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服務員適時上來,遞上飲料單,問:“先生,請問您要喝什么?” “,please.” 陳念趁著這個間隙打量了下他,格子襯衫、休閑褲配一雙板鞋,頭發(fā)用了發(fā)膠也吹成了個挺酷的造型,很符合年紀也很美式。只不過陳念覺得關于這個人的事情,同她并無太大關聯。 服務員拿著飲料單走后,陳念直切主題:“我今天約你來就說一件事。我不會去美國做配型?!?/br> ☆、第三十九章 39 陳念話出口,迎來的是一陣沉默。少年低著頭,良久不說話。 “我了解過,美國器官捐獻有一套嚴密的體系,主治醫(yī)生肯定有和你提過吧?optn(器官獲取與移植網絡)。她如果需要器官移植,就會進入等待移植器官名單,移植小組會對她的健康情況等進行評估和排名。第一,你這么大老遠跑過來說明她沒緊急到那個程度。第二,我相信在美國器官不是我想捐就能捐的?!?/br> “我不為自己找借口,她生我而不養(yǎng)我,于我算不親人,甚至我對她有怨氣。我沒這么偉大做十幾個小時飛機去美國以德報怨。她也別為自己找借口在這個當口說需要我。我想說的就這些,麻煩你以后別再來找我。” 雖然是宣布單方面結束談話,陳念并沒有著急起身,一般這種情況,對方不可能沒有話說。 陳念等了約莫一分鐘,就在她打算起身去買單的時候,對面少年抬起了頭:“陳先生和你的話我都聽懂了。我來中國前,想到了每一種的情況。你們的反應,我可以接受。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去看一看mama,不是說要你做手術,只是去看一看。她現在很虛弱,需要人陪她渡過這一個關?!?/br> “我之前忘了問,你怎么稱呼?” “joseph,josephliang?!?/br> “好,joseph,你的父親是不是也在你很早的時候離開了你?!?/br> “是的,我的父親有酗酒的問題,我和mama搬出去住。我們很久年沒有見。” “那你對他什么感覺?” “jiejie,我明白你想要說什么。我理解你的不開心,我明白,真的明白。我真的沒有辦法,mama住院,家里沒有別的親戚了。我很害怕,所以當mama告訴我來找你,我馬上就visa來了?!眏oseph努力想要解釋,“我可以說英語嗎?” 陳念點頭,他便開始用純正的美式英語同她繼續(xù)表達自己的觀點:“可能是我一上來表達的問題,是我太慌了。mama和我并不強求jiejie到美國做捐獻,尤其是我。我來找你,是因為現在的狀況讓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希望得到你的幫助,特別是心理上的?!?/br> “你和我開玩笑嗎?”陳念沉著臉用英文問她,“捐腎和從心理上支持你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你連這中間的差別都沒有辦法分辨嗎?” “最近發(fā)生太多事,mama突然病倒,學校也是,一團亂。對不起,我真的……” 陳念揉著太陽xue:“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在我公司門口蹲點那么多天也沒讓你理清思路嗎?這借口也太荒謬了吧?!?/br> “那jiejie你就是這么對待我的嗎?我等了那么多天,換來的是你讓警衛(wèi)把我趕出去,現在我解釋了來意,你還是這樣充滿敵意。我不希望你現在就接受我,可我們是有血緣的,就算是陌生人遇到困難,你也該表現出一些關心不是嗎?” 面對他的振振有詞,陳念竟不知該擺出什么樣的表情:“對我來說,你們甚至不如陌生人。” 陳念扭頭對不遠處的服務生說:“麻煩你,買單?!?/br> 少年沒說話,而是看向窗外,他繃著臉,胸口起伏得厲害,似是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陳念沒精力再同他理論,從錢包里抽出一張一百塊擺到桌子上,起身離開。 這個弟弟確實將陳念搞糊涂了,他來是為了腎還是為了所謂尋親,她聽不明白。