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念覺得婚前婚后生活也沒太大變化，這兩本證并沒有在他們的生活中區(qū)分出一道明確的分水嶺。陳念甚至習(xí)慣了在山陰路和江哲公寓之間來回，不過她還是開始籌劃重新建一間新的安全屋。她總擔(dān)心江哲不當(dāng)心抽個煙什么的會有性命之憂。

    不過真要說有事兒，那就是joseph又回來了，又是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路通。不過這一次，看上去沒那么神志不清了。他算帶來個好消息，說已經(jīng)找到適合的腎臟，mama病在好轉(zhuǎn)。陳念同他說實在沒必要為了這個事情來找她一次，她真沒那么關(guān)心。只是這個弟弟自助自動把她當(dāng)親姐，非說要請她吃飯。陳念自己覺得應(yīng)付不過來，就拖著江哲一起去。

    joseph自來熟的天性也不知道是遺傳誰的，見到江哲一口一個姐夫的叫，叫得本來想教訓(xùn)他一頓的江哲倒有點下不去手。古話說什么來的，叫伸手不打笑臉人。陳念一頓飯沒說什么，joseph倒是分享了很多關(guān)于她那個mama的事兒，江哲在邊上給陳念布菜，偶爾搭個兩句免得joseph自己一個人唱獨角戲。陳念越發(fā)覺得江哲這個糙漢子越來越暖了，再下去她可真是這輩子醉倒在“溫柔鄉(xiāng)”了，回頭有一想，已經(jīng)把一輩子給許了。

    她這么顧自走神，這頓飯就算是蒙混過去了。晚上到家江哲突然說：“你覺不覺得你這個弟弟，腦袋吧，不是很清晰?！?/br>
    “說話顛三倒四沒邏輯？上次就深刻體會?！?/br>
    “你說會不會是，嗯，生理問題?！?/br>
    陳念仔仔細細搜索和joseph的每次談話，良久，開口：“還真的……有可能。他走路的樣子也有點不協(xié)調(diào)，雖然穿衣服什么都挺正常的，總覺得哪里不對?？刹恢劣诎桑繎?yīng)該只是沒邏輯而已。”

    江哲聳肩：“我只是隨便一猜?！?/br>
    江哲這隨便一猜倒真的困擾了陳念，她一直以為是joseph三觀有問題，畢竟是那個mama帶大的。若如果他真的有生理缺陷，那整件事反倒是她有些不近情理。他的無理要求倒成了無心之過。陳念于是花了大力氣去查，查到的時候joseph已經(jīng)飛回美國了。

    那日陳念坐在陽光房里坐了許久，直到江哲回來將她的思緒打斷。

    他問她怎么了，因為她有段時間沒流露出這么困擾的表情。

    “我想去一趟美國?！标惸瞠q豫片刻，還是這樣說道。

    “為什么突然說要去？你不是……”

    “記得你上次關(guān)于joseph的猜測嗎？我查過了，他確實，有些問題?！?/br>
    “真的？！所以你……”

    “我并不是因為對他同情了就覺得之前整件事就順理成章，我那個mama依舊是狠心的這點沒有改變?？晌也辉撌悄敲春菪牡娜?，去美國也不是捐腎，去看一眼。也算替爸爸看一眼，他雖想可始終拉不下面子去找她，我去看看她也沒什么?！?/br>
    “要我陪你去嗎？”

    “你英文好嗎？”

    “為什么要問這種問題?！?/br>
    “那就不帶你去了?！?/br>
    “……作為我老婆，你就這樣回報我的關(guān)心！”

    “我想你哪兒都不要去，就在這兒等我?！?/br>
    “你想去多久？”

    “不會太久，四五天，最多一周我肯定就回來?！?/br>
    “什么時候走？”

    “先得申請簽證啊，我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br>
    “我現(xiàn)在反而覺得簽證這件事是好事，不然你要真說走就走，我得多命苦?！?/br>
    陳念忽而沉下臉來，她說：“我永遠都不會說離開就離開，那樣很不負(fù)責(zé)任。”

    他意識到自己玩笑觸到她的逆鱗，她mama不就是說離開就那樣狠心地留下她離開了嗎？

    “對不起?！彼麚е?，她將頭枕在他胸前。

    “我們說過這輩子不分開，但如果要分開，我們也一定要經(jīng)過嚴(yán)肅商討，經(jīng)過雙方同意。我不會輕易說要走，你也不可以。像你說的，感情或許會不再炙熱，但是習(xí)慣、依賴、回憶那么多的東西始終都會在，我現(xiàn)在同時擁有三個家庭，不想變回一個人?！?/br>
    江哲拍著她的后背，輕輕地?fù)u：“不會。我以后也不會開這樣的玩笑?！?/br>
    “小念，我哪兒都不會去，我就在這里等你?！?/br>
    ☆、第五十章

