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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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未查清楚,您卻要杖斃了她?”顧淵抬眸,眸光湛亮如雪。 文婕妤忽然覺得很疲累了,這雙眸子一點也不像她,反而像極了長安御座上的那個人,那個她最恨最恨的人。她每次對上這雙眸子,心中的恨意就會傾巢而出,將頭腦都腐蝕成一片混沌。她撐著身子站起來,聲音沙啞,好像是第一次顯出了自己已經(jīng)不再年輕:“我是為你好啊……不論那賤婢是何來路,留著她終歸沒什么好事。淵兒,阿母的心里只有你一個罷了,處處都是在幫你做打算的……” 顧淵亦站了起來,袍袖未持,拂落了案上空空的果盤,當啷一聲脆響,驚得文婕妤一顫。 面對自己的親生母親,他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昨晚之事,確實是孩兒冒昧。然而今日之事,卻是阿母莽撞。打草驚蛇,還如何盼蛇兒回頭?” 文婕妤心念千轉(zhuǎn),然而終究有幾分不信,“可我聽聞,你昨夜竟宿在她家……” “那又如何?”他突然不耐煩起來,聲音高了三分,“她本來就是孤的人!” 話音錚然砸在四壁之間,他一掀簾大步離去,文婕妤站在原地,腳邊是空落落晃蕩的果盤。 她的眼神漸漸地空幽下去。 好,好,好得很…… 這父子兩個,竟是一模一樣地薄情寡幸。 阿暖自殿門口跪到暖閣,又自暖閣跪回殿門口。今夜不見星月,宮中草木低伏,晦暗模糊的一片。她跪得頭暈,心中卻兀自橫著一口氣,恍恍惚惚地只是挺直了背脊。也不知過了幾多時辰,忽有人在她肩膀上打了一下。 那是一卷竹簡,還是一片牙笏?她不能感知清楚,夜霧氤氳之中聽見一個冷澈的聲音:“起來,回去!” 一邊有人來攙她,身量小小,約莫是孫小言。這小孩精明,卻不料是個講義氣的,只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她得空一定要謝謝他。腦海中轉(zhuǎn)過這么些散漫的念頭,身子卻愈來愈不聽使喚,轟然一聲,便暈了過去。 她再醒來則是在仆婢住的耳房里了。孫小言正顛顛兒地拎了食盌進來,將吃食一件件放在木案上。阿暖略掀開帳子望過去,漆碗中是晶瑩清香的雕胡飯,她一時愣住了。 孫小言笑道:“這是殿下賞給女郎的,讓女郎吃好了飯還得過去侍奉?!边@孩子,朝夕之間,連稱呼都換了。 然而——她還得過去?還能過去? 她原以為經(jīng)過今日這樣一出,他不會再放她在身邊了。卻原來,他還沒有玩夠? 孫小言端詳著她的表情,小臉又笑成了一團:“殿下對女郎還真是上心得緊,都不讓王常侍挨近女郎。” 她不解:“王常侍?” 孫小言慢條斯理地道:“才前女郎暈了,王常侍要來扶,殿下本都已經(jīng)走遠了,卻又大踏步邁了回來,將女郎一把抱走了!還讓王常侍遠開些呢!” 阿暖嚇了一跳,木箸險些沒拿穩(wěn),“你說什么?殿下……殿下……” “殿下抱您過來的?!睂O小言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將她不敢出口的話給補齊了。 她的臉上一陣潮紅一陣蒼白,心底時而guntang時而冰涼。 他到底什么意思? 孫小言是個小孩,以為殿下看上她了,因?qū)λ侔阋笄冢凰齾s只有苦笑。若真是這么簡單倒好了! 阿暖慢吞吞地吃過有生以來最好吃的菰米飯,又去沐浴梳洗了一番,才終于在孫小言的催促下迤邐往勿憂宮去。還未走入寢殿便聽見里頭一聲厲喝:“笨手笨腳,給孤滾!” 一個宮婢慌里慌張地奔了出來,瞟了呆立的阿暖一眼便匆忙跑開了。阿暖知道殿下這又在發(fā)脾氣了,心里卻納悶,怎么自己就從沒撞上他這樣盛怒的時候? 難不成,是因為與文婕妤的一番談話? 她擺好了表情,微微笑著碎步而入,便看見房中灑落了一地的黑白棋子。她行了個禮,便低身開始一個個撿拾棋子。頭頂上炸響他冷硬如鐵的聲音:“不成想你竟是個嬌弱的身子,跪了半天就受不住了?!?/br> 她的手頓了頓,而后又繼續(xù)。