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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成鳳計在線閱讀 - 第57節(jié)

第57節(jié)

    ☆、第83章

    “飯怎的又送遲了?”

    領事太監(jiān)景致皺著眉,雖明知是因為三皇子的緣由,以至宮中雞飛狗跳,難以安寧,卻仍舊對手下小太監(jiān)們不滿。

    “下次機靈點,沒見主子等得不耐煩,先出去了嗎?”

    小太監(jiān)們忙苦著臉求道:“景爺爺開恩,小的們也不是有意延誤的。御廚房都忙著調(diào)配陛下太后和貴妃的飲食,旁的都得延后,連四殿下那邊的都拖著呢?!?/br>
    景致不耐煩的擺手,“罷了罷了,飯擱在桌子上就都退下吧?!?/br>
    一群苦瓜臉,越看越氣。也不知道二殿下去哪了,回來之后飯菜該涼了。若再去要,還不知道猴年馬月能吃上飯呢。

    “景爺這是嘆什么氣呢?”

    大宮女浮翠從內(nèi)殿走了出來,身后有小宮女各捧了銅盆香胰等物緊隨其后。見景致愁眉不展,她便抿著嘴笑。

    “正好我知道殿下的去向,飯菜我也一并帶了去,景爺說好不好?”

    景致微微展眉,舒了口氣道:“那就勞煩你了。”

    說著,一擺手,立刻有小太監(jiān)會意,拎起食盒跟了上去。

    浮翠領著一眾人,婷婷裊裊的離開后,景致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小聲嘟囔了句什么。偏一旁的小太監(jiān)是新晉補上來的,不懂其中關卡,以為是吩咐他做什么,忙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上前請罪:“爺爺吩咐什么,小的沒聽清?!?/br>
    一時眾人都憋著不敢樂,景致瞄了他一眼,不怒反笑:“你倒是會自作主張?,F(xiàn)在爺爺我來教導教導你:記住,少在主子面前裝乖賣俏,也甭當旁人是傻子,以為身上多了點部件就以為有出頭之日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偏那小太監(jiān)腦子不靈光,沒聽明白景致這是指桑罵槐,哭著跪下忙不迭的叩頭求饒道:“爺爺饒命,小的入宮之時早將身上的零碎都切干凈了,絕不敢有一絲隱瞞?!?/br>
    景致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大笑起來,幾乎笑得要流淚了。眾太監(jiān)也都跟著咧嘴笑,笑聲驚得窗外樹梢上的鳥雀撲閃著翅膀四處亂飛。

    妙懿撩起頭上紛雜的樹枝,小心翼翼的邁過腳下青苔,終于又到了那一處玲瓏亭臺,果見一人獨坐在木椅之上,正在靜靜地看著書。

    他身穿一身淺藍袍子,腰系玉帶,大片的瓊花堆雪般環(huán)繞在他的四周。當他抬頭看她的剎那,她能感覺到他眼底的古井微微掀起了一絲漣漪,不過瞬間便沉寂了。

    見妙懿上前見禮,二皇子微微一笑,道:“你來賞花?”

    “是。”

    “道謝?”

    “亦然?!?/br>
    二皇子不語,妙懿笑道:“臣女不喜言謝,只愿身體力行的做些力所能及之事?!闭f到此處,她心中微微一痛,抬頭時卻依舊滿面的春光明媚。

    “不知臣女能做些什么?”

    二皇子似乎被她的話勾起了一些興致,撫著下巴想了想,將手里的書遞了過去,溫聲道:“既然你身為女史,便做些份內(nèi)之事吧。”

    妙懿雙手接過,見是一本《史記》,不由一笑,清了清嗓子,誦讀起來。

    她的聲音本就清冽,宛如冬春之交的溪流,再加上語調(diào)活潑俏皮,聽著倒是有幾分趣味。二皇子微瞇著眼,聽得似乎很享受。

    妙懿念了一篇,總沒聽見二皇子說話,便放慢了語速,偷偷朝二皇子瞥去。

    只見二皇子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十分閑適的仰在木椅上,亮晶晶陽光照在他英挺俊美的眉眼上,平靜而柔和。

    “繼續(xù)念,別停。”

    他忽然開口,嚇了妙懿一跳,忙又繼續(xù)念了起來。

    念了一篇,又念一篇,終覺口干舌燥起來。妙懿決定忽略這個感覺,口內(nèi)一刻不停的誦讀著。頭頂日光的溫度隨著時辰的變化而逐漸升高,蒸得瓊花的香味越發(fā)濃烈,引來許多彩翅蝴蝶翩躚其中,尋芳采蜜。

