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呆會回去可別忘了再澆上一次花,都被太陽曬得打了蔫?!彼愿?。 海棠臉漲紅了臉,偷瞄了張延佑一眼,見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梁小姐身上,只好回過神來勉強笑道:“婢子本是要去花房取新栽的盆景,回來的時候剛好遇到了大公子,說想要賞玩,這才耽擱到現在,下次不敢了?!闭f著,朝角落望了一眼,那里擺著一盆修剪精巧的松樹盆景,內有沾著苔蘚的卵石若干,不過比尋常盆景多了一兩分野趣罷了。 張延佑忙解釋:“都是我的錯。因我看這丫鬟經過,想起是在你屋里伺候的,就叫了上來,沒成想耽誤了meimei的事?!?/br> 海棠聽了說不出是喜是憂,大公子這是在為她辯解嗎?可剛才也沒見他對自己有多關心,只是問了幾句梁小姐的事,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沒問上一句。 妙懿淡淡的道:“大公子客氣了。海棠本就是府中下人,伺候您是她的本分?!彼D頭看見桌上散放著顏料紙筆,石凳上擱著琴、棋盤、玻璃碗盛著黑白瑪瑙棋子,一旁的小廝懷里還抱著一把劍,外罩金線繡麒麟的錦緞劍袋,穗子總有尺余長,墜著明珠、黃玉、鴿血、青金等寶石,寶光盈盈,黃金燦爛,比女子頭上戴的珠翠還要華麗,不知舞動起來會不會嫌累贅。 這位大公子還真是愛好廣泛。 妙懿道:“那就不打擾大公子的雅興了,我還要到姑母那里去一趟,先走一步了。”說著,又福了一禮,轉身便走。 張延佑見她上來還沒說上三句話就要走,忙伸手攔住道:“好meimei,今日天氣這樣好,花園的景致也美,最是適合登高遠望了,你且再坐坐,不如咱們……對弈,對,對弈兩盤?!闭f著一揮手,長庚連忙上前將棋盤端上石桌,將畫紙收了,一通的手忙腳亂。 妙懿聞言,果然停下了腳步,四下環(huán)顧。張延佑以為她改了主意,喜出望外,剛要命人去廚房拿點心,就見妙懿支著額頭,道:“不瞞大公子,我畏高,不慣在高處久呆,只怕要辜負您的一片好意了?!?/br> 張延佑先是一呆,顯然沒有想到她會拒絕得這樣干脆。從小到大,不論是在外做客還是在家中,所見女子大膽些的都是主動找機會與他搭話,性子靦腆的也是臉漲得通紅,明里暗里打聽他的事,荷包帕子拾過無數,但凡他開口提議的,少有人拒絕。 略微失態(tài)過后,他再接再厲的道:“都怪我沒察覺,那我陪meimei下去走一走可好?”說著,忙又吩咐長庚道:“還不快把這些東西都收拾了送回去?!?/br> 妙懿微微蹙眉,還要再推辭,忽然感覺袖子被懷珠輕輕拽了一下,略一偏頭,卻看見假山下面有兩個人經過—— 顧淑蓉今日似乎是盛裝打扮了一番,朱紅滿繡褙子配寶藍色百褶裙,頭上的赤金鳳尾簪在陽光下格外耀目。她身后跟著大丫鬟云霜,主仆二人腳步匆匆,只顧著低頭趕路。妙懿看了一眼張延佑,又低頭朝下看了一眼,他顯然也順著她的視線發(fā)現了顧淑蓉,卻也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根本沒有讓人下去叫住她的意思。 妙懿慶幸的同時,也不由略有些替顧淑蓉不值。 這才是落花有意,流水無心,癡心一片錯付呢。 想到這里,她又覺得自己咸吃蘿卜淡cao心了。