    50

    世界上最好的和世界上最壞的加起來就是紐約。

    繁華如曼哈頓，光鮮如華爾街，蕭條如布魯克林。帝國大廈、自由女神像、第五大街、中央公園、大都會博物館，一切的一切，都擁擠在這一座城市里，迥異又和諧。

    陳念從酒店打車，到曼哈頓上東區(qū)的東端大道，那是毗鄰依斯特河的新興區(qū)。比起中央公園附近的房子，這里要安靜許多。車在一棟豪華公寓樓前停下，告訴她到了。

    她站在公寓樓前，仰望這棟陌生的建筑，陽光從建筑的背后射過來十分刺眼，她抬手遮住自己的眼，這樣靜靜地站著。寒風(fēng)、艷陽，她這樣站了足有五分鐘。

    明明是想要見上一面的，所以才來了紐約?？赏l(xiāng)情怯一個道理，越是靠近，反而越難邁步。

    長出一口氣，下了決心，陳念走進大樓，joseph應(yīng)的鈴。電梯直達他們居住的樓層，門一打開，先引入眼簾的是墻上懸掛著的攝影作品，關(guān)于紐約的街道。joseph緊接著出現(xiàn)：“姐，你竟然真的來了！”

    陳念頷首，臉上沒表情，機械地跟著joseph往里走，心如擂鼓。整間公寓的裝修摩登現(xiàn)代，以灰白基調(diào)為主，裝飾了一些當(dāng)代藝術(shù)作品。

    “mama剛出院沒多久，走路還不方便。她聽說你要來很高興，你和我一起上樓吧?！?/br>
    joseph沒給她回答或遲疑的時間，長腿一邁率先上了樓梯，他走上半層回頭發(fā)現(xiàn)陳念沒跟上，手搭著不銹鋼鏡面欄桿：“姐，上來嗎？”

    陳念長出一口氣，邁出步子。到走廊盡頭，進了屋，房間明亮，裝修簡潔。

    “mum,sheishere.”joseph說完這句，人便讓到一邊。

    二十六歲的陳念這一刻終于見到了自己的mama，和照片上相比，她變了很多。虛弱，卻更凌厲，唯一相似的是那一雙眼睛，清明透徹。陳念看著她的雙眼，仿佛在與自己對視。

    除了陌生，還是陌生。尷尬的沉默，較量般的對視。陳念抿唇，將對方的眉眼下顎全部收入眼底。她在內(nèi)心一遍遍確認(rèn)，她是眼前這個人的女兒。

    “你長大了?！绷季?，床上的女人打破沉默，卻是一句無意義的陳述。

    陳念定定地看著她，沒接話。

    “joseph，給陳念去倒杯水吧。”她再度開口，支走了joseph。

    “當(dāng)年為什么走？”陳念說了進門的第一句話，一句在她心里盤旋過無數(shù)遍的問句。

    “因為不懂責(zé)任?！?/br>
    “為什么不回來？”

    “因為不敢面對，不想面對?！?/br>
    “想過我們嗎？在你要那顆腎之前?！?/br>
    她沉默，眼里流轉(zhuǎn)出一道哀戚：“當(dāng)你告訴自己千萬遍，不要想，你就真的會不再想了?！?/br>
    “你不想見我?！标惸钹托?。

    “我沒想到你會來。joseph不懂事理，我雖念著，卻并不想他來打擾你們?！?/br>
    陳念多希望自己沒有來，她為何要給自己一個來的借口？為何用對joseph的同情當(dāng)作送上門來的理由？

    這個女人，她的mama，在曼哈頓有一間公寓。她買得起名畫，她獨自撫養(yǎng)了有殘缺的兒子，她經(jīng)營這公司挺過了重病，她看上去犀利能干，然而，她是個懦夫。她連自己的過去都不敢回首和面對。她不曾想見陳念，她早已選擇了拋棄過去，她沒想過要回頭。

    這挺好，她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姐，怎么走了？不喝杯水嗎？”joseph端著水上樓梯，就見陳念疾步下樓。他一路追上，陳念進電梯，門未合上，被joseph的長臂擋住。

    “怎么了？”

    “放手?！?/br>
    “姐?！?/br>
    “我不該來，也不會再來?！标惸蠲鏌o表情道：“我想她也同意?！?/br>
    江哲今早起來右眼皮跳個不停，俗話說左吉右兇，這種鬼話他是不信的。只是他情緒低落是真的，陳念去美國三天了，十二個小時的時差，他只有清早和夜里才能和她通上話。陳念到那么遠的地方，即使是幾天，他也覺得心懸著沒個著落。

    那天機場去送她，她也沒帶多少行李。他念她帶這么少也不怕冷，她還笑著說是要去紐約，帶著錢想買什么買不到。她有時候真的很固執(zhí)，固執(zhí)不讓他陪，固執(zhí)輕裝出行。他有點不喜歡她的固執(zhí)，卻明白要去尊重。

    這天他按前幾天的時間給她打電話，可連著打了兩個都沒有人接。他記起她說是今天去找她mama，猜想或許事情還沒完，就發(fā)了條消息過去，讓她完事兒了給他打電話。然而過了中午十二點，還沒有陳念的半點消息，江哲有些急了。