    正念到“鴻門宴”一節(jié),說“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二皇子緩緩睜開了眼,撫掌嘆息了一聲:“唐小姐念得這般精彩,我卻睡著了,著實不該的?!?/br>
    說著,余光朝石桌上掃去,上面放著一個朱紅色填漆茶盤,內(nèi)置一只紫砂壺并一枚小茶盅。

    “請用?!彼f。

    妙懿此刻只覺喉嚨冒火,忍不住咳了兩聲,聞言,忙向二皇子了道謝,將書遞還后,自己斟了一盅,潤了兩口,頓覺喉嚨舒爽了許多。

    剛將盅子放回桌上,她忽然醒悟過來,桌子上就只有一個茶盅,那必然是二皇子自己用來喝茶的!

    想到此處,妙懿頓時覺得臉上火燒火燎的發(fā)起燙來,幸而二皇子只顧看書,并未察覺到她的異樣,亦或許根本沒想到這一點。

    但只見二皇子一邊翻著書,一邊習慣性的朝桌面摸去,隨手便抄起了桌上唯一一只茶盅,便要往口邊送去——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卻絲毫不露骨節(jié),瑩潤如同玉柱。那小巧玲瓏的紫砂茶盅被其中三根玉柱捏著,有種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妙懿懷疑無論那手握著的是什么,都會相當好看。只是她此刻實在無心欣賞美景,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想要出聲阻攔,說那是她剛用過的,又惶然不知該如何開口。幸而那茶盅在將將觸到他唇邊的時候停住了,似乎是看到了某處精彩段落,看得入了迷,便也顧不得解渴了。

    妙懿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卻是樊噲對劉邦言“人為刀俎,我為魚rou”之處,遂立刻笑言:“樊噲此舉,既救下了劉邦,亦暫時保全了項王。”

    “救下劉邦倒還可解,只是又如何保全了項羽?若非樊噲破壞,劉邦早已命隕鴻門。項羽錯失殺敵良機,應該恨他才是,又何來保全項羽之說?”

    妙懿見他果然被自己的話吸引住了,捏著茶盅的手已滑落至胸前。

    怕引起對方懷疑,她移開了目光,笑著說道:“如今我們已知曉了劉邦敗了項王,為項王未能在那日除掉劉邦而嘆息,但在臣女看來,即便當日除掉了劉邦,項王也未必能一統(tǒng)山河,甚至會引起更大的動亂?!?/br>
    于是繼續(xù)娓娓道來。

    “先說項王斬殺劉邦,乃是理虧,師出無名。劉邦率兵先入關中,有功,卻并未稱王,加之愛護當?shù)匕傩?,威望甚高;反觀項羽則坑殺了二十萬關中俘降卒,若再殺劉邦,則民心必亂,眾諸侯軍也定因為畏懼而暗地里起了反叛之心,聯(lián)盟立刻名存實亡,終成為一片散沙。當時項王剛?cè)腙P不久,尚未站穩(wěn)腳跟便自毀根基,打破平衡,只會造成更大的混亂,實在算不得上等之策。

    說起來,即便項王錯失了這次機會,可他的實力仍舊是諸侯中最強的,劉邦也只能避其鋒芒。可惜他卻不善謀略,又太過自負,做不到能屈能伸,這一點比劉邦差遠了。這也是他可稱雄,卻無法稱帝的原因。”

    “所以說——”她笑盈盈看著對方已完全落至桌面的手臂,心下輕舒了一口氣,下了結(jié)論:“項王這般性子,也只能稱霸一時,無法坐擁天下。沒有相應的胸懷便掌控不了世間權(quán)勢。劉邦放棄小利,不理一時的風光與否,隱忍小心,令人抓不到一絲錯處,這才是可以成大事,成就帝王偉業(yè)之人。項羽于他不過是稱帝路上的一處劫難,雖艱險,卻并非無法克服?!?/br>
    二皇子用長指輕輕叩擊著石桌,本來微咪的眼睛已全然睜開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恰如風光霽月般動人。妙懿看得心頭一跳。若說三皇子是晴空下的一輪驕陽,那么這位二皇子便是書里所說,江南煙雨中的朝暉,明亮而不灼人,溫潤卻絲毫不減其光華,風度翩翩,遺世獨立。

