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妙懿心里一陣翻騰,那日目睹三皇子拉扯自己一幕的人太多,出宮之后難免傳出些閑言碎語。于是道:“父親息怒,三殿下確實曾救過女兒的命。只是那日情況危急,一時顧不得男女大防。若有一句半句閑言碎語傳出,女兒當真沒臉見父親?!?/br> 說著,跪倒哭了起來。 唐繼宗略有些詫異,忙伸手攙扶,“快些起來說話。哎,我也是心里著急。這見事的緣故我已聽說,只是當日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目睹之人頗多,恐怕于你名聲不利?!?/br> 妙懿淚眼婆娑的用帕子擦淚,卻能感受到唐繼宗落在自己臉上的眼神,她哭得更厲害了,“女兒知道給家里丟了臉,女兒也不想活了,請父親賜我一條白綾,我自戕以全將軍府聲譽?!?/br> 唐繼宗有些慌了,見她哭得氣噎喉塞,便忙說:“為父倒沒有旁的意思,不若為父豁出這張老臉,去三皇子那里討個說法,再不讓人在背后亂嚼舌根。” 妙懿驚詫得連哭都忘了,直朝他臉上望去:“父親想做三殿下的岳父?” 唐繼宗沒想到她問得這樣直白,還沒來得及整理表情,就那樣尷尬的凝固在了臉上。 妙懿此刻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將眼淚擦干,從地上站起來,小聲抽噎著道:“父親為女兒打算,想讓女兒嫁入顯赫人家,女兒自然明白。只是恐怕女兒會令父親失望?!?/br> “怎么說?” “父親不知,女兒出宮前曾被貴妃娘娘招去承乾宮,結果干坐了一個時辰也沒見到娘娘的面。侍候娘娘的宮女百般侮辱女兒,說了許多不堪之話,女兒氣得不行,卻得到貴妃娘娘召見沈家人,商議其親侄女沈典姿同三皇子婚事的消息。父親且想一想,固然三殿下情愿娶女兒,可看貴妃娘娘和沈家人的態(tài)度,恐怕是極不情愿的。三皇子如今炙手可熱,是太子的有力人選,多少人爭著在其麾下效忠。咱們唐家雖有軍功,卻無兵權,既扎眼,又無實用,處在沈貴妃的位置上,恐怕絕不會同意與咱們唐家聯(lián)姻,父親以為如何?” 唐繼宗本來還一腔的熱血,聽妙懿這樣一說,頓時蔫了下去。 “罷了,為父明白了。若不是你親身經歷過,為父還不知道貴妃娘娘的態(tài)度。確實是咱們唐家高攀了?!?/br> 妙懿于是告辭離去。 回去的路上,她心內暗驚,原來不單是許夫人,整個唐家都起了爭雄之心。今日她能用沈貴妃的態(tài)度稍微搪塞一下,明日不知又該如何。唐家能出賣自己一次,便會有第二次,恐怕到時并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或者說,她一開始就錯估了一切。唐家如此蠢蠢欲動,若被有心人瞧在眼里,恐怕不用唐家出手,各色勢力便已經自己找上門來。三皇子如此,二皇子恐怕也難免。而她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想以一人之力扭轉整盤棋局,簡直無異于螞蟻撼樹。 她心頭紛亂無比,想自己身后竟無一人可為她撐腰,又難免傷心起來。 若她的生父還在,絕不會如此逼迫她。想她幼年失怙,母親又將大半心思放在光哥兒身上,她心中孤苦無人可訴,萬事只能依靠自己。 一路傷心著往回返,懷珠也跟著勸慰,剛出了月洞門,迎面卻見唐賢毅走來。妙懿躲閃不及,便側身行了個福禮。 唐賢毅見她面上淚痕點點,關切的問道:“meimei這是怎么了?” 妙懿眼眶微紅,輕聲答道:“我方才去見父親,得知了一些事?!?/br> “何事?” “說來話長,兄長親自去問父親吧。若可以,還請兄長替meimei美言幾句,讓請父親不要氣惱?!?