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蔻面上一怒：“胡說，我怎么說的不是真的，我必是瞧見了，聽見了，這才會說那番話的。你爹爹為了官職，自己不要身份和臉面，他敢做，還不許我說了嗎？”

    謝嫮松了口氣，終于等到她提起‘官職’的事情了，彎起了嘴唇，做恍然大悟狀，說道：“我可真是孤陋寡聞，原來李jiejie的爹爹竟然還有權(quán)利封官進(jìn)爵啊?！?/br>
    說到這里，在場眾人全都一片嘩然，大夫人趙氏一直默不作聲的坐著，直到聽見這句才覺不妙，想要上前去訓(xùn)斥一番謝嫮，后宅妄論官事已是大忌，她竟然還口無遮攔的說出那句話，什么李大人封官進(jìn)爵都出來了，好一張利嘴，硬是將黑的說成了白的，明明是她爹送禮走后門不成，可被她這么一帶而過，最后，竟然變成了李大人賣官弊爵，要是今兒這話傳出去，那他們謝府可真就和尚書令府對立了。

    李蔻也是被那句話嚇得六神無主，她已經(jīng)十三歲了，知道臣子不可能給旁人封官進(jìn)爵，若是此話被傳出去，傳到了圣上耳中，那李家該當(dāng)何罪名她還是知道的。

    一時(shí)腦子糊涂，就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會給那丫頭繞進(jìn)去了，如果與她爭執(zhí)謝二老爺走后門送禮一事，那就更加映證了她爹爹徇私舞弊，這若是鬧起來，可是軒然大波，不可收拾的。

    急得小臉漲的通紅，指著謝嫮怒道：

    “你，你胡說！我什么時(shí)候說我爹爹……是，是……”

    再怎么生氣，李蔻也不敢將那句話再重復(fù)一遍了。

    謝嫮見她這樣，整個(gè)人倒是更加輕快了，就像是花瓣上的晨露，清新的叫人心曠神怡，微微一笑，用帕子掩了掩唇，說道：

    “本來我也不相信李大人會做那大逆不道的事。若不是李jiejie一口一個(gè)我爹爹又跪又求，我也不會那么猜想，如今看來，倒想再請李jiejie說一說，我爹爹當(dāng)時(shí)可是又跪又求的了？”

    李蔻只覺得四肢發(fā)軟，整個(gè)人像是被泡在了冰桶之中，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一個(gè)人敢這么和她說話，說的話那么嚇人，可偏偏又叫人不知道該怎么回，生怕再鬧大了。

    她掃了一眼老夫人邢氏，只見她抬手按著大夫人趙氏，擺明了是不想攙和小女孩兒之間的事兒，更何況李蔻想起來，自己先前想拿謝二老爺做垡子譏笑，也是想落一落邢氏的臉面，省得她一直糾纏，如今再要她開口求助，那是萬萬不能的。更何況，李蔻還有理智，知道這件事不能再癡纏下去了，眼前這謝五根本就是個(gè)滾刀rou，她年紀(jì)小，才不怕鬧出什么，事后只要一句‘年紀(jì)小，不懂事’就可以糊弄過去，可是她不同，她已經(jīng)是十三歲，明年就可以議親了，此時(shí)若是傳出什么事，可是害了她一輩子，可不敢再意氣用事了。

    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萎了肩頭，小聲的囁嚅了一句：

    “是，我突然想起來了，是我記錯(cuò)了，府里的二老爺沒有又跪又求，只是尋常說話。但他送那些禮我可沒有說謊，改明兒我便叫人送回來，免得你這丫頭，又說我們李家稀罕你爹爹的東西，到時(shí)候咱們可說不清楚了?！?/br>
    相比于李蔻的失意，謝嫮就明顯輕快許多，說道：

    “李jiejie客氣了，原本就不是多大的事，我爹爹自幼苦讀圣賢書，受圣人禮道訓(xùn)導(dǎo)，上門做客自然是要攜禮而入的，李jiejie的爹爹比我爹爹大那么多，我爹爹就算是個(gè)晚輩上門拜見也是該攜禮的，李jiejie若是代為退還，那……就不知是個(gè)什么禮兒了?！?/br>
    “你！”