上有張?zhí)珢劭v容,下有顧夫人出謀劃策,顧淑蓉如愿嫁給大公子的機會至少在五成以上。 只是眼下情形還是不要被她看到誤會了才好。 無人有心去招呼顧淑蓉,眼瞧著她就要離開視線了,妙懿輕舒了一口氣,轉身提著裙子就朝石階走去。哪知剛邁了一步,手腕卻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嚇了她一大跳,猛地抬頭瞧見張延佑的臉和急切的眼神。 “meimei別走?!?/br> 原來,張延佑今日好不容易偶遇佳人,只覺得興奮異常,腦子也暈暈的,心道這說不定就是外面話本里寫的所謂“緣分”了。他正搜腸刮肚的想表現一下,卻見妙懿再三說要離開,連給他表現的機會都不給。他心中越發(fā)急躁,想著這天仙一般的meimei總不能時時見到,實為憾事,下次再見面就不知是什么時候了,可又不總能找到借口上門去探望……他這一急,右手就不受控制的伸了出去。 妙懿大怒,她還從未被人如此輕薄過,掙扎著要抽出手來。張延佑因為緊張過頭,手反而攥得更緊了。二人無聲的拉扯著,懷珠離得近看得清楚,急得滿頭是汗,既不敢開口,又不能上去生拉硬拽。就在二人對峙的當口,忽聽“哎呦”一聲,一只桃紅色的手帕從海棠手中飄飄悠悠的掉出了亭子,眼瞧著落了下去。 顧淑蓉緩緩仰頭向上望去,眼里的怒火在逐漸積蓄。 ☆、第12章 醋小姐偏逢花冤家 卻說那日顧淑蓉從女學回來,自覺受了委屈,將自己關在房里,任誰來了也不開門,就是一個勁的哭。丫頭也不讓進,飯也不吃,因住得是套間,還將兩個庶妹都趕出了門去。顧淑蕓和顧淑萍只得到妙懿處消磨了一會。到最后,理所當然的驚動了顧夫人。 顧夫人先是叫過伺候她的丫頭臭罵了一頓,又盤問了一回,方知女兒竟然被同窗合伙欺負,頓時氣得七竅生煙,當即詢問是誰這么大膽,竟敢讓女兒當眾沒臉?在得知是張妍鳳和唐家千金之后,顧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還有誰。云霜便趁機添油加醋的將事情的經過講述了一番,顧夫人聽完后指著眾人劈頭蓋臉的罵道:“你們都是怎么伺候小姐的?看到她和人拌嘴也不去攔一攔,她丟了臉面你們這些奴才就有體面了!”然后不由分說,將所有伺候女兒的嬤嬤丫鬟們一律扣了三個半月的月錢,罰得眾人面如土色。 顧夫人又罵道:“張家三個丫頭也是不懂事,不知道攔上一攔,任由姐妹們丟丑也不管;還有那個梁小姐,我女兒好心好意的帶著她出去見世面,她卻只顧著看熱鬧。要是她早過去勸上一句半句的,我的蓉姐兒也不會當著外人的面出了半天的出丑!” 不過她還沒氣糊涂,想著唐家她是不敢碰的,但是馮氏一向嘴碎,愛刻薄人,平時沒少在自己面前炫耀她的體面,她早就有一段不滿積在了心中。這次是真的勾起了她往日的怒火?,F在她的女兒欺負自己的女兒,總得要討個說法才是。有張?zhí)?zhèn),她就不信馮氏能不服軟! 至少讓她丟個面子也好。 哪知道時機不湊巧。張?zhí)秊榱硕康挠H事惱火,一心想要為孫女討個公道,對她也沒隱瞞,當著她的面,怒了一回,又嘆了一回,聽得顧夫人當即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反過來卻寬慰張?zhí)?。她先是大罵趙家無德,又將妍鳳夸得天上有、地上無,舉世無雙,就算嫁給王族宗室都夠格了,趙家那小子是有眼不識金鑲玉,一時中了丫鬟的*記,喝了她的*湯,犯了糊涂,趙家又如何教子不嚴云云??