/br> 唐賢毅忙道:“meimei放心,我這就是父親那里問候?!?/br> “小妹多謝兄長?!?/br> 妙懿深知唐賢毅為人耿直,不似其母心機深沉,更不似其父虛偽,作為今后唐家一門的繼承者,他說的話想必唐繼宗還能聽見去些。 回到房中,卻見田氏等在那里,見妙懿一身家常裝扮,急道:“今日是妍鸞大婚,馬車已經在外等候多時了,你怎么還沒換衣裳呢?” 妙懿早將此事拋到腦后去了,只得任由丫鬟們?yōu)樗龘Q上一身新衣,帶了貴重簪環(huán)、瓔珞項圈等飾物,直打扮得花團錦簇,田氏看了點頭為止。 母女二人匆匆登車來到伯爵府,那邊的門口處停了一街的車轎,到處都用紅綢布裝飾一新,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見妙懿下了車,伯爵府的婆子媳婦們只覺眼前一亮,忙忙的似捧鳳凰蛋一般將她母女二人送入上房,見了老太君。 眾夫人見了妙懿,都不停嘴的夸,妙懿依次行禮見過。給在姑母梁氏行禮時,對方卻有些訕訕的,跟她說了些場面話,賞了些專送晚輩的金銀錁子。 妙懿再次見到她,只覺得她比從前蒼老許多,盡管面上化了濃妝,卻也掩不住眼角和唇邊的細紋。 她深深下拜,心中再搜尋不出一絲怨恨。她與她之間那一點點淡薄的血緣,早隨著名分的更改而徹底斷開了。 顧老太君讓田氏在她左手邊坐了,妙懿在她右手邊坐了,其余眾媳婦和孫女們反而退后。妙懿四顧一瞧,卻不見妍鳳和妍鶯幾個,于是問說:“鳳jiejie她們去哪了?” “在你鸞jiejie屋里。” 顧老太君于是命人將妙懿送去妍鸞處。妙懿剛走到妍鸞房門前,待要掀簾子進去,忽聽得里面?zhèn)鱽硪魂嚑幊持暋?/br> 簾子猛然從里面被掀開,要不是懷珠機警,拉著妙懿后退了一步,這一下子就能打到妙懿身上。 一個嬌俏的小媳婦滿面淚痕的被人推搡了出來,那人一邊推還一邊罵:“不要臉的小娼婦,先女干后娶的賤貨,不過是一個妾罷了,好不好的,隨時都能將你賣了,還有臉自己跑來小姐房里湊趣,你算個什么東西!” 那人的語調分外熟悉,妙懿不覺嘆息了一聲,多日不見,那人還真是越發(fā)長進了。 顧淑蓉正罵得起勁,卻見門口站著一位艷光逼人的麗人,猛然住了嘴。 “顧家jiejie,好久不見了。”妙懿笑著往簾內方向瞧去,“老太太讓我來看看鸞jiejie?!?/br> 門簾一條挑,只見又走出來一位年輕小姐,卻是妍鶯。她理也不理顧淑蓉,只親親熱熱的拉著妙懿進門去了。她邊走還邊說:“莫要讓這些人壞了咱們的興致,一個個都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br> 妙懿忙做手勢讓她小點聲,只聽門口一陣簾子響,顧淑蓉已沖進來罵道:“你說誰上不得臺面呢?” ☆、第102章 張妍鶯轉身冷笑著望著顧淑蓉,道:“依我說,顧大jiejie還是對我家小嫂子好些吧,畢竟她有身孕在身,經不起jiejie這般推搡,萬一被我家長兄知道了,心疼起小嫂子,jiejie可得不償失?!?/br> 妙懿仔細一瞧那哭得滿面淚水的小媳婦,猛然認出此人可不就是顧淑菲嗎!怪不得顧淑蓉方才那么大的氣性,若當時她手里有一把刀,她毫不懷疑那把刀此時已扎進了顧淑菲的身體里。 顧淑蓉面上暴戾之色頓起,刀子一般的眼神直直射向顧淑菲的肚子,那眼神令人膽寒。 顧淑菲本能的去捂肚子,扭頭欲走,忽然又頓住了腳步,含淚望向顧淑蓉,哀哀切切的道:“jiejie,千錯萬錯都是meimei的錯,佑郎那日喝多了,并非有心纏著meimei不放的。meimei惶恐,無顏見人,現(xiàn)在這樣也是逼不得已,從未有旁的奢望。只要jiejie愿意,大可以求一求母親,她那樣疼jiejie,一定會同意讓jiejie也嫁過來的。