    打不到她電話，他還給酒店打電話，酒店并不愿意透露客人信息，他只能在前臺留言。時間分秒流逝，到了夜里依舊沒有回音。江哲安慰自己或許陳念和她mama的會面并不順利，她只是累了，回了酒店就睡了，所以沒有注意到他的電話，等她睡醒了就會給他打電話的。

    江哲這夜有飯局，一直心神不寧，散了回到家，更是徹夜難眠。夜里十二點，紐約已是中午，依舊沒有半點消息。江哲的右眼皮又開始跳，這一回，他真的很不安，有點迷信了。

    從那個女人家出來，陳念漫無目的地在城市里走，路上被人撞了一回，她沒看清那人的長相，卻聽清一句英文的臟話。陳念笑了，那人罵的可是她的心里話。她忽然有點迷失，這個時間，江哲應(yīng)該還在睡覺吧，她想。

    一路走回酒店，她的腿酸脹得很，叫了兩瓶酒，設(shè)置了免打擾。她喝完一瓶，看時間差不多，想翻出手機給男人打電話，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想起路上同人那一撞，瞬間明白過來，更覺得好笑。于是獨自灌下了第二瓶酒，暈得直不起身，反胃地到廁所吐得昏天黑地。

    她覺得挺好，把這里的東西都當(dāng)做垃圾一樣吐了，吐了她就好了。本來就不屬于她的東西，本來就不該強求的東西，只是回到了原本的軌道而已。她有什么可難過，又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呢？不知每一種愛她都一定要得到的，沒有人可以得到十全十美。

    陳念打開水龍頭，躺在浴缸里把自己澆了個透，頭暈暈乎乎地，只記得自己關(guān)上了水，卻沒力氣爬出來，就這么睡著了。

    再度清醒過來，腦袋像是要炸了一般，水早就涼透，包裹著她，猶如置身冰窖。她艱難地從浴缸里爬出來，腳下沒力，摔在地上，一陣疼。裹上浴袍，拿著毛巾包著自己的頭，栽到床上，最后的力氣用來拿被子將自己牢牢裹住。

    她睡得不安穩(wěn)，身上一陣陣發(fā)冷，可醒不來。她想果然放縱自己是要付出代價的，他鄉(xiāng)異地，她會不會就這么淪陷在這里？

    不知過了多久，竟有人說話的聲音，遙遠的，有人在呼喚她。她思緒混亂，沒有力氣。她想睜眼，因為她終于聽清了那個喚著她名字的聲音，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啊，那是她信任的愛著的相守一生的人……

    江哲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從機場出來直奔酒店，給酒店出示證明，終于進了陳念的房間。她窩在床上，整張臉通紅，他手一探，知道她發(fā)了高燒。跟著酒店的人把她送去醫(yī)院，慶幸?guī)еg，溝通起來方便很多。

    折騰了一晚上，從醫(yī)院再回到酒店，陳念幾乎都在昏睡。期間只握著他的手睜開眼，仿佛是在確認(rèn)他在，這才又安心睡過去。江哲并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桌子上兩個空酒瓶，浴港里的水，扔在地上的濕衣服，這些東西足夠他猜到個大概。她的母親，定是又讓她失望了。這一次，或許是徹底的失望。

    從昏睡中徹底醒來，陳念第一件事，就是用目光去搜尋江哲。他果然在，伏在她的床頭，在睡覺，他還抓著她的手。這一場高燒燃去了她的氣力，也燃盡了她和她mama的所有牽扯，像是一個句號，她和過不去的自己的了斷。

    一縷陽光從窗簾縫隙里灑進來，印成一道長長的光線，她微微起身，見那光線穿過兩人交握這的手。她悉悉索索的聲響讓他驚醒，他抬起身子看向她，喜悅瞬間出現(xiàn)在他英挺的臉上：“你醒了？餓不餓？”他將手覆在她的額頭，“燒退了。”

    她不說話，只傾身去擁抱他，她的嗓音嘶啞，卻很堅定：“江哲，你想要孩子嗎？”

    ☆、第五十一章

    51

    孩子，江哲當(dāng)然是想要一個孩子的。雖然會很吵，雖然會很麻煩，想到是他們兩個人的，他便全都可以接受。

    只是他知道，陳念不想要。起碼，這兩年不會想。她連婚姻都不曾想，何來做母親的念頭。她自己還是個小孩，以善良去揣度這個世界的小孩。

    “你發(fā)燒了，身體不舒服，心情也是?！苯苋嗨哪X袋，“你需要休息。”

    陳念不依不饒：“你不想？”

    江哲嘆息：“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好，這是一件需要慎重考慮的事情?！?/br>
    “我很認(rèn)真?！标惸蠲虼?，“算了。”

    她翻了個身，切斷了話題。江哲叫了客房服務(wù)，拉開窗簾，打開窗，新鮮空氣和陽光頃刻涌了進來。

    陳念側(cè)身躺著不說話，江哲安靜地坐在床邊。門鈴響起，江哲去開門，服務(wù)生推著餐車進門。陳念被這香氣勾住，坐了起來。

    江哲淡笑，抱起她：“先去洗漱一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