谑切姆堑恼f了一大堆,直到張?zhí)牭镁肓?,又殷勤的伺候她歇下了,囑咐了丫鬟一回,然后才告了退?/br> 她出門時抹了一把汗,心中暗罵卻又無可奈何,只想著如何解勸女兒。 顧淑蓉聽說了張妍鳳倒霉,頓時覺得氣憤稍解,巴不得她狠狠大鬧一番,鬧得被趙家退了婚才好,鬧得滿京城都知道,從此再無顏見人才好。話雖如此,她卻仍然不甘心,繼續(xù)哭鬧。顧夫人只得又哄又勸,承諾再給她多做兩套新衣,并打算把自己年輕時的首飾挑貴重的毀了重新給她打幾只珠釵,這才將她給哄住。 至少她認為如此。 事實上,顧淑蓉對母親簡直失望透頂,后者總囑咐她忍著,在父親面前忍著和庶妹們和睦相處;在外忍著刁鉆古怪的唐靈璧;在張家忍著張家小姐們的奚落,忍著不見佑哥哥…… 她什么都可以忍,但為什么就是不能見佑哥哥呢?母親從前可不是這樣說的,沒事還讓她和佑哥哥多親多近呢,莫非是有什么事情從中阻礙著嗎?可無論她怎么問,母親都只是說時候未到,讓她先忍一忍,卻不告訴她究竟要忍什么,忍多久…… 她開始整晚整晚的睡不好覺,剛一入睡就做噩夢,夢見漫天漫地的大紅色,她穿著喜袍,手握玉如意,滿心的喜悅幾乎溢了出來。喜娘跑進來笑著說恭喜,花轎馬上就要到了。她就癡癡的等呀,等,聽著門外鑼鼓喧天,炮仗“噼啪”的響個不停。忽然間紅色的門簾一掀,佑哥哥走了進來,穿紅衣,戴羽冠,豐神俊朗得似天上的二郎神君。她欣喜若狂的迎上前去,卻怎么也碰不著他,急得一身是漢。卻見他笑嘻嘻的說:“顧大meimei,快恭喜我吧,我要娶妻了?!闭f著,從身后拉過一個蒙著龍鳳蓋頭的女子,那人穿著同她一模一樣的喜袍,紅艷艷的仿佛沾滿了鮮血。 玉如意墜地,她幾欲瘋狂,伸手拽下那人的蓋頭,露出下面一張艷若桃李的容顏。 張延佑深情的凝視著那個女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夫人?!?/br> 她肝膽俱裂,心痛得大哭大叫,待睜開眼時,發(fā)現天色已泛起了魚肚白。 一連好幾日做得都是類似的夢,顧淑蓉的情緒都十分低落,腦子渾渾噩噩的,只坐在房里悶著。猛然有一日,她似夢醒了一般,叫過云霜,取下自己耳上戴的一對紅玉芍藥花耳墜子,親手自己繡的青蓮色蝴蝶手帕包好,讓她給張家大公子送去,并囑咐她一定要親手交到他手里。 云霜遲疑了一下,直在心里頭犯嘀咕。她剛被顧夫人訓斥過一回,還沒緩過勁來呢。夫人私下里又吩咐了一遍說不準她幫小姐和大公子私相授受,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影響小姐的閨譽。可她現在去送東西豈不是正撞在了槍口上? 盡管她早就在心里接受了大公子將來會成為自己男主人的事實。 她成為寵妾是理所當然的事。想她本就是小姐面前第一個得意人,生得又不丑,在丫鬟堆里最起碼是中等偏上的姿色,當個姨娘總不虧。她甚至都盤都算好了,到時候若自家小姐嫁過來不受寵,她就幫著小姐爭寵;可如果太得寵,她就從中略略挑撥,總之定要在男女主子的心中占個一席之地。憑她的心機手腕,保準讓主母一刻也離不得她。到時候再找機會生下個一子半女,下半輩子就妥妥的等著享福吧! 她就是天生就是富貴命,算命先生都說她本是天上王母娘娘身邊看守瑤池的四位仙女之一,因為戀慕人間男子,觸犯了天條,被罰到人間渡劫。如今已是第七世,馬上就要功德圓滿了,她身上的仙氣也因此稍微恢復了一些,所以做事都是無往不利。