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他心力憔悴地用手捂住臉:“如今我爹病著,所以我不能,不能再把我娘也氣得一病不起了……” “那我呢?”冷念努力想笑,可還是流下眼淚,用發(fā)顫的嗓音問,“阿寧,你不要我了嗎?” 紀攸寧多希望他不姓紀,不是紀家的少主,這樣就可以帶她遠走高飛:“小念……我沒有辦法……我這一生,是真的只喜歡你一個人……” 聽著他的告白,冷念心中沒有半分欣喜,只是覺得冷,徹頭徹底的冷:“既然你喜歡我,為什么要娶姜明月?你娶了姜明月,又如何再跟我在一起?” 紀攸寧一愣,答不出來。 冷念卻輕柔地笑了:“我明白了,你今天,就是來告訴我你的選擇的?!?/br> “小念……”紀攸寧顯得痛不欲生,“對不起……” 冷念已經(jīng)恢復鎮(zhèn)定,搖搖頭:“不,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做的很對,你是紀家獨子,就該孝字為大,是我一直以來讓你為難了。”姜明月說她就是一塊可扔可棄的石子,沒料到果然一語成讖。冷念想了想,取下發(fā)髻那支并蒂蓮花簪,“這簪子,你拿回去吧。” 這是她十五歲生辰,他送給她的禮物,也是他們的定情之物,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需要,也用不著了。 紀攸寧愣住不動,許久許久,他才顫抖地伸手接過。 “今后,咱們不要再見面了?!敝劣诩依锇l(fā)生的事,冷念認為已經(jīng)沒有告訴他的必要,從今往后,她與紀府再無糾葛,更不會去求他們。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莊子的,就像在做著一場循環(huán)不停的噩夢,回到家后,從茶工王傘口中得知,另一名茶工張盛趁她今早不在,鬼鬼祟祟地進了冷崇的房間,隨后不顧他的阻止,就卷席子逃走了。 冷念聞言,迅速奔進冷崇房里,冷崇還迷迷糊糊地睡著,而旁邊的廚柜木箱被翻得亂七八糟,那被退回的定金以及值錢飾物,竟全部被張盛偷走了。 常言道,禍不單行,冷念沒料到家中出了這等小人,而王傘也知道她的難處,沒再要剩下的工錢,扛著包袱離開了。當晚,戶主又來催促,讓他們必須在五日內搬離莊子。 如今錢財被偷,父親又急需看病吃藥,一旦離開莊子,便是無家可歸,而冷崇在淮州又沒有親戚朋友可以投靠,這一回,冷念真的感覺自己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去向紀家求助,冷念試問自己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那個瞬間,她突然想到了裴喻寒。 打聽到裴府住址,翌日一大早,她便趕往北城裴府,可惜來裴府拜訪通常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她既無拜匣又無家婢跟隨,守門的完全把她當成小家花子轟走。冷念只好暗暗躲在角落,從早等到晚,但始終不見裴喻寒出現(xiàn),她一連等候多日,終于在第四天黃昏,看到一輛熟悉的雪纓華蓋馬車駛來,那日天空飄著毛毛細雨,家仆連忙上前搬梯,撐開十二骨青竹傘,恭敬地迎著裴喻寒慢慢走下馬車。 ☆、第63章 [連載] “裴公子!”