沒有回答。 “你這樣的人都能進尚衣軒,那些婆子真是愈發(fā)憊懶了?!彼麖?fù)涼涼地道。 阿暖將棋子攏進局中,拍了拍衣襟又行下一禮,“奴婢自知眼拙手笨,體質(zhì)有虧,然當時無資葬母,處境無望,是殿下宮中開恩收容奴婢在尚衣軒干活。今日暈厥之事,奴婢不敢有半分怨言,但憑殿下責罰?!?/br> 顧淵哼了一聲,“你如此說,不過是以為孤不會罰你?!?/br> 她恭恭敬敬地道:“奴婢不敢?!?/br> 他倚著憑幾,支起一腿,一手撐著頭,一手放在膝蓋上將解下的兩枚山玄玉懶散地打著拍兒,“孤總是要罰你的——罰你什么好呢?” 她低著頭不敢說話。 他煩悶地道:“抬起頭來!” 她只好抬頭。青玉五枝燈散發(fā)出通幽的光,映得這寢殿明如白晝。不知為何,她的目光卻被顧淵的床吸引了過去——重重疊疊的淡青流蘇帳將它內(nèi)里的一切都遮住了,她呆呆地凝望著,她想起自己家中的那一圍帳子,那是母親的陪嫁,母親始終珍而重之,從來不肯有分毫的損壞…… 顧淵冷冷地睨著她,“在想什么?” “奴婢在想……”她收回目光,隨口道,“在想原來殿下會弈棋?!?/br> 他看她一眼,“弈棋是君子之道。” 她道:“殿下說的是。” “孤會的東西還多著呢。”他的聲音里帶了幾分倨傲,“但孤唯有一件事情是不會的?!?/br> 她不由順著他的話頭問:“是什么事情?” 他慢慢道:“見風暈?!?/br> 她呆住了。 半晌,心中才浮出無限的羞惱,氣結(jié)地抬起頭來,卻見他眸中笑意盈盈,恰似那青玉五枝燈將天外的星子都漫射了進來,星斗相隨著清亮旋轉(zhuǎn)。她沖到口邊的話一時又全然說不出了,憤憤地將衣帶子一絞:“殿下是從沒跪過人的金貴身子,當然不會見風暈!” 這話一出,他的笑容卻瞬息消散得無影無蹤,教她懷疑自己方才所見全是幻覺。他緊緊地盯著她,那目光重又變回她所熟悉的冰涼:“誰說孤沒跪過人?” 她心知失言,梁王要跪的人實在也不少,長安城里的太后皇帝嬪妃,他都要行禮。然而她還是嘴硬:“陛下心疼殿下,總也沒至于讓殿下一跪一整天的吧!” 他一笑,“你這是求孤心疼你?” 這是哪跟哪? 他是怎么接上這話頭的?! 她呆愣得說不出話,他卻又自顧自地道:“當孝愍太子在的時候,孤每到宮中赴年宴,第二日清晨往溫室殿去請安時,都要跪上三五個時辰。孤的母親與孤一同跪,就跪在前殿的屏風前,等陛下跟里頭的夫人出來,那屏風都快被孤盯出洞來了?!?/br> 那聲音低沉回轉(zhuǎn),像與穿堂過室的風匯在了一處,冷漠地流動著。她的心一時竟安靜了下去,眼前仿佛看見了那個穿著過年的華服盛裝的小男孩,隨他年輕的母親一同跪在未央宮那冰冷的條磚上,明知他的那個偏心的父親根本就不想見他,卻還是要一意地跪著。 她忽然有點明白文婕妤了。 “孤本就不是個受待見的?!彼痛怪鄄€,目光空落落地隨那兩片山玄玉而動,“若不是孝愍太子薨了,你還會進孤的宮里來嗎,阿暖?” ☆、第9章 落花染衣 她全身一震,嘴唇都發(fā)白了。 他疲倦地揉了揉太陽xue,夜已深了,他今天從湛園忙到王宮,此刻早該就寢,卻為何要在這丫頭面前說這么多無用的話?所有的答案,他心里早就清楚了,再問一句,也無非是徒增自己的可悲罷了。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正想趕她下去,她卻忽然又開口了:“奴婢侍奉殿下,與殿下的王位并沒有任何干系。” 她的話音很鎮(zhèn)定,面色很冷,他挑了挑眉望過去,只見她一雙幽深如霧的眸子。 這樣的一雙眸子,怎么讓人信任? 更何況還有那上揚的眼角,那纖雅的長眉……鳳眼柳眉,這是禍水之相…… 他的思緒隨著她的色相,漫漫然不知飄蕩到了何處,她卻在一字一頓認真地說話:“奴婢與孝愍太子無關(guān),與河間薄氏無關(guān),與任何人無關(guān)。殿下若不信奴婢,奴婢也無話可說。總之奴婢在一日,便盡心侍奉殿下一日,直到殿下將奴婢趕走?!?/br> 他恍恍惚惚,只聽見她最后一句話:“你會陪著我?” “我會陪著您?!彼o靜地道。 他擺了擺手,緊繃的表情終于漸漸緩和了,卻背轉(zhuǎn)了身往床邊去。她知道自己該告退了,卻仍忍不住望了他一眼。