她不愿意再費神,二十多年來這個mama不曾需要過她,又何來病中思念。 她再耗費時間和joseph扯道理也沒半點用處,他們隔閡不是一兩場談話可以消弭。何況,她無心修補。 回到江哲公寓,陳念就又到陽光房去躺著了。矮桌上還留著昨天扔下的半包煙。她抽出一根送進唇間,昨夜那一口的味道她清楚記得,麻木的氣體順著呼吸道進入肺里,久違的熟悉。擦開打火機,小火苗在她眼前燃燒,陳念盯著它足有一分鐘,最終沒將煙湊過去。合上打火機,取下香煙,她一并將這兩個東西扔回桌上。 沒什么好煩躁,沒什么好逃避。成長賜予她的禮物或許就是學會少抱怨,少過度消極,很多暫時的情緒回頭看來根本算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在當下咬著牙挺過去。 “外面的天可真好。”陳念喃喃自語。 手機鈴聲大作,陳念起身去接,是徐路宇上次推薦來的人,陳念調查過他,確實沒什么可指摘的地方。他打電話來是想和陳念說一下這整件事cao作的難度、需要動用的資金以及風險評估。陳念認真地聽著,手指在桌面上有節(jié)奏地敲打。對方說資金數據的時候她腦子里楞了一下,她對這個龐大的數字有概念,只是對于擁有這個數字依舊沒有真實感?;蛟S就是這種不真實感讓景榕這樣迷醉吧。 “計劃挺好的,你的傭金不會少。合同先發(fā)我,我看一眼?!?/br> 沒心思寫代碼,陳念突發(fā)奇想,覺得可以燒個飯。其實她一直不能理解為什么別人會喜歡烹飪,她很討厭等待食物熟的那個過程,也很討厭去切rou類的東西,尤其是魚,還要開膛破肚處理里面的東西,實在是想起來就打冷顫的過程。 老陳煮的飯菜極難吃,年紀小的時候,家里還請不起阿姨。老陳總會早起去菜市場買菜,大多是素菜,rou也有,但魚蝦不常見。理由很簡單,素菜最好燒,炒一炒放點鹽,實在不行水里汆一下澆點醬油,總難吃不到哪里去。rou嘛,可以擺湯里煮,實在不行切一塊豬排rou兩面煎,撒點鹽和胡椒,也能湊活。魚蝦這類東西可就復雜了,得去腥,得活殺。這蝦呀、螺絲呀、蛤蜊之類的你買回來還活生生的,下鍋就沒了命,老陳受不了這個。一般吃魚,都是外頭買現成的,因為貴,所以難得吃上。后來隔壁鄰居大概是看不下去他們倆這可憐模樣,主動提出來幫他們燒個一兩頓。這恩情老陳現在都記得,常拿出來同張阿姨講。 張阿姨特別能干,老陳第一次瞅見她就像瞅見了救世主。她燒晚飯打掃完屋子,老陳送她走的時候握著她的手久久不愿放開,謝謝謝謝不停地謝。張阿姨后來說還真遇不上這樣熱情的主人,熱情得都有些貓膩了。要不是看老陳長相斯文又是大學老師,真不敢再上家門。 家里有了張阿姨,住外頭那會兒黎女王又叫廚子把公寓里的三餐都包了,畢業(yè)創(chuàng)業(yè)那會兒景榕和徐路宇都會燒,她要么蹭飯要么就回家吃,后來自己搬出來也請了阿姨??傊阉饔洃浐孟衿駷橹箾]正經做過一頓飯,頂多煮個泡面,或是幫老陳、張阿姨等各色人等打打下手。她覺得煮飯這個技能點完全可以省下來用在別的地方,比如賺錢,有錢了要吃什么都吃得到。不得不說,她這個人缺乏生活情趣。 現在這個沒情趣不想懂柴米油鹽的人想燒飯,實在是破天荒的一樁事。只是陳念想到江哲要回家看到自己煮了飯,那表情一定很有意思。這么想著,頓時就更加來了精神。立馬拿了筆記本上網找菜譜,打開冰箱門研究起來。 根據現有食材,她很快確定了一葷一素的兩菜一湯加飯。她本來以為煮飯是最容易的,所以打算從煮飯下手,淘米,把飯放進去,放多少水她就先犯了難。在網上搜了下,人家說是水過米一個手指指甲,陳念還找了把尺量了量指甲寬度,然后再把水倒進去。滿意地蓋上電飯煲蓋子后,她突然發(fā)現,自己竟然不會用電飯煲,這不科學!難道不是應該按一個煮字就完了嗎?為什么上面有這么多選擇按鈕?陳念歪著頭,把電飯煲拿起來,去查品牌型號,回頭又去電腦上查這個型號的說明書。但是沒人把說明書發(fā)在網上,她無奈只能又用了點非常手段搞到說明書的電子版,掃了一眼豁然開朗,愉快地設定好了電飯煲。 葷菜很簡單,冰箱里有牛排,她就按照網上說的,往鍋里倒上橄欖油,油開始冒煙了,就放牛排。鑒于網上沒有說到會濺油星子這一點,陳念光潔的小臂和臉上都中了招,嗷嗷地往后退,慌亂中翻牛排的時間晚了,總之她能確定成品是熟的。