嬰兒脆亮啼哭，只覺得夢牽夢繞，便又噙著精致薄唇寵溺一笑：“胡說些甚么，我夢見你嫂子生了。那女人自幼膽小怕血，必是夜里一個人惶怕，催我早點趕回去陪她罷。尋鋪子的事兒這次暫時擱置，天亮后你隨我去趟內(nèi)務(wù)府衙門，看今日輪不輪得到我們庚家貢酒?！?/br>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啦，上一章留言的親們都送紅包了，謝謝大家支持，小伙伴們萌萌噠=w=

    以及為了趕在12點前更新，可能最近的每章差不多就都是三千多字了（^^)

    再來猜猜下一章出場的某人（咳，小個子啦，）會是什么身份，猜對送紅包哦# #

    第85章 第捌伍回 宮中素玥

    眼看就是端午，各個宮中過節(jié)的供給都要提前派發(fā)下去，紅墻琉璃瓦下穿葛布箭衣的太監(jiān)們進來出去好不忙碌。大早上耗到晌午，進貢的一百缸酒才總算入了庫。

    “全靠阮大人照應(yīng)?！备鋸男渲刑统鲆患堛y票，不察痕跡地遞至辦差手中。

    內(nèi)務(wù)府就相當(dāng)于皇帝的管家后院，從日膳、服飾、庫貯，到工程、農(nóng)莊、畜牧、貢品……哪一道的油水他都沾。你不給他沾，東西進了庫就沒聲沒響；你要送，還得從下往上送，“懂事”些，他給你在皇上跟前捧兩句好聽話，說不準皇上一高興，賞你兩塊匾額拿回去，那匾額就是你家?guī)状l(fā)財?shù)母?。不怪老民謠說“房新樹小畫不古，此人必是內(nèi)務(wù)府?！闭f的就是在內(nèi)務(wù)府當(dāng)差來錢最快，上任沒幾天就成暴發(fā)戶。

    那姓阮的不過是個小差官，被捧成“大人”不免有些飄飄然：“好說，明兒個下午過來把賞賜領(lǐng)回去，你這趟差事就算是全了。”四十多歲年紀，打一口京腔，腰板兒挺得溜直。話還沒說完，見那邊廂浩蕩過來幾人，又連忙哈腰打了一拱——

    “喲~！陸總管，什么風(fēng)把您老人家吹來，快請里邊歇口茶?！?/br>
    “無須麻煩，咱家過來取點兒東西就走?！被卮鹚氖且宦暅喅恋纳ひ簦犐先サぬ餁馐?。

    陸總管？庚武動作微微一滯，順勢回頭看去，只見大院門邊走進來三五個華服太監(jiān)，打頭的約莫五十上下年紀，身量不胖不瘦，細彎眼鷹鉤鼻，好大排場。

    不由把他暗中打量，作隨口問道：“阮大人方才喚的可是陸公公？”

    那姓阮的被兩句“大人”叫得可舒坦，倒也沒不耐煩，咳咳嗓子：“是便是了，你問這干嘛？”

    庚武勾唇笑答道：“哦，進京前曾有朋友托我轉(zhuǎn)交舊物，忘了問他是哪位陸公公，乍一聽大人招呼，忽然想起來這件事?！?/br>
    他的咬字刻意清晰，無心之人聽不懂，但若是有心之人，則必然吸引注意。

    那廂陸總管已轉(zhuǎn)身出來，聞言把庚武上下剜了一眼，眸中射出的光芒甚鋒利，像能把人骨髓看穿。庚武不動聲色地作了一揖，他卻又邁開方步，威冷地收起眼神。

    一股疾風(fēng)掠過耳畔，庚武看到陸總管小指上落著一枚金指環(huán)，那指骨粗硬，應(yīng)該是個練家子。便佯作自嘲道：“看起來身份好生尊貴，也不知是他或不是。”