    她忍不住為他遺憾,眼前之人本該是東宮的不二人選,若不是因為那場意外……“可惜”二字不足以表達世人對他的惋惜。

    雖說陛下對其十分優(yōu)容,只是有些東西并非是這些可以彌補的。

    太完滿的東西總是難以長久,因為就連上天都會心生嫉妒。然后美玉沾塵,名花萎地,木秀于林,必要經(jīng)歷狂風摧折。終于在歷盡風霜雪雨之后領悟到,殘缺才是人生,才能長長久久的留存于世。

    妙懿不覺悵然。

    “看來我的人找來了。”

    二皇子抬眸,只見一眾太監(jiān)宮女穿過樹叢,逶迤而來。領頭一名宮女頭上簪了兩朵粉紅色宮花,戴了三四樣首飾,眼見著比旁的宮女瞧著體面些。

    那領頭的宮女顯然也看見了立在二皇子身邊的妙懿,二人眼神相接的剎那,她眼底的驚訝和疑惑等情緒簡直難以掩飾。不過畢竟是在宮里頭侍候的,她的神情瞬間便已恢復了正常,微微低下頭去,用輕柔甜美的聲音回稟道:“景公公命人從大廚房領了您的份例,卻總不見您回去。浮翠想著殿下早起出門時只用了半碗牛乳,兩個鴿子蛋,此刻也該餓了,便出來尋您。飯食已經(jīng)拎來了,殿下要不要嘗些?”

    二皇子點了點頭,“也好?!?/br>
    于是宮女太監(jiān)們忙碌著上菜,不過幾樣小菜外加一份湯,不過是宮中常見菜色。妙懿吃了大半個月這樣的飯菜,起初覺得豐盛精美,是外面無法比擬的;現(xiàn)在已然吃不出什么特別之處了,反而更想念懷珠、奶娘等家中老人的手藝。若家里娘親能親自下廚做上幾個菜,那簡直能鮮美得將舌頭吞進腹中了。

    懷珠曾戲言,說廚藝再高的廚子做的菜也比不上自己親娘做的。不知常年吃御廚做菜的貴主們可還會有食欲。

    妙懿不由得懷念起家人,不知他們現(xiàn)在怎么樣,是否在擔心自己。

    “殿下請用?!蹦敲懈〈涞膶m女生就一副甜美嗓音,妙懿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見她擺上碗箸,似要服侍二皇子用飯,便知道是時候該告辭了。

    “給唐女史也備一副碗筷?!?/br>
    “多謝殿下,只是臣女打擾多時,也該告辭了?!?/br>
    二皇子整遲疑間,妙懿已蹲身向他施了一禮,抽身去了。剛提了裙子走下臺階,只聽身后浮翠說道:“殿下還要飲茶嗎?不如將這個紫砂的盅子換成瓷的來用?!?/br>
    “不必,這個就很好,我用得慣了?!?/br>
    妙懿再不敢多留,腳步不由加快了些。卻仍舊聽見二皇子感嘆說:“雖說光陰正好,只是一個讀書到底悶了些……”

    聽上去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然妙懿心中有鬼,頰上已覺快要燒熟了,幾乎是用跑的速度離開的。直到一口氣回到房中,她的心還在“砰砰”狂跳。

    沒想到事情竟進行得這般順利。只是她是時間不多了,要更抓緊些才行。

    次日早起,李宮人又送了水來供妙懿沐浴,同她說話時候的語氣也恭順了許多。使用重金才能壓住這宮奴的手,她既收了妙懿的錢,便少不得按要求辦事。

    妙懿的要求也很簡單,不過讓她為自己張羅洗澡水,以及按時供應飯食點心等。其實就是使錢讓宮人做本就應該做她的事情。從前妙懿并無旁的心思,對這些也不在意,早一些晚一些供應都沒關系,橫豎也沒什么關系。如今她的心思變了,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到最好。

    這邊廂李宮人伺候得也小心了些,萬一今后這位真的攀上了什么人,她也別現(xiàn)在就得罪了。她今年已經(jīng)十八歲了,等出宮要二十五歲,至少要七年的功夫。本來她入宮做宮女也是因為家境貧寒,以為選進來沒準能搏一個前程。