    李蔻被謝嫮這么里外一逼，眼淚竟然就撲簌簌的掉了下來，生生的被氣哭了。

    邢氏看著謝嫮，瞇了瞇眼，這才站出來說道：

    “好了好了。你也太沒規(guī)矩了，在客人面前都在胡說什么？沒的辱沒了你爹娘的臉面，還不下去?！?/br>
    邢氏這番話，自然是和謝嫮說的，語氣雖然不善，但是明眼人還是能聽出她話中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畢竟李蔻是外人，她出言辱沒歸義侯府是真，一個(gè)小丫頭，竟然存了這種惡毒心思，縱然她是天仙公主，謝家也是不敢再想她了，這樣的媳婦娶進(jìn)門，將來目中無人，家無寧日的日子還遠(yuǎn)嗎？

    若不是李蔻存心要下她歸義侯府的臉面，她又豈能容謝嫮這樣放肆的說下去，現(xiàn)在看來，謝嫮確實(shí)有點(diǎn)口舌上的本事，從前只覺得她不愛說話，卻不成想，一開口就殺退了這打上門的軟刀子。

    謝嫮得了邢氏的訓(xùn)，也不敢再多說，行了禮，就又挺著脖子回到了嚇得臉色發(fā)白的謝莘身旁。

    邢氏雖然站出來說了‘公道話’，可是李蔻卻不想謝她，早干嘛去了？存心讓她丟臉才是！

    哭著哭著，就再也不顧什么禮數(shù)，掀了裙擺，就哭著跑了出去，謝柔無奈，只好跟著后頭哄去了，心里直叫苦，這位小姐的脾氣，可不是那么好哄的啊！

    一場聚會，就這樣鬧得不歡而散，姑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約而同的開始偷看起了那個(gè)不過說了幾句話，就讓人提心吊膽到現(xiàn)在的謝家小五來。

    紛紛在心中暗叫一聲：果然會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

    謝嫮從前沉默寡言，看誰都像是在看地底的泥，傲的沒譜兒，對身邊的任何事情鮮少有動(dòng)心，動(dòng)怒的，如今看來，怕只是沒戳到她的心罷了。

    真要戳到了她的心上，這姑娘的戰(zhàn)斗力可不輸任何人。憑著三言兩語，就把人家氣哭，甩袖而去，謝衡和謝鈺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奇怪，心中微凜。

    謝嫮既然有如此辯才，如此心計(jì)，那為何從前會那樣受她們的擺布呢？當(dāng)真叫人費(fèi)解。

    就在眾人對謝嫮的勇氣感動(dòng)震驚的時(shí)候，謝嫮卻在心里打起了突突。

    她這么鬧，也不知是對還是不對。明顯的，李大人根本就不會去幫她爹，李蔻的態(tài)度，肯定就是李大人在家里的態(tài)度，她爹求的事情，定然是做不成的。既然做不成，那又何苦還擔(dān)上這送禮寒磣的銜兒，自然是要補(bǔ)救一番的，能撿回多少面子，就撿回多少，總比沒有一點(diǎn)面子要好吧。

    ☆、再出侯府（改錯(cuò)）

    從主院出來，謝莘還是驚魂未定，卻也一路忍著沒有說話，直到回到了二房的院子，這才看著謝嫮為難的嘆了口氣，說道：

    “唉，你又何苦惹上這事兒呢。李小姐若是回去一番哭訴，李大人要與爹爹為難的，爹爹所求之事必定辦不成了，這可怎么辦呀？”

    謝嫮看了一眼從堂屋走出的云氏，對謝莘搖了搖頭，臉上滿是無奈：

    “姐，你以為李小姐對咱們爹爹的那番評價(jià)真的是她自己說的嗎？必定是李大人在府里評價(jià)過，她才會這般明目張膽的說出來，咱們爹爹所求之事原就不成，再給那小丫頭添一筆諂媚，那爹爹今后才為難呢。咱們做子女的幫不了爹爹上進(jìn)，可是像這樣詆毀名聲之事，咱們是斷不能容的?！?/br>
    云氏走到兩姐妹身旁，就聽見她們在說什么‘小丫頭’‘詆毀名聲’什么的，心中一緊，問道：“怎么了，詆毀誰的名聲了？”

    謝莘和謝嫮對視一眼，謝嫮對云氏行了禮之后，便就退了出去。謝莘則留下與云氏訴說先前在主院里發(fā)生的一切。

    云氏聽后差點(diǎn)驚呼出來，掩著唇，瞪著眼，難以想象她的阿瞳竟然會說出那番話來。

    “娘，您看這事兒怎么辦？要不要上門去道歉？”

    男人們之間人際交往的事情，云氏不是很懂，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等你爹回來，我去問問他再說吧。你也先回去歇歇吧?！?/br>
    “是?！?/br>
    謝莘行過了禮，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去。