至于幾分,嗯……如果有超過十分的話…… 有了之前的經驗,炒青菜就難不倒她了,她一手把籃子里的青菜倒下去一手拿著鍋蓋,一開始噼噼啪啪她就蓋上蓋子。于是菜在一片祥和中炒完了。最后,番茄蛋湯。網上說要把番茄現在油里煸一下,陳念照做了,只是過程極短,因為怕再被油濺到,番茄剛放沒多久她就把水嘩啦啦倒了下去。 這一頓好煮之后,陳念總算是理解為什么菜譜看著那么簡單,還有人能燒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味道來。因為真的要嚴格按照菜譜做,真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把所有成果好好地擺了個盤,雖然并沒有好看多少,但陳念覺得,還是非常讓人垂涎欲滴的。 陳念從沒這么盼過江哲回來,脖子伸得老長,一點點聲響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于是乎,當江哲打開自家大門,便見陳念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飛奔而來,一臉眉飛色舞在他眼前剎住車,聲音甜地能滴出蜜來:“哈尼,你回來啦?!?/br> 江哲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喪失言語功能。哈尼是什么?他穿越到了平行世界嗎?這個一口一個哈尼拽著他往屋里走的女人絕!對!不!可!能!是!陳!念! ☆、第四十章 40 如果驚嚇程度可以分等級,那么陳念喊哈尼的時候,江哲是受到高度驚嚇,而在看到桌上明顯是新手做的兩菜一湯的時候,驚嚇程度已經頂穿上線直接破表,簡直魂不附體,內心狀態(tài)可用一長串會被電臺“嗶”掉的形容詞來表現。 陳念在一邊欣賞江哲瞬息萬變、無比復雜的面部表情,覺著那些黏得自己牙都要掉了的幾聲honey美白喊,油星子也沒白濺。生活情趣這四個字,她在這一刻心領神會。 “這你燒的?”江哲不得不再次確認。 陳念點了點頭,忍著笑:“人生頭一遭。不管好吃難吃,你可都得清盤的?!?/br> “必須,必須。”江哲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臉,“靠,還真不是做夢?!?/br> “你這是打太輕了,用吃奶的力氣給自己來一巴掌,說不準就醒了?!?/br> “……不用了,你這口頭攻擊力已經證明一切。” “行了,去洗手換衣服,再講下去該涼了?!?/br> 餐桌兩邊,陳念和江哲面對面坐著。她始終掛著微笑,不停地往他碗里夾菜。這笑容江哲覺得實在是非常陰險。江哲就沒吃過一頓如此讓他百感交集的飯。 十指不摘陽春水不食人間煙火的陳念陳大股東愿意親自為他下廚,且是人生首次,江哲內心必須是愉悅、感動、自豪的。然而,現實總是跟在這個然而后頭。陳念這么聰明的腦瓜,在下廚這件事情上,似乎比他還沒有天分。牛排朝上那一面澆著嘗起來難以形容好似胡椒和咳嗽藥水混合的醬汁,翻過來那一面已經焦得連醬汁都蓋不住了。青菜看上去倒是碧綠,一副誘人的樣子,塞到嘴里才知道那是一種賭博,要么沒味道,要么咸死你。至于湯,那就更是清湯寡水。唯一在正常水平之內的,就只有米飯了。 陳念肯定也是知道這些的,所以才會在牛排上澆醬汁,把湯盛在漂亮的小碗里,把青菜擺地和藝術品似的。更關鍵是,她吃飯時候象征性地扒拉了兩口,就只吃米飯,接著不停把菜往他碗里送。 他面上掛著笑,心里無比想要開口求她,還是做回那個面癱冰山愛說冷面滑稽嘲諷人起來刀刀斃命且時不時蹦一些專業(yè)詞匯的陳念吧!燒菜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阿姨來就好了,外賣就好了,實在不行,我來就好了啊! 陳念兩手相交支著下巴,見江哲不怎么動筷子了,問:“是不好吃吧?” 江哲抬眼:“哈尼,那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 “你今天的這頓飯菜讓我感動涕零,我永生難忘,會想起這一刻,但我……不想重復這一刻。” “說人話?!?