    誰知進來之后才知道,沒錢沒門路,在宮里也同樣沒人理會,只能去些幽僻的宮殿,或做些不討喜又瑣碎的累活——一天到晚忙個不停,夜里躺下就睡得像頭豬似的,連好好洗個臉,梳個頭的功夫都沒有……多少跟她出身相仿的宮人就這樣一點一點看著年華老去,最后連到了歲數(shù)也出不得宮,只能老死宮中。

    想出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每年都有專人查找,看誰到了可以出宮的年紀。若想自己的名字出現(xiàn)在出宮名冊上,還是得使了錢的。不交錢沒人理你。且那些人見你年紀大了,立馬就把你分去冷宮伺候失寵的宮妃們,甚至分去起干早起收夜壺的勾當,以及刷馬桶,干最臟最累的活,直到最后干不動了,漸漸的在宮中失去了蹤跡……她現(xiàn)在也老大不小的了,再不拼一拼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寧可現(xiàn)在累些,她也不能把出路給堵死了。

    再說跟著個肯“上進”的主子,干起活來也更起勁些。

    作為一名“上進”的主子,妙懿要擔心的顯然更多些。沐浴過后,吃了早飯,她就急匆匆的往瓊花臺趕去,果見二皇子依舊坐在那里看書,便放慢了腳步,仿佛散步一般走了過去。

    二皇子聽見一陣細微的衣裙悉索聲響,微微抬頭望去時,不由微微一笑。

    只見眼前少女穿一件窄袖暗花淺粉綢子長襖,斜開的襟口是一溜蝴蝶形的盤扣,綴著珍珠。她頭上簪著同色的絹花,并未戴任何首飾,面上雖未施脂粉,面頰卻天然泛著桃花色,鮮嫩明媚如盛夏碧波上綻放的水芙蓉。縱使觀者的心腸是用鐵石做的,看了她也能化成水。

    甚至二皇子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下一嘆,接著和顏悅色的說道:“唐女史今日也是來陪我這個瘸子的嗎?”

    妙懿微微一笑,已款款施了個禮。

    “見過殿下?!?/br>
    那嬌嫩軟語摻雜在乍起的暖風里,輕輕拂落一樹落花,香浸入骨。

    ☆、第84章

    卻說也是天公作美,一連三日都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良辰等宮人在樹叢后遠遠的站著,時不時的能聽見亭子里傳來一陣愉悅笑聲。

    有唐小姐的陪伴,二皇子這些日子的笑容也多了些,心情瞧著也愉悅了不少。說來這位唐小姐真真是個尤物,男人看了只怕沒有不心動的。更何況二皇子曾英雄救美,幫過她一回,這樣瞧來,倒是美事一樁。

    “原來是個美人報恩的故事?!?/br>
    聽良辰公公說明了原委,浮翠笑說道。

    景致連眼角都懶得抬,誰心里打得什么算盤他都門清。

    “都過這些日子了,三殿下卻總也不醒,也不知要鬧到何時。那蕭家的小公子也怪可憐的,人人都知道他冤枉,可惜現(xiàn)時也只能抓他做替罪羊。這件事除非是三殿下醒了,親自給他證明方能令他脫罪,否則他就是跳進太液池也洗不清?!?/br>
    浮翠用手帕沾了沾嘴角,望著天,自顧自的說道:“三殿下不醒,可是急壞了許多人,一個個都跟沒頭蒼蠅似的亂鉆。近來甚至都有人跑到我身邊奉承了,著實好笑。就那御膳房的小扇子,人滑得跟泥鰍似的,竟趕著我要認jiejie,我也懶得理會他。當初這幫人是怎么拿冷眼看咱們的,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只是咱們那位心慈好說話的主子怕是早就被人盯上了,也不知今后怎么樣呢?”

    好個憂國憂民!

    “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唄,你還怕主子被人迷了心竅不成?”

    景致被瓊花的香味嗆得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吸了吸鼻子,懶洋洋的繼續(xù)說道:“主子自然有主子的主意,咱們伺候人的只管伺候好了主子就成,旁的也不是咱們該擔心的——也擔心不著,總歸不是咱們能做主的?!?/br>
    他使勁抻了抻脖子,望著身穿一身鵝黃紗衫,嬌柔似春日細柳梢頭剛冒了尖的嫩葉一般的女子,忍不住癡望了一會出神。只聽耳邊有人“撲哧”笑了一聲,他這才慢慢收回了脖子,笑著打量了一下站在他身邊的浮翠。

    浮翠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又不好撕破臉,便假意笑問道:“景公公看我做什么?莫非我臉上有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