冷念只覺皇天不負有心人,總算是讓她等到了,像頭小鹿一樣從墻角疾奔出來。 因她的乍然出現(xiàn),倒把家仆們嚇了一跳,三個兩個地擋在裴喻寒跟前,不準她靠近。 雨雖不大,但冷念等得久了,一頭青絲變得濕濕軟軟,發(fā)簾也緊密地黏于額肌上,襯得一雙星眸又大又亮,好似養(yǎng)在泉水里的黑珍珠,黑得幽閃剔透,讓人疑惑,或許那真就是兩顆稀世罕有的玄色珍珠。 “冷姑娘?”裴喻寒認出她來,立即揮了揮手,家仆們這才讓開,他主動走上前,“你怎么在這里?” “我……”大概是太過激動,又有點緊張,冷念急促喘著氣,講話反而打起磕巴,“我、我有事……想找你……” 裴喻寒方知她是專門守在這里等自己的,問道:“很急嗎?我今晚不太方便?!?/br> 其實冷念猜到他平日忙得緊,未必肯抽空見她,但此際一聽,心內仍掩不住一股失落,她低垂下腦袋:“哦……是、是我一時唐突了?!?/br> 原本清亮的瞳眸,在落睫一刻變得黯然,裴喻寒想了想:“這樣吧,我明日有空,我告訴你個住址,你來找我?!?/br> 冷念聞言,迅速重拾希望,點點頭:“嗯!” 裴喻寒告訴她:“明日你到芍藥園,找第一戶人家便是?!?/br> 冷念牢牢記住,開口應道:“好,那我就不再打擾裴公子了?!?/br> “等等?!彼齽傄晦D身,卻被裴喻寒叫住,裴喻寒執(zhí)過家仆手上的十二骨青竹傘,“你拿著吧,這雨看樣子一會兒就要下大了。” 冷念吃驚地仰起頭,他離得她很近,身量削瘦高挑,靜靜為她撐著傘,一對細致的鳳眸似笑非笑,他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介公子哥,這樣一番舉動,竟讓人覺得屈尊降貴。 可能連日來經(jīng)歷的坎坷太多,哪怕一點點溫暖,都能令她感動,冷念眼眶微微有些濕潤,還好被半空刮來的雨滴遮掩了,趕緊伸手接過:“謝謝?!?/br> 她沒想到真的被裴喻寒說中,半途上,果然是下起了瓢潑大雨,當晚,她回到家,伺候完冷崇用膳吃藥,亦早早上床休歇,可惜輾轉難眠,她不知道明天見了裴喻寒會是怎樣的情形,但這是她最后的機會,哪怕付出任何代價,她都要成功。 次日她起床梳妝,臨走前,沒忘記那柄青竹傘,一并拿著出行。 芍藥園在南城臨西地段,是當?shù)馗毁F人士修筑的賞玩悠閑之處,附近名山勝水,風景獨幽,臨著芍藥園一帶所居的住戶,皆是非富即貴,裴喻寒的住宅又是這里第一處人家,自然一找就找到了。 冷念看著門上匾額,黑底朱漆的“裴院”兩個大字,方知這里原來是裴家的別府,她上前叩門,稟明來意,這回門子果然沒有為難她,客客氣氣地領她入內。 冷念踩在由碎彩鵝卵石鋪就的花間小道上,周圍盡是桃花,米分米分疊疊,拂衣而落,一路下來,已是染就滿身花香,穿行過幾條花徑,便見水榭曲廊,草木扶疏,又經(jīng)一座撮角亭子,朱甍碧瓦,小巧玲瓏,亭中設一張白玉棋盤,擺著零星幾枚棋子,想來是主人閑暇時所下,如許曲曲彎彎而行,冷念只覺這別府構建雖不若正式府邸的莊重,卻是畫棟雕梁,精雅至極,比紀府的花園還要美上幾分,不久,她被領至對方的書房,那書房周圍栽著叢叢深茂篁林,四面來風,竹濤疊起,全無半點日影,但聞禽鳥脆鳴,美如鼓吹,哪怕炎炎夏日,亦覺一身涼爽。 冷念認為這里簡直是夏日避暑的好去所,若自己有這么一處地方,只怕她就舍不得出來了。 