就算會遇到些小磨難,也都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且她后半輩子是大富大貴的運,現在伺候人也只是暫時的。算命先生前面的話都應驗了,她這一路行來都是順順當當的,恐怕后面的也不會差。 “怎的磨磨蹭蹭的?”顧淑蓉心頭發(fā)急,連聲催促。 云霜眼珠一轉,她若說不去,小姐該不高興了;但是去了,夫人又不高興了。可如果是小姐自己要去的,那也就怪不得她。于是便陪笑道:“其實有些話,婢子不知該不該講。就怕說出來……說出來影響小姐的心情?!?/br> “怎么吞吞吐吐的,你講就是了?!?/br> “是這樣的,婢子近來無意中聽見府里有人傳閑話,說大公子他……” 一聽說是關于張延佑的事,顧淑蓉立刻圓睜雙目,瞪著她道:“佑哥哥怎樣,你速速講來!” 云霜似是字斟句酌般一字一句小聲道:“婢子聽人說,大公子可能對家里新來做客的梁小姐有意?!?/br> 顧淑蓉氣得一捶被子,猛的翻身坐起,頓覺天旋地轉,但仍梗著脖子大聲吩咐道:“快給我更衣梳頭,我要親自去見佑哥哥一面!”這些日子她只顧生悶氣,竟然忘了讓人留意對面屋的動向,實在是失算。莫非,在這期間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不成? 千萬不可以! 顧淑蓉本打算去當面問個清楚的,誰知剛行到假山處卻忽見高處飄落一塊粉紗手帕,上面繡著一支重瓣櫻花,正正好就落到了她的腳邊,順勢一抬頭,她剛好看見張延佑抓著妙懿的手腕。 夢境忽然間成了真。 她怒不可遏,眼睛里直冒火,腦子里滿滿的想著就這樣沖上去將梁妙懿從亭子里推下去,使勁踏在腳下踩,踩得面目全非血rou模糊讓佑哥哥看了泛惡心才好,免得用她那張妖精臉來迷惑佑哥哥。 眼見著顧淑蓉風風火火的提著裙子上來,張延佑心頭一慌,繼而又鎮(zhèn)定了下來——坦坦蕩蕩的和人說話有什么可慌的?他心里這樣想著,手下一松,當即被妙懿掙開了。他下意識的看向妙懿,見她容色冷淡,又想起剛才一時心急竟然逾矩了,忙想解釋,卻又不知該如何出口。手心里似乎還殘留有某種溫潤柔軟的觸感,那是被絲綢包裹著的纖細手腕,少女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淡淡幽香仍縈繞在鼻翼間不肯斷絕……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心頭一陣激蕩。 “佑哥哥,你們在這里做什么呢?”顧淑蓉調整了一下表情,似乎是想撐著笑一笑,卻又壓不住火氣,露出了一個略帶扭曲的古怪笑容。 張延佑被打斷了思緒,略有些不悅,但仍悠悠笑道:“天氣晴朗,秋高氣爽,正是觀楓吟詩的好時節(jié)。我在這里偶然遇到梁家meimei經過,就請了她上來坐坐,說說話。” 原本顧淑蓉最在意的就是張延佑的心情,每次無論做什么事,只要察覺到他有一丁點的不高興就不敢再繼續(xù)了??上罱^得實在不太順心,加之剛才看到的一幕又氣得她差點昏厥,因此也沒有留意張延佑的表情,只是陰陽怪氣的沖著妙懿道:“說話就說話唄,怎的這手還牽到一塊去了?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若被人瞧見了難免要在背后議論梁小姐品行不端!” 這話實在有些過了。 