    又從袖中掏出一錠小元寶。

    庫房里傳來吆喝聲，估摸著一群太監(jiān)又吵鬧起來。阮差事急著要進去，把元寶在手中掂了掂，說道：“肯定不是他，宮中姓陸的公公多了，這位可是大內(nèi)太監(jiān)總管，是太后娘娘身邊新晉的大紅人，每天想巴結(jié)他的人能排滿全京城，哪里是你輕易結(jié)交得上？他性子陰晴不定，好臉色只留給太后娘娘，我勸你沒事最好別去招惹他?！闭f著拍拍袖子罵罵咧咧進去了。

    狗日的，收了恁多銀子，就說這兩句屁話。大張問庚武：“大哥打聽個太監(jiān)做甚么？”

    庚武凝著陸總管遠去的背影，斂下眸中思量：“也就是隨便問問罷，眼看天色不早，你與我去一趟醇濟王府?！?/br>
    醇濟府老王爺生三個兒子，長子成禮襲了王爵，近五十年紀，乃是內(nèi)務(wù)府大臣。外來進貢的民間商賈，逢進京必得備厚禮去他府上巴結(jié)。庚武預(yù)備先送一份禮去醇濟王府，再去端王府拜訪便顯得自然而然，不至于叫人猜測他與鐸乾內(nèi)里的關(guān)系。

    如此尋思著，正待要踅步告辭，“咯咯咯——”面前卻忽然飛來一只白羽毛藍尾巴的漂亮山雞?；紊矶氵^，尚不及站穩(wěn)，身后又一群老小太監(jiān)貓腰弓腿猛撲過來。

    “抓住它，抓住它！別叫它飛出宮去嘍！”

    “哎唷，這老妖雞，怎的比咱們九爺還難伺候！”一群人大呼小叫，這個撲，那個拽，也不知道誰不小心磕著了誰的牙，誰不要臉咬著了誰的屁股，鬧哄哄成一團。

    那山雞許是受了驚嚇，越抓它越發(fā)撲騰得厲害，把一條宮巷弄得雞屎雞毛滿地亂飛。

    “嗚嗚~~今天抓不到它，回去一個個砍了你們腦袋！”一名七八歲少年哭叱起來。著一身華服，戴金邊小圓筒帽，生得俊巧好看，卻高坐在老太監(jiān)肩頭頤指氣使，了不得的霸道。

    這皇宮里真像個戲臺，一忽而一出戲。大張見狀嘖嘖喟嘆：“好大的口氣，這位小爺什么來頭？”

    身旁站著的差官順口應(yīng)道：“誰？皇上已故貞妃的九皇子，被老太后收在跟前養(yǎng)著，太后可憐他沒娘疼，打小把他寵得沒邊兒，整個宮里就沒人敢忤逆他。今兒個還好，是只雞，上一回玩眼鏡蛇，幾條蛇大晚上鉆進澡堂子里，差點兒沒把宮女們嚇死！”

    正說著，一名太監(jiān)忽然把山雞尾巴拽住，那山雞受驚掙扎，“咯咯咯”見人就啄，小太監(jiān)死活不敢松手，被拽得忽左忽右。眼看就要往庚武眉間啄過來，庚武側(cè)身一躲，伸手把雞脖子一攥，雙翅擰緊，輕巧就抓在了手里。

    遞回去給太監(jiān)。

    那動作一氣呵成，只看得九皇子永恪眼睛一愣一愣。

    “哎唷——”嘠瘦小太監(jiān)才接過去，雞卻又飛將起來，跌得他撲了個嘴啃泥。

    “哈哈哈哈，看你笨的！”把永恪笑得前俯后仰。老太監(jiān)怕他從肩膀上晃下去，嚇得蹲在地上不敢起來。永恪笑夠了，忽而卻又把臉一沉，指著庚武命令道：“你，替我把它抓回去，給我老祖宗?！?/br>
    看這小家伙頑劣不恭，像極了梅二小時候。庚武對他可沒好感，不亢不卑打了一拱：“草民乃一介布衣，不得擅自魯莽入宮，還望九皇子恕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