裴喻寒當時正在看書,聽聞她來了,便請她入座,冷念因今日有求于人,只堅持站著,裴喻寒倒也不勉強她,瞄見她手里的青竹傘,笑道:“你還特地帶回來了?!?/br> 冷念反應過來,馬上把傘交給旁邊的小仆:“昨日真是多謝你了?!币淮故?,欲言又止。 裴喻寒揮手擯退小仆,屋內只余下彼此,他問:“你昨天專門守在府邸等我?” 冷念頷首。 裴喻寒問:“你等我?guī)滋炝耍俊?/br> 冷念答道:“四天了?!?/br> “你可真行。”裴喻寒笑了笑,告訴她,“我平日不住那里,只有我阿姐尋我有事,我才回去一趟?!?/br> 冷念瞠目愕然:“那你……一般住在這兒?” “是啊,白跑那么遠了吧?”裴喻寒點點頭,端起茶盞呷了一口,“說吧,找我究竟什么事?” “我……”其實這屋里涼快地很,但冷念額頭還是滲出細密的汗珠,猶豫片刻,講,“我跟我爹,已經(jīng)從紀府搬出來了?!?/br> “嗯?!迸嵊骱粗拔衣犅?,阿寧要與姜府千金定親了。” 冷念一點也不意外他會知道這個消息,至于他的眼神,究竟是對她充滿憐憫,還是把她當做笑話瞧,她也不在意了:“我跟紀公子還有紀府,今后再無半分瓜葛了?!?/br> 裴喻寒擱下茶盞,單手支頤:“所以你才來找我?” “嗯?!崩淠钅笾菩?,誠懇地道,“我家里出了一些事,我爹又生著病,我需要盡快找個地方住,還有一大筆錢,希望你能幫幫我?!?/br> 裴喻寒笑著開口:“我記得之前欠你的人情,已經(jīng)還過了?!?/br> 冷念垂下眼簾:“我知道……” 裴喻寒長眉一挑,饒有興味地啟唇:“其實幫你也可以,但我這人行事,付出必求回報,那你能給我什么呢?” 冷念躊躇,她也知道求人辦事的道理,但求裴喻寒辦事,比其他人還要難,因為他們裴家人什么都不缺,而她,什么也給不起。 冷念感覺掌心被指甲刺得生痛,仿佛一直刺至心處,處于掙扎與猶豫之間,往往是火一般煎熬,最終,她吐出一個字:“我。” 她毫不回避的,迎著裴喻寒略帶驚愕的眼神:“報酬就是我,我會留在你身邊,聽你的話,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br> 裴喻寒默不做聲,目波在她身上流連。 冷念已經(jīng)別無選擇,甚至她應該期望裴喻寒同意,跟紀攸寧斬斷情緣后,她可說是心如死灰了,唯一要緊的事,就是讓父親盡快痊愈,父親含辛茹苦將她養(yǎng)大,她不能再讓他受苦,為此這個決定,是她早在來前就想好的。 半晌,裴喻寒問:“你明白自己這句話的意思?” “明白。”冷念態(tài)度堅決,但嗓音還是莫名輕微的作抖。 裴喻寒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房子我會幫你安排好,你想什么時候住進去?” 戶主只給她五天期限,她立即答:“明天?!?/br> “這么急?”裴喻寒意外,修長的五指輕輕敲打著桌案,擊出好聽的節(jié)奏,應得干脆,“好,明日一早,我會派人接你們,借口你自己想好?!?/br> 他所說的借口,冷念當然明白什么意思,吞吐著:“那我……” 裴喻寒笑容有點壞壞的:“難道我還能怕你跑了?” 盡管聽出他是在開玩笑,但冷念突然有了一種被他完全掌握的感覺,訕訕地告訴他目前住址,便告辭了。 回到莊子,她忙著收拾行李,恰好冷崇從昏睡中醒來,喚道:“念兒……” “爹。”冷念趕緊撂下包袱,跑至床畔。 冷崇見桌上堆著大包小包,嘆氣:“是不是對方又為難你了?