張延佑登時沉下臉來,道:“顧大meimei說什么呢?” 顧淑蓉話一出口也有些后悔,佑哥哥還在這里呢,萬一他覺得自己刻薄可怎么辦?可是想要將話圓回去又抹不開面子,干脆賭氣轉過頭去不看他們,口里小聲辯解道:“莫非我說錯了?一點都不知道檢點……” “你……”張延佑有些窘迫的看向妙懿,道:“梁meimei別聽顧大meimei胡說,許是她今日受了什么人的氣,又兼最近病昏了頭,忘記吃藥,一時心煩意亂才會亂說話的。梁meimei千萬別往心里去?!比巳硕贾李櫞髆eimei從小養(yǎng)在張家,萬一讓梁meimei誤以為張家的女孩子都似這般口無遮攔,怕是要質疑張家的教養(yǎng)了。 妙懿心中暗道:就這脾氣,就算吃了太上老君煉的仙丹,嫦娥偷過的靈藥怕也是治不好了。 她以袖掩唇,假裝打了個哈氣,赧然一笑,道:“昨夜沒睡好,白日里就犯了困。不早了,我還要去給姑母請安呢,先走一步了?!?/br> 她恨不得肋生雙翅,立時就離了這里。一塊長大的少年男女吵架拌嘴在旁人看來是互有情意,但將她攙和進去那就破壞人家青梅竹馬的感情,何必呢? 看著那背影婷婷裊裊離開,張延佑心中一陣失落,方才初見佳人時有多興奮,現在就有多泄氣。再看向罪魁禍首,此時正咬著帕子眼巴巴的瞧著自己——到底是一塊長大的,又對他癡心一片,終究硬不下心腸斥責。他不由嘆了口氣,走過去道:“meimei方才的話確實有些過了。梁meimei再怎么說都是客,不可簡慢了才是。”見她眼中有淚光閃動,又有些不忍,放柔了聲音道:“剛才梁meimei差點滑倒,我不過是扶了她一把而已,你別多心。最近發(fā)生的事我也都聽二妹三妹說了,在外頭不比府里,更應該謹慎行事才對。” 顧淑蓉愣了愣,心頭慢慢升起一絲淡淡的暗喜,佑哥哥這是在安慰她嗎? 想想也是,似佑哥哥這般優(yōu)秀出眾,定然是梁寶倫有心糾纏巴結,而佑哥哥則不小心中了她的圈套,這才會漸漸與她親近起來。沒錯,就是這樣的!剛才佑哥哥認為自己得罪了她,還出言為自己解釋,遠近親疏一眼就能分辨出來了。 想到這里,她又忽然覺得委屈,有些哀怨的望著他道:“我還以為佑哥哥喜歡上了梁meimei,厭惡我了,連看都懶得再看我一眼呢。要是這樣的話,我這就去跟母親說,我們母女一塊回家去?!?/br> 張延佑沉下臉來,輕聲斥道:“meimei說得什么話!咱們打小一塊長大,我哪能為了一個只來家里幾日的親戚就厭煩你呢?以后可不許到處胡說?!?/br> 顧淑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頓時心花怒放,將剛才的一幕暫時拋到了腦后,迫不及待的將這些日子以來所受的委屈一一向張延佑吐露;以及因見不著他,她是如何辛苦,如何難過,他今日一定要陪她好好說說話。 張延佑“嗯嗯”答言,一邊聽著顧淑蓉說話,偶爾不經意的看著右手掌心發(fā)呆,似在研究上面的紋路。 一直到晚霞漫天的時刻,顧淑蓉方才依依不舍的與張延佑分開,一步三回頭的回了松濤齋的后院。就看對面屋前一個身穿桃紅比甲的俏麗丫頭正立在花叢前,手握澆花用的水壺,探頭朝這邊望過來,不覺輕聲罵了句“沒規(guī)矩”,隨后輕快的轉身進了屋子。 海棠眼見著對面屋的門簾沉沉落下,心頭一酸,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又怕被人瞧見,只得咬牙死忍。