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嗯,你說的對?!睆堥L坤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肩頭,往懷里攬,“此處人聲喧雜,不如你隨我到一處僻靜地方,慢慢唱來聽?!?/br> 阿玉遭他輕薄,一下慌了神,欲掙不敢掙,像落水小耗子一樣輕微打著哆嗦:“不、不行……” “怎么不行?”張長坤知她畏懼自己身份,不敢反抗,更是大膽起來,尋隙還往她臉上摸索一把,“唱的好了,我賞你一錠銀子,這可比你給別人家唱戲容易多了,是不?” 他平素里就言行輕佻,把身邊丫鬟統(tǒng)統(tǒng)摸了一個遍,府上家仆深知他的脾性,從旁經(jīng)過都裝作視若無睹,沒個敢吭聲的。 阿玉膽子小,低著頭,怕到不知所措,正要被他攬走,卻讓葉香偶抓住胳膊,一把拽了出來。。 葉香偶將她拉至身后,朝張長坤拱手賠禮:“還望大官人見諒,我們師父受張員外邀約慶壽,因一時口渴,吩咐我倆尋水來,若是耽擱了可不成,大官人喜歡聽戲,可巧我們師父等會兒就該出場了,大官人不如在前堂靜候片刻,我們師父的戲一向精彩絕倫,保準大官人聽了叫好?!?/br> 她兩道彎眉如月,一雙星眸奪燦,粉臉似嬌花揉成,嫩唇勝紅櫻欲滴,竟比前一個還要水靈剔透,張長坤瞧那桃紅小口微微張闔,水澤瀲滟,吐息若蘭,只覺心尖發(fā)癢,恨不得此刻就抱住親上一口。 他“呵”了一聲:“小爺我今兒個偏偏不想你聽師父唱戲,就想聽你們唱,如何?” 葉香偶與他對視,絲毫不懼:“大官人見諒,我們德戲班規(guī)矩嚴格,未經(jīng)得師父同意,難以從命?!?/br> 好一張利嘴!張長坤不笑反怒:“笑話,我爹大費錢財請你們唱戲,如今我要聽區(qū)區(qū)一個戲徒唱,還要請示?” 阿玉嚇得倒吸口冷氣,從后揪揪葉香偶的袖角,葉香偶方知他原來是張員外之子,未料竟是如此一個浮浪子弟,更是嗤之以鼻:“如大官人所言,我們是專程來給張員外賀壽的,而非來給大官人唱獨角戲的!” “混賬!”張長坤本生調(diào)戲之心,不料被她出言頂撞,氣得面皮發(fā)紫,“我賞你們一個顏面,居然不識好歹?得罪了我,非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阿玉一瞧形勢不對,忙求情道:“大官人息怒,大官人息怒,小人這就唱,還請大官人饒了她!” “唱個屁!”張長坤心頭火起,惡狠狠瞪著葉香偶,“給臉不要臉的丫頭片子,今日爺不聽戲了,就叫你好生服侍,看看你能奈我何!” 說罷,正要伸手抓起她的衣領(lǐng),卻被人從旁一把搦住,硬生生停滯半空。 葉香偶不料有人幫忙,驚了一跳,舉目望去,那男子身穿一件深墨吳綾衣衫,上繡梨花香瓣瀲線紋,玉貌佳姿,儒雅翩翩,宛如花雨飄客一般。 是他! 想到上回在街巷邂逅一幕,葉香偶張著嘴巴,險些驚呼出聲。 ☆、第7章 [相遇] 張長坤大概也沒料到半路會沖出個程咬金,反應(yīng)一怔,側(cè)目瞧去,心內(nèi)更覺一驚:“你、你是……南城紀家……” 紀公子勾唇一哂:“今日員外慶壽,賓客填門,張兄因何事而大動肝火?” 原來淮洲分南北兩城,中以淇河分隔,所謂南秀北富,這紀家歷代經(jīng)營茶業(yè)生意,也是南城一富。 張長坤教他緊緊縛住胳膊,一時間進退不得,只得一抽袖子,才把手收了回來,沒好氣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紀公子啊?!?/br> 紀公子若有所覺,視線轉(zhuǎn)向葉香偶,葉香偶正一臉震驚地盯著他,發(fā)現(xiàn)他望過來,朝他笑了笑。 他也笑了笑。 葉香偶心想遇到救星了,趕緊拉著阿玉躲到他背后。 張長坤見狀,心頭更是窩火,“這二人適才冒犯了我,我正待嚴加懲治,紀公子最好莫要插手。” 