    中午的時(shí)候，謝靳面色凝重的回了院子，云氏迎上去又是替他解衣，奉茶，等謝靳坐下了之后，她才跟謝靳把今日在主院發(fā)生的事情又說了一遍，謝靳端著茶杯，卻是不喝，耐心的聽云氏說完了之后才垂眸喝了口水。

    云氏見他不說話，于是又道：

    “唉，也是阿瞳沒成算，說出了那番話，得罪了李小姐，要不咱們再備些禮，帶著阿瞳上門道歉去吧?！?/br>
    謝靳放下茶杯，深深的呼出一口氣，眉頭似乎更加緊鎖了。

    “沒成算的人是我。不是阿瞳。也是我太天真了，以為李大人會看在我叫他一聲恩師的份上，幫我一把，卻終是自己托大，跌了臉面，怪不得阿瞳?！?/br>
    云氏原來在心里給閨女想了無數(shù)個(gè)解釋的借口，可沒想到相公并不怪她，見他眉頭緊蹙，云氏不禁依過去，謝靳摟著她，又開口說道：

    “這回大哥說他不參與官職的競爭，給我指了尚書令李大人這條路，老三盯著驗(yàn)封司的職位，我倒愿意去稽勛司，縱然是做雜事，但總能成算大些，只可惜，如今尚書令這條路是走不得了，那就只剩下張慶光張大人這條路了，左翁歸鄉(xiāng)之后，張大人和前文選司主考翰林徐大人皆上任尚書一職，徐大人清廉公正，他那條路走不通，張慶光那里卻是可行，他雖有能力，可是自幼家貧，喜收斂錢財(cái)，他剛上任，在各部自是需要心腹的，只不知他現(xiàn)在的胃口到底有多大了……”

    云氏不懂這些，靜靜的聽謝靳說著，只聽謝靳又是一聲嘆息，說道：

    “唉，張慶光與我是辛酉年的同科，第二年他就考中了探花，而我，考了七八年都考不中，如今十幾年過去了，他是越爬越高，而我靠著祖宗恩蔭也不過混了個(gè)七品小官，如今還要上趕著去求人家施舍一個(gè)職位，真是諷刺啊?！?/br>
    云氏對丈夫有著盲目的崇拜，只聽她抬頭說道：“夫君是有大才，厚積而薄發(fā)，如今就等一個(gè)機(jī)會，不管成功與否，妾身都愿為夫君傾注一切?！?/br>
    謝靳在云氏臉上親了一口，對于云氏，他是打從心底里喜歡愛護(hù)的，成親這么多年，他眼看著云氏添的衣服首飾越來越少，穿來穿去，戴來戴去還是早年那些款，看著她在妯娌面前越來越沉默寡言，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

    飯后，謝嫮回到了巽芳居，還沒坐穩(wěn)，就看見謝韶在院門口探頭探腦，見她回頭，這才摸著鼻子走了進(jìn)來。

    謝嫮對他勾唇一笑：“哥，爹爹不是讓你每天都要去演武場跑圈兒嗎？怎的現(xiàn)在來找我？”

    謝韶嘿嘿一笑，也不遮掩，直說道：“有事兒?！?/br>
    謝嫮斜眼看著他，小小的臉盤上透著機(jī)靈狡黠，叫人恨不起來，白里透紅的臉蛋像顆誘人的珍珠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若是又想叫我?guī)愠鋈?，那可是不成的。上次回來之后，娘親就來問我怎的去了那樣長時(shí)間，已經(jīng)是懷疑了?！?/br>
    謝韶被罰面壁之后，謝靳依舊沒饒了他，繼續(xù)罰禁足，說除了每日學(xué)堂里的活動(dòng)，其他時(shí)間必須都在家里待著，哪兒都不許去。

    一聽自己還沒開口，就給妹子拒絕了個(gè)徹底，謝韶有些挫敗，跑到謝嫮面前哀求道：

    “哎呀，好meimei，你就忍心看著哥哥在家里悶死嗎？今兒賈三兒請喝茶，說不定又有生意上門，你想想上回賺的怎么樣，這回若再來，咱們兄妹倆可就真發(fā)達(dá)啦?！?/br>
    謝嫮看著謝韶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不禁說道：

    “你還想再來一回私自離家，就不怕下回回來，爹爹真把你腿打斷了？”

    謝韶是個(gè)有主意的，已經(jīng)不是孩子了，謝嫮這些話可嚇不到他，一曬，說道：“不怕，爹舍得，娘可舍不得?！?/br>
    “……”