府里花園的地方不小,梁小姐又不常出門,怎的偏就今日來逛園子,還打從假山底下經過呢?你說來就來吧,連一杯茶都不喝,轉頭就要走,她也只能跟著走。千盼萬盼得了這么個機會,轉眼就成了泡影。她滿腹的怨氣的正沒處發(fā)泄,正巧顧小姐打假山下經過,她靈機一動,想借機整一整梁小姐,能給她添些堵也好,便故意將帕子丟了下去。 果然如她所料,顧小姐怒氣沖沖的沖了上來,于是她又暗自希望二人大鬧上一場,她能趁機“解勸”一番,好以此彰顯自己獨特的溫柔體貼,留下個好印象。要是能讓大公子記住她的名字也不算白來一回。哪知道梁小姐被人說了之后卻仿佛一點都不生氣,竟然就這么走了,讓她的打算全都落了空。 落日的余暉下,她的背影有些落寞。 懷珠輕蔑一笑,掩了窗子,回身對妙懿道:“小姐您瞧,海棠那丫頭絕對是故意的。她回來說是澆花,可這都快澆了兩個時辰了,花都要澇死了。自打上次大公子來過之后,她就成日家魂不守舍,往外跑的借口也越來越多。我細瞧,她連頭上戴的花都比平日多了兩枝,衣服也凈撿赤、紫、桃紅的艷色穿?!?/br> 妙懿拈著針,就著桌上絹紗宮燈的光亮,正細細的給繡架上剛繡了一半的仙鶴加上眼睛,聽她這樣說,有些無奈的笑道:“張家攏共就這一位適齡的公子,尚未定親本身就夠引人遐想了。府里已知人事的丫鬟想著再上一層也是常事。只要她大面上規(guī)矩些,不出大錯,我也不會去攔人家的陽關道,平白的遭人記恨?!?/br> 說到這里,她出了會神,心說不知李公子身邊如今是個什么情形。他與張家大公子年紀相仿,身邊是否也是嬌娥如云,美人環(huán)繞呢? 說這些還為時尚早。 她微微晃了晃頭,嘆了口氣,道:“老太太的院子咱們怕是不能久呆了。” 懷珠沖對面努了努嘴,小聲道:“小姐是怕那位報復?” 妙懿沒有言語。在某種程度上,她現在是誰都怕,卻又誰都不怕。 若能尋個法子搬回姑母的院子還好,不論海棠還是其他下人都是從那里出來的,回去了她們多少也會有所顧忌,且還能避開顧淑蓉和張大公子這一對麻煩精。 只是暫時還沒有機會罷了。 “懷珠,研墨?!泵钴擦滔率种谢钣?,走到桌案前,從筆架上取下一只乳羊毫,低頭沉思。 看來她要抓緊時間了。 ☆、第13章 相國寺相約商大計 這一日晚間,妙懿到去梁氏處請安,只見秋桂正掐著腰撇著嘴立于廊下訓斥小丫頭:“沒眼色的東西,連倒個茶都不讓人省心,guntang的開水拿來就倒,不知道要八分熱的嗎?學的規(guī)矩全都吃到狗肚子里了。萬一燙了主子們的嘴看不打死你?!?/br> 小丫頭才十二三歲的年紀,扎著雙丫鬟,零星簪了幾只散碎珠花,石榴裙上還留有暗色的水漬。她低著頭,淚珠兒順著她的面頰顆顆滴落也不敢擦,垂著手顫聲求道:“我再不敢了,求jiejie饒了我這一回吧?!?/br> “不許哭,要是驚擾了主子看不打死你的。今兒就暫且放過你,可你也要記得,若是惹惱了太太,就算你老子娘從前有天大的體面也沒用。” 訓完了小丫頭,秋桂抿了抿頭發(fā),一抬眼,正好看見妙懿,便堆起個笑臉,道:“侄小姐怎么來了?!?/br> 妙懿上前兩步,笑著說道:“秋桂jiejie,我來給姑母請安,不知可方便嗎? 秋桂輕輕一擺手,道:“可是不巧了,三老爺正和太太說話呢?!?/br> ——往常她這樣說的時候,沒事的人也就走了,可見對方沒有動地方,她這才又道:“要不您先到廂房里坐一坐,喝杯茶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