但是稚子無辜,我肚子里這個又是佑郎的第一個孩子,請jiejie看在佑郎的面上,留他一條性命吧。等jiejie嫁過來之后,meimei甘愿做牛做馬,一輩子服侍佑郎和jiejie。” “呸,賤貨,誰稀罕你服侍了!我有得是丫鬟婆子給我做牛做馬,你要是識趣,就打了孩子,自請下堂,我還會考慮放你一條活路。” 妍鶯皺眉道:“顧淑蓉,你太過分了!” “我教訓自己的meimei,關你什么事!” “這里是張家,不是顧家,她也已經是我們張家人了,哪里輪得著你來教訓!”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吵起來,顧淑菲此刻已搖搖欲墜,就在她倒下去的瞬間,斜刺里突然沖出來一人,伸手摟住顧淑菲的纖腰,讓她靠在他的身上。 “你沒事吧?”張延佑關切的問。 “佑郎。”顧淑菲仿若無骨一般靠在張延佑懷中,委屈的微微點了點頭,“我只擔心我們的孩子。若他有個三長兩短,妾無顏茍活于世?!闭f著,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張延佑抬頭,正色對顧淑蓉道:“顧大meimei還請留點口德,萬事沖我來便是了,何必欺負一名弱女子!” 他對顧淑蓉并非毫無顧念,只是這點情分早在無數(shù)次爭吵后被消耗光了。顧淑蓉愈來愈過分,得寸進尺;而顧淑菲則剛好相反,不吵不鬧,體貼小意。那日他酒醒后見是她,第一反應竟然是松了一口氣。 他對顧淑蓉還是心存一分歉疚之情的。 但是那并不意味著他要繼續(xù)妥協(xié)退讓。 “今日是二meimei的好日子,還請顧大meimei給我留些顏面,不要再鬧了。” 見張延佑這般護著顧淑菲,顧淑蓉也愈發(fā)的氣惱起來。 “佑哥哥,你說什么呢?莫非你為了一個低三下四的賤妾就要罔顧我們多年的情分了嗎?她,她算什么東西,給我提鞋都不配!她娘也是個只會爬主子床的賤貨,竟也值得你這般維護!” 顧淑菲在張延佑懷里哭得死去活來,口中直說:“我再沒臉活在世上了,佑郎你放我走吧,反正活著也是賤命一條,還不如死了干凈啊!” 張延佑一邊柔聲哄著情緒不穩(wěn)的顧淑菲,一邊朝顧淑蓉怒目而視。“她從前在顧家就被你們百般欺凌,因從前我管不著,便也罷了。如今她已是我的人了,即不準你再欺負她!你看不起她是妾,那好,我就抬舉了她。等她生下我們的孩子,我就去求老爺和老太太,將她扶正,做我名正言順的嫡妻,看誰敢再看不起她!” “你……你竟如此護著這個賤人,我今天就殺了她!” 說著,撲上去就撕,眾丫鬟忙上前拉勸,嚷成了一團。就連喜娘都跑出來拍著腿勸說:“今天是小姐出格的日子,好歹等過了時辰,大家愿意怎么打就怎么打?!苯Y果被奮力掙扎的顧淑蓉一胳膊肘撞在下巴上,好懸將門牙撞掉。 妍鶯早拉著妙懿避入內室,只見數(shù)名丫鬟喜娘正在為妍鸞絞面梳妝,忙得團團轉。而一身婦人裝扮的妍鳳見了二人,微微點頭示意,然后皺著眉步出內室,厲聲斥道:“統(tǒng)統(tǒng)都給我住手!成個什么體統(tǒng)。” 眾人方才助手,各自退到一旁,為她讓出一條路來。 妍鳳看了看一身狼狽護著顧淑菲的張延佑,道:“你讓人將顧姨娘送回房去,不準她今日再出門。你打算抬舉她我不管,但她現(xiàn)在還不是我們家的正頭奶奶,這時候出來倘若被家里的叔伯侄子等撞見,豈不丟咱們這樣人家的臉?既然是妾,又有了身孕,就該安安分分的呆在屋里等著伺候主子,別不將規(guī)矩放在眼里?!?/br> 顧淑菲面色一白,又要楚楚可憐的望著張延佑,卻見他略一遲疑,低頭道:“你先回去等著,我過后再去瞧你。身子要緊?!?/br> 說罷,拍了拍她的手,吩咐丫鬟將她好生送回去。 