    遇到這么個(gè)二皮臉的哥哥，謝嫮也是無奈的，看著他自動(dòng)自發(fā)換上了福嬸兒的衣服，頭上戴個(gè)頭巾，就跟街上買雞蛋的村婦毫無二致，虧他還是侯府的公子，說出去，真怕笑掉旁人的大牙。

    雖然妥協(xié)了，但是謝嫮卻還是有些不情愿：“你們?nèi)ズ炔瑁屛以趺崔k？我可不想在馬車?yán)锔勺！?/br>
    謝韶一副包在我身上的神情，說道：

    “我的姑奶奶，你就放心好了，我都安排好了，你待會兒就去壽全堂的書齋里坐坐，你不是愛看書嗎？壽全堂的書齋里藏書多著呢，一般人進(jìn)不去，虧得是我和掌柜的認(rèn)識，他才肯破例的。你在里面看看書，喝喝茶，我和他們聊完了就去找你?！?/br>
    提起壽全堂，謝嫮想起了那日在里面遇見的主子，頭皮一陣發(fā)麻，說道：“壽全堂啊。那……他……也在？”

    謝韶一時(shí)沒反應(yīng)過來‘他’是誰，但看見謝嫮扭捏的神態(tài)時(shí)，就突然悟了，說道：“啊，你說沈兄啊。他當(dāng)然不在了。壽全堂只是他其中一處產(chǎn)業(yè)，不可能每天都在，就是因著他今兒不在，掌柜的才做主把書齋借給我的。”

    聽說他不在，謝嫮才放心的點(diǎn)點(diǎn)頭，謝韶見她這樣，不禁又是一段苦口婆心的勸說：

    “妹子，真不是哥啰嗦，沈兄那兒你可千萬別惦記了，前兩年你年紀(jì)還小，也就罷了，如今你都十一了，再過兩三年都能議親了，這幾年壞了名聲，那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千萬別犯傻帽兒，知道嗎？”

    “……”又來了。

    謝嫮在心中哀嚎，幾乎是求饒似的說出：“哥，你說什么呢？我對他……真沒那個(gè)心思?！睂χ髯佑蟹欠种?，她倒是敢??！

    “沒有最好！這才是聰明姑娘，咱不求高嫁，身份太懸殊，今后過的肯定不舒坦，還不如找個(gè)差不多情況的，相敬如賓，互相扶持，就像咱們爹娘一樣，小日子過的不也挺好嘛?！?/br>
    “……”

    得，他就鉆那死胡同里出不來了。這么著急就開始替妹子做打算了，雖然謝嫮也不得不承認(rèn)，他說的話，句句在理，和她如今的心境倒是差不多的。

    經(jīng)過了上一世的磋磨，她是真的體會到了那句話，嫁個(gè)你愛的，不如嫁個(gè)愛你的，不缺吃喝，太太平平的把日子過順了就行。

    **

    馬車把謝嫮送到了壽全堂，謝韶領(lǐng)著她入內(nèi)，掌柜的見了謝韶，就迎了上來，謝韶問沈翕在不在，掌柜搖搖頭，說道：

    “不在，我這就領(lǐng)著姑娘上去，謝公子有事兒就忙去吧。”

    他似乎對謝韶的處境很明白，并且對謝韶還很信任，謝嫮不禁又對謝韶刮目相看了，反正不說今后怎么樣，就此時(shí)而言，謝韶確實(shí)是個(gè)有運(yùn)氣的，稀里糊涂的就攀上了十年以后天下最高的高枝兒，這運(yùn)氣要能維持，那將來謝家還怕沒有安生之地？

    謝韶把謝嫮送到了二樓書齋，謝過了掌柜，就走了。

    掌柜讓人給謝嫮送了茶，謝嫮就在書齋里坐了下來。

    轉(zhuǎn)了一圈后發(fā)現(xiàn)謝韶還真的沒騙她，書齋里的藏書確實(shí)很多，并且有好些都是孤本，謝嫮愛看書，上輩子就是個(gè)書呆子，進(jìn)了宮以后也是，但凡得了誰的恩典，問她要什么，她總是求兩本書就完了，以至于她在宮里那么長時(shí)間，御前待了十多年，出來的時(shí)候，總資產(chǎn)少得可憐，書倒是裝了一肚子。

    正拿著一本時(shí)文選集看的入神，書齋的門突然打開了。走入一個(gè)人來。

    謝嫮抬頭一看，整個(gè)人都嚇傻了，不是說人不在的嗎？坑人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嚇傻了，這是見著誰了？女主：爭取這回忍住不跪……

    ☆、書齋相對（改錯(c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