唉,搬就搬吧,哪怕淪落街頭,爹的身子骨也支撐得住,只是怪爹不好,讓你吃苦了?!?/br> “爹……”冷念差點要哭,哽咽著,“您別擔心,女兒已經(jīng)找到新地方了,明日咱們就搬走?!?/br> “新的地方?”冷崇問,“你手上哪兒還來的錢?” 冷念不敢說她已經(jīng)把自己賣給裴喻寒了,否則非得被他打死不可,扯了個謊:“我這些天都在裁縫鋪周圍閑逛,今天總算遇見一位貴夫人,生得菩薩心腸,她聽聞我的遭遇,又得知我會女紅,就打算把我收留在身邊伺候,那房子也是處閑宅,暫時供給咱們住的?!?/br> 冷崇追問:“是哪位貴夫人?” 冷念開始胡謅了一大通,冷崇本就病著,腦子不清,聽她說得有頭有尾,便信以為真,沒多久,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裴府的馬車準時來接他們,對于裴喻寒安排的地方,冷念可謂十分滿意,那是一處三進小宅,既低調又精致到樣樣不缺,而且與別府就相隔一條街的距離,平日她來探望冷崇方便許多,裴喻寒還另安排兩個下人在冷崇身邊伺候。 一切布置妥當后,已是過去三日,冷念再次來到別府,正巧在回廊與蘇姮兒迎面撞個正著,蘇姮兒正欲離府,朝她盈盈一笑:“冷姑娘?!?/br> 冷念頷首,不知該說什么,真是老天弄人,一轉眼,她已變成跟眼前歌姬一樣的命運了,甚至更不堪。 裴喻寒今日在亭中與賓客飲宴,她只好乖乖守在書房等待,等得快要昏昏欲睡時,裴喻寒總算是回來了。 ☆、第64章 [連載] 裴喻寒一進屋,就看到她快速從椅位上站起來,身姿筆筆直直,像株挺拔的小樹,睜開的眼睛卻還透著一點惺忪的味道,讓他不免感到幾分好笑:“來了?” “嗯……”與他目光碰撞時,冷念卻低垂下眉目。 裴喻寒揮了揮手,背后侍從皆退了出去:“怎么不早說,今兒個府上來了客人,是不是等了很久?” “沒有?!崩淠钰s緊搖頭,強忍住打哈欠的沖動。 裴喻寒十分隨意地踱步至跟前,nongnong的陰影覆蓋下來,冷念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覺得他真高,兩眼平視,才觸及他胸前的雪白衣襟,那是上等的江綢薄料,前襟上繡著繁復花紋,配合著銀色絲線,繡成流水式的綿延行云紋,由頸下蜿蜒至胸部,叫人贊嘆那針法真是精巧無雙。 他的聲音從腦頂傳來:“身上染了酒氣,我不喜歡,幫我換件袍子?!?/br> 冷念怔愣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叫自己給他換衣服,不禁左右張望下。 裴喻寒明白她的意思,指向書房的內室:“新的衣物他們都擺在里面了,先幫我把外袍換下來?!?/br> “哦、哦……”冷念有點手忙腳亂,自小到大,她都不知道男人的衣服怎么脫,伸手去解他的腰帶,可是指尖一直發(fā)抖,半晌也沒解不開,她額角一陣陣滲汗,等好不容易解開,再褪衣服,一踮腳,額頭又不小心撞到他的下頜,她慌忙倒退兩步,腰帶隨之掉落地上。 “還是我自己來吧?!迸嵊骱缜瞥鏊木o張,簡直哭笑不得,“你說你,衣服都不會給人脫,這樣還怎么伺候人???” 本以為他會生氣,但見他一臉含笑,冷念才放下心:“對不住……我、我以前……沒有做過這些事?!?/br> 裴喻寒倒沒介意:“好了,去幫我沏壺茶來?!?/br> 沏茶對冷念而言,那就太簡單了,她看向紅木架上擺放的各式茶甕,裴喻寒提示她:“那只青瓷的?!?/br>