/br> “人話是煮飯這種事情如果非得有人做的話還是我來吧?!?/br> 陳念人往后一靠,意味深長地“哈”了一聲,道,“你不號稱自己一條好漢,屈尊叫好漢你燒飯你沒意見?” “為了我們的身體健康,我自愿屈尊?!?/br> “嗯,態(tài)度很好,值得表揚!等會兒洗碗,我先撤了。”陳念撇下話,就起身瀟灑地走開了,留江哲和慘不忍睹的剩菜們。 江哲不禁仰頭,如果要讓兄弟們知道當年一敵百、意氣風發(fā)、桀驁不馴的他現在淪落到此等煮夫,必要笑掉大牙。關鍵更在于,他還是心甘情愿的。哎,現在就只能遙想當年了。 收拾完桌子,洗碗結束,江哲擦了擦手。陳念此刻在露臺上站著,外頭的風應該很大,她的頭發(fā)吹得很是凌亂。 陳念停到滑門移動的聲響,隨即就被江哲從背后抱住。他將下巴擱在她發(fā)頂,問:“今天出什么事了?” “為什么這么問?!?/br> “你總不可能是因為太無聊了才去燒飯吧?我覺得你受的刺激不小?!?/br> “你好像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嘛?!?/br> “我說得不對?” 陳念將手擺到欄桿上,看著手背上熱油留下的一點點痕跡,她說:“我今天見我弟弟了,他叫joseph。” “嗯?!?/br> “他說他來中國不是一定要我去捐腎,他說他太無助才想到要找我這個親人。他說話前后矛盾,語無倫次,沒有一點邏輯。他還質問我,說我們有血緣,我怎么能一點都不關心他?!?/br> “小兔崽子,我要在就直接收拾他了,資本主義國家出來的什么邏輯?能不能說點人話?!?/br> 陳念打了下他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這和主義沒關系,你別扣高帽子。其實吧,我回來之后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和他的對話,他真的像是無頭蒼蠅,慌得要命?;叵肫饋恚凵翊蝻h,說話的時候聲音總是有點抖,老抓頭發(fā),鼻子上老出汗。他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的年紀……” “所以你就同情心泛濫了?” “不能不說沒有動惻隱之心。他除了和我說捐腎這個背后的邏輯和三觀我無法溝通,說到底對于我,他并沒有犯什么錯?!?/br> “別告訴我你要去美國捐腎。”江哲扣著陳念的肩膀把她轉過來,死死盯著她,“這絕對不行?!?/br> “你想哪兒去了。我不會的。”陳念看他緊張的樣子,手摸了摸他的下巴。他胡渣冒得可真快呀,早上還刮過呢,她想。 “不會就好?!?/br> “不過我上次怎么記得你和我說,我的決定你都會支持的呢?”陳念的手指點在他下巴窩,瞇起眼來。 “我那是不想給你太大壓力,而且信息量一下這么大,我也沒來得及處理。別以為這是你一個人的事情,我這幾天也想了很多。陳念,雖然身體是你的,你說了算,但想到別人用這樣的方式傷害你我受不了。我不接受道德綁架,更不希望你這樣?!彼麑⑺念^發(fā)別到耳后,親吻她的額頭,“自私一些講,我也不愿意你去冒這個險。路途那么遠,你不怕,我都會怕?!?/br> “怪不得有人說,感情會讓人變軟弱。”陳念停頓,“我們都變得軟弱了?!?/br> “這不是軟弱。敢給予另一個人完全的信任,這是最大的勇氣。你少聽少看些有的沒的。別太考慮因為所以,想著這個人情那個想法。你足夠好,足夠強大?!?/br> “你確定不是只有在你眼里我才是這樣?” “不覺得你好的那就是不識貨!和不識貨的人有什么好計較的?!苯茏プ∷苍谒乜诘氖?,揉著她的手背,不禁蹙起眉頭。 “這些一點點的什么東西?” “做牛排的時候油濺到的?!标惸钇届o地解釋。 江哲低頭在她的手背落下一個清淺的吻:“我說什么來著?你就是好?!?/br> “嗯,我知道。你也好的,所以洗衣燒飯這些事情,以后都交給你了?!标惸钆牧伺乃駥嵉募绨颍叭沃囟肋h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