葉香偶聞言辯解:“一開始的確是我們不對,但已經(jīng)賠禮認錯,孰料你故意刁難,不僅要拉我們?nèi)e處唱曲,還動手動腳,舉止輕薄,這才抗拒不從?!?/br> 紀公子聽后,淡淡開口:“一樁小事罷了,張兄何必計較,今日若真鬧了上去,只怕不好收場?!?/br> 張長坤一驚,聽出他弦外之音,眾兄妹里,當屬他最敗家,好吃懶做,不學(xué)無術(shù),讀書讀不好,賭錢蹴踘卻是一樣賽一樣的行,見著美佳人,更不吝嗇手上錢鈔,揮霍如土。偏偏張員外是位土財主,卻有望子成龍之心,二兒二女中,屬這么兒最不可救藥,每次得知其在外胡作非為,惹事生非,二話不說,執(zhí)了木棒就一頓痛打,是以張長坤天不怕地不怕,獨怕家中嚴父。 今日正逢壽辰,若把那老頭子氣壞,指不定又被如何打罵,張長坤心念之間,便有些惶惶,同時覷向紀公子,見他神態(tài)溫逸,一對眼眸卻呈現(xiàn)深郁之色,若靜潭死水一般,讓人窒于其間,不由自主想到關(guān)于對方身上的一些流言…… 張長坤思量片刻,只好道:“哼,既然有紀公子替你們說情,此事我便不在計較!”臨去前,不忘兇神惡煞地瞪了一眼葉香偶,方拂袖離去。 葉香偶站在背后,朝他吐吐舌頭,也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個鬼臉,再抬眸,發(fā)覺紀公子唇角含笑,正癡癡地看著她。 她臉蛋一紅,走上前:“多謝你,這回又幫了我一次……”阿玉也從旁行個禮。 他卻一直看著她:“你怎么這身打扮?” 葉香偶趕緊做個“噓”的手勢,扭頭東張西望,才低聲告訴他:“不瞞你說,其實、其實我不是德戲班的人?!?/br> 紀公子微笑:“我知道?!?/br> 咦,他怎么知道的?莫非她看著一點也不像唱戲的? “你混在德戲班里,就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嗎?”他笑得溫文爾雅,宛如天上的云朵一樣柔軟好看,讓葉香偶突然覺得,如果有個人能這么天天沖她笑著,該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怕呀,不過我有幫手,而且你瞧這府里上上下下都忙手忙腳的,才不會留意到我?!彼肓讼?,有點不放心地問,“你會幫我保密吧?” “當然?!眱蓚€字,他答得斬釘截鐵。 毫無緣由的,他這么一說,葉香偶就打從心底里選擇相信他,問道:“你姓紀嗎?” 他凝著她半晌,垂落眼簾:“嗯……” 葉香偶心內(nèi)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好像她不知道他的名字,會令他感到格外傷心似的。 “攸寧,紀攸寧……”他玉唇輕啟,聲音低如囈語一般。 紀攸寧,君子攸寧。 葉香偶將這三個字在唇齒間深深縈繞著,待記下后,咧嘴一笑:“好名字!” 紀攸寧轉(zhuǎn)而問:“你呢?” 葉香偶記得上回他有問過自己的名字,不過這次十分爽快地告訴他:“我叫葉香偶?!?/br> “葉、香、偶……”他低頭,有點神經(jīng)質(zhì)似的,念叨了好幾遍。 葉香偶納罕自己的名字有那么特別么,每次他的反應(yīng)都怪怪的:“紀公子,你住在南城?” 他頷首:“嗯?!?/br> 葉香偶瞧他衣冠楚楚,此番背后還跟著一名小廝,顯然也是富貴子弟:“那你也是被張員外邀約的賓客啦?!?/br> “嗯……”紀攸寧望著她,聲音有些飄忽而緩慢,“前面太過喧鬧……所以……我想一個人出來走走……” 那眸底如有灼意般,看得葉香偶臉又微微地紅了。 “對了……”稍后他抬手,去掏袖子。 葉香偶疑惑他要拿什么,忽聞前方傳來一道男音:“咦,那位不是紀公子嗎?” 園內(nèi)不遠處走來幾名錦衣華服的男子,適才出聲那人玉冠執(zhí)扇,笑得滿面春風(fēng),至于其他幾人…… 當某道身影映入眼簾時,好比平地驚雷,震得葉香偶大腦“轟隆隆”一響,簡直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 他他他……他怎么會在這里? 