燈火明亮,通室皆白,他的身影卻仿如融進了陰影之中,一片寂寥。 她默默退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是將自己當做了薦枕邀寵的尋常女子吧?畢竟身為他的侍婢,誰不會想入非非一下…… 可是,她——哪里還有想入非非的資格呢? 饒是文婕妤下了極端嚴厲的封口令,梁王殿下社日晚上宿在北城奴婢舊家的消息依然在宮中不脛而走。一時有許多不怕死的跑到勿憂宮來探頭探腦,只想看看那個傳聞中“美艷窈窕、妖媚禍主”的女人到底長了怎樣的面目,待看到原來是個身量都未長全的小丫頭,不由心中都有些失望;而后又忍不住打量,這丫頭開臉了沒?行走如何?眉眼如何?不論如何看,眉鎖腰直,都是處子無疑,于是心中又添第二層失望;可是殿下一向?qū)Ω笆谭畹娜瞬患俎o色,到底緣何就對這個小丫頭青眼相待呢?呀,再仔細一瞧,原來神容清妙,到底是個美人胚子…… 阿暖看著自己房中無端多出來的一些禮品,無奈地道:“這都怎么回事?” 孫小言吁口氣道:“茍富貴,勿相忘。”蒙了上次那場難,殿下反而把他留在身邊做內(nèi)侍了。 阿暖道:“我不喜歡她們來看我,跟看猴兒似的?!?/br> 孫小言噗嗤一聲笑了,“你如不喜歡待在殿下身邊,徑向婕妤求去,婕妤絕不會攔著你。她巴不得呢。” 阿暖恍惚了一陣,“也沒什么不喜歡的……” “那便是喜歡了?”孫小言乜斜著眼覷她。 阿暖臉紅了,“什么喜歡不喜歡,我壓根就沒想過……總之做奴婢的只管盡力侍奉主上罷了——你到底幾歲!” 孫小言咧著嘴笑,露出兩顆小虎牙,“今年滿十歲?!?/br> 阿暖跺了跺腳,徑自往外跑去。她再也不想被一個十歲的小孩子追問這樣的問題了! ——她也不想,自己亦不過十三歲,這樣的問題,她年紀所限,終歸是想不明白的。 她在這里面紅耳赤,另邊廂的顧淵卻渾如無事人一般,每日里仍舊攜她上課、由她伺候,再也沒給過賞賜,冷嘲熱諷倒是一點沒少。 他用膳時,每一道菜品都有固定的位置,她一旦擺錯,他就拿書簡去打她的手; 他做課業(yè)時,總要去問她的意見,待她說的不合他意,他又將眉頭高高挑起,用一大堆經(jīng)書上的句子堵得她啞口無言; 他穿衣時,她給他系帶鉤,他漸漸發(fā)現(xiàn)她的習(xí)慣是系得很緊…… “你是要勒死孤么?”他“嘶”了一聲,低頭,只看到她烏黑如云的發(fā)髻。 她連忙將帶鉤松了松,“奴婢錯了?!?/br> 她承認錯誤向來很快,弄得他連發(fā)怒都沒地兒。一手拂開了她,自己又忍不住整了一下衣帶,方慢慢道:“宮中馬上就有喜事了,孤計算著,年中或要去一趟長安?!?/br> 她全身一震。 那一瞬間,她臉上那種既震驚、又狂喜、既難過、又壓抑的表情,并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他冷笑一聲,“原來是這樣。很想去是不是?長安是富貴帝王都,你去了那邊,恐怕就看不上孤這個寡小之君了?!?/br> 他這是唱的哪出?阿暖心中摸不透他的用意,雙膝一屈便跪了下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殿下帶哪些從人去長安,并不是奴婢能過問的事情。一切全憑殿下做主,說奴婢……看不上什么的,奴婢真是冤枉!” 顧淵往外面走去,再不看她一眼,“孤并不想去長安?!?/br> 光陰如梭,兩人便這樣在猜忌與調(diào)笑中度過了一整個春天。其實梁王還是一樣的性情惡劣,但不知為何,薄暖后來一遍遍回想與他相識的經(jīng)過,總覺得這段日子竟是安謐祥和得仿佛夢境。 到得繁花落盡的時候,顧淵已學(xué)到了《尚書》,再不是阿暖所能同學(xué)的了。她屢次求懇顧淵放過她吧,她實在是聽不懂周太傅的課了;他卻反倒覺得更加好玩,非拖著她去。而今次,當她來到門口,看到顧淵已經(jīng)冠帶楚楚地等候在軺車上,她忽然感到肚子一陣絞痛。 她皺著一張蒼白的臉走到車旁,車仆一抖馬轡,軺車緩緩而行。他側(cè)著頭看她臉色不好,“怎的了?” 她小聲囁嚅:“回殿下,奴婢腹痛。” 他怒笑:“讓你讀書,你就生病了?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