顧淑菲無法,只得嗚咽著去了。 妍鳳對身邊大丫鬟使了一個眼色,道:“你去跟著瞧瞧?!?/br> 顧淑蓉望著顧淑菲的背影,得意的道:“妾就是妾,竟跑到我面前顯擺,可知不是什么好貨!” “顧大meimei也請消消氣,當著下人的面就和人伸手動腳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睆堝P冷冷的盯著她道:“我們張家雖不是什么大戶人家,卻也是要些臉面的。今日的事先暫時壓下,若是顧姨娘得罪了你,事后我必稟明老太太,將人送去顧家給你請罪?!?/br> 她朝激動欲辯的張延佑一擺手,繼續(xù)道:“但是,若最后查清是顧大meimei無故辱罵我們張家人,那就講不了說不起了,該怎么辦,我們張家自會同顧家討個說法。你放心,此事必定要討個說法,不能無緣無故就這么了結?!?/br> 顧淑蓉面色微變,只聽張延佑在一旁贊賞的附和道:“大meimei說得對,這件事是該討個說法?!?/br> 妍鳳淡淡瞧了張延佑一眼,心里頭嘆氣。 顧淑蓉被張延佑的態(tài)度刺得傷了心,忽然流淚道:“你們全都欺負我!”說著,哭著跑了出去,眾人阻攔不及。 妍鶯掀起簾子走出來擔憂的:“她這是要惡人先告狀?若鬧到祖母面前,恐怕又要說我們的不是了?!?/br> 張延佑也急了,道:“要不我去勸勸她?” 妍鳳掃了他一眼,懶得解釋,只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們不必擔心。我有辦法讓她這輩子都再沒法打你的主意?!?/br> 張延佑喜道:“真的?” 這時,只見一位麗人從內室走了出來,張延佑一見了她,立馬就酥在了當場。 “唐……唐meimei是何時到的?” 妙懿微微一笑,“來了好一會了?!?/br> 張延佑渾身不自在起來,想起方才的一幕可能全都被她瞧見了,頓時漲紅了臉,場面十分尷尬。 妙懿似沒瞧見他的臉色,故意扯了些閑話說。妍鶯不停的打聽她入宮這段時間的見聞,妙懿便撿了能說的隨意說了些。妍鳳觀察了她好半天,最后笑道:“許久未見,我早就想請meimei到我府中做客,可惜一直沒機會。下個月偏又是我婆婆的生辰,忙亂得很。不如明日meimei就到我家去坐坐吧?!?/br> 妙懿知她自從嫁給趙志熙后就開始在侯府當家,可謂威風八面,令出必行,在同輩小姐中是個尖,也想像她取取經,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正說得言歡意合之時,忽見一個丫鬟急急的進來稟報說:“方才顧大小姐去前面鬧去了,當著老太太和夫人太太們的面,還有其他親戚們的面,說公子和小姐們合起來幫著一個妾故意羞辱她,讓她沒臉?!?/br> 妍鶯道:“jiejie您瞧,她可真不怕事情鬧大。這是打算將事情捅出天去!” 妍鳳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道:“我倒想看看,她有多大的能耐。” …… 顧老太君的面色陰沉得可怕,在坐眾人一聲皆無,滿屋只聽顧淑蓉抽噎之聲。 丫鬟一時報說:“大小姐、三小姐、大公子來了?!?/br> 顧老太君挑眉,“讓他們進來?!?/br> 妍鳳幾人款款入內,都笑吟吟的向眾人見禮,沒事人一樣。 顧夫人見女兒哭,心內也有氣,好端端的姑爺就這樣便宜了庶女,她氣不過。遂撫著顧淑蓉的肩,哭道:“蓉姐兒是性子直爽了些,哥兒姐兒也常擔待著她,怎的在今日這樣好日子卻同她過不去了?為了一個妾就這般對待親戚,你們張家是門第高,我們母女再不敢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