裴喻寒一襲茶白色繡臘梅吳綾長衫,白玉冠、白緞帶、白掛佩,白絹履,顏色如雪,膚光若玉,正如那云闕貴仙一般,琳瑯美質(zhì),神韻非凡,難琢難鑄,難修難繪,令得蕓蕓眾生皆成了陪襯。 “那個人……怎么看著好像裴少主啊……”阿玉表情一陣呆愣,拿胳膊肘悄悄撞下她。 應(yīng)該……不止是像吧…… 葉香偶用袖子擦擦眼、再擦了擦眼,最后終于確定,不是自己眼花! 是裴喻寒,竟然真的是裴喻寒! 天! 他怎么會在這里?怎么會在張府?他今天不是與佳人有約,應(yīng)該陪秋薄羅在一起嗎? 她心里亂如四零八散的棉花,沒個頭緒,察覺裴喻寒目光往這廂瞥來,頓時嚇出一個顫栗,而裴喻寒果然面色微變,卻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望見了紀攸寧。 兩面對立,四目相視,紀攸寧一動不動,視線同樣落在他身上。 二人你瞧我,我瞧你,時間似乎都凝固起來…… 好奇怪的氣氛啊…… 葉香偶隱隱約約覺出不對勁,莫非他們認識嗎?她一直以為裴喻寒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在看見對方的一剎,居然連臉色都變了。 倒是剛剛發(fā)話的姜浩良打破岑寂:“紀公子,可巧你也在這兒,先前裴兄說悶,我們便陪他一起來逛逛園子?!?/br> 紀攸寧這才朝裴喻寒微微一笑:“別來無恙?!?/br> 裴喻寒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葉香偶一直躲在紀攸寧背后,察覺那群人往走廊方向行來,正是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忙拉拉阿玉的袖角,示意開溜。 “……”紀攸寧聽到動靜,轉(zhuǎn)首望去,眼中藏著依依不舍。 且說裴喻寒原本沒注意到葉香偶二人,卻因紀攸寧臉上意外流露出的表情,順勢往前一望,突然張口:“站住?!?/br> 葉香偶大概平時聽裴喻寒發(fā)號施令聽慣了,是以他的聲音一出,就像老鼠聽了貓叫,本能地剎住腳步。 裴喻寒瞇了瞇眼:“你們二人轉(zhuǎn)過身?!?/br> 怎么辦?怎么辦?阿玉拿目光掃掃她。 葉香偶卻是滿臉絕望地閉著眼,額頭冷汗涔涔。 阿玉最終頂不住壓力,率先轉(zhuǎn)了過來。 “你?”裴喻寒倒是識得阿玉,莫名間,漆黑的眸子越發(fā)深邃,跟刀子似的扎在旁人身上,“那一個。” 葉香偶知道“那一個”是指自己,走投無路下,心底默默念了句佛祖保佑,終于轉(zhuǎn)過身。 裴喻寒見狀一愣:“你……” 葉香偶莞爾一笑:“是我……” 她看到裴喻寒臉色頓時黑得跟鐵鍋似的,別提多難看了,估計那一刻,他是想掐死她吧。 或許真是氣到不行了,裴喻寒胸口劇烈起伏,緩了緩神,才啟唇問:“你怎么在這里?” 葉香偶也鬧不明白呢:“你怎么也在這里?” 裴喻寒徹底氣結(jié)。 姜浩良站在旁邊,一頭霧水地問:“裴兄……這位是……” 裴喻寒冷冷道:“她是我的一位遠房表親?!?/br> “表……”姜浩良訝然,難以置信地看著一身戲徒裝扮的葉香偶,又瞧裴喻寒一副陰惻惻的樣子,竟不敢開口再問。 裴喻寒也不理會眾人,徑自上前:“你跟我走?!?/br> 葉香偶欲哭無淚,不是說天下很大嗎,為何她躲來躲去,就獨獨躲不過這個人呢,垂頭喪氣地點了點,甫要跟在他背后,卻教他抓住了手。 葉香偶一怔,但裴喻寒根本不看她,拉著就走,他身量高,步伐快,葉香偶在后面跟不上他的腳步,只能顛顛著小跑,隨后想起來,她還沒有跟紀公子道別呢,扭過頭,紀攸寧身形挺直而立,雖漸